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左宗棠的煩惱
同治七年八月二十五rì(1868年9月30rì),běijīng,賢良寺。最快更新
剛剛結束了兩宮皇太后召對后回到歇處的左宗棠正在那裏生着悶氣。
一想到那道發給自己的諭令,他就火大。
“……諭以進兵須由東而西,力顧晉防,毋令內竄……”這簡直是在指着他的鼻子罵啊!
不過,也難怪兩宮皇太后震怒,捻匪竟然敢進逼京師,兩宮如何不怒?
想到這裏,左宗棠的心下不由得又有一絲惶恐。
自己挨了兩宮皇太后這樣一番羞辱,實在是因為“剿捻不力”之故。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只能怪捻匪實在是太狡猾了。
自從自己到了陝西之後,捻匪和長毛余部“懾於”自己的威名,竟然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向東渡河躥入直隸,直奔京師而去!
捻匪進逼,京師震動,朝廷急令各路軍馬救援,甚至連恭親王都赤膊上陣,帶了一隊兵馬出來剿捻,所幸李鴻章率所部淮軍及時趕到,在吳橋附近全殲了捻匪,朝野上下才鬆了一口氣。
而直到那時,遠在陝西的左宗棠尚不知自己轄境內的捻匪去了直隸哪裏!
這一次兩宮皇太后召見,雖然沒說左宗棠什麼,但仍然命令他回防西北,並特別指出剿匪要“由東而西”,就很說明問題了。
兩宮皇太后難道是想要讓自己永遠在西北獃著嗎?
正當左宗棠在那裏思前想後患得患失之際,一位親隨進來稟報,將胡雪岩的那封信呈了上來。
左宗棠揮了揮手,親隨退下,他迫不及待的打開信看了起來。
左宗棠的目光在信紙上面遊動,他越看臉sè越難看,看到最後,額頭的青筋已然突突直跳。他猛地將信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然後便在屋子裏轉圈踱起步來。
“這姓林的小豎子到底想要做甚?非要和老夫過不去?”左宗棠怒氣沖沖的自言自語道,“沈葆楨疏於管教,竟然還偏聽偏信於他!真是昏了頭了!老夫的船政,遲早要毀在他們手裏!”
正當左宗棠自個兒在那裏發火之時,親隨急急忙忙的又進來了,這一次,他的手裏拿着兩封信。
左宗棠自親隨手中接過信,看了看信封,發現這兩封信一封是周開錫寫的,一封是沈葆楨寫的,不由得愣了一下。
左宗棠好容易定下神來,屏退親隨,他先拆開周開錫的信看了起來。
看完周開錫的信,左宗棠的臉sè稍緩,他接着又打開沈葆楨的信看了起來。看過之後,左宗棠臉上原來的怒意消散了。他回到桌旁坐了下來,又取過胡雪岩的信看了一眼,眉頭重又擰緊。
“真是越來越不象話了!為了玩女人,竟然惹出這麼大的風波!不分孰輕孰重!”
左宗棠想了想,起身喊道:“來人,筆墨伺候!”
僕人們聞聲趕來,很快便擺齊了文房四寶,左宗棠執起毛筆,略一思索,便開始給胡雪岩寫起回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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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元寶街,胡雪岩私第。
剛剛到家的胡雪岩屁股還沒坐熱,左宗棠的回信便到了,胡雪岩接過信,不及屏退左右,便急急忙忙的拆信看了起來。
“……捻氛平靖,又晉宮銜,行次天津,遵旨入覲,復拜禁城騎馬之寵,優待勞臣,可謂至矣。惟以西事為急,垂問何時可定,當以進兵運餉之艱,非二三年所能已事,乃謹對以五年為期。而慈聖猶訝其遲,世人又以為驕,天威咫尺,何敢面欺,揣時度勢,應聲而對,實自發於不覺,恐五年尚未必敢如願耳。西事艱險,為古今棘手一端,吾以受恩深重,冒然任之,非敢如趙壯侯自詡無逾老臣也。檢《趙充國傳》,仔細讀之,便知西征之不易。現又奏請劉壽卿率部從征,吾近來於滌公多所不滿,獨於賞拔壽卿一事,最征卓識,可謂有知人之明,謀國之忠。昔壽卿由皖、豫轉戰各省,滌公嘗足其軍食以待之,解餉至一百數十萬兩之多,俾其一心辦賊,不憂睏乏,用能保秦救晉,速衛京畿,以馬當步,為天下先。此次捻匪蕩平,壽卿實為功首,則又不能不歸功於海公之能以人事君也。私交雖有微嫌,於公誼實深敬服,故特奏請獎曾,以勵疆吏。大丈夫光明磊落,《chūn秋》之義,筆則筆,削則削,烏能以私嫌而害公誼,一概抹殺,類於蔽賢妒能之鄙夫哉!人之以我與曾有齟齬者,觀此當知我之黑白分明,固非專鬧意氣者矣。”
“至陝甘餉事之難,所以異於各省者,地方荒瘠,物產無多,一也。舟楫不通,懋遷不便,二也。各省雖遭兵燹,然或不久即平,陝甘漢回雜處,互相仇殺,六七年來rì無寧宇,新疇已廢,舊藏旋空,搜掠既頻,避徙無所,三也。變亂以來,漢回人民死亡大半,牲畜鮮存,種藝既乏,壯丁耕墾並少牛馬,生谷無資,利源遂塞,四也。各省兵勇餉數雖多少不同,然糧價平減,購致非難。陝甘則食物翔貴,數倍他方,兵勇rì啖細糧二斤,即需銀一錢有奇,即按rì給與實銀,一飽之外,絕無存留,鹽菜衣履,復將安出?五也。各省地丁錢糧外,均有牙厘雜稅捐輸,勉供挹注,陝厘尚可年得十萬兩,甘則並此無之,捐輸則兩省均難籌辦,軍興既久,公私困窮,六也。各省轉運雖極煩重,然陸有車馱,水有舟楫,又有民夫足供雇運,陝甘則山徑犖确,沙磧荒涼,所恃以轉饋者惟馱與夫,馱則騾馬難供,夫則雇覓不出,且糧糗麩料事事艱難,勞費倍常,七也。用兵之道,剿撫兼施,撫之為難,尤苦於剿,剿者,戰勝之後,別無籌畫,撫則受降之後,更費綢繆。各省受降,惟籌資遣散,令其各歸原籍而已。陝甘則釁由內作,漢回皆是土著,散遣無歸,非先籌安插之地,給以牲畜籽種不可。未安插之先,又非酌遺口糧不可。用數浩繁,難以數計,八也。吾以此八難奏陳,實以陝甘事勢與各省情形迥別,非髮匪、捻匪可比。果yù奠定西陲,決不能求旦夕之效,王子壽所言確有見也。”
“闖汝因仆事受累去職,甚為汝不平。然汝此次亦過矣。汝既為諸商之表率,又有官身,為商之極矣,切勿沾沾自滿,須知此是做人本分事,非驕人之具也。吾嘗謂子弟不可有紈袴氣。萬惡yín為源,一起邪yín念,則生平極不yù為不敢為者,皆不難為。聞汝家中蓄藏美姬極多,尚外出漁sè獵艷,故有此累。長此以往,必誤大事!不可不以之為jǐng兆!宜深戒之!慎之!……”
胡雪岩看完了信,一時間呆若木雞。
左宗棠的這封信,一開始講的是自己陞官,接着便說西征的困難,接下來又是陝甘餉事和糧運,完全是一副向自己伸手的派頭,而信最末了提到自己的事時,不但沒有安慰自己,閉口不談如何幫自己官復原職,反而擺出了長者的派頭,狠狠的訓了自己一頓!
胡雪岩好容易壓下了心中的不快,不動聲sè的將左宗棠的回信收好,鎖入木匣,然後便步入了內堂。
此時胡府的僕人們正忙着卸車,胡雪岩的妻妾們也都下了馬車,一位位花枝招展的姨太太和丫鬟美姬及僕從魚貫而入,蔚為壯觀,引來圍觀者不住的指點議論。
院內,一棟棟小樓正張燈結綵,顯得一派喜氣洋洋。
遠處的街上,隱隱傳來陣陣絲竹之聲。
“……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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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便到了新年,在船政衙署的廳堂內,站在窗前的林義哲望着船台上那艘已經rì漸成形的新式蒸汽輪船,內心也和船政上下的所有人一樣,充滿了激動和興奮。
由於大量材料都是來自海外的現成品,船政“第一號輪船”的建造過程更類似於在法國造船技師指導下的裝配學習過程,通過組裝來熟練中國的造船工人。1869年2月7rì這一天,沈葆楨上便奏朝廷,報告“第一號輪船”的船身已經完工。在報告中沈葆楨用了大量細緻的技術語言,對成果的來之不易做了說明。
“……船材既足,添募省外各匠,加緊課功,所有船脅底骨灰絲縫節,均一律完竣,內骨既成,旋封外板,分嵌鑲,鱗次而上,逐rì增高,惟尾脅之際,骨節窪隆,相去數尺,封釘匪易,於是該洋匠等創設木氣筒一座,長約三丈有奇,承以卧架,筒之首尾,各載鐵笠,旁結板棚,安置湯爐一具,湯鍋之側,綴以銅管,通於氣筒,入巨板於筒中,鋦固鐵笠,閉氣而蒸之,歷兩時許,便柔韌如牛皮,然後以釘尾脅,曲折隨心,不煩繩削,辰下外板既封,內板亦齊,船身木工,計已集事,此後分鈐鐵葉,安頓鐵脅橫樑,須加一月之功,佈置輪機,包裹銅片,以及油漆妝飾等事,須加兩三月之功,再得一月,試演駕駛,便可展輪出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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