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許霆看上東臨的那塊地不是一兩天了。他這個人的脾氣頗有些喜新厭舊,這從他三天一換的床伴兒上也能看得出來。自助餐廳的生意上了軌道之後一直以來都比較穩定,沒什麼大風大浪。大量的加盟授權也已經差不多進入飽和的狀態,他便動起了別的心思。後來發現東臨鎮有一塊千畝左右的地,有山有水風景秀麗,距離K城車程不過三個小時。想着要拿了下來做高端度假區。之所以想與宋華年合作,一是因為許霆本身沒有做度假區的經驗,而宋華年手上已經有了幾個成熟的產業,二是因為東臨那塊地方着實敏感了些。這些年來隨着城市化的加劇,周邊土地資源的稀缺更為嚴重。東臨有這樣一塊肥肉,覬覦的狼並不少。到現在為止這塊肉還完好無損的放在那裏無人敢碰,自然是有原因的。
東臨,東臨。
若沒有楚廣岳這個人,它不過是個位於城市東面普普通通的一個鎮子。
楚廣岳生在東臨,二十五歲那年從這個小鎮去K城闖蕩。他膽子極大,做事心細,被水蛇幫的一個堂主看上,做起了收賬的買賣。那時候的水蛇幫在K城一家獨大呼風喚雨,掌控着這座城地下的洗錢、毒品、情色交易。楚廣岳憑藉狠辣手段扶搖直上,用了八年的時間踏上了水蛇幫二當家的位置。他面上事事遵從地為黑老大賣了兩年的命,然後再一個雷雨天一舉將整個水蛇幫天翻地覆。那天之後水蛇幫這個名號便消失了,標誌也換成了一隻黑色的雄鷹。
關於楚廣岳反主的原因有很多版本,其中流傳最廣的一個,說他是要為一個男人報仇。
那男人當年跟他一起從東臨走出來,為他擋過刀,中過槍,跟隨着他闖蕩了足足八年,後來身中流彈死在了一場意外里。做手腳的是黑老大,理由是一個情婦吹了枕邊風,說那男人非禮她。聽說楚廣岳親手將他和那情婦剁成了渣,場面血腥得連那些黑幫手下都腿軟。
後來黑鷹會又做了幾年的黑道,開始逐漸入手上得了檯面的產業,逐步將私底下的錢都洗白了。如今二十幾年過去了,當年的黑鷹會早已華麗轉身成了實力雄厚,外表正派的金鷹集團,楚家也成了商政兩界備受歡迎的座上客。
東臨這塊地方之所以還保存着原來的樣子,是因為楚廣岳不許旁人動它。
這也就是許霆為什麼要拉着宋華年合作的另一個主要原因。宋華年和楚廣岳有交情。他曾是黑鷹會的一名高級幹部。
物盡其用是許霆的人生準則。這“物”里也包括了他親生兒子。他有意無意地帶着許曄與宋華年碰面,是存了念頭想搭上這門親事。結成一家鼎力合作這種戲碼他年輕時就玩過了,周佳就是這麼娶進門的。他覺得只要事成了,後續都不重要,感情這種事有了錦上添花,沒了亦無所謂。
許曄恨透了他這一點,卻又無可奈何。
這次的慈善拍賣晚宴放在金茂大廈三十六層的宴會廳開,氣勢十足。穿着華麗正裝的男男女女杯觥交錯淺笑輕談,滿目是香肩纖腰西裝革履,看的許曄發膩。
他看着許霆和周佳挽着手堆着笑在人前做戲大倒胃口,連香檳都喝出了苦蕎茶的味道。索性挑了個窗邊的僻靜處站着,俯瞰這座城的燈火璀璨車流洶湧。
“你怎麼躲這兒來了?”周佳捏着一隻杯子從他身後走過來,小聲道,“還不快到你爸那兒去。”見他不動,嘆口氣又勸道,“就算不喜歡你也得過去打個照面,那姑娘長得一般,脾氣看着還不錯。你也沉着點氣,別讓人家下不來台。”
許曄看她一眼:“能弄來地的同時脾氣還不錯,我還真是賺了。不知道我爸當年娶你的時候有沒有這麼優越的買一贈一大酬賓呢?”
“你這孩子真是……”周佳忍了怒氣說,“我懶得管,隨便你。”
“說的好像你什麼時候管過我似的。”許曄冷嘲着繞過她,向著那熱鬧走過去。
許霆正在和宋華年說話,一個穿着玫紅色禮服裙的年輕姑娘站在兩人邊上微笑。宋華年先看見了他,笑道:“剛說著呢,就來了。”
“宋叔好,好久不見了。”許曄微微頷首,笑着站在許霆邊上,問,“這位一定就是您的千金吧?你好,我是許曄。”他主動伸出手。
“你好,宋悅然。”女孩兒與他握了握,彎起眉眼笑。雖然她長得不出挑,但笑起來的時候挺甜。
宋華年拍了拍許曄的肩膀,說:“這孩子剛從加拿大回來,身邊也沒什麼朋友,小曄你要是有空多陪陪她。”
許曄微笑:“宋叔不怕我把千金拐跑了么?”
“你小子怎麼說話的這是。”許霆佯怒。
宋華年大笑起來:“你要是拐得跑,也算你的本事。去吧,你們年輕人聊去,別和我們這些老古董待在一起,悶都悶壞了。”
“宋小姐,我們去那邊坐坐?”許曄即刻發出邀請。今天他穿着一身銀灰色的修身西裝,搭配一雙白色皮鞋,顯得十分斯文。
宋悅然欣然同往。
“叫我悅然或者艾米好了,宋小姐聽着怪怪的。”她隨着他在窗邊坐下。許曄取了果汁遞給她,她眨眨眼:“那是小孩子喝的。”說完換了一杯雞尾酒,一口氣喝掉了。見許曄看着她,一吐舌頭:“別告訴我爸啊,他不讓我喝來着。”
許曄笑了:“等會你醉醺醺的回去,我可是要被興師問罪的。”
“我酒量好着呢,而且也不會臉紅,看不出來的。”她又從侍者托盤裏取了兩杯種類不同的雞尾酒嘗了嘗,表情皺了起來,“好怪的味道。”
“那個是用伏特加調的,比較烈。”
“還是之前那個好喝。”她下了結論,瞅瞅他說,“陪着我很悶吧?”
“沒有。你很有趣。”
這一句倒是實話。許曄知道如何在這樣的場合里掛着假笑虛與委蛇,但這姑娘卻不像那些故作姿態的名媛,相處起來很自然。
“我不習慣這種宴會。衣服勒得死緊,還要一個勁兒的裝淑女,沒意思透了。”她把小腿稍稍翹起來說,“腳後跟都被磨破了。”她穿了一雙銀色的細高跟鞋,腳踝處被磨得紅紅一片。口氣里十分無奈。
“把鞋脫了放鬆一下。”許曄說。
她一愣:“……人來人往的,赤腳似乎難看了點。”
許曄將西裝脫了下來,搭在她膝蓋上,將她的腿連同鞋子一齊遮住:“這樣就看不見了。”
宋悅然怔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的西裝會拖在地上。”
“衣服而已,沒關係。”他笑笑,“下次記得穿長裙,至少坐着的時候可以遮住。”
“嗯。知道啦。”她眉目溫婉。
所謂慈善晚宴的重要節目是募集捐款。幾位有名的畫家將自己的畫作拿來拍賣,籌集的拍賣款用來在困難地區捐建小學。
許曄和宋悅然都拿到了號牌。不過他倆純屬打醬油,一是對那些畫沒什麼欣賞能力,二是他們的可控財力也就那麼點,真要出手,也是那兩位爹的事兒。
七點整,活動正式開始。燈光集中在會場前面的舞台上。主持人舌燦蓮花的說了一堆,還請來幾個失學的孩子營造氣氛,充分勾起了富人們的同情心。拍賣開始,舉牌也十分踴躍,不少畫都以高價成交。
最後一副是一名已故畫家的作品《睡蓮》,由他的子女捐贈。壓軸的必然是好東西,許曄用手機查了查,這畫已成絕唱,價值不菲。奇怪的是這副畫的叫價卻很低,到了一百五十萬的時候竟然沒有人舉牌了,比前幾幅低得多。
宋悅然也覺得奇怪,低聲問:“怎麼回事兒?就算這畫不好也不至於拍不上去啊?”愛用慈善出風頭的商賈大有人在。
許曄皺皺眉,眼看那鎚子快落下去了,舉起手搖了搖他自己的號牌。
87號。
拍賣師似乎愣了一下,立即大聲說:“87號180萬。還有沒有出價更高的,如果沒有的話這幅美麗的《睡蓮》就要歸屬這位87號先生了。”
場中最中心的位置伸起了一隻手。
“6號先生出價210萬。”
許曄的本意是把價格炒上去,也算給那些孩子多捐點款。見有緊跟着出價的,知道還是有人喜歡那幅畫,索性又舉起了手。
“87號先生再次舉牌,240萬……啊,6號先生出價270萬,270萬!還有沒有更高的價格了?”拍賣師朝許曄這邊看了過來。
他愣了愣,場上似乎只剩他和那個6號在競價,而那位6號兩回都緊跟在他之後出價,顯得志在必得。他勾唇笑笑,既然那人這麼想要,多貴都會出的吧。
“87號先生出價300萬!6號先生出價330萬!……”價格一路飆升,當6號給出690萬的時候,許曄要舉牌的手被宋悅然拉住了。
他一愣,只聽她有些焦慮地在他耳邊小聲說:“爸爸說千萬叫你不要再舉牌了……”然後指了指他口袋裏閃爍着的手機,“快接電話。”
是許霆打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歇斯底里的:“小兔崽子你瘋了么!”
就在這時,拍賣師咚咚咚地敲了三錘,擦了擦汗宣佈6號以690萬成交。
許曄一出會場就被黑着臉的許霆拽到一個角落裏,宋百萬一臉凝重的在打電話。
“這是幹什麼?”他皺眉。
“誰讓你舉牌子的?你知道那個6號是誰你就敢舉?一次不算還舉了那麼多次!”許霆拚命克制着自己暴怒的情緒,“你的膽子是真大啊,別人都不敢幹的事兒你敢,我許霆真是生了個好兒子!”
“所以那個六號是誰?”許曄皺着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