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別了,威妥瑪
聽到林義哲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威妥瑪的心裏一驚,但他的臉上,仍然保持着平靜。
“您為什麼這麼說?”威妥瑪笑了笑,問道。
“您對英國最大的貢獻,是開闢了英國了解中國的渠道。”林義哲說道,“您創立的拼音法對兩國文化交流所起的貢獻,和日後所能為英國帶來的利益,遠遠大於您這一次向中國索取的權益。”
“噢?您竟然這麼認為?”威妥瑪驚奇的說道。
“您要知道,許多國家和民族之間,之所以會爆發戰爭,很多時候,是因為相互之間的不夠了解,又缺乏溝通的渠道。”林義哲說道,“英國和中國也是這樣,如果雙方有足夠的了解,戰爭本來是可以避免的。而現在,您創立的拼音法,是英國和中國增進了解的有力工具,儘管它現在的作用還沒有完全表現出來,但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它一定會成為英國和中國偉大友誼的象徵。而您的名字,將因為它,而永遠的銘刻於史書當中。”
林義哲對於“威妥瑪拼音”的高度評價,並不是空穴來風。
威妥瑪在上海海關工作時,就曾負責對來自英國本土的海關人員進行漢語培訓。他先後在1859年著,1867年撰寫了漢語教科書,成功發展了用拉丁字母寫漢字地名的方法,稱作“威妥瑪拼音”,成為中國地名、人名及事物名稱外譯之譯音標準。威妥瑪用了8年的時間制定正字法,幾經反覆,幾易其稿,最後才完成。他寫的是一部容量巨大,內容包括西方人學習漢語的教本、北京話口語實錄描寫及漢語語法研究之集大成的著作。它的重要價值除了在北京話和普通話歷史乃至中國語言學史上的開拓意義外,還在於這是一部注重現代漢語口語教學並用拉丁字母注音的“對外漢語教材”的開先河之作,為中英兩國的文化交流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林義哲知道。事實上,直至20世紀50年代中國研製出“漢語拼音方案”之前,這麼多年裏,幾乎不再有人“發明”新的字母拼音方案。威妥瑪創立的這一套音標,能夠歷時100多年而不衰,除為風氣之先外,確有其自身獨到的長處和優勢。
威妥瑪聽了林義哲對自己創立的“威妥瑪拼音”的高度評價,心中感動不已,原本對林義哲的敵意也消散了大半。
畢竟,不是每個英國人和中國人。都會了解“威妥瑪拼音”的價值的!
而剛才林義哲說的話中關於兩國之間應當增進了解的見解,也讓他敬佩不已!
“在我看來,在您任職期間,您對中國的貢獻,遠大於您對英國的貢獻。”沒等威妥瑪發出感嘆,林義哲又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之語。
“我對中國的貢獻?”威妥瑪愣住了,他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林義哲,“您指什麼?”
“您竟然忘記了您為中國做了什麼,可我。一天都沒有忘記。”林義哲笑着回答道,“您不記得您當年向中國政府提出什麼建議了嗎?”
威妥瑪聽了林義哲的話,立時猛醒過來。
林義哲說的,是自己於1866年寫給清朝政府的那份名為“新議論略”的建議書!
林義哲看到威妥瑪想了起來。不由得又是微微一笑。
“您寫的那份建議,可能很多中國人已經忘記了,但我卻沒有忘記它,並且一直在按照這份建議進行着不懈的努力。”
“原來您一直記得它。”威妥瑪回想着那段歷史。嘆息起來,“我明白您為什麼能取得這麼多的成就了。”
那一次,是西方在華人士第一次系統地提出改革中國內政外交的建議。當中最為有名和影響最大的,便是擔任總稅務司的英國人赫德的(同治四年九月十八日作)和署理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的。
這兩份文件於同治五年(1866年)二月遞交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后,奉上諭交各地督撫詳慎籌劃,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在看到這兩份文件之後,當時的湖廣總督官文斥之為“包藏禍心。”江西巡撫劉坤一則認為“斷不可從其所請”。兩廣總督瑞麟和廣東巡撫蔣益澧則說:“自強之道,不待外求”,“毋庸變其法”。甚至時任閩浙總督的左宗棠也認為只學西方的造船便可,洋人的來福槍還比不上廣東的鳥槍,包括電報在內“奇巧之器甚多,然皆美觀而不適用”。他們這些人在清朝的封疆大吏中不是以頑固着稱的人物,尚且如此反感,遑論他人?
身為穿越者,林義哲知道,甚至一百多年後的他所在的那個時代,中國大陸的很多史家仍然認為,威妥瑪等人的建議“負麵價值”是主要的,他們不過是“要求清政府遵守不平等條約,舉辦有利於列強擴大侵略的事業。”
那麼,他們究竟說了一些什麼呢?
事實上,赫德和威妥瑪所言,無一不切中當時中國的要害!
這兩份建議書中,所表達的中心意思有三點:
第一,由於虛文粉飾和**成風,中國已陷入非常危險之境地。
首先,是當時中國的官場異常**。赫德在中說:外省臣工“盡職者少,營私者多”。京官則“名望公正者,苦於管轄甚多,分內職分,反無講求之暇;部員任吏胥操權,以費之有無定準駁,使外官清廉者必被駁飭。”財政困難的原因在於“官之下取於民者多,而上輸於國者少。”
其次,是中**隊的落後和無能。赫德指出,中**隊“平時拉弓舉石,只講架式,股肱怠惰,止得養鳥消遣。”
再次,中國的教育制度早已過時。士人所學非所用,“詩文非不精通,使之出仕,而於人所應曉之事,問之輒不能答。”
極度的**帶來的惡果極多。“種種非是,以致萬國之內,最馴順之百姓,竟致處處不服變亂。”
威妥瑪在則說,中國如不急圖改變,將潛伏着亡國和被瓜分的危險:“蓋中華果致終衰亡時。……一國干預,諸國從之,試問將來中華天下,仍能一統自主,抑或不免分屬諸邦?此不待言而可知。”
第二,中國處理對外事務不當。
中國在30年來的處理對外關係中,以天朝禮義之邦自居,不能與外國及外國人平等相處,導致許多糾紛。數次失和。赫德在中說:中國“居官者初視洋人以夷,待之如狗……似此各情,皆由智淺而欲輕人,力弱而欲伏人。”
第三。中國必須改革。
而中國想要改革,必須以競爭前進的進化論代替中國傳統的循環復古的怪論。威妥瑪對此有着極為精闢的論述,他在這樣寫道:“中華之患,悉如一年之中。四季轉環,考其興衰始終,皆同一律……尤有人云:堯舜之時為最。……蓋查進化之約。英法俄美各國,以其五百年前與千年以前相比,五百年景況較前甚強;以目今與五百年前相比,則目今較五百年前愈強。又念自古以來,四海之內,無論何國,不欲較比鄰邦盡心勇進齊驅,未聞不為鄰邦所並。”同時,他指出中國人應該看到,改革與否關係中國的生死存亡:“止有國政轉移,無難為萬國之首。若不轉移,數年之內,必為萬國之役。”而且他認為,應該由中國主動改,否則就有礙於中國的主權:“設或代為之時,用外國之人,使中國之財,將中國置之不問,猶得謂之自主乎!”
第四,中國維護國家獨立的基本道路,就是學習西方,借法自強,並與外國和睦相處。用他們的話說是:“中國自主之要,一在借法興利除弊,以期內地復平。若論其二,立宜設法更求外國和睦。如果不能立派代國大臣往外駐紮,亦宜設法使其免疑見輕。”和睦相處之道,除儘早派出使節外,關鍵是應“照約辦理”,即遵守條約。此外,對如何學習西方及各種應興應革事宜,赫德和威妥瑪也提出了許多具體建議。
威妥瑪在中說的大部分是切中時弊的箴言。當時的中**隊和政府機構已經**不堪;中國面臨著巨大的危險;要走出困境,維護國家獨立,唯一的道路就是學習西方,變法改革!
但是,這兩份可以說對中國有着救命作用的建議,卻無一例外的遭受了中國士林的堅決抵制!他們之所以如此,除了“夷夏之防”的傳統觀念之外,還有對這些提出建議的人的用心的質疑,以及對中國屢屢遭受屈辱的看法同外國人的不同。
一是中外“失和”的原因。在赫德威妥瑪等洋人看來,主要是由於中國妄自尊大,不願打開大門並與外國人平等相處,導致中國遭受西方的入侵。而中國的士大夫們則強調這是西方侵略的後果。其實,這兩個原因是並存互補,而不是互相排斥的。清朝統治集團中世紀式的愚昧在對外關係上的表現,是導致西方入侵的重要原因。威妥瑪等人對中外關係的分析存在片面的看法,可是,如果不求全責備,他的“新議論略”在當時仍不失為有益的忠告。
而對於“照約辦理”,中國的士大夫們堅持認為,與西方列強和睦相處是錯誤的,只會助長西方列強的氣焰。但事實上,只要了解當時的中國正處於劣勢,面臨的任務是爭取一個和平安定的環境,實現由貧弱愚昧到富強與文明的轉化,就不難理解在對外關係中實行遵守條約,以和為主的方針首先是對中國有利的。
中國的士大夫們還懷疑威妥瑪等人的動機。他們認為,威妥瑪和赫德都是英國人,威妥瑪還是英國的外交官,他們策劃的建議,能不首先為自己國家的利益着想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宗法**制度下的狹隘心理,讓中國士大夫們對他們的建議持懷疑和警惕的態度便是合乎情理的了。
中國士大夫們不知道或者不願意了解的是。當時西方國家與中國社會進步其實有不少利益重合點。西方資本主義列強要擴展世界市場,東方各國如果在政治、軍事等方面過於腐朽,社會動蕩不安,雙方的貿易就會落空。而在經濟上,如果一個國家沒有必要的適應世界市場發展的基礎設施如交通、通訊和原料、能源生產等設施,雙方的貿易也不能持續地發展。
作為一個有經濟學常識的現代人,林義哲知道,除了少量利益直接衝突的生產項目,通常商品經濟越發達,國家間相互的貿易量越大!
威妥瑪當時便不諱言。他在里提的這些建議同樣有利於西方,“一則中取前項新法,商局未免大受其益。二則內地從此容易治平,外國民人來往通商,常行居往,易得保全,各國亦可無慮;其最為欣悅者在此。”但總的說來,“外國雖受其益,中國受益尤多。”這些話是符合實際的。例如。消除他們指摘的**現象,中國不是受益尤多嗎?又如,他們建議的建議鐵道、電報、五金、煤炭各廠,製造輪車電機、工織器具、改革金融和郵政等等。又有哪一樣利於西方而不利於中國呢?(後世史家把威妥瑪的建議看作“有利於列強擴大侵略的事業”,亦無疑失之偏頗。惜乎此等看法,在後世仍是“主流”。)
由於當時的中國還沒有建立起現代意義的大眾傳播煤介,赫德、威妥瑪的建議由清廷下發朝臣和地方大臣討論。對這些大臣可以說是一次有力的震動,而這些建議和奏議的傳抄,也令中國的憂國之士更為關注洋務。就在今年也就是光緒元年。又重新發表了這兩篇建議,使其影響進一步擴大。因此,可以說對洋務思潮的形成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而就一些具體內容看,後來的洋務運動的實際活動,一直沒有超出他們建議涉及的範圍,有些反對者後來成了積極的推行者。甚至洋務運動支持者和反對者的爭辯主要也是圍繞建議涉及的具體項目——要不要舉辦鐵路、輪車等等進行的。有識之士提出的更高層次的問題——如西方的本末和政制等問題,在洋務運動期間一直沒有成為激烈爭辯的論題。後者或是被目為異端邪說,“以言賈禍”被頑固派利用權勢予以壓制;或是被當作海外奇談而不予理睬。赫德他們的建議顯然有一些重大的缺陷。主要是沒有提出重大制度改革的意見。如只建議辦一些專門學館,卻不敢觸及廢除科舉,逐步建立現代教育制度。揭露了官場的**,卻沒提議建立現代國家機關。這是由於見識所限,以及策略方面的考慮。他們是西方現代文明培育出來的能吏,而不是能洞察社會變革過程的思想家。因此,在他們之後,就有一些中西人士提出了一些遠勝他們的見解。儘管如此,也不可否定他們的意見是適時的忠告,相對地說較易為當時人們所理解,而且更有助於洋務思潮的形成。
正是出於這樣的看法,林義哲是以才會在這個時刻,對威妥瑪的給予如此高的評價!
“我所取得的成就,其實都在您的建議之內。”林義哲看着威妥瑪說道,“我希望,能夠在我有生之年,將您的建議全部變成現實。”
“如果您真能做到的話,那麼我現在離開中國,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威妥瑪說著,向林義哲伸出了手,“謝謝您和我說這些,林。”
聽到威妥瑪竟然對林義哲改了稱呼,威妥瑪身邊的幾位使館工作人員的臉上都現出了訝異之色。
“我在中國,最遺憾的事情,就是沒有能夠早些認識你,林。”威妥瑪用力的握着林義哲的手,凝視着林義哲的眼睛,用無比真誠的語氣說道,“我祝願你能實現你的願望,讓這個古老的國家煥發出新的面貌。”
“您會看到這一天的,威妥瑪先生,我保證。”林義哲微笑着回答道。
此時僕人將威妥瑪的傢具什物全部裝載完畢,威妥瑪夫人和孩子們也都上了馬車,威妥瑪轉頭看了看,鬆開了手,抬起頭上的禮帽向林義哲微微一躬,林義哲雙手抱拳,躬身一揖,回了一禮。
“再見了,林。”威妥瑪說道。
“再見,祝一路順風。”林義哲說道。
威妥瑪轉身上了馬車,沖林義哲擺了擺手,車夫揚起了馬鞭,馬車緩緩起行,緊接着裝運東西的馬車也跟着起行。
“別了!威妥瑪!”林義哲望着漸漸遠去的威妥瑪的馬車,在心中暗暗的說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