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段情(18)
老馬當機立斷:“紅線同志,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很出色,我以上級的身份命令你,即刻脫離與陳醉的聯繫,”他站起來,“組織會派人護送你離開長春,並委派其他同志和頂針接觸。”
錢文正怔住:“為什麼,”他跟着站起來,“沒人比我更合適了,他喜歡我!”
“頂針是高級間諜,他發現電台暴露,一定會懷疑你的身份,你不能再回去了,”老馬離開桌邊,開始着手後續工作,“別忘了,他是個國民黨。”
錢文正知道他說的對,自己應該離開,越快越好,可心底就是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他放不下、舍不去,嘴上卻倔強着,偏說:“他離不開我。”
老馬忙碌的手停了停:“是他離不開你,”他嘆息,“還是你離不開他?”
錢文正沒有回答,他不顧組織的命令,堅持要回陳醉那兒,臨出門,老馬最後一次警告他:“你現在很危險。”
他只是笑笑,扭過頭,走上了初春積雪化凍的長街。
陳醉是按時回來的,錢文正接着他,眼神一對上,就是一陣沉默的你儂我儂,吳媽在忙活晚飯,錢文正大膽地攬住他,攬到懷裏用力抱緊,他從沒像這一刻這麼投入,這麼動情,有些柔腸寸斷的意思,為了這個忍辱負重潛伏在敵後的前輩,為了他的鐵血丹心,他的孤獨寂寞,他忘乎所以的,在心裏把他認作同志。
吃過飯,錢文正坐在自己狹窄的小床上,兩手握拳抵着下巴,等待。漫漫長夜,樓上什麼動靜也沒有,過了午夜,他等不住了,出門上樓,擰了擰把手,門鎖着,輕輕地敲,裏頭沒回應,他抱着膝蓋在門口坐了一會,惴惴離去。
可能是輾轉反側太久,快天亮他才睡着,起來又是日上三竿,蔫頭耷腦出屋,一打眼,看大廳飯桌的主位上,陳醉架着單片眼鏡坐在那兒。
“先生,你怎麼……”他表現得很意外,但這是情理之中,陳醉懶散地仰起脖子,朝他招了招手,“過來。”
他坐到他身邊,面前放着一碗白粥,“嘗嘗,涼沒涼,”陳醉說,拿一種春風般的目光打量他,被這樣的眼睛一看,錢文正的心就顫抖了,“昨晚……”他拿起勺子,在冒着熱氣的白粥里翻,“怎麼……”他偷偷的,眼神閃爍,像是不敢看,卻把陳醉從發梢到指尖看了個遍,“怎麼不給我開門?”
咫尺之隔,陳醉出神地回看他,看着他攪動湯勺的手指,和甜言蜜語的嘴唇,聽他輕輕地說:“我想了你,整整一晚上……”
勺子舀起來,往嘴邊送,陳醉突然推了他一把,搶下勺子扔進粥碗,錢文正一愣,馬上意識到,粥是有問題的。
第二十三章
心尖上有剎那刺痛,但他剋制住了,用一種似懂非懂的神情看着陳醉,看他端起碗走進廚房,再出來,碗空了,濕淋淋地拿水涮過。
“先生……”錢文正惶恐地站在桌邊,“怎麼了?”
陳醉沒看他,低着頭:“我給了吳媽一天假,”他聲音有些莫測,“家裏只有我們倆,”拿餐巾擦了擦手,“去,挑一張你喜歡的唱片。”
錢文正離開餐桌,走向牆角的留聲機,這個過程,他努力調整自己的狀態,要表現出發現了電台,但只是發現了,他沒受過訓練,也不是情報人員,一個關里來討生活的窮苦人而已:“要跳舞嗎,先生?”
陳醉正要點煙,聽他問,夾着香煙愣了愣:“啊,跳吧。”
錢文正取出黑膠唱片,放在機匣子裏,打開開關,唱片轉起來,輕輕的,他把唱針放上去,帶着些微噪音的歌聲徐徐響起:紅燈綠酒夜,圍爐消寒天,談情說愛樂無邊……
錢文正回過頭,陳醉就站在面前,很近,一個肩膀的距離,斜吸着一支煙,煙霧籠罩在反光的小鏡片上,他拿煙的手雪白,手腕關節凸出來,像等着人來吻,錢文正便抓住它,湊上去,濕黏的,含了一口。
陳醉看着他,充滿審視的意味,忽地笑了,整個人偎過來,軟綿綿摟着他的膀子:“會跳舞嗎?”
錢文正搖頭,留聲機裊裊地唱,“清歌飄渺,膩舞翩翩,快樂、快樂比神仙”,他笨拙地扶住陳醉的腰,隨着他,往大廳中央去,煙霧熏了他的眼,眨一眨,像要流淚,陳醉轉動腕子,無名指,抹了一把他的眼角,那麼溫柔,右手虎口卻卡在他側頸旁邊,隨時,彷彿都會扼上咽喉。
“想不想……”這時陳醉問,挑着烏黑的眉眼,貼着他的耳畔說了句什麼,錢文正突然瘋狂地拉扯他,兩手往他的襯衫里摸,喘着粗氣,急躁得像個傻瓜。
他這樣子,誰會懷疑是個間諜呢,陳醉被拽得搖搖晃晃,煙灰掉下去,落在沙發上,他執拗地盯着他,帶着某種不舍,某種決然,順手牽起沙發扶手上的提花領帶,他遞給他,同時送上自己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