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零號台
第1章零號台
陽光明媚,陰氣瀰漫,空氣中滿是刺鼻的燒灼味。
已是深秋時節,但在這北安縣裏,那原本只在春天才會盛開的滿城櫻花,卻正在猙獰的綻放着。
秋風起,落櫻繽紛,鋪天蓋地。
不,不對,這不是櫻花…
我失魂落魄的走在北安最繁華的地段,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全完了…
那個巨大的鐘樓里仍舊在播放着悠揚的音樂,這音樂遍佈整個北安,如同病毒一般,肆意擴散,斬不盡,殺不絕。
但屬於這座鐘樓的卡西莫多早已魂飛魄散,再沒人能鎮守住這一城的邪氣。
在悅耳的背景音下,我放眼望去,整個北安似乎還和昨天一樣,所有的百姓,都還在按部就班的過着自己重複的生活。
路邊那個做火燒的大嬸,還和每天一樣,雙手在案板上擀一會兒,便彷彿手裏拿着個火燒一般,熟練的貼到炭火烤爐內壁上。
但她的手裏什麼都沒有,最後貼到烤爐內壁上的,只是她的手。
她的手已經被燙的滿是水泡,膿血滴答不停。
但她卻完全感覺不到,一個虛無的‘火燒’貼完,她便開始製作下一個,臉上帶着幸福滿足的笑容。
路邊有兩輛車撞到了一起,但兩輛車的司機都沒下車,他們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坐在駕駛室里,面無表情的扭動着方向盤,踩着油門,任由輪胎磨穿,和地面磨起火星。
路邊有年輕姑娘在拍小視頻,她們有的手機早已沒電,有的手機已經被路過的人踩成廢鐵,但她們仍舊在對着手機方向搔首弄姿,賣弄青春。
路邊有人在吃早飯,他們面對着面前桌上的空碗,吃的津津有味,有人咬斷了筷子,卻繼續咀嚼着,直至滿嘴流血,仍不停的吃着。
路上各色行人全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彷彿一切都還和昨天一樣。
在悅耳的背景音下,我還能聽到一些其他聲音。
那是忽遠忽近的爆炸聲,那是或硬或軟的重物墜落聲,那是汽車不時撞到汽車,或撞到牆壁,或撞到行人的碰撞聲。
還有各處響起的警報聲,以及無人機在頭頂飛舞的嗡鳴聲。
唯獨沒有人類的說話聲。
我緩緩走到賣火燒大嬸攤位前,對着大嬸說:“大嬸,老樣子,兩個豬肉圓蔥火燒,一杯熱豆漿,不加糖。”
大嬸沒理我,仍舊在重複着她之前每天都要重複千百遍的動作,面帶熱情微笑,嘴裏不發出一絲聲音。
我掃碼,付錢,伸手擺出接火燒的習慣動作。
“謝謝。”
我輕輕說了一聲,收回空蕩蕩的手。
一股壓抑讓我幾欲崩潰,我一腳踹翻那個不停給她增加燙傷的烤爐,扭頭便走。
我知道,她仍舊會繼續剛才的重複動作,只是起碼…不會再加重她的燙傷了。
身邊有店鋪也在着火,火勢不大,北安的防火做的確實好。
“噠噠…噠噠…”
一陣有節奏的木板敲擊聲忽然響起,我站定腳步,在無數的行屍走肉中,看着那個瞎子打着竹板從遠處走來。
一直走到我面前兩米遠,瞎子緩緩站定,沖我說道:“你…決定好了?”
我說道:“好的…爺爺,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去老街,所有的希望…都在那裏。”
瞎子說完,轉身便走。
“一江啊,你後悔回這趟北安嗎?”
“我後悔…”
“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一次…”
“我後悔回來晚了,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十年前,我壓根就不會離開。”
“好啊,好啊…一江啊,你還記得,你重返北安和我初見的那天嗎?”
“記得,那是我重返北安的第一天…那天的櫻花,也這麼好看…”
“不,這不是櫻花…”
“對,不是。”
“走吧,我們…去改變這一切。”
“好…”
…
外面那些人提起北安時,經常會說,北安縣是個很特殊的存在。
在差不多十年前那會兒,北安縣還被稱為北安村。
首都長途汽車站前,我掏出手機,撥通了父親的號碼。
熟悉的彩鈴聲卻沒帶給我熟悉的溫暖,反而讓我心底沒來由的慌了一下。
“咋想起給老子打電話了?”
聽筒里傳出了我從小聽到大的熟悉聲音,努力半天,我卻只吐出了一個字:“爸…”
對面毫不客氣的說道:“你小子除了上學那會兒沒錢時能想起還有我這麼個爹,平時八百年都不會主動給老子打個電話,缺啥直說吧…除了錢啊!錢得問你媽要,這事兒爸是真幫不了你,你不知道,爸也難着呢,嘖嘖…”
我斟酌着說道:“爸…我忽然想回老家發展…不是…我想多陪陪你們二老,我…”
“害!就是混不下去了唄?我還以為多大點兒事呢,老子不是跟你說過很多遍嘛?沒指望你成龍成鳳,只要你自己過的開心,我們就安心,想好回家后幹啥工作了沒?”
父親打斷了我本就有些難以啟齒的話,一如既然的簡單粗暴,卻也是一如既往的讓我心安。
眼眶有些發澀,我整理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具體的…還沒想好,其實…其實我覺得我不會一直呆在老家的,就是…”
“行了,別廢話了…子承父業吧。家裏的產業不能後繼無人,以前你有自己的事業規劃,爸不願意讓你為難,現在既然是這樣,那就把自己家的事業全盤交給你得了。唉,如今你也長大了,也有能力繼承家業了,為父我,也確實該退居二線,享享清福了…”
父親話剛說完,我就忍不住仰天長嘆一聲,對着手機無奈的說:“爸!你清醒一點啊!你這樣說會讓觀眾們誤解的!您就是個縣醫院看大門的而已,您不要總是說的好像咱家有萬貫家財萬里江山一樣好不好?!”
手機對面立刻也提高音量罵道:“喲嗬?!小兔崽子還瞧不起你爹這買賣是吧?小樣的,我看你就是在城裏呆了幾年就學會心高氣傲了,看大門咋了?你以為大門是誰都能看的嗎?看太平間咋了?你以為跟死人打交道就很省心嗎?你以為老子的工作很簡單嗎?除了你老子我以外,還有誰有這麼大本事?!”
“有必要這麼驕傲嗎?!”
我覺得我要瘋。
手機對面繼續說道:“我跟你說,這事兒還就這麼定了,回老家可以,給你兩條路,一,接老子的班,繼續看大門,磨磨您那清高的性子;二,啥也不幹,跟家裏獃著啃老,直到把我們老兩口.活活累死算完,你選一個吧!”
“我選第三條。”
“閉嘴!趕緊給老子滾回來!咳咳…”
父親忽然咳嗽了兩聲,我忽然有些內疚,這麼多年,自己光忙着奔波奮鬥,對父母確實不夠體貼。
“咳咳…說正事,今年也不知道怎麼了,這還不到五月份,太平間就忙的跟什麼似的,而且好些人都死的奇奇怪怪的,唉,以前窮的時候也沒見誰得這些個怪病,如今日子好過了,好些人的身子骨卻不如以前了…我也是真的有點累,你早點回來接班,老子我也享享清福,就這樣,拜拜!”
首都的風依舊乾燥粗糙,吹的我臉頰有些疼。
收起手機,我最後掃視着首都的風景。
面前的長途汽車站人頭攢動,才不到半個小時,我就看到了好幾幕離別與重逢。
只是不管是離別還是重逢,那都是屬於別人的,沒人來給已經能用‘身敗名裂’來形容的我送行。
其實本來是有人要來的,而且是兩個,這兩個人分別是我在本地認識的結拜大哥華向東…以及和我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琪琪。
但我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這兩個人了,尤其不想看到他倆那副親密無間的樣子。
所以當華向東提出想來送我時,他告訴他,我選擇坐火車走。
所以此時此刻…他倆應該已經快到火車站了吧?
買好車票,我拉黑了華向東和琪琪的所有聯繫方式,上車,回老家。
四個小時后,汽車抵達北安服務區。
四月中旬,不是客運旺季,在服務區‘靠活兒’的野出租不是很多。
一個正在打撲克的中年司機看到了我,把牌一摔,遠遠的喊道:“小夥子,是去北安的吧?”
喊完話,司機便朝着我這邊跑了過來。
我點點頭,在司機不由分說的把行李接過去時,我感受着這司機過度的熱情,警惕的問道:“去北安…多少錢?”
司機反問道:“這個時候去北安,小夥子,你是去那裏跑業務的吧?”
我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問話時說的是普通話,不是老家方言,這司機把我誤會成外地人了。
但我沒把司機的問話當回事,也沒興趣多聊天,所以便只是點點頭,把這個問題敷衍了過去。
沒想到司機接着便一臉真誠的說:“北安…那可不近啊,這樣,小夥子,我看你也不容易,那就給你算三十塊錢吧!”
我有點吃驚,不過最終也沒告訴司機,以往每年過年回家時,我打野出租走這段路只需要五塊錢。
算了,三十就三十吧,懶得計較。
眼看我沒有對他提出的價格進行任何反抗,司機心情大好,一上車就不停的給我介紹起了北安縣的情況。
我聽着司機的描述,不由得越聽越想笑。
司機並不知道,我此刻在想的是…既然你眼裏的北安縣和北安人是這個樣子,那一會兒你可別害怕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