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Volume.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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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連開兩夜,還出現暴`亂事件的宮廷宴會之後,費迪南二世便回到了熱那亞的紅宮,取出蘇沃洛夫公爵撰筆的法令,他自己人是跑去獵鹿了,命令下頭人去加印了法令,再由他蓋上璽印,扔給義女公主埃琳娜,拿去交給斯佩多伯爵於國家首府那不勒斯城率先發表。
一石激起千層浪。那不勒斯城中機械師、搬運工、礦工、織工們熱烈歡呼,只差上街遊行表達激動與喜悅,商人、資本家、投資者則是撞破了頭咬碎了牙也無法抹消露骨的恨意,尤其投資者行列中大多是貴族出身。奈何一切的源頭,無論是贊同法令通過的費迪南二世,還是負責規劃法令的蘇沃洛夫公爵,他們都逮不到人影。甚至有激進分子雇傭了退役軍人持槍前去薩沃伊堡盯梢,並特意叮囑了假使有機會便一顆子彈送人去地獄,不必猶豫。當然那批軍人在園外駐守了四五天,也沒見到蘇沃洛夫公爵半截身影——薩沃伊堡是蘇沃洛夫家族世世代代繼承的家族產業,光是莊園外圍警備系統就堪稱一絕,更何況內部機關重重,雖然外觀上實在偏差太大無法看出來,但它實際上是一座名副其實的銅牆鐵壁之城。這就註定了他們不能硬闖,暴躁、衝動和胡來有時候會在剎那間要去了他們的性命。
種種情形不言而喻,蘇沃洛夫公爵這點和他已過世的父親一樣,不止承襲了爵位,連人際關係上的特徵也一併承襲了來。他在底層民眾心裏有多受愛戴和敬仰,在貪婪充滿銅臭味的資本主義者心中就有多假清高真虛偽。
其實如果他們至少再多呆個一天,就可以截獲目標人物了——英諾森·蘇沃洛夫公爵回到出自大建築師伊尼戈·瓊斯手筆的薩沃伊堡,剛踏入雕欄畫柱的拱券,從前庭濃郁樹蔭下由遠及近躥來一團巨大的陰影。巨型犬四肢矯健,舒展的同時極具柔軟度,姿態優雅,儼然一種貴族氣度。雪白毛髮在奔跑時上下抖動,黃色斑紋在太陽光下泛起淺金光澤。這是一條雄性大白熊犬,體格雄壯體態威嚴,這種犬類曾在十五世紀時被路易十四派去作為羅浮宮的警衛,可稱為最優秀的護衛犬。不過這一點英諾森起初並不知道,因為他與它相逢時,他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它也還只是條表情溫和又可憐巴巴的幼犬。
現在亦如此,對待敵人時的模樣與平常截然相對,它會用充滿靈氣的杏仁形的黑眼珠沉默地瞅着人,表情溫和而沉默,也從不吝嗇於表現對待主人的親昵。濕潤柔軟的舌尖伸出來,溫存地舔舐褐發青年常年修剪得圓潤乾淨的指甲,用呼哧呼哧的氣喘展示思念之情,大腦袋直往青年身上親昵地蹭。
他們已許久未見,先前它被肖蒙帶走了一段時間,看起來流浪歲月的時刻相依也並沒有讓它跟着肖蒙學壞。英諾森笑了,微微躬下`身替他撫順發亮的毛髮,“可惜暫時還不能多陪陪你,納茲。”
納茲的名字原本該是由撿到它的父親來起,但看年幼的他口齒不清的堅持,很開心地便根據他含糊的發音一錘定了音。父親自然不知道,這大抵算得上一種自欺的紀念罷。
英諾森回房換過衣服,將換下的白襯衫黑西褲妥帖收疊好,放入大櫥櫃,自己穿上了父親年輕時率兵打仗時的戰衣。轉過身對着穿衣鏡打量鏡中的自己,依稀可以看到經年之前英姿颯爽威風凜凜的父親的影子。頭戴絨羽寬沿帽,腳蹬高筒馬靴,褲腿上綁着小型匕首,腰間皮革套中斜挎寶劍,劍柄被他微微抽出少許,凌厲的鋒芒一點乍現。
是的,他之所以會在此時歸來,是因為他收到了費迪南二世派人緊急送來的旨意。兩天前西西里發生的暴動愈加嚴重,規模也較之以往空前轟動,在當地波旁王朝設立的總督府策劃了大爆炸,連環縱火,燒殺搶奪,無惡不作,甚至將總督府中唯一的女官員群`奸后殘忍分`屍,最後把剁碎了的、血腥的碎肉塊丟擲荒野,餵了狗。
費迪南二世的意思是再簡潔明了不過了,令英諾森·蘇沃洛夫公爵率領駐那不勒斯的6軍與海軍軍隊,跨過第勒尼安海登6西西里島,包抄剿殺所有的作亂暴徒。
君主死令已下,蘇沃洛夫公爵擔任將軍兼任主司令官,斯佩多公爵擔任副將,聖靈騎士團的分隊,以及海路兩軍駐那不勒斯部隊將完全聽任二人調動、差遣與作戰部署。
預定在9月29日從梅格里斯島的海岸出發,在出發之前,英諾森便裝領着納茲前往海格鎮。
然而他沒有見到giotto的影子,里裡外外,一直翻遍了整座小花園都不見那人,英諾森看着綠藤蘿伸展枝蔓,攀爬上了象牙白的牆體,薔薇花從濃密的綠葉中伸頭,內心有處角落卻是叫人無奈的空茫。多麼想再看看他的模樣,即使只是一張艷陽強光下五官模糊的側臉。
他只好關上鐵門,帶着納茲回到位於老城區的斯凡特的診所,斯凡特替一名跌倒后膝蓋受傷的小孩消完毒擦好了藥水,拍了拍手再次強調了遍傷口的注意事項,小孩子扁扁嘴,可憐巴巴地不住點腦袋,顯然是被這口吻強勢的美人醫師給嘮叨怕了。
送走了走路一瘸一拐,但傷勢不算嚴重的小男孩,斯凡特一邊收拾醫藥箱,一邊問起來客,“怎麼有空到我這裏來?是傷口……”
“不,不是。”英諾森打斷了他的猜測,斯凡特聞言回頭,這才堪堪注意到不同尋常的一點。褐發青年手中拽着根皮繩,皮繩另一端落在他身後。隨着他視線的移動,褐發青年笑了笑轉開身子,乖乖蹲在他背後的巨型犬也就顯出了廬山真面目。
“是它……我有事情要出遠門,可能有一段時間不回來,想找人代替我照顧下它。”英諾森撫摸大白熊犬驕傲的頭顱,“對了,它叫納茲。”
“怎麼不找giotto?這種照顧人的事他最擅長了。”斯凡特甩下手裏的活計,跨步走來,蹲身與納茲黑黝黝的眼珠平視,指尖蹭着它腦袋上的皮毛,嘴裏還發出古怪的聲響來逗弄它。納茲被斯凡特技巧性的撥弄逗得十分舒服,沖他歡快地汪汪輕聲叫喚了兩下。看得出來,他們可以相處得極好。
“我剛從海格鎮過來,giotto似乎是不在的樣子。時間緊迫,納茲就拜託給你一段時間吧,如果忙不過來,請交託給傑羅也一樣。”
英諾森不舍地扯扯納茲拖在地上的毛茸茸的長尾,得到納茲扭頭一聲低咽,抬起前肢蹭上他的褲腿,用溫潤的黑眼珠牢牢看着他,見主人只是對它笑,乾脆使出殺手鐧開始撒起嬌來。英諾森卻只拍了拍它的腦袋,將手中牽着的皮繩鄭重地放在斯凡特攤開的掌心中。
“拜拜。”他最後對它說。然後對斯凡特道出四字,“拜託你了。”
離開診所后,他回去薩沃伊堡換上戰服,登上刻有蘇沃洛夫家族徽印的馬車前往皇宮。皇宮前的大廣場上遍佈黑壓壓的人頭,軍隊整裝待發。隊列前一匹棗紅色戰馬長長嘶鳴,似是正在吹奏戰鬥的號角。
英諾森乍見這樣的大場面,一下子愣了愣。上一次見到那麼多人統一聽從自己指揮,還是在上輩子的事情。黑手黨做事講求高效,出任務一般只有幾人組成工作小隊,且往往是手到拈來,所以這樣的場景出現的機率並不大。除卻與白蘭·傑索之間的戰爭,也不曾有人敢妄圖挑釁強盛如王的彭格列。而說起那次事關存亡的戰爭……確實,那算是個比較糟糕的回憶。抹殺了戀人,沒能保護好同伴的家人,老師和他的同伴都死了,自己沒了轍,只好躺棺材裏假裝死亡,等待十年前的中學時期的自己前來替換。
特製的子彈穿透身體的那一刻,意識已經不清了,甚至產生了種種幻覺,理智明確地告訴他這並不是真正的死亡,心裏卻依舊在瞬間撲湧出深濃的,如臨深淵,似將人溺斃於深海之下的絕望感。
不是我不願等你,只是再沒有了時間的允許。對於時間,我始終無能為力。
作為蘇沃洛夫公爵副將的戴蒙·斯佩多伯爵氣宇軒昂地乘坐於馬背上,拉住韁繩掉頭迎接漸漸駛來的馬車。士兵們訓練有素,即便走出馬車的,費迪南二世親自任命的將軍看起來只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公爵,褐發棕眸,皮膚白皙,瘦胳膊瘦腿的,乍一看完全是不靠譜的人物,也不曾爆發出絲毫的竊竊碎語。
但蘇沃洛夫公爵頎長的身軀側邊斜挎長劍,馬靴踩上馬鐙,翻身一躍穩穩落於馬背,脊背挺得筆直,分明可稱讚為清俊柔和的側臉線條,此刻竟在天光下隱隱現出幾分鋒寒透骨的凌厲來,屬於位高者天生的威壓直壓血脈,叫人不得不抬頭虔誠仰望。
這樣才足以意識到,先前報紙上的所言,並非浮誇假飾的讚美。
正如黑色印刷字體所給予他的“王的騎士”的美名那樣:
當他仗劍而立時,心中沒有迷惘。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