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的世界很小——但都是我在乎和在乎
第5章我的世界很小——但都是我在乎和在乎我的人(5)
文/純潔的索馬里
小學的語文作文上，我毫不猶豫地寫，我最討厭的人，就是我的母親，她是一個村婦，她是一個潑婦，一件小事嘮叨個沒完。我還在末尾提醒老師，這是我的肺腑之言，求她千萬別告訴我母親。
寫完作文的那天下午，老師就把作文交給了我母親。
在辦公室里，母親雙手顫抖着，仔細看完我寫的每一個字。空氣是凝固的，我甚至能聽見母親牙齒咬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混蛋東西，我……嗚嗚……”在大庭廣眾之下，母親脫掉了鞋，劈頭蓋臉地朝我打了過來。
回家的路上，母親一聲不吭地走着，一路走到家，看都不看我一眼。臨進門的時候母親伸手把我往外一推，不讓我進家門。
我倚在門上孤獨地想心事。
沒過多久，門開了，母親站在門口，冷冷地瞧着我。我不敢看她，低頭看着地面。
“白眼狼，你家潑婦飯做好了，你要不要吃？”
迫於她的淫威，我不敢說什麼，而且肚子咕咕叫得厲害，於是我點點頭。
抬腳剛要進去，一個巨大的身影擋在我面前，她手裏捏着一個作業本和一根削好的鉛筆，塞到我手裏，我看了眼作業本，已經開了個頭：世界上我最愛的媽媽。開頭，母親用她小學沒畢業的手幫我開好了頭，寫道：我最喜歡最愛的人是我的媽媽，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她為我做很多不求回報的事，比如，有一次……
開頭到此結束了，母親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把紙和筆往我懷裏一塞，說，你老師說了，不寫完這個作文開除你。
為了吃飯，為了上學不被開除，我坐在家門口，將這個和想法完全相反的作文寫完。但是我卻在心裏說，這個世界上我最討厭的人，就是眼前的這個人，我的母親。
母親脾氣不好，聽說母親年輕時候特別漂亮愛打扮，是小家碧玉型的美女，很惹人愛。可惜美女似乎有一個通病，就是脾氣特別壞，受不了一點委屈。
我常常聽到母親跟對面的鄰居對罵，一罵就是幾個小時，我更加堅定了母親是個潑婦的想法，所以我盡量離母親遠遠的。我一直覺得母親就是我人生中的一個笑話。
雖然她脾氣壞，但是平時對我是有求必應。我曾經一直認為我不是她親生的，是她從小區下面的垃圾箱裏撿回來的。她對待我的錯誤並沒有像其他母親一樣軟軟的話語，所以造成了我從小就很為他人多着想的性格，現在想想不知道是壞是好。
我不惹母親生氣的時候，母親就真的像我的親生母親。
有時候，我叫，媽，我餓了。母親立刻問我吃什麼，問清楚了放下手中的活去做。
有時候，我渴了，就叫，媽，渴了。母親就問我喝什麼，我說喝涼白開的時候，她還問我要不要吹一下，我說要，她就慢悠悠地吹涼了才給我。
但這還是不影響我對她的討厭。我迷戀上了學校附近的電子遊戲廳，常常一到放學就跑去玩，把省下來的零花錢全部用在了玩遊戲上，晚上回家躺在床上，一閉上眼，我的腦海里滿是遊戲裏的畫面在閃動。
我玩遊戲的事一直做得很保密。但是有一天，我打遊戲打得忘乎所以，連天都黑透了都不知道，等我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母親正提着手電筒，站在遊戲廳門口。為了找我，她問了十幾家鄰居小孩，轉了好多路，才終於找到我。看到我，母親像一頭獅子看到了苦尋的獵物。
我知道接下來不會有好事發生，就默默地把桌上剩下的遊戲幣悄悄放進兜里，可是還沒鬆開手，手就被母親抓住了，她把遊戲幣全奪了出來。她沒有打我。“張嘴。”她說。
她的話要反着聽，尤其是她生氣的時候。我立刻閉緊了嘴巴。
“你給我吃了它……我叫你天天不學無術……”母親過來企圖張開我的嘴巴，但是我知道她只是嚇唬我，接下來，不知道她從哪弄來一條繩子，我先是被綁住雙手，接着被綁住雙腳，最後被綁在了遊戲機上。
第二天，學校報欄里出現我被綁匪劫持了一樣的幾張圖片。我被母親拴在遊戲機上，旁邊圍了好多人，還有一張是我回到家上交零用錢和剩餘遊戲幣的照片……從那以後，那個讓我充滿恥辱的遊戲廳我再也沒去過，因為每次走到那裏，我就想起自己被拍的照片，我就再也沒進去的慾望。我恨自己的母親，覺得她是個壞人，恨她一直在我身邊陰魂不散。
隨着時間的增長，我漸漸長大，母親似乎依然沒變，脾氣還是那樣暴躁，只不過，我逐漸長成高高大大的男子漢。小時候覺得母親很高很兇，現在才發現原來母親竟是這麼弱小。母親束縛不了我的時候，我開始放縱自己。
家裏的電腦是用來讓我學習英語的，我下載了各種遊戲，一玩就是廢寢忘食。母親常常在屋門外敲門，有時候把門拍得很響，我就當作沒聽見，任她怎麼敲都不理她。最後，她不敲了，屋外靜悄悄的。後來，我正玩着，她忽然衝進來，劈頭蓋臉把我數落一頓，原來是她自己配了我房間的鑰匙。有時她叫我很久我不理她，她不知道我發生了什麼意外，就把門打開闖了進來……我煩不勝煩，曾偷掉她鑰匙悄悄扔掉，但過不幾天我發現她來過我房間，我的東西被翻看過。
我常常在想為什麼我會有這麼討厭的一個女人整天圍繞在我身邊轉，要是沒她多好。我渴望她永遠離開我的世界，我不想再見到她。
沒有想到，我的願望竟真有實現的那天。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母親剛剛懷上了我的弟弟。那段時間，她總說腿疼，但是總以為是懷孕時的正常現象，所以一直沒有去管。
等到後來疼得厲害，不得不去醫院檢查的時候，醫生告訴我們，母親得的是乳腺癌晚期……
懵懂的我並不知道乳腺癌晚期是個什麼概念，更是從來沒想過我當初的願望竟會以這樣的方式成真，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母親竟然真的會死……
從父親紅腫的眼神，爺爺奶奶整天以淚洗面的哭泣，我隱隱感覺到了什麼，只不過，我不信自己這麼背運。
那段時間，母親總是會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看就是好久。偶爾早上起床，我睜開眼，看到母親正坐在床頭看着我。母親撫摸着我的頭，說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你長大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九月份開學，我升入地區高中，住進了小姨家裏。
那一天，我很晚睡覺，困得不行，迷迷糊糊中，發現自己在一個小樹林裏，我看到年輕漂亮的母親躲在一棵樹後面看着我笑，忽然間，她不見了，我跑去找，但怎麼找都找不到她，我拚命地找，使勁地叫，她就是不出來。
客廳里傳來午夜的鐘聲，咚咚咚地響，一下把我吵醒了。
我滿頭大汗，想了半天，不一會兒又睡過去了。
第二天中午，我剛吃了飯，正在課桌上午休，班主任走進來叫我出去，在門外，我看到面無表情的姨父。
姨父說，你媽想你，想叫你回家看看。
姨父帶我回到我家，下了車，姨父對我說：昨天夜裏十二點，你媽媽咽了氣。
我不知道怎麼走回到家的。
我只覺得腦袋裏一直嗡嗡響，腦子裏一片白茫茫……
母親離開了，從守夜到送她出殯，我一直都沒有哭，我始終不相信母親離開了。直到下完葬，看到最後一鏟厚重的黃土將她深深地埋掉，我知道我們從此真的陰陽相隔了，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
母親走了，她真的就那麼走了，我一直想她離開，結果她真的離開了，可是我卻一點高興不起來。
放假在小姨家裏，我躲在房間裏玩遊戲。我以前很討厭母親不經自己允許就闖進來大吼大叫，討厭她整天圍在我身邊不停地轉，討厭她像一個潑婦一樣對待我，現在這種情景我夢想了好多次，我安安靜靜地坐在電腦桌前玩遊戲，沒有一個人管我。
忽然，我口渴了，張口叫了出來，媽，我口渴……
空蕩蕩的屋子，沒有人理我，我忽然想到什麼，趕緊閉嘴了。
房間迴響着我敲鍵盤的聲音，屋外面靜悄悄的，我玩着眼前的電腦遊戲，企圖再次聽到母親悄悄擰開房間鑰匙叫我吃飯的聲音，甚至渴望母親突然出現在我後面然後狠狠拍一下我腦袋大罵我一頓，但是屋外面靜悄悄的，我故意留了個縫隙，等待着，期待着，母親能微笑着朝我走過來。我一直看着門縫等了好久好久，屋外面靜悄悄的，世界像是遺忘了我的存在。
眼淚止不住地默默地流下來。
我深深地意識到：世界上那個我最討厭的，也是世界上我最愛的女人，走了，永遠地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