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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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聽過年少不知天高的誓言。

他說,我要愛你一輩子還長。

我問,怎麼愛。

他說,你要是到了奈何橋,先別急着喝湯,等我過去,在孟婆面前強吻你。

這樣就比一輩子還要長一個吻的時間了。

我說,你怎麼就知道我比你先走。

他打趣道,你整天修仙敲代碼,肝都枯了,肯定掛得比我早。

然後這段短暫的誓言結束於我把他從電腦桌上踹了下去。

如果他敢這麼做,大概孟婆不會讓我倆投個好胎,下輩子一貓一狗生殖隔離也有他哭的。

……

城市是座憐憫的蠱壺,允許弱小的蟲子們蝸居一個小角落苟延殘喘,不必非要去看和參與精英們決勝的廝殺。

我是個普普通通,沒有什麼出人天賦的程式設計師,我覺得有這樣個角落就足夠了。不碌不閑,沒事還能咂摸出一點平凡也配擁有的幸福。

我以為我平凡到可以遇見他便是一生,我以為我平凡到工作至退休都一帆風淡,我以為我平凡到萬分之一的幾率與我隔絕。

我以為我平凡到死亡離我很遠。

至少遠到我已經執他手白頭了一生,看完在備忘錄里留下的山川湖海之後。

可我卻死在了我們婚禮之前。

……

我不該相信小說里的鬼話。

實際上死亡是很痛的,雖然有時只有一瞬,那一瞬痛苦也是撕心裂肺的。

余留的痛感真實到讓我忘了自己是死了的。

直到我看到他站在我的墳墓前,打着一把黑傘,靜默得像另外一塊碑。

他身上的西服甚至沒有買一套新的,是我親自與他去那門牌覆上歲月的老西裝店定製的。

我看到我的爸媽扔了傘,失智一樣地抓住他的衣領,新郎的挪威語綉字被攥得扭曲。

我的父母從頭到尾都堅決不答應我們的婚事,沒人知道我只是帶他見二老一眼就費了多少力氣。

現在那些力氣付諸東流了,我的墓碑立在雨里,事實證明,我跟着他,我死了。

這聽起來一點道理也沒有,我死於車禍,和跟他在一起一點關係都沒有。

但是你不能強求剛失掉兒子的父母去冷靜理智,光是用瘦骨嶙峋的手臂抓住這個他們唯一可以傾訴悲痛,憤怒和仇恨的罪魁禍首,就大概費了全部的力氣。

除了我,在場的所有的人都是可憐的。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入簾的只有他孤獨頎長的背影。

我能猜到,他在說對不起。

……

我碰不到任何東西,我和空氣的區別大概就是,我還有些意識。

而劇痛蕩滌神經而留下的懵白幾天都未消散,我想不起我和他的名字。

他待在下着雨的葬禮現場,清場的工作人員趕來的時候,他大概已經把能收拾地都收拾乾淨了。

工作人員喚了他的名字:“抱歉我們的晚點給您添了不必要的麻煩,我們也對您親人的逝去感到悲痛,因此我們可以為您免去葬禮的一部分費用,謝宸旻先生。”

……

我記得了。

我叫林初,他叫謝宸旻。

我掛着校學生會督察部的工作證,去收拾跨院籃球比賽學生打架的爛攤子時,遇到一個主動幫忙收拾亂局的熱心學生。

我說:“你好這位同學,感謝你對校學生會工作的支持,為了鼓勵你,我們會在官方網絡公告處進行通報表揚,請問你叫?”

他笑了笑:“工管19級1班,謝宸旻。”

我緩緩低頭,將手機上的通報信息翻頁——前一面寫着,據現場學生所述,故意語言挑起爭紛學生主要為一人,工管19級1班籃球隊隊長,謝宸旻。

這三個字大概是這麼讀,這個班也不可能這麼巧有兩個重名的。

打完架居然雲淡風輕地待在這裏幫學生會收拾攤子我當了兩年幹事還是第一次見。

但讓我記住他的,是他在挨訓完了乖乖認錯之後,指着我說的一句——“別忘了呀,你們幹事要通報表揚我,我錄音了。”

我因此被部長罵了一頓。

總之,初見,他並沒有給我留下什麼一眼萬年的好印象。

……

我記起來了。

我想再喊一聲他的名字,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

我死了,靈魂停留於世還能看着他,已經是老天給我最大的憐慈,沒有理由再讓我在擁有常人的五官六感。

他回到了家,如果那裏還能稱得上是家的話。

我們養了一隻薩摩,他給它取名林招財。

我並不能明白為什麼要用我的姓,和一個土成大地色的名字,可他一直這麼叫了,叫了五年。

招財風風火火地搖着尾巴過來迎它,非要爬到他腿上獲得一個摸頭才肯下來,然後站在原地繼續搖着掉起毛來並不討人喜歡的尾巴張望着門的方向。

他在等我。

它以為只有獲得了兩個摸頭才算迎接主人回家了。

可能是昨天,前天,大前天都沒有等到,它這次很執拗,朝門口歪了一下頭,腦袋擱在爪子上趴起來等我。

他獨自從客廳到卧室,洗手間再到廚房,房間的燈在一點點侵佔黑暗的城市夜色里交替着亮,招財依舊趴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穿着拖,過來給招財遞上專屬飯碗,說:“招財,別看了,吃飯了。”

招財抬起頭來望着他,燈光給他疑惑不解黑曜石般的眼睛裏綴了些閃爍的星點。

它委屈地嗚咽了一聲。

好像在問他——另一個人呢,他為什麼不見了,他去哪裏了,你又氣走他了是不是?

謝宸旻仍舊無言,也不會特意去深刻思考一隻狗的叫聲里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

招財怕他不明白,站起來嗷嗷地又叫了幾聲。

他知道招財怕黑,手放在門口燈的開關上。

他說:“你再不吃飯,我關燈了。”

……

“你再不吃飯,我拔電源了。”

這是他大學裏對我說的最經常的一句話。

對於一個碼農來說,面對一大堆未保存的文件和一個手放在電源插頭上的人,是一場慘無人性的噩夢。

謝宸旻天天讓我做噩夢。

將噩夢追本溯源,我每天要質問自已一遍,為什麼當初要為了將功補過繼續負責處理謝宸旻同學的後續事務?

他跟我說他不是故意的,是對面的總耍陰招,打規則的擦邊球傷他們隊友,他一時氣不過。

鬼才相信他的鬼話。

……

工商管理是我們大學的名牌專業,無數考到這裏的優等生們搶破頭了往裏面擠。

我遵從了父母的強迫性的意願,進入了這個前途無量的專業,然後以專業第一的成績轉了系。

到了每所以某項而聞名的名校都會有的一個“鳳尾”學院。

我們大學的是計算機。

把我父親氣得當天買了飛機票過來。

……

閃着管院帥哥標籤的他陰魂不散地纏着比他大一級還不同院系的我。

他說他很佩服學長我。

我正在嚼着他幫我打來的飯菜,剛想嫌棄口味太重。

他說他沒啥理想,覺得有理想的人很了不起,於是覺得我勇敢地轉系的事迹真的是太牛逼了。

我把鹹得可以使我質壁分離的飯菜嚼碎了下去。

總不能告訴他,我也沒什麼理想,轉系其實就想告訴爹媽,我很牛逼。

我也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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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婚禮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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