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第五輯 情寄尺牘兩相知(16)
海行冷極了,我把全副行頭都給套上,還覺得涼。天也陰凄凄的不放晴;在中國這幾天正當黃梅,我們自從離開日本以來簡直沒見過陽光,早晚都是這晦氣臉的海和晦氣臉的天。甲板上的風又受不了,只得常常躲在房間裏。唯一的消遣是和文伯談天。這有味!我們連着談了幾天了,談不完的天。今天一開眼就喔,不錯,我一早做一個怪夢,什麼freddy叫陶太太拿一把棍子鬧著玩兒給打死了一開眼就檢到了societylady的題目瞎談,從唐瑛講到溫大龍(onedollar),從鄭毓秀講到小黑牛。這講完了,又講有名的姑娘,什麼愛之花、潘奴、雅秋、亞仙的胡扯了半天。這講了,又談當代的政客,又講銀行家、大少爺、學者,學者們的太太們,什麼都談到了。曼!天冷了,出外的人格外思家。昨天我想你極了,但提筆寫可又寫不上多少話;今天我也真想你,難過得很,許是你也想我了。這黃梅時陰凄的天氣誰不想念他的親愛的?
你千萬自己處處格外當心為我。
文伯帶來一箱女衣,你說是誰的?陳潔如你知道嗎?蔣介石的太太,她和張靜仁的三小姐在紐約,我打開她箱子來看了,什麼尺呀,粉線袋,百代公司唱詞本兒、香水、衣服,什麼都有。等到紐約見了她,再作詳細報告。
今晚有電影,billiedove的,要去看了。
摩摩的親吻
六月二十四日
六月二十五:
明天我們船過子午線,得多一天。今天是二十五,明天本應二十六,但還是二十五;所以我們在船上的多一個禮拜一,要多活一天。不幸我們是要回來的,這檢來的一天還是要去掉的。這道理你懂不懂?小孩子!我們船是向東北走的,所以愈來愈冷。這幾天太太小姐們簡直皮小氅都穿出來了。但過了明天,我們又轉向東南,天氣就一天暖似一天。到了victoria就與上海相差不遠了。美國東部紐約以南一定已經很熱,穿這斷命的外國衣服,我真有點怕,但怕也得挨。
船上吃飽睡足,精神養得好多,面色也漸漸是樣兒了。不比在上海時,人人都帶些晦氣色。身體好了,心神也寧靜了。要不然我昨晚的信如何寫得出?那你一看就覺得到這是兩樣了。上海的生活想想真是糟。陷在裏面時,愈陷愈深;自己也覺不到這最危險,但你一跳出時,就知道生活是不應得這樣的。
這兩天船上稍為有點生氣,前今兩晚舉行一種變相的賭博:賭的是船走的里數,信上說是說不明白的。但是auctionsweep一種拍賣倒是有點趣味賭博的趣味當然。我們輸了幾塊錢。今天下午,我們賽馬,有句老話是:船頂上跑馬,意思是走投無路。但我們卻真的在船上舉行賽馬了。我說給你聽:地上鋪一條劃成六行二十格的毯子,拿六隻馬木馬當然,放在出的一頭,然後拿三個大色子擲在地上;如其擲出來是一二三,那第一第二第三三個馬就各自跑上一格;如其接着擲三個一點,那第一隻馬就跳上了三步。這樣誰先跑完二十格,就得香檳。買票每票是半元,隨你買幾票。票價所得的總數全歸香檳,按票數分得,每票得若干。比如六馬共賣一百張票,那就是五十元。香檳馬假如是第一馬,買的有十票,那每票就派着十元。今天一共舉行三賽,兩次普通,一次“跳浜”;我們贏得了兩塊錢,也算是好玩。
第二個六月二十五:
今天可紀念的是晚上吃了一餐中國飯,一碗湯是鮑魚雞片,頗可口,另有廣東鹹魚草菇球等四盆菜。我吃了一碗半飯,半瓶白酒,同船另有一對中國人:男姓李,女姓宋,訂了婚的,是廣東李濟深的秘書;今晚一起吃飯,飯後又打兩圈麻將。我因為多喝了酒,多吃了煙,頗不好受;頭有些暈,趕快逃回房來睡下了。
今天我把古董給文伯看:他說這不行,外國人最講考據,你非得把古董的歷史原原本本的說明不可。他又說:三代銅器是不含金質的,字體也太整齊,不見得怎樣古;這究是幾時出土,經過誰的手,經過誰評定,這都得有。凡是有名的銅器在考古書上都可以查得的。這克爐是什麼時代,什麼人鑄的,為什麼叫“克”?我走得匆促,不曾詳細問明,請瑞午給我從詳(而且須有根據,要靠得住)即速來一個信,信面添上“viaseattle”,可以快一個禮拜。還有那瓶子是明朝什麼年代,怎樣的來歷,也要知道。漢玉我今天才打開看,怎麼爸爸只給我些普通的。我上次見過一些葯鏟什麼好些的,一樣都沒有,頗有些失望,但我當然去儘力試賣。文伯說此事頗不易做,因為你第一得走門路,第二近年來美國人做冤大頭也已經做出了頭。近來很精明了,中國什麼路貨色什麼行市,他們都知道。第二即使有了買主,介紹人的傭金一定不小,比如濟遠說在日本賣畫,賣價五千,賣主真到手的不過三千,因為八大那張畫他也沒有敢賣,而且還有我們身分的關係,萬一他們找出證據來說東西靠不住,我們要說大話,那很難為。不過他倒是有這一路的熟人,且碰碰運氣去看。競武他們到了上海沒有?我很挂念他們。要是來了,你可以不感寂寞,家下也有人照應了;如未到來信如何說法,我不另寫信了;他們早晚到,你讓他們看信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