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段情(22)
“香取君,”藥師丸走過來,譏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用人,太不仔細了,”說著,他露骨地往他胯下瞄,“讓一個不懷好意的‘同志’……”他壓低聲音,“爬上了大滿洲國軍事部次長辦公室主任的床!”
陳醉咬緊了牙,就着他卑劣的譏笑,一副捨不得枕邊人的樣子:“我不相信。”
“嗯嗯,”小個子的藥師丸附和着點頭,微微一笑,一對虎牙齜在嘴邊,“這個老傢伙,你是要再審審的,”說罷,他指着錢文正,有些得意洋洋,“這個,我帶走,幫你問一問。”
陳醉突然挑起眉頭,第一次用強硬的口吻對他說:“這個行動,我是負責人。”
像薄薄一小片白磷在日光下過熱燃燒,藥師丸的娃娃臉霎時凶相畢露:“你的僕人有赤色嫌疑,你應該避嫌!”他很不尊重地戳着陳醉的胸口,“如果紅線的身份坐實,香取君,你的位子不保,稻垣君一樣要從“火曜會”(1)里滾出去!”
他朝憲兵一揚手,跋扈地把人押走了,出了門很遠,還能聽見錢文正悚然的嘶吼:“先生……救我,先生!”
陳醉攥着拳頭,憲兵都隨藥師丸離開,身邊只剩幾個唯唯諾諾的滿洲人:“滾……”他先是低語,接着猛地大喊:“都他媽給我滾!”
審訊室轉眼空了,他轉過身,盯着刑架上的老馬,這個被捕了三十六個小時一字沒說,阿福一出現,就奇迹般招供了的軟骨頭,陳醉心裏有千溝萬壑,像是一把刀在割,不是恨錢文正騙他,而是恨自己,恨自己沒早點結果了這個老東西。
手邊就是烙鐵爐,他一把抓住那根燒紅的鐵棍,正要往外抽,老馬忽然抬起頭,氣息微弱地開口:“頂針同志,”他聲音平靜,“我代表……中國gcd滿洲省委長春地委……和你見面,很榮幸……”
陳醉愕然鬆開烙鐵,嚓嚓的,是鐵棍在爐沿上滑動的聲響。
“我受上級委派……”邊說,老馬嘴角不停有東西溢出來,黑紅的,是內臟出血,“有三個問題,向你請教。”
陳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時沒明白,如果要出賣,他為什麼不出賣“頂針”,而是拋出一個無足輕重的“紅線”?
“第一,孤身潛伏這麼多年,你抗日救國的決心有沒有動搖,”他快不行了,陳醉看得出來,每一個字都耗着命、透着血,“第二,日本人已經開始圍獵‘頂針’,如果有人能接替你的工作,無論共產黨還是國民黨,你能否讓賢……”
陳醉蹙眉,不理解他的目的,直到他問出第三個問題:“最後,‘紅線’危在旦夕,如果你能救他,你願不願意……”後頭的話,他靜了幾秒才說,“為了他,捨棄自己的生命?”
陳醉的眉頭霍然舒展,他笑了,帶着點兒滄桑,帶着點兒瞭然,一個身經百戰的老特工那樣,慘淡地搖搖頭,走上去,貼着老馬的耳朵說:“告訴我,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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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火曜會:偽滿洲國國務院各部實際由日本人擔任的次官掌權,各部次官每周二舉行聚會,決定“國家”政策,周二在日語中為“火曜日”,故稱火曜會。
第二十八章
陳醉的眉頭霍然舒展,他笑了,帶着點兒滄桑,帶着點兒瞭然,一個身經百戰的老特工那樣,慘淡地搖搖頭,走上去,貼着老馬的耳朵說:“告訴我,怎麼做。”
老馬只有三五句話,但斷斷續續,交代了很久,陳醉靜靜聽完,沒什麼表示,返身往外走,走到門口,他忽然停住,面前是刑訊室長長的走廊,這次走出去,下次再進來,可能就是階下囚了,他轉回頭,輕聲問:“他……有沒有愛過我?”
老馬耷拉着腦袋,沒回答。
陳醉向他走去,眼睫上下顫抖,手肘上的襯衫綳得很緊:“哪怕……一點點……”
老馬仍然沉默,陳醉站到他面前,仔細看了看,伸出手,在他大動脈上貼了三秒,已經斷氣了。
他馬上回家,這時候將近午夜,路過吳媽門口,他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小跑着上樓,先去書房門口的儲物櫃拿了鉗子,然後用小鑰匙打開卧室門,進門上鎖。
脫掉外套,他從穿衣鏡背後摸出另一把鑰匙,打開小寫字枱的抽屜,取出手電筒,之後隨便找一張紙,寫下老馬告訴他的棺材鋪地址,放進去重新上鎖。
扭亮手電筒,他鑽到床下,老舊的電台牢牢釘在床板上,二十三顆釘,他一顆一顆起下來,揣進兜里收好,隨後把這個陪了他許多年的老夥計塞進衣櫃,簡單處理了一下痕迹,快步下摟。
他和上級失聯已經五年了,那傢伙代號火鐮,很可能早就犧牲,這五年裏,他從沒忘記過那個波段,如今一筆一劃寫在紙上,包括火鐮的發報習慣、口吻和斷句方法,寫完小心折好,走到吳媽門口,蹲下來,從門縫塞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