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薇。宿命的局（2）

第3章薇。宿命的局（2）

薇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願意聽完那麼長篇的敘述，辛子就像一台喋喋不休的留聲機。薇也沒有想到，辛子給她講了一個與自己有關的故事。不，不是故事，是事實。

戶外活動課。薇被允許不必參加，因為她心臟不好，劇烈的運動常常會讓她感覺到呼吸困難。像是被一隻手扼住了喉嚨，或者是緊緊的攥住了心臟，有瀕死的感覺。有時候薇會迷戀那種感覺。教室里的人都出去后，薇扭頭看到辛子伏在窗邊看書。是杜拉斯的《情人》。這本書的封面，薇一眼就能辨別出來。薇突然心裏一陣冰涼。畢竟只是十三歲的孩子，卻看起了這樣的書。書中那個白人女孩，強大又脆弱，甜蜜又痛苦。薇不喜歡杜拉斯，但是她有那本書。她在初一的時候已經把它看完。薇有着比同齡孩子成熟的心，所以穩重。只是書里的很多情感並不能全面完善的去體會，並且理解。她只明白，同齡孩子，看這本書的人很少。

薇坐在窗口，細細地盯着辛子看。陽光透過厚重的玻璃，打在教室的地板上。辛子長長的睫毛上有陽光在跳躍，閃爍着耀眼的金色，她的影子落在地板上，投射出一片灰色的陰涼地帶。薇似乎在那片灰色當中，看到了辛子起舞的靈魂。許多年後，薇回憶起那個場景，總覺得那日的陽光是一場夢。

辛子在翻頁的時候，終於發現有人還盯着她。她抬起頭迎上了薇的眼睛。

你為什麼不去上課。辛子說。她說話總是很直接，一副被寵壞的語氣。那時候，薇並不知道辛子來自一個顯赫的家庭。

不想去。辛子的語氣讓薇不是很想和她對話。

我想去，可是醫生說心臟不好，不能參加體育運動。辛子合起書，朝薇走過去，做出想要長談的姿態來。

薇下意識抓了抓胸口。然後把手鬆開。手心裏一片冰涼。這是巧合嗎。一個人生命的定數嗎。這就是宿命的局吧。

辛子走到薇旁邊坐下。她滿目微笑，說，小薇，你這個朋友我要定了。語氣里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薇瞬間失神。除了母親，辛子是第一個叫她小薇的人。那一刻，她想要靠近她。僅僅因為她叫她小薇。

現在我們來交換彼此的故事。辛子說。

其實辛子的故事與薇的是多麼的相似。除了家庭地位的異同，薇幾乎可以擁着辛子叫她妹妹了。而就是因為地位的懸殊，這個故事成了一場事故。

打開窗戶，潮濕的空氣涌了進來，夾雜泥土和草的味道。濕冷的風撲到臉上，使人很容易清醒。雨後的空氣凜冽，帶着一種特有的芬芳。

記不清是多少個失眠的夜晚了。薇坐在陳舊的木質書桌上，透過打開的窗戶，盯着被大雨沖刷乾淨的院子，無聲的哭了起來。那些在心底潛伏已久的壓抑，翻湧而出。

她想起了辛子的故事，想起了自己沒有講給辛子的故事。這兩個故事，本身就是一場溺身於慾望的事故。

富足的家庭。溫柔高大的哥哥。感情不和的父母。父親是房地產商，母親是小小醫院的醫生。父親因為來茗城考察投資，遇上美麗的女子。一紙協議，兩個家庭瞬間傾覆。母親精神崩潰，在一個雨夜把自己的身體浸入家中寬大別墅的花園中的游泳池，再也沒有起來。兩個孩子在花園裏見到已經泡的發白的母親的屍體，痛苦的發不出聲音來。哥哥帶着小自己六歲的妹妹回到曾經的家鄉茗城，想要與家庭斷絕關係，開始新的生活。而富有的父親帶着那個美麗女子依舊不知音訊，只是定期給他們充足的錢。

這是辛子的故事。薇聽得心底一片冰涼。那個所謂的美麗女子，便是自己的母親。薇始終沒有勇氣告訴辛子，故事的另一個版本，是怎麼樣的。她知道，母親的縱情不止傷害了她一個，辛子和她的哥哥應該才是最無辜的吧，還有辛子的母親，那個為愛而死的女人。她的母親，殺死了辛子的母親。那一刻起，她決定要替母親償還辛子。她必須對辛子好，義無反顧。

雨後的夏夜依舊悶熱，薇起身穿過客廳，去浴室沖涼。水從頭頂嘩嘩灑下來，全灑進了薇的心裏，她的心裏一片潮濕冰涼，如同荒草叢生的濕地。薇聽到自己的喉嚨里發出沙啞的聲音，彷彿貓的低語。

薇心裏明白，她連哭都必須隱忍。父親已經幾近透支自己的體力——母親的離開對父親打擊太大。薇不想讓父親擔心，她從小就不習慣做讓人擔心的孩子。從三歲開始，她自己吃飯、穿衣服，從來不讓大人幫忙。

薇蹲在浴室的地板上，溫熱的眼淚一滴一滴打在地面，然後她看到了地板上的水是淡淡的紅色，有一種讓人眩暈的腥甜的味道。瞬間的慌亂之後，她明白這是自己的初潮。她鎮定的穿好衣服，打開門出去買衛生棉。

此刻的空氣已經開始逐漸轉涼，不再有悶熱難忍的暑氣。空氣很清新，讓人心裏感到安穩和沉醉。風把天上的雲吹得很乾凈，露出一些星星和深遠的夜空。老舊的路燈有些暗，發出昏黃的光暈，有飛蛾和小蟲子在燈下飛來飛去，在地面投射出灰色的陰影。街上已經沒有人了。路邊樹上的花朵在雨後全都撲到了樹下，像是一個輪迴。生長，盛放，死亡，然後生長。

薇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外套，朝24小時營業的小店走去。她的腳步聲在空空的巷子裏顯得那樣寂寞。

老套的情節，她碰到了一群男孩。四個人，最小的可能十五歲左右，最大的也不超出二十。其中有一個男孩特別高，面部輪廓分明。薇已經懂得怎樣欣賞一個男孩的美。她驚訝於那個男孩身上散發出來的無形磁場。那樣乾淨沉穩，並不是一個小混混應該有的氣質，他應該是出身良好家庭，接受過很好教育的。

最小那個男孩朝着薇走過來，對薇說，美人，這麼晚去哪兒。

這應該是某部電視劇的台詞。薇覺得他幼稚極了。薇並沒有害怕，有一種奇怪力量迫使她相信那個高個子男孩會幫助她，她覺得她與那個男孩是有什麼關聯的，一種不得而知的親切感。果然，高個子男孩對其他人說了幾句什麼，於是他們走掉了。這樣，只剩薇和那個高個子男孩對峙。薇有些局促起來，雖然在幾分鐘之前，她還覺得自己與這個男孩有一種神秘的連結，但此刻只剩下兩個人，倒覺得尷尬起來。該說謝謝嗎。或者什麼都不說，他會懂的吧。

男孩看了看薇，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圍在薇的腰間。薇突然明白過來，於是低下了頭，紅了臉。

薇就那樣圍着男孩的外套去了24小時營業店。男孩跟在她後面，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彷彿是在默默保護，又像是在怕她會突然失去蹤跡。

買好衛生棉出來，男孩依舊跟着她。他們不說一句話，只是沉默的走。一前一後。一高一矮。路燈把他們的影子重疊在一起，變成了一個人。

薇突然希望回家的這條路可以無限延長，她竟然沉醉於這樣無聲的守護，儘管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男孩，薇卻覺得有種相熟已久的感覺。

她聞到男孩身上散發的味道，像煙草淡淡的香味。他的衣服那樣柔軟，溫暖。他的皮膚也是這樣的吧。

走到小院門口，薇把男孩的衣服遞給他。她已經不再那麼拘謹。

謝謝。我叫陸如薇。

你的名字很好聽。

男孩接過薇遞過來的衣服，轉身走了。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多餘的話。薇一直看着他遠去。

直到男孩清瘦的背影消失后，薇才看到男孩掉在地上的一包煙，是從他的外套里掉出來的吧。薇把煙撿起來，貼到臉上，她又聞到了男孩身上的味道了。

薇打開了院子的門，大步走進屋去。

這是薇和林第一次遇見。薇並不知道，很多年後，當這個男孩長成笑容邪氣並且英俊的男人後，辛子會因為這個男人，至死都不肯原諒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