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我和李遲舒蹲在茶几邊吃完了半個蛋糕。
最後我從邊緣處用手指抹了一點奶油沾到他鼻尖,李遲舒不解地望着我。我說:“壽星都要這樣的,這是儀式。”
他好像從不對我的解釋提出懷疑,只點點頭:“這樣啊。”
我趁他發神的當兒掏出手機喊了一聲:“李遲舒。”
他抬眼,被我拍下十八歲的第一張照片。
李遲舒的目光在我的手機上游移,似乎很想湊過來看一眼我拍得怎麼樣。
“喏。”我把手機翻面遞到他面前,“是不是很好看?”
李遲舒笑了笑,又低頭去刮盤子上沒吃乾淨的奶油。
“我要把它設成壁紙。”我說。
他動作一頓,偏頭問我:“你要把我設成壁紙嗎?”
“對啊,”我很快操作好,退出所有程序,欣賞着已經變成李遲舒的手機桌面,“以後我一開手機就能看見你。”
他這次看我手機壁紙的時間比剛才看自己的照片還要久,彷彿他的照片變成我手機壁紙這件事的意義遠遠大於這張照片本身。
“在想什麼?”我問。
他後知後覺收回視線,又把塑料叉子放進嘴裏抿了抿,笑道:“我竟然有一天也會變成你的壁紙。”
“我們這種暗戀狂是這樣啦。”我把手機揣回兜里,起身去拿洗漱用具,走了兩步又回頭故作無奈道,“拍了喜歡的人的照片恨不得貼滿全世界。”
李遲舒對着我愣了愣,隨後跟我一起開懷大笑起來。
我回到房間時李遲舒正在角落裏用紙箱子和穿不了的舊衣服給土豆搭窩。小小的一個,看起來很暖和。如果不是體型限制加之我想抱着李遲舒睡,今天高低有場人狗奪家大戰。
他漱完口以後小跑着進來,外面應該是更冷了。
李遲舒家裏沒有什麼取暖設備,外面最便宜的兩根電杠的暖爐二十幾一個,他雖然也能買,但因為一個冬天都待在學校,回家的日子頂天也就半個月,李遲舒覺得不划算,自己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而他一生中“咬咬牙”就省下的錢實在太多。
本來家裏有一個暖水袋,但不知為何李遲舒今天沒有拿出來。他躺進被子裏把自己緊緊裹住,又長長呼吸了幾口氣,像是在驅散身體的寒意。
我掀開被子睡在床的另一邊,側過身面對他,悄悄用腳去挨了挨他的腳。
李遲舒躲開:“別碰……我腳涼。”
我朝他展開胳膊,兩個人那段被子之間像打開的口袋一樣灌風。
我說:“沈抱山懷裏很暖和的,你要不要試試?”
他看了我一會兒,慢慢鑽了過來。
“李遲舒?”
“嗯?”
“明天,不,早上想吃什麼?”
“不是長壽麵嗎?”
“中午呢?”
“嗯……都可以。”
“那就炒個牛肉,再做個蝦……魚吃不吃?”
-
大年初一早上天陰沉沉的,氣溫驟降,我問了李遲舒附近的菜市場的位置,讓他戴好圍巾不要隨便出門。
昨晚來的時候我只帶了些附近不容易買到的麵包和墨魚籽醬,還有少數新鮮水果。李遲舒家的冰箱空空蕩蕩,只有幾個雞蛋和一把青菜。被我搗鼓一通胡亂放了一些食物后才勉強有了點樣子。
大概早上十點,太陽出來了。我去菜市場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和一條魚,回到五樓又看見讓人哭笑不得的一幕:李遲舒和土豆一人一狗堵在門口,大的那位坐在矮矮的木凳上,膝蓋癱着本練習冊,還好圍巾遮住了半張臉,只有鼻尖被風吹得通紅,一邊措手哈氣一邊低頭做題,小的那個趴在他腳邊,打着瞌睡無精打采——但不耽誤搖尾巴。
“李遲舒,”我倚在樓梯轉角的扶手上,順着長長的水泥梯子抬頭望着他,“坐那兒幹什麼?”
土豆驀地來了精神,跑到我腳邊打轉,李遲舒聞聲從書里抬眼,看見是我,先笑了笑,口中呵出一片白氣,隨即收好練習冊,下來接走我手中的口袋:“你回來了。”
“嗯。”我領着他上去,“問你呢,大冷天坐門口乾什麼?”
“沒什麼啊,”他說,“坐在門口可以早點看見你。”
“你知不知道只有小狗才會守在門口等主人的?”
“是嗎?”
“不信你問土豆。”
土豆沖我叫了兩聲。
我指着它:“看吧?”
李遲舒又笑,抱着買回來的菜走進廚房。
他今天穿的是我給他準備的呢大衣,跟我身上這件同樣的系列不同顏色。這個系列的衣服普遍偏大,我為他挑選時捏不準尺碼,減一號會小,增一號又偏大,最後還是選了偏大的號數,幸好款式是落肩,我對照他的尺寸只是袖子長了一點,回家叫家裏師傅做了剪裁,這樣他穿起來不會不舒服。我回想着方才李遲舒抱着練習冊坐在門口的模樣,跟在他的身後慢慢停下腳步。
“李遲舒……原來我在那時候見過你。”
那是高一第一個學年的冬天,也是低年級放假的臘月,學校只剩當年的高三還在上課。我和蔣馳閑來無事,好不容易兩邊家裏都有不用吃團年飯的一天,就約着去學校游泳館游泳。
當時學校的游泳館並未完全開放,還在試營業階段,一個人15塊錢一張票,進去就要買票。
我和蔣馳照舊遊到很晚,他先從池子裏起來,游泳館看門的大爺內急,讓蔣馳幫他看着會兒,這孫子前腳應下後腳就跑更衣室裏頭獃著——無他,游泳館是學校唯一一個內部一天八小時營業時間內持續供暖的地方。
而我在游完以後從洗浴間出來就撞見了偷偷跑進來的李遲舒。
他坐在離泳池最近的那條長凳上——這個位置很隱蔽,光線又好,就算守門的大爺進來巡視,一般也不會走到這麼深的地方。當時李遲舒發生了什麼我如今不得而知,只是他身上穿的衣服比這個冬天的任何一天都要單薄,甚至沒有校服,只一件全部起球的毛衣,興許裏面還套了短袖。
李遲舒就像兩個月前坐在長凳上等我的那個下午一樣,抓緊能呆在暖氣處的每一秒認真看書,水波的光浮動在他下頜,他的一雙手被凍得略微發腫,腳下一雙單薄的帆布鞋,雙膝緊閉,書就放在膝蓋上。
“那個……同學?”我站在更衣室門口,試着叫了他一聲。
李遲舒猛地抬頭,大概沒料到游泳館裏還有別人,而他的這副打扮很明顯不是進來游泳的。學校游泳館冬天三令五申沒有買票不能進去,就是為了防止學生蹭暖氣一窩蜂往這裏跑,白佔地方不交錢。
他不是個善於偽裝情緒的人,從他眼神開始慌亂的第一秒我就看出來他的窘迫,偏偏這時候看門的大爺從外頭回來,只探頭往裏邊問:“你們還游嗎?”
我不動聲色橫跨一步,擋住了從外向內能看到李遲舒的角度,沖大爺說:“……還游!”
其實我是打算走了來着。澡都洗完了,蔣馳已經在外頭等我了。
可我估計李遲舒才進來沒幾分鐘,如果現在我走,游泳館就得關門,好不容易溜進來的李遲舒也只能離開。
大爺回到看門的崗位以後,我轉身拿手機給蔣馳發消息,讓他先走,李遲舒對我小聲說:“謝謝。”
“沒什麼。”我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並沒抬頭看他。我想那時李遲舒也不願意讓別人看他太多。
我去更衣室取出自己的大衣遞給他:“你穿着吧。”
即便游泳館有暖氣,可一點兒氣供那麼大片地方,李遲舒身上那點衣服是絕對不夠的。
他微微一怔,忙擺手拒絕:“不,不用了,真的不用……”
我直接把衣服抖開給他披上:“穿會兒吧,反正我都拿出來了。”
說完我就自顧進了泳池,留給他足夠的個人空間。
大衣上有我的校牌,我一時犯懶沒有取下,就這麼讓李遲舒挂念了近乎十年。
我游到很遠的深水區,時不時回頭看,長凳上穿着不太合身的黑色大衣的人始終保持着看書的姿勢,一動不動。
等遊了足夠久,我再從水裏抬首,泳池邊的長凳上空無一人。
李遲舒走了,把我的大衣整整齊齊疊好放在椅子上。
那是高一第一個學年的冬天。我初入高中校園,對這裏的一切都不熟悉,很快就把這一天拋之腦後。
1月29日,晴
昨晚熱水袋被我不小心充爆了,又斷了電,冷得一直睡不着。估計今晚也一樣。
要是能住有空調的房子就好了,唉。
早點開學吧,怎麼還要一個周呢。
1月29日,晴
今年穿了新衣服,沈抱山親手擀麵條,給我煮了一碗全是肉的長壽麵。
晚上做了很多菜,他說是屬於我的年夜飯。還有條魚,他把魚肚子的肉全給我了,我分了土豆一小塊,被他發現了。
還剩了麵皮,沈抱山說明天吃餃子。
我問他什麼時候回家,他說他爸爸媽媽明天出國出差,他回去一趟以後可以過來和我一直住到開學。
希望時間能慢一點,再慢一點。
要是可以不開學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