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段情(6)

我有一段情(6)

錢文正傻站着,歪着腦袋琢磨,陳醉怎麼就知道那根拐棍是給他買的呢,又是怎麼好意思上來就給拿走了呢?

關於拐棍,陳醉沒解釋,反正一直拿着,光禿禿的賤木頭,當間還有點歪,他成天不離手,好幾次錢文正都看見,他沒事的時候坐在窗下,會看着那根破棍子,多新鮮似的,這兒蹭蹭那兒摸摸。

每到這時候,錢文正就覺得臉上掛不住,像被人佔了便宜,有點恨他。

連綿的小雪終於放晴的那天,家裏來了兩個人,錢文正去門口接的,一個梳分頭的日本人,還有他瘦高的朝鮮學徒,分別拎着一口小皮箱,是成衣裁縫。

陳醉斜靠在客廳的長沙發里,膝頭攤着今天的《新京日報》,頭髮鬆鬆往後攏着,鼻樑上夾着一副單邊眼鏡,錢文正把人領來,他沒讓他走,而是指着茶几旁的小腳墊,讓他站上去。

錢文正不明白他什麼意思,脫了鞋,裹着在院裏幹活兒的棉大衣,畏畏縮縮站好,那個朝鮮學徒走過來,用日語很客氣地說:“外衣請脫……”

“衣服脫了。”陳醉不等他說完,直接翻譯,低着頭看報紙,語氣像是漫不經心,但錢文正知道,他那點小心思,活泛着呢。

“都、都脫了嗎?”錢文正接他的招,瞪着無辜的大眼睛,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傻樣。

陳醉的表情不太自然,他自己可能也知道,輕飄飄地抬起眼,又不大好看他:“裁縫給你量身,上頭……”他一低頭,接着翻報紙,“都脫了吧。”

狗東西!錢文正心裏罵他,面兒上還是乖乖的,棉大衣、夾棉大褂和底下的白坎肩,一件一件剝下來,拎着輕輕一晃,扔到地上。

他的身材很好,上次陳醉見過,但是在夜晚昏蒙的燈光下,這回不一樣,窗外的新雪反着正午的陽光,把這具年輕男性的肉體照得發亮。

日本師傅親自給他量身,細細的皮尺在手裏搓熱,飛快的,依次記錄下後頸、肩頭、上臂、胸廓的尺寸,錢文正拿出一股性感的勁兒,微揚着頭,從下瞥的眼角淺淺看着陳醉,看他虛張聲勢地盯着報紙,那一版壓根就沒翻過,版頭上一排大大的日語鉛字:滿映新劇《碧血艷影》今日上映。

皮尺從結實的腰桿上卷過,日本師傅提起褲管,跪下去:“請您分開腿。”

錢文正聽懂了,但不能動,他要等陳醉給他翻譯,也是懷着傲慢的心態,想看看他怎麼表演,果然,陳醉難耐地舔了下嘴角,放下報紙抬起頭,儘管他很小心,視線還是黏黏的,從錢文正漂亮的胸肌上掃過,然後懶洋洋地說:“腿分開。”

錢文正隨即分開腿,讓日本師傅量褲長,皮尺抵在襠部的時候,陳醉的眼睛也往那兒瞄着,嘴巴張開一條縫,裏頭的舌尖有意無意,輕輕抵着門牙。

呵!錢文正冷笑,這一刻,他瞧不起他,不為他是個漢奸,也不為他對男人感興趣的怪癖,而為他這副貪婪的樣子,好像面前只要是個男人,他就會神魂顛倒。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忽然,陳醉問。

“啊?”錢文正僵了一下,措手不及。

“冰凌掉下來的時候,你叫了我的名字,”陳醉輕觸夾片鏡的彈簧,鏡片滑下去,有銀鏈子拴着,搭在胸前,他微張着嘴,舌尖翹起,仍抵着牙,“怎麼知道的?”

完了,錢文正突兀地低下頭,該怎麼回答?說是從鄰居那兒聽來的?陳醉一定會想辦法去確認,說是吳媽告訴他的?可她是個啞巴!

陳醉的聲音沉下去:“怎麼知道的?”

日本師傅開始量腳長,錢文正緊張地盯着他的發旋,他剪裁精良的西裝背心,和背心胸兜里露出來的僑民證一角:“我……”

第八章

陳醉用一把灼人的目光盯着他,頭往後傾,像一條滑溜溜的蛇,輕而慢地,在沙發上換了個姿勢。

“我……我從你良民證上看來的,”錢文正小聲說,兩手緊張地揪着褲子,偷眼瞄了瞄他,“那天你滿臉是血的,衣服褲子脫了一地,良民證掉出來,我撿着……”

“你是說,”陳醉歪了下頭,挑起一側眉毛,“你認字?”

錢文正沒敢抬頭,陳醉這種老油條,審過的人多了,說不好哪下就讓他看出破綻:“上過兩年初小。”

“初小,”陳醉拖着長長的尾音,抓起報紙扔在茶几上,專註地打量他,“你對我很感興趣?”

陳醉的語氣有些莫測,錢文正的額角有汗流下來,這種時候必須轉移他的注意力:“我就……就是好奇,你長得跟個仙女兒似的,怎麼弄了一臉血……”

陳醉的表情倏地變了,驚訝?不是,質疑?也不是,是意料外的赧然,和掩飾不住的竊喜:“仙……女兒?”他抬起手,游移着抵在嘴邊,像是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乾巴巴地笑了笑,“誰?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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