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重慶：生活從不中斷（3）

空襲警報從來都報得很准。在城市中心最高處，有一個大木架。這不是用來施行絞刑的，而是掛空襲警報球的。掛一個紅球是預告；掛兩個紅球是飛機馬上來了，須趕快進洞；轟炸要是開始，兩個紅球就都放下來；警報解除時則掛上綠色的長燈籠。這樣的警報每天都有，只要天氣晴朗或者夜晚月明，日本人肯定會來。第一次警報響了以後，還來得及把飯吃完，再走到附近的防空洞去。外國人叫這種防空洞為“打哥熬”，就是地下的網狀隧道。重慶的防空洞建在堅硬的山岩上，用炸藥爆破后，再用人工挖掘成，幾乎沒有地下掩體是用混凝土蓋的。重慶的地質狀況是山地，這裏的防空洞可以容納大量的人口，這就是為什麼重慶成為戰時都的一個原因。

我們住在長江的南岸，相對比較安全。所有的外國大使館和領事館都在南岸。日本不敢招惹全世界的國家都來反對它，所以就放過了我們住的這一帶。開始我們也不進防空洞，空襲時可以看到城中心的轟炸，就跟我那張畫上畫的那樣。美國艦艇停靠的地方離我們很近，也在安全區。

美**艦圖圖依納從上海轉移到重慶時途經三峽

但在有一次的空襲中，有幾顆炸彈扔在了船尾不遠處，船稍稍受了點損傷，但沒有傷着人。這次事件以後，出於小心，每到空襲時，我們也進防空洞了。那時，中國的空中防衛系統1對空襲來說幾乎完全無能為力。日本人殘酷無、不分青紅皂白的大轟炸一直持續到1941年。

儘管有這麼多防空洞，重慶人的生命損失還是很嚴重的。一顆炸彈落在較場口防空洞附近，房子燃燒的濃煙灌進洞內。這條最長的遂道里躲避了近一萬人，在裏面悶了五個小時后，大部分人窒息而死了2。我親眼目睹了幾千具屍體用卡車拉了好幾天才清理埋葬完畢的慘劇。守衛在洞口的士兵只是盲目地執行命令，不到警報解除不開門。事件過後，這一帶的商店好久都沒人開門，因為他們都死在洞裏面了。這樣的大屠殺太平常了。在另一個城市，雲南的昆明沒有防空洞。空襲時人們疏散到城外，躲在野外的樹木下面。等警報解除，人們正往城門走去，日本飛機又飛回來，機槍對着擠在城門邊上的人群掃射，成千人死傷。這就是我看到的和聽到的日本人的大屠殺。

日本人想要霸佔整個中國，他們妄圖挫敗中國人民的鬥志，以為狂轟濫炸就能讓他們屈服。所以他們妄圖把炸彈投入人口密集地區，從而逼迫中國政府投降簽訂和平條約。然而，他們完全低估了中國人民的驕傲與自尊。即便是犧牲千千萬萬條生命，他們也不會屈服於日本人的統治。重慶雖然被轟炸成了一堆堆瓦礫，但是只要日本飛機一離開，大火一經撲滅，老百姓就開始在斷壁殘垣廢墟灰燼上建小商店，搭簡易棚子。只要有個吃飯睡覺的地方，就不能阻止他們重建家園，開始新生活。他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材料，每片木頭，每顆釘子都在重建中反覆使用。他們干這些重建工作是“立馬就上”，生活從不中斷！

一年後，我在城裏工作，父親從南岸過河來看我。空襲時我們鑽進房子底層的小防空洞。一顆炸彈落到這棟四層房子的左側，左邊完全破壞了，右面還立着。我看見倖存部分房屋的內部結構已經遭到破壞，知道有倒塌的危險，就拒絕再住進去。但其他人卻不聽我的警告。兩周以後，一場大風就把房子颳倒了。16個在裏面睡覺的人都給埋在倒塌的廢墟里死掉了。房屋的建築是偷工減料，越低廉越好，也沒有監管機構來建立標準，來檢查質量。他們用磚和泥灰砌房屋的柱子，其餘的都用木料。沒有鋼筋水泥作結構支撐與加固，牆是用薄木條釘在框架上，再抹上泥灰。泥灰是用石灰、土、加上點頭混合而成的，

沒有什麼能阻止重慶人民重建家園，開始新生活。

難怪當炸彈落在旁邊都會把房子震垮。一旦房屋倒塌，所有的材料都重複使用。磚、木樑、木板，甚至釘子都給拔出來錘直再用。泥灰也從磚上刮下來，再加上點石灰和泥土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