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小鎮俠女

第四百八十二章 小鎮俠女

而她對於那個官兒的痛恨,主要是因為鴉片。

最初“老大”安排她來除掉他時,曾說了一大堆的理由,如賣身投靠洋人,買洋米賑濟災民毒害百姓,開辦洋學堂招收孤兒學洋鬼子,和法國人勾結出賣越南同黑旗軍為敵(黑旗軍屬於天地會系統)等,以增加她對他的仇恨(可能是知道女人是感情動物),更好的完成刺殺任務。但“老大”可能不知道的是,她對他的恨,更多的是來自於他抽鴉片稅買洋輪船一事。

她平生最為痛恨的東西,就是鴉片。

從小到大,她已經目睹了太多的人的生活,被鴉片生生的毀掉。

而這個人為了造洋輪船,竟然從鴉片稅里抽錢!

僅這一項,他便罪該萬死!

聽師傅說,這個人還是當年虎門銷煙的林則徐林大人的後人,現在卻背叛了先祖!而且他身為漢人,竟然結洋扶清,阻漢人光復大明江山!

“什麼林文忠公之後!欺世盜名罷了!”她在心裏輕蔑地說道。

論起身世來,自己並不比他差多少。

師傅很早便告訴過她,自己是大明朝周王的十五世孫!

她姓朱!名叫朱雪雁!是大明皇族後裔!

什麼林文忠公,在她的眼裏,不過是滿清的狗奴才罷了!

林則徐的後人算什麼!能死在大明皇族後人的手裏,當是他的幸運!

夜深了。

一座小鎮出現在了前方。

朱雪雁縱馬進入了鎮子。街上一個人也沒有,都躲到屋子裏了。沒誰願意在這樣的黑夜裏出來。

朱雪雁似乎對這座小鎮十分的熟悉,她打馬飛馳,繞過幾個街口,來到了一間掛着“永樂客棧”牌匾的客店前。

此時儘管是深夜,客棧里的人們大都已經入睡,卻有一個人站在門口,等待迎接不會在這種時間出現的客人。

這個人一直在看着黑暗陰沉的街道,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朱雪雁的到來。

“這裏可還有空房?”朱雪雁坐在馬上,打量着門口的人。問道。

“可巧。現在並非通商的旺季,客人不是很多,尚有空房。”來人笑了笑,答道。

朱雪雁下了馬。徑直走進客棧。將迎賓“客官您請慢等”的話丟在身後。有些人從來不會等。只有死人才會等,無休止的等下去,等待不可能的重生。

永樂客棧的大堂里永遠不會沒有客人。就像人不會永遠不死。人的死法有很多種,永樂客棧的客人也有很多種。可無論此時客棧里的客人是怎樣的,在朱雪雁進來之後都只會感到驚異。朱雪雁絲毫不以為意,在一張空桌旁坐下,摘了面紗,將行囊放在身旁的地板上。

跑堂的前去招呼,朱雪雁道:“把這酒拿去熱一熱,再來幾個小菜。”

看到朱雪雁手中拿着的精美的銀質酒壺,跑堂的嚇了一跳,趕緊小心的接過,跑向後堂。

酒很快熱好了送來,還有幾碟小菜,幾杯酒下肚,剛才縱馬一路狂奔帶來的寒意已然驅除凈盡,朱雪雁正要動著,在另一張桌子上的笑罵聲中,站起了個喝得通紅的漢子,搖搖晃晃地走到朱雪雁的面前。

這個漢子雙手撐着桌子,彎着身子,伸長脖子,滿嘴的酒氣肆無忌憚地撲向朱雪雁,“姑娘,寂寞不?要不……要爺們陪你……一會兒……”

朱雪雁還是一樣面無表情,只是瞟了一眼漢子的左腳。忽的腳一翻,將這醉鬼踢出老遠。

整個大堂的人都饒有興緻的看着。這裏的人都知道,無論男女,敢在道上混事,沒有一點斤兩可不行。

誰知那漢子爬起來后,卻笑着說道:“身手不錯,不錯,不如來我那桌再整兩盅……”

整個大堂的人於是都大聲轟笑着,朱雪雁卻不理會,叫來跑堂詢問客房的事。

“卻不知客倌要住普通客房,還是上房?”

“自然是上房。”

“現在上房還剩下兩件……”

“給我臨街的那一間。”

“好咧!”

待朱雪雁飲食畢,不一會兒,跑堂的去掌柜那取了鑰匙,領她到了那間上房。

這裏的上房房門都是木製的朱紅的門。上面刻着精美的鏤空人物故事圖案。雖然各自的房型和擺設都完全不相同。但大致的都是小戶人家那麼大的面積。

在主間的兩側有兩個小間。其中一個是儲物間,供客人放攜帶的物品。朱雪雁叫跑堂的吩咐下去將她的馬餵了,跑堂的便告退了。

朱雪雁將房門關好之後,便寬衣睡下了。

睡眠總是舒適和安寧的,尤其是在張舒服且暖和的圓床上。睡眠總出現夢和回憶,然後它們會觸及人心中最痛苦和柔弱的地方。所以睡眠總是一個人破綻最多的時候,任何一個殺手都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在睡眠中死去無疑是最好的死法,然而,沒有多少人願意死。

所以哪怕是在睡夢中,朱雪雁也不會放鬆警惕。

突然間,從窗外射出五支利箭,從不同的角度飛向床上的朱雪雁,似要將她一下子射穿。

朱雪雁的身子瞬間從床上移開,滾落在了地板上,五支箭一下子全部射空。

朱雪雁閃身躲在了木柱旁,她注意到門口似有人影閃動,便毫不客氣的抬起腕下的袖箭筒,射出了一箭。

門口傳來了一聲慘叫。

門開了,莫名出現了三個男人,中間一人蹲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氣,雙手捂住了腹部。他兩邊的人站着,成守護他的陣型。

他們都帶着黑色的面紗,將自己的容貌隱藏。容貌會泄露一個人太多的秘密。而秘密往往關係到一個人的生死。

有時,不需要知道秘密也可以殺人,殺人根本就是一門藝術,殺手都知道殺人這門藝術的秘密。

朱雪雁感覺到了三個人的目光,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他們的目光,帶着說不出的兇惡淫邪,彷彿餓狼要將獵物玩咬撕碎的眼神。

雙方沒有說話,就都又動了起來。不,不止是雙方的人,還有雙方的精神、思想和那些可怕的力量。都開始動了。

朱雪雁在躍起的瞬間用左拔出了一直藏在身上的短劍。目標正是蹲着的那人,他知道他已經沒有行動能力了。對方右邊的人揮刀擋住了這一刺,甚至差點擊飛了他她手上的短劍。然則已躍起的他真正的殺招卻在右手,對準的則是擋她短劍的人。

那人顯然並未想到她的主攻目標會是自己。倉惶之下揮刀橫削。朱雪雁此時已經貼近了對方。右手的箭筒已然對準了對方的眼睛,發動了機括。

利箭直射進了對方的眼睛,穿腦而出。

蹲在地上的人在這一瞬間忍痛轉身欲逃。朱雪雁轉手對他射了一箭,左邊的那人卻飛身撲上,一刀砍下,將袖箭擊落。

這個人幾乎是在靠本能戰鬥,因為在打鬥中本能卻往往比思考更好用。他又躲過朱雪雁近距離射來的一箭,揮刀向她的胸口砍去。

朱雪雁正準備在用短劍抵擋時給他一腿,可她感到對手突然的一頓,遲疑着是否有詐,要不要此刻將劍送進對手的胸口。這片刻的猶豫后,她聽到有利劍破空的呼嘯聲襲來。

一截劍尖從對方的胸前透了出來。

在這電光火石間,朱雪雁射出了連珠三箭,一箭射向要逃跑的那人,兩箭射向門外。

一連串的慘叫聲響過,一切歸於沉寂。

“大師姐,是我,黑子。”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知道是你。”朱雪雁冷冷的起身,說道,“外邊的五個人都解決了?”

“剩下兩個,剛才叫大師姐幹掉了。”

門外閃進來了一個瘦小的漢子。

朱雪雁小心的拔出了屍體上的劍,丟給了來人。她飛快的用手中的短劍分別刺了地上的屍體一下,在確定了對方全都死了之後,才上前將屍體身上的袖箭都拔了出來。

這些箭都是用百鍊精鋼打造,製作不易,是以除非萬不得已,她是不會丟棄它們的。

“黑子,這些人是什麼來路?”朱雪雁問道。

“都是馬匪。”黑子答道,“從山東那邊兒過來的,一共有百十來號人,前一陣子碰上了官軍和會友鏢局的人,給打死了不少,剩下的有三十來個,一直在這邊兒討生活。”他指了指一個被朱雪雁射死的人,“這個便是他們的頭兒,叫雷旋風。”

朱雪雁想起了來時碰到的馬匪,不由得皺了皺眉。

“這個地方不能待了,大師姐。叫官兵知道了死了這麼多人,查到咱們頭上,就有麻煩了。”黑子說道,“咱們換個地方吧,天亮了再奔京城。”

“勝子怎麼沒和你一起過來?”朱雪雁問道。

“那小子,不曉得犯了啥勞什子迷糊,說什麼答應不再與女人有染。嘿,這一回他還是沒逃過女人這一劫。哪曉得,他真喜歡上了那婊子,早忘了主子的任務,還犯混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了那婊子。”黑子嘆了口氣,“那婊子走漏了風聲,這事傳到了官府的耳朵里,官府派了洋槍隊來,打了他個措手不及,他的腿當時就給打斷了,在殺了好幾個官兵之後,他也給打死了。媽的,老子現在真想親手宰了那婊子……”

聽到黑子的回答,朱雪雁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走吧。”她沉聲說道。

不多時,兩騎馬便飛奔出了小鎮。

“那個人的下落,打聽到了嗎?”朱雪雁問道。

“打聽到了,他自到京后,便一直住在賢良寺。他的僕人很少,也沒帶丫環,但衛隊倒是比上回多了,一共二十四個人,全是帶洋槍的紅衣兵。”黑子答道,“他自己身上也帶着兩把梅花手槍。這幾日總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進出。聽說是和一個洋毛子使臣談判。”

“他自己不會武功,沒了那兩把洋槍,便什麼都不是了。”黑子又說道,“倒是那些個紅衣兵的身手個個不凡,不但洋槍打得准,還會耍大刀,近戰都很厲害,聽說幾個王爺還專門派家裏的侍衛和他們比試過,全都輸得極慘。”

“噢。”朱雪雁聽了黑子的報告,不可置否。只是點了點頭。

二人縱馬上了一個山坡之後。黑子指着前面黑暗中的巨大城牆輪廓說道:“前面就是京城了,大師姐。”

“找個地兒等天亮吧。”朱雪雁道。

天亮了。

林義哲早早的起身,用過早點之後,便徑直前往威妥瑪的住處。

今天。是威妥瑪離開北京的日子。

在英國首相迪斯累利被國會彈劾辭職之後。英國外交大臣德比等內閣成員也相繼辭職。格萊斯頓當選為新一屆的英國首相,而格萊斯頓上台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正式宣佈免去威妥瑪駐中國公使一職。改為駐華參贊傅雷斯接替。

和威妥瑪一同被免職的,還有英國遠東艦隊(即“中國艦隊”)司令瑞德爾。

在被免職之後,威妥瑪並不甘心,接連致電英國政府,強調和中國交涉通商增開口岸的重要性,並要求英國政府堅決反對林義哲的介入。但英國政府對他的建議已經失去了興趣,只想着儘快結束因馬嘉理事件和劉錫鴻事件所造成的這場外交風波,好騰出手來應付因土耳其海峽危機而蠢蠢欲動的俄國,是以非常低調的和中國方面妥善處理了善後事宜。

林義哲經過和傅雷斯反覆的“友好磋商”,傅雷斯請示英國政府批准后,和中國方面達成了就“滇案”和“敦案”的善後協定。協定的主要內容為:

滇案一項,中國方面賠償及撫恤馬嘉理家屬白銀共5萬兩,將殺死馬嘉理的兇手六人處以斬刑(實際是找了六個死囚,因其均“瘐斃獄中”,故而此項作罷),免去岑毓英雲南巡撫之職(實際是以“丁憂”的名義開缺)。

敦案一項,英國方面賠償及劉錫鴻家屬白銀共50萬兩(劉錫鴻的命和價格之所以為馬嘉理十倍,是因為劉錫鴻是副使欽差,而馬嘉理只是一個翻譯,是以“同命不同價”),因兇手一直沒有抓到,倫敦“蘇格蘭場”場長被免職,內務大臣免職(實際是因迪斯累利內閣倒台而辭職),英國外交大臣親自致書表達歉意。

關於雲南通商事宜,雙方則約定,威妥瑪此前提出的勒索條件全部作廢。共同派員勘探雲南邊境貿易情形之後,再行重開談判。

對於威妥瑪借馬嘉理事件對中國進行的肆意勒索,中國方面表示了強烈抗議,英國方面允諾待威妥瑪及其手下相關當事人回國之後,將展開調查,追究相關人員的責任。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威妥瑪知道自己再呆在北京已然沒有任何意義,只能忍氣吞聲的離開北京回國。

林義哲乘馬車來到了威妥瑪的住所,此時這間小洋樓已然搬空,門口停了幾輛裝載了傢具什物和書籍的馬車,威妥瑪夫人則指揮着僕人們不斷的向馬車上搬着東西,幾個孩子則在一旁玩耍。

年幼的他們,此時尚不能理解這一次的搬家對他們的父親來說,意味着什麼。

和忙碌的妻子及僕人們不同的是,威妥瑪只是平靜的站在那裏,望着這一切。直到林義哲上前和他打起了招呼,他才回過神來。

“您好,林義哲先生。”威妥瑪看着林義哲,笑了一笑,“您今天是來給我送行的么?”

“是的。”林義哲點了點頭,“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希望您能夠允許我以中國人的方式,向您告別,並且表達我心中的敬意。”

“敬意?我還以為你是專門來看一個失敗者離開的樣子呢。”威妥瑪緊盯着林義哲,“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們中國有一句古話:不以成敗論英雄。您這一次是失敗了,但這並不意味着,您是一個失敗者。”林義哲迎着威妥瑪的目光,語氣誠摯的說道。

“這樣的話,出自於您的嘴裏,我不能不表示驚奇。”威妥瑪對林義哲的回答似乎仍然不願意相信,語氣中充滿了敵意,“在這一次的事件當中,您一直是我的敵人,要知道,我曾經激烈的反對過您參與到這次的事件當中來,但並沒有能成功。而您也一直在暗中促使我離開中國,現在,您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您把我當作敵人,可我並沒有把您當作敵人。”林義哲笑了笑,說道,“而我也並沒有暗中促使您離開中國。您的離開,完全是由於您自己的原因造成的。如果不是您過於貪心,對中國的勒索實在過份的話。”

聽了林義哲的回答,威妥瑪發出了一聲粗重的嘆息。

的確,正如面前的年輕人所言,自己在馬嘉理事件中所表現的一系列粗暴的行為,才導致了今天黯然去職的後果!

“不過,這一次的失敗,並不能否定您為您的國家所做的全部貢獻。”林義哲注意到了威妥瑪黯然神傷的樣子,微微一笑,說道,“事實上,在我看來,您的貢獻,要遠大於這一次的失敗所造成的後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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