第四十七章
沈流看了他一會兒,牽起唇角:“同意。”
“好。”秦穆面無表情地繼續說,“你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清楚BDSM遊戲的規則,對我昨晚可能實施的遊戲強度和風險有預見性。但在遊戲前的例行問答中,你並沒有向我說明自己有任何的疲憊和不適,遊戲過程中也沒有主動叫停。因此導致現有結果,應由你本人承擔主要責任。”
責任認定有理有據,沈流點頭:“嗯,怪我……”他本想忍着咳嗽,卻壓不住,捂着嘴嗆了起來,樣子有些狼狽。
秦穆沉默地等他咳完了這陣,半垂下眼道:“在雙人配合的遊戲裏,沒充分了解sub的身體狀況,給予了超過承受強度的身體壓迫,是dom的疏忽和失誤,因此我也有一部分責任。除此之外,我在J城受過你的照顧,現在你遠道而來,我理應盡地主之誼。綜上所述,在你生病期間,我會儘力照料。”
這彎拐得又急又快,沈流病懨懨的腦子有點跟不上趟。他還沒反應過來,秦穆已經站了起來,將床頭調高到合適的位置讓他能舒服地靠坐着,替他拉好桌板,然後從紙袋裏掏出飯盒來。
裏面是白粥,軟乎乎熱騰騰的,配着兩種清口小菜。
沈流怔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秦穆被他這麼看着,耳根處生出些可疑的淺紅,繃著臉說:“今天加班,我沒來得及回家。粥是路上買的,你湊合著吃吧。”
他是來……照顧他的。
沈流的呼吸錯了一拍,恍恍惚惚的,彷彿做了場夢。
是場等了太久的美夢。
他眼裏生出了溫柔的笑意,越來越濃,似春風吹過草場,將萬里荒蕪一瞬間吹得綠意盎然。胸腔里死了許久的心此刻像學着拍打翅膀的雛鳥,撲騰撲騰地亂跳起來。那些時斷時續的發熱,昏沉無力的難受和疼得要命的咽喉彷彿都消失了,只有鼻尖的那一點點酸澀。
“木頭……”
“快吃。”秦穆打斷了他,不耐煩里藏着些羞赧和窘迫,像是怕他說出什麼讓自己難堪的話來。
沈流不說了,拿起勺子嘗了一口,說:“好吃。”
不過是普普通通的白粥,能有多好吃?
秦穆睨他:“你是不是把腦子燒壞了?”
男人笑起來,氣流惹得嗓子裏發癢,又咳了幾聲。
這時有人叩門,是楚煜的其中一個秘書,姓楊,秦穆見過幾面。她一進來便彎着眼眉道:“我們家老闆怕沈總吃不慣醫院的營養餐,特地讓我送點心和粥過來。不過他還交代了,要是秦律師到了,就讓我把這些都拿回去,說是有您在,沈總一定餓不着。”她刻意地頓了頓,含笑問,“我這些……是留下好,還是拿回去好?”
“放下吧。”
“拿回去。”
秦穆和沈流同時開口。
“誒?”楊秘書眨眨眼,“兩位意見不一致,我該聽誰的?”
“聽他的。”沈病號當機立斷地退居二線。
“那我就放下了。不打擾二位,我先走了。”楊秘書十分善解人意,踩着高跟鞋匆匆退場。秦穆將大大小小的飯盒拆開,裏頭是各式點心和一份鮑魚粥。
“我只吃這個。”沈流看都不看,埋頭喝自己碗裏的白粥,狼吞虎咽的,像誰要和他搶似的。
秦穆覺得好笑,不自覺地勾起唇角,立馬硬生生地壓平了,若無其事地轉開視線。他起身給電熱壺裏續了點水,將柜子裏的枕頭和毯子都取了出來,放在了病床邊陪護人員專用的沙發床上。
沈流見狀愕然:“你要睡這兒?”
“不行。”他有些着急,語速快了起來,連咳帶喘的,“這玩意兒傳染。我也沒到要陪床的地步,就算到了,醫院也有護工。我睡一覺明天就好了,你走吧。”
“這不是J城,不是你的地盤,輪不到你做主。”K城土著秦大律師推了推眼鏡,淡淡道,“我現在給你的是sub的待遇,你考慮清楚,機會就這一次,你不要我不勉強。”
沈流噎了一下,喚道:“木頭……”
“要嗎?”秦穆不給他轉圜的餘地。
沈流無奈認輸道:“……要。”
“那就別廢話,繼續吃你的粥。”
沈流乖乖地低頭將粥和小菜吃得乾乾淨淨,抹了抹嘴,啞着嗓子說:“飽了。”
“要去廁所嗎?”
“我自己來。”
秦穆將拖鞋在他腳下擺好。沈流起身推着吊輸液袋的移動支架去洗手間,回來時看見病床已經整理好了,窗戶留着縫兒通風。他坐回床上,換了迂迴戰略連哄帶勸:“你剛說今天加班,手上肯定還有案子,要是染上了流感還得耽誤公事。再說你在邊上躺着,我也睡不安心。好歹……挪到外間去行不行,親愛的主人?”
這間病房外頭還帶個小會客廳,有張三人沙發可以睡。秦穆掃他一眼,考慮了下,將毯子抱出去了。
沈流舒了口氣,這才安心地躺下了。剛才強撐着的那點精神頭沒了,高熱立即捲土重來,他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整整大半年他都在殫精竭慮的與人鬥法,身體那點底子都快耗空了,這回病來如山倒,徹底扛不住了。
夜裏病況會嚴重一些,高燒不斷反覆。秦穆過一會兒便給他測測耳溫,燒到三十九攝氏度給他餵了退燒藥和水。見熱度還是不減,便用毛巾沾了溫水給他擦身降溫。
夜深了,窗外陣陣蟬鳴,屋內只有空調輕微的聲響。護士來拔針,熟睡的病人亦沒有醒,臉燒得通紅,像喝醉了酒似的。秦穆想起了拿到K大錄取通知書的那一晚——他以為沈流醉得不省人事,大着膽子做了點出格的事兒。誰知這傢伙根本就沒醉倒,揣着明白裝糊塗,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在暗戀里掙扎。後來沈流解釋過,那時候覺得秦穆還太小,見過市面和男人都少,不想讓他在自己這棵歪脖子樹上弔死,所以即便動了心也不回應。
這人就是這樣,總愛自說自話的替他“着想”,這些年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兒,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做了,有時候真讓人恨得牙痒痒。好容易讓秦穆逮着機會虐了他一場,生了病還得親自照顧,搞不清楚到底是虐誰。秦穆在“好好揍他一頓”和“拍裸照要挾他”之間權衡良久,瞥見他胸口掛着的那枚戒指,最終還是沒下去手,悶悶地將印着卡通豬頭的退熱貼拍在了他腦門上。
黎明時分沈流的高燒才依依不捨的退下去。他醒過來,看見秦穆伏在自己床邊坐着睡著了,一顆心像泡在可樂里,甜的冒泡又撐得發酸。害怕自己咳嗽將他吵醒了,小心翼翼地拿毯子掩着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安安靜靜地看着他。
七點半,手機鬧鈴響了。秦穆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本能地去摸沈流的熱度,發現他睜着眼,有些尷尬地收回手,整了整衣領站起身來。
“我好多了。”沈流說,“你昨晚沒睡好,今天不要開車了。”
“周弋順路來接我。”秦穆將醫院送來的早餐給他擺好,說,“我傍晚過來,你想吃什麼或者要什麼都可以發消息給我。”
“終於把我從黑名單里放出來了?”沈流輕笑起來,“我這病生得真是值了。”
秦穆沒搭理他,走了。傍晚時分收到沈流的信息。
叫哥哥給糖吃:我讓陶澤過來了。你別來醫院了,回去休息吧。
按照沈流一貫的操行,這話指不定是真的還是假的。秦穆還是去了趟醫院,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見沈流正靠在枕頭上和人說話。
確實是陶澤。
沈流病着,鼻音特別渾厚,口氣懶懶散散的:“別問我,我現在什麼都不管,讓沈容自己拿主意。”
“哦。”陶澤應了聲,憋了半天忍不住問,“老闆,你腦袋上貼的這個……你自己知道嗎?”
“知道啊,秦穆給貼的。”沈流一派淡定,淡定里還帶着點炫耀的意味,“這是情趣,你不懂。”
陶澤無言以對,在心裏罵,有病。
同一時刻外頭的秦穆也在心裏罵,有病。忍不住又想笑,可不是有病么,這都進醫院了。親眼見到有陶澤照顧他,秦穆這才放下心來,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沈流在醫院躺了四天,生龍活虎地出院了。
那天晚上秦穆還在加班,前台說有人找他。這個點不該有客戶來,他有些詫異地出去,只見沈流雙手插着袋靠在前台和漂亮小姑娘們談笑風生。
秦穆板著臉問:“你怎麼來了?”
“來送宵夜。”沈流指了指身後兩個拎着大包小包送餐的店員。
當晚,律所上下吃了頓超豪華的日料。周弋笑眯眯地邊往嘴裏塞海膽邊說:“沈學長好久不見,一來就這麼破費,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客氣,應該的。”沈流面帶微笑,將鰻魚飯遞給秦穆。他知道秦穆不太喜歡吃生冷的東西,特意挑了熟食給他。秦穆接過來吃了兩口,說:“你們慢慢吃,我先去整理一下材料。”
“我陪你。”沈流也站了起來。
秦穆手底下的幾個律助見狀也要跟過去,被周弋用筷子挨個敲了腦袋:“你們吃你們的。”
秦穆的辦公室不大,東西擺放的整整齊齊,書架上的綠蘿長得很茂盛,桌上還有個小小的魚缸。秦穆坐在辦公桌前,沈流坐在他對面的沙發椅上。秦穆看了會兒電腦,發現有這個人在,很難完全集中注意力,於是下了逐客令:“你還不走?”
“等你。”
“你先走吧,我還要很久。”
“我沒地方去。”
秦穆皺眉:“什麼意思?”
“一個人住酒店太冷清了,我大病初癒還需要照顧,能不能麻煩你收留我幾天?”沈某人裝起慫來得心應手。
“不能。”
“那我只好睡這兒了,你們律所有多餘的辦公室嗎?實在不行睡你這張沙發上也行,看在我們多年的情分上,你總不至於讓保安來把我趕走吧?”沈流笑吟吟地看着他,充滿了不要臉的大無畏。
秦穆忍無可忍:“……沈流你的臉皮是什麼做的?”
“愛與真誠。”
辦公室的門是玻璃的,外頭已經有好奇的傢伙在探頭探腦了,包括周弋。這個時候真要讓保安把人架出去,明天他會成為這幢寫字樓上上下下所有人八卦的風雲人物。
秦穆揉了揉眉心,從衣袋裏摸出門卡丟給他,咬牙道:“滾蛋。”
沈流將門卡揣進口袋,含笑低聲道:“親愛的主人,我在家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