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招財不理他了。
狗糧一點也沒有吃,它跑到我的房間裏,在我的床上窩成小小絨絨的一團,腦袋往被子裏拱,攫取着我的味道。以實際行動對謝宸旻假裝聽不懂它話的行為提出抗議。
……
我們的房子有兩間卧室,是留給我們鬧矛盾后冷靜的。
我經常沒日沒夜地敲代碼,他經常為此生氣。
這個人表達自己時候拐彎抹角的,他說我熬夜敲鍵盤的聲音吵到他睡覺了。
我知道他其實是想讓我早點休息,但是他這話無疑把我置於理虧的一邊。
實際上,為了不吵到他,我把屏幕亮度調到最低,動作盡量輕且慢,導致我感覺眼睛都要退化了效率還如龜速。
他一邊說不願意我老是待在冷冰冰的客廳辦公,一邊嫌我在他身邊吵了他睡覺,說實話我有點不爽。
但我沒有發火,只是關上電腦,“哦”了一聲,連人帶機器移到了我的卧房。
我碼到半夜,他過來找我了。
他輕輕把一杯熱牛奶放在我的桌前,搓了好久的手指,對我說了聲對不起。
我沒空理他。
他就趴在我的身邊或者隨便哪裏跟閑得沒事的招財一樣,安靜地刷微博或者打遊戲。
恰好等我調試完成關鍵的一步之後,他就把看到的好玩的東西遞到我面前,非要我笑了之後罷休。
他努力裝作他也不困,精神旺盛的樣子。
我從專註中拔出來時,往往已經是凌晨二三點了。
那次之後,只要我回家工作,他就會像第一次那樣做,始終如一地重複着。
這是個很狡猾的詭計。
因為我也不想讓他熬這麼晚。
而我又不能趕他走說你煩到我了,講道理他在旁邊安安靜靜地又沒有影響到我什麼。
如果非要說影響的話,我會看錶了。
十一點準時合上電腦。
白天能做完的工作絕不拖到晚上做。白天在公司的埋頭苦幹程度讓同事誤以為我的高考還沒結束。
……
我們會為了像這樣一些雞毛蒜皮而拌嘴吵架。
就像他又怪我點外賣忘記提醒店家不要放辣椒了,手機信息老是開免打擾。我怪他晚上空調沒開定時又吹到早晨起床,煩他每次我到公司之後都會給我打個確認電話。
能夠接受我們的朋友和同事經常會開玩笑說,你們到底是怎麼走到現在的,為愛發電嗎?
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
也許是因為,只有我們兩人知道。我一吃辣扁桃體就會發炎,發作起來疼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他每天都會發微信提醒我該吃什麼葯,天氣如何該不該帶傘添衣,交通狀況怎麼樣,路上哪家的雞蛋豆漿比較綠色健康,我經常因為免打擾看不到。
只有我們兩人知道,他偶爾偏頭疼,不能吹太久的冷風,為了方便我,他挑的房子離他的公司要遠一點,我到公司的時候,他一般都還在開車。
我們都知道,所以不問什麼理由,就這樣一起走到了現在。
……
謝宸旻打開了卧室的燈,蜷縮黑夜裏澀澀發抖的招財才敢抬起頭來。
怕也要抗議,招財執拗起來是很有個性的。
它的窩被掀了,它猝不及防地站起來,就看見謝宸旻鑽進了被子裏,把自己裹得緊緊的。
招財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說,你不是本事大了不害怕了嗎,去把燈關上。
招財聽不懂,朝他歪歪頭。
有靈氣的它似乎在謝宸旻的語氣里聽出來什麼無法扭轉的東西。
於是小傢伙氣消了,爪子扒拉扒拉他的後背,在他後頸上舔了舔。
因為這裏有兩個主人的味道,招財終於安心了一點,窩在他邊上沉入一個夢境。
燈亮了一晚。
……
招財曾經擁有過一隻貓,一隻名字被謝宸旻迫害過的小奶貓,叫做謝進寶。
有了招財的前車之鑒,我並不意外進寶的出現。
丟人得是他還定做了“招財進寶”兩個寵物名牌,掛在人家脖子上用來炫耀主人的語文水平有多low。
……
進寶是一隻橘黃的立耳貓,是我在街邊撿到的,小小的一團落魄無比,感覺就要死掉了一樣。
但它的警惕性很高,我抱起它的時候它剩了最後一口氣也要吱哇吱哇地叫。
剛撿回來那一會兒,招財的大臉經常被撓。
可進寶大了一些的時候,開始變得黏它了。對一隻狗比對我們兩個主人還要親。
招財心中,所有人的地位都是平等的,可能進寶還要稍微高一點。因為進寶來搶它食吃的時候,它會安靜地讓在一旁搖着尾巴先等小貓吃完,但謝宸旻在它吃飯的時候扒拉它就不行。
而進寶心中的等級分化是很嚴重的,從高到低大概是招財,我,貓爬架和貓糧狗糧,謝宸旻。
謝宸旻活得連只薩摩和貓爬架都不如。
他為了提高存在感,經常在進寶窩到我腿上舔爪的時候,故意把進財攬在懷裏相依取暖。
但是招財並不想和他相依取暖,眼神可憐巴巴地黏在着優雅舔爪的小貓身上,嗚嗚地叫。
進寶不理會它,因為招財的大舌頭濕答答地往身上一糊,它順了半天的毛就白舔了。
於是招財叫得更加感天動地。
我不忍心地勸了謝宸旻一句,你放過它行嗎?
……
若是看到招財,進寶一定在附近。
大狗和小貓是一直在一起等我和謝宸旻回家的,招財不用怕黑,進寶也不怕走丟。
日復一日,到後來就只剩下一隻狗。
……
招財的小貓已經走了很久。
它大概是因為有先天性的心臟病才被親人們丟了的。
進寶的壽命不長,離開的時候還窩在大狗身子圈起的溫暖的灣里。
招財可能以為進寶沒有醒,於是比平常起床的時間還要拖了好一會兒,直到我和謝宸旻一起過去找它倆,招財還在趴着,朝我和他吐舌搖尾巴,還拿白色的狗頭還催了催懷裏的小東西。
我抱走了進寶。
招財就再也沒有見過它的小貓了。
……
我想,大狗子睡着的時候,會不會夢見他的小貓?會不會忘記了一切,在夢裏繼續舔它橘黃色的毛然後挨撓?
一定會的,我覺得。
……
它大概做夢了,招財起得比往常要晚一些。等他醒來的時候,早餐在它碗裏,主人上班去了。
謝宸旻依舊像往常一樣上班。
我跟着它上車,堵車,停車,擠在擁擠的人流之中坐上電梯,升上高層。
他還是習慣在車上聽現在只有老年人才會熱衷的廣播天氣預報,交通實況。然後在堵車的空閑習慣性地編輯信息,複製粘貼到發送的信息框裏。
他手指停在發送鍵的時候我看到他怔了一下,然後挨個把字刪掉,關掉廣播,手機放好。
他找到停車位,還是沒忍住撥了我的號碼,他不用找聯繫人就能把號碼背過。
我才知道他給我的聯繫人名稱是“高冷帥氣的老婆大人”。
我很想踹他一腳,然後把鍵盤橫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改備註,但是我做不到。
我連一句“謝宸旻我去你媽的”都罵不出來。
電話的等待音響着,它上了電梯,升到半空,才因無人接聽而掛斷。
通常我不接他電話之後,他會信息轟炸我,但是今天他規規矩矩地放起了手機。
他在公司很受女同事的青睞,這一點我猜也猜得出來。
帥氣又有才的未婚經理,放在異性群里是很危險的。
我看着他熟練地應酬,熟練地笑,打趣地喊“帥哥美女幫個忙,”熟練地答應或退掉邀請。
突然有一股難受和悵然把我整個胸口都堵住。
人是一種很矛盾的生物。
我不想他因為我的死而頹靡不起傷心欲絕,但卻在看到他平淡如常,甚至神色都沒有多大起伏之後,我也是很難受的。
謝宸旻你他媽的沒心嗎?
我死了,你再也見不到我了。
我想你能看到我啊……
我會想你啊。
……
對一個樂觀主義的人來說,對於一個打通電話,發個微信就能說上話的人,是談不上想的。
可是那天我正在上程序設計課,它發來了消息。
他說,學長,我想你了。
我在一瞬間看到了,他在一瞬間撤回了。
我說,趁着沒課多自學一些,不要沒事就一群人窩在宿舍里玩真心話大冒險。
他發回來一串省略號,這段對話就結束了。
他晚上從東校區跑到西校來,氣喘吁吁地說,要一起出去擼串嗎?
我剛洗完澡,他一身汗。
我說,共享單車是個好東西。
他說,他院運動會選拔報了長跑,最近正練。
我說,你果然閑的。
他說,因為我真心話大冒險輸了,班委給報的。
大冒險的懲罰是給最近聯繫人第一個發一條信息,稱呼加我想你了,不能撤回持續到讓對方看到。
它那時候的第一條聯繫人不是我,是一個和他同院同級的男生,他死活不發。
於是被一群人授予鋼鐵直男的雅號。
這件事他沒和我說,是後來我才知道的。
……
那天我和他去校外擼串,他請客,對我說,學長,你去看我的比賽吧。
我說,長跑比賽太無聊。
他說,那你帶着電腦去敲碼。
我抬頭看着他。
他說,我就想讓你在場,看不看我都沒關係,感覺這樣很有動力。
我問,為什麼。
他說,計科男神去給我撐場,我有面兒。
……
我和學生會的活動請了假,扛着電腦騎着單車去了東校區的體育館。
在一群加油吶喊的人群里清新脫俗地帶上耳機敲鍵盤。
因此引來了很多詫異的目光。
我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抬頭看了跑道一眼,發現謝宸旻一直在注視着我。
對上眼之後他開始笑,對我做手勢打口型道:“學長你下來!”
那時我耳機里正放着艾薇兒·拉維尼回歸樂壇后的新歌。
我望向他的時候,她唱到的是“God
keephead
above
water.”
我不是一個觸景生情的人,但我恍惚了一瞬。
那一瞬我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一下呼吸。
他說,我要是第一,你給我個驚喜。
我說,憑什麼你把我強行拉來,我還要給你一個驚喜。
他說,憑我風流倜儻。
我回去碼代碼了,他後面說什麼求饒都沒用。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
但是我還是沒忍心放棄這隻風流倜儻的帥王八。
我這個人有時候會有些情緒化,激動起來什麼都不顧了。
體育館是一個很容易令人激動的地方。
我沒忍住扔了電腦在一邊,擠着人群而下,衝到終點線后的三號跑道上。
然後張開雙臂。
三號跑道的謝宸旻同學是被歡呼和掌聲擁簇的第一名。
他的呼吸很粗,撲過來時打在我的耳邊,還摻了一聲“學長”。
勝利的長紅帶夾在我們倆人中央,橫越了跑道。
我和他狂跳的心臟挨得很近,說了一聲:“起來走走,小心猝死。”
那天我印象深刻。
主要是因為事後我的電腦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