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叢蝶。對峙
第8章叢蝶。對峙
陽光穿過玻璃打進屋子。沉重的光影在地板上一格一格緩慢跳躍。影子逐漸拉長，漸漸與桌子和床混在一起，所有東西都混在一起，模糊成一片，看不見了。屋裏一片黑暗。於是夜來了。我打開床頭的落地燈，但是不久之後又關上了。黑暗彷彿讓我感到更加安心。
夏日是旅遊旺季。旅館裏總是住滿了人，儘管這裏地勢偏僻，但是很明顯別的地方已經滿員，連青旅的床鋪都不留下一個，大家不得已四處尋找，才找來這裏。
有時候會在半夜被喝酒回來的人吵醒。鈍重的上樓聲，趿拉着鞋敲擊着木地板的聲音。彷彿夢魘囈語般的醉酒，在樓梯轉角。關門時用力的撞擊聲，感覺到房間在輕微顫動，彷彿有細細的灰塵在從天花板上飄落。我在黑暗中摸索起身，穿好衣服下樓。走廊上路燈昏暗，有坐在椅子上抽煙，看不清面容。輕輕下了樓，穿過大廳走到了院子裏。
院子裏的花依舊開得很好，散發各種芬芳氣息。風從牆頭吹進來，我聽到花朵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天空是高遠的深藍，明月映照當中，不見星光。
院子外有男子說話的聲音，女人的笑聲，小孩的嬉鬧，狗吠，這些喧囂都從牆上躍了進來。裹緊外套，走出院子可以看到有很多人在河邊放蓮燈，用紙糊的或者塑料的蓮花形狀的燈。花芯放一隻小小的蠟燭。微弱的亮光聚在一起，覆蓋整整一條小河，滿載着所有希望，沉重的流淌。
除了在河裏放蓮燈，每天傍晚時分，也會有人買來紅色的鯉魚放生。也許我也可以買一條。
沿着小河在青石板鋪的路上一直走，看到異國年輕女孩在空氣漸涼的深夜裏，依舊穿着黑色絲綢弔帶裙，彷彿不知冷暖一般。繼續往前走，人漸漸稀少了。星星開始出現，變得特別明亮，月亮不知隱沒到哪裏去了，有狗吠和蟲鳴低低的傳來，像是也怕驚擾了這份靜謐。閉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氣，感覺到清涼的空氣進入到肺里，整個身體都似乎輕盈起來。睜開眼，模糊的光影里有人迎面走來。一瞬間，似乎產生了錯覺，好像看到光影里走來的是那個十多歲的，笑容邪氣的少年。但是，我很快清醒。
叢蝶，你像是墜落人間不知路的天使。一個男人的聲音，306的房客。我從聲音瞬間作出判斷。
或許你可以說，恍若地獄逃亡的精靈。我冷笑，不知道這個男人意欲何為，總覺得他的出現是有目的性的，從那天夜裏短暫的接觸，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種強大和堅毅。
前兩次見到你都太過於匆忙和意外，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梁辰，《年》的主編。
我已經很久不看書了。我所做過的專欄似乎並沒有《年》。不過我了解，這是暢銷的雜誌。這麼年輕就已經是主編了。你很厲害。我的語氣里沒有恭維，只是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
因為生活總會迫使我們快速成長。就像你能在十七歲寫成轟動一時的書。我記得那年聽過的最多的就是美麗少女作家。那時我不過是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學生。
每個人都有一個關於生活的故事。只是每個人的故事可讀性強弱不同，受眾也不同。我那時的書之所以能夠在大範圍內被接受，是因為受眾在我的故事裏找到了與自己的相似性。我只不過是在描寫大家不屑去描寫的小事，但是這事又與生活息息相關，不可逃避。這能肯定我並無什麼不同。我只是對細微的事情感興趣。
但是，叢蝶。能對這種小事觀察細緻入微的人只有你一個。你在十七歲那年便過早成熟。大家一直在猜測你有過怎樣的故事。但是，你的過去似乎是一片空白，追溯無源。
我只是在生活中畸形成長的孩子。早在其他花朵之前盛開。當那些花朵開放時，我頹然墜落，無力吶喊。
我們離開小河，拐進一條逼仄的小巷，一前一後走着。開始起風了，聽到沿着小巷的院子裏傳來樹木搖晃的聲音。我對梁辰說，我們回去。
一路走到旅店門口，喧囂的人群已經散去。梁辰說，叢蝶，我此次來雲南並非旅行，只是為了找你。我研究了你的書，在雜誌開了關於你的專欄，我知道有很多人還在默默關注你，等着你回歸。我猜想你在雲南某個小鎮旅館安心居住，果然不久之後，我在論壇里看到了一張你的照片，是一個遊客來此旅行之後，隨手拍攝，剛好你光腳站在旅店大廳抽煙。別人的無心之作，卻成了我的大方便。我一眼認出照片中的人就是你，所以安排好了雜誌社的事務，我便立即啟程。我想讓你繼續寫作。
我已經很久不再寫作。甚至連日記也不曾有一篇。大家都已經忘了我了。寫作太過於孤獨。我不想把自己折磨得半死不活。我說。
但是你需要傾訴，叢蝶。你心裏有東西。你離不開你的筆。
我的心已經空了。我寫完最後一本書之後，去了很多地方朝拜。我的痛苦和罪孽，都已經在廟宇里找到了歸宿。你知道，一個寫作者，支撐前行的並非是那個期待的未來，而是他的痛苦往昔。
無數次，我都在想，我若遇到你書中夜半敲門詢問止痛藥的女子，我要怎麼辦，我想我一定會照顧她。但是叢蝶，你太過於獨立。你總是有一種拒人千里的氣場。他說。
因為早在我十三歲那年我就知道，我必須以一種別人認為惡劣的姿態保護自己。梁辰，你明天是否有空，請陪我買鯉魚放生。
好的。叢蝶。也請你考慮重新開始寫作。大家都很想了解關於你的故事。我出發來雲南的時候，沒有想到我會如此幸運就遇見你。論壇里的人提起在旅店碰到美麗沉默的女子，說你和這裏彷彿融為一體。
梁辰，我不僅是對鯉魚放生，還有我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