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我們心裏都住着一個小孩(4)
而在創作期間,黑塞曾多次向朋友們表示,書中悉達多的道路始於婆羅門教和釋迦牟尼,卻終於老子的“道”。***
“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一九二一年,在給羅曼·羅蘭的信中,黑塞寫道:“老子多年來帶給我極大的智慧和安慰,道這個字對我意味着全部的生活真諦。”一九二二年,在給茨威格的信中,黑塞又進一步表明,他筆下的聖者雖然穿着印度袈裟,但其智慧更接近老子而非釋迦牟尼。
悉達多有,“我們不應彼此仇視,而應以愛、讚美與尊重來善待世界,善待我們自身以及一切生命。”
在我們的生命中,陰與陽,善與惡,物慾與神性,世俗與超越,卻總是兩難的。但那樣的善待,依舊成為了黑塞心中最美好的幻想與熱愛……沒有戰爭,沒有仇恨,天之道,人之道,自然圓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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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經》云: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常德乃足,復歸於朴。
這樣的句子,讓我想到黑塞。
被譽為德國浪漫派最後一位騎士的黑塞,他生活的時代,竟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戰火驚醒了他的田園之夢,他便只能從孤獨中走出,從而加入到保衛和平的隊伍中,直至二戰結束。
戰爭無疑是人類的悲劇,卻也是推動社會前進的齒輪。戰爭的箭矢,總能輕易地穿透帝王的寶座與歲月的風霜,卻又只能融化在襁褓之中的嬰孩目光里。
“萬物於我皆為圓滿,世上無物可侵害於我”,那樣的目光,包含塵世間最初的無邪與虛空。
所羅門王在《傳道書》裏寫,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虛空,都是捕風。
那個集智慧、權利與財富於一身的人,歷經塵世繁華之後,在老年時寫下如此警世之之後,匍匐在神的腳下懺悔,也只願重回簡樸純凈的嬰孩之身。
有人在黑塞的身上,貼上了若干標籤:漂泊、孤獨、隱逸、鄉愁、自然……其實,我想再加上一個——天真。
給七月出生的親愛的黑塞。
也給他幻夢一般的詩歌。
“大紅的罌粟花是我們的同胞,它在麥田裏,灼熱的牆上,閃爍着顫巍巍的紅光,然後,它的花瓣被風刮掉。”
讀這詩,我希望自己是虛空的。但心裏那個柔軟的角落,卻依然被他佈置的幾個意象深深佔據:茉莉。罌粟。麥穗。孩子。
——生命。懷念。希望。愛。
茉莉,源自古印度的潔白花朵,據說可渡苦厄,與蓮花一樣,它的花瓣里,也藏身着神性的純凈之香。
黑塞說,罌粟花,是我們的同胞,我們戴着罌粟花編織的花環,奔跑在麥田裏,看着風把花瓣吹掉。
罌粟花,本是無邪花朵。無奈在它身上,還是被人們強加了太多罪惡。相傳如今在“金三角”起伏的山谷中穿行,當初升的太陽徐徐升起,漫山遍野都是奼紫嫣紅,那些花朵像雲河一樣飄蕩在亞熱帶的熏風中,是無比震撼感官的,那種微甜苦香的氣息,最是讓人的靈魂迷醉。
在古埃及,罌粟被稱之為神花。
而在歐洲,罌粟花被看成緬懷之花,英雄之花。
因為戰爭,無數的士兵陣亡,他們的鮮血流淌在哪裏,哪裏就會開出異常燦爛的罌粟花。後來,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佩戴罌粟花來悼亡,他們將花佩戴在衣服的左領上或臨近心臟的部位,用以銘記那些遠去的珍貴生命。
麥穗,拿在孩子手裏,即是生命與希望。亦是愛的源頭,以及歸處。
在這樣的季節,我家鄉的麥田,一定收留了許多童稚的腳印。當晚歸的農人沿着野火回家時,暮秋的寒鴉就會呱呱飛過頭頂,它們給鄉村傳遞神靈的語,在孩子們滾動的鐵環聲中,播種下一季的悲憫與希望。
“我們的生涯也要像七月之夜,背着幻夢,把它的輪舞跳完,熱衷於夢想和熱烈的收穫節,手拿着麥穗和紅罌粟的花環。”
我相信,在任何一種宗教里,生命的長河,都是尾相通的。一如我相信,每個人心裏都住着一個天真的孩子。他手拿麥穗,熱衷於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