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讓我們彼此依然不屑一顧(2)
第8章讓我們彼此依然不屑一顧(2)
可是,偏偏,與你一起競爭的,有校長的兒子。偏偏,批改語文試卷的老師,是競爭對手的班主任。於是,你昔日引以為傲、經常在各個班裏當範文輾轉的作文,反而成了此次考試的劣勢,閱卷老師百般地挑剔你的文章,一直挑到你的成績,可以落在校長兒子的後面為止。
這樣的結果,讓你失落感傷了許久,你不明白之後發表在校報上引來一片喝彩的文章,為何在考試時,卻得了如此不堪的一個分數。你曾為了準備寫作的素材,查閱了很多的書,常常,在市圖書館裏,從清晨泡到街燈次第亮起。你付出如許多的汗水,到頭來,卻收穫了遍地的荒蕪。不公鮮明地猶如白牆上的黑色油漆,你用了刀子,痛苦地去刮,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
親愛的藍,從你的母親那裏,知道你為此難過了許久,一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仰慕你能有機會保送重點大學的同學,你怕那些幸災樂禍的譏諷,你怕老師額外的關心,你怕親戚朋友的追問,每一次被人提起,都似將那剛剛結疤的傷口,硬生生撕裂開來,疼痛,錐心蝕骨。這是你第一次面對如此殘酷的不公,你不知所措,你輾轉反側卻依然想不明白。你問我,大人們說的話,是不是都是假的?為何他們告訴你努力的時候,忘了告訴你,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的,而假如不公站在你的面前,生生地將機會奪走,那麼,你又該如何應對?
是的,藍,不是所有的PK,都有公平的規則。總有一些人,千方百計地尋找規則的漏洞,趁機跳到你的前面,讓你所有的辛勞,都付諸東流。而這時,你究竟是執拗地與這種不公,斤斤計較,甚至窮盡你的整個青春,都走不出它的陰影,還是淡淡地一笑,權當一次人生的經驗,便繼續你的行程?親愛的藍,失去了保送的機會,你還有一次高考,命運在向你關閉一扇門的時候,你應該學會,繼續前行,尋找另外一扇通向鳥語花香的大門。
親愛的藍,當你向我抱怨的時候,其實我也經歷了同樣的不公,研究生畢業的我,攜着優秀的成績,奔波於大大小小的報社、學校、電台或者公司,可是總有人,找出這樣那樣的理由,將面試成績排在前列的我刷掉,性別、學歷、長相、地域,都能成為我被拒絕的理由。假若我在這樣清晰的不公面前,與你一樣,焦灼、忿然、迷茫,甚至是放縱自己,那麼,或許關掉的,不僅是這一扇門,更多的門,在我猶豫徘徊和無休止的抱怨牢騷中,皆冷漠地閉合。
沒有什麼機會,會等在你必經的路口;而註定的不公,不管你如何地去討去要,它都難以再回到你的身邊。所以親愛的藍,為何要在你無力爭取來的榮耀面前,用悲傷和淚水度日,並因此,錯失那些可以讓你公平地展示自己的PK?
親愛的藍,原諒這一次我無法給予你任何的良方,助你奪回本應屬於你的驕傲。比你多走的十年的路,讓我只能如此殘酷地告訴你,童話的結局,不只是溫暖與幸福;你所做的,是懷揣着童話,在跌跌撞撞中,找尋另外一片明朗的晴空。
因為工作與學習的原因,每個月,我都會在北京和J城之間往返輾轉。在路上,成為我生活的另一種常態。我已經習慣了坐在搖搖晃晃的K45次列車上,打開電腦,塞上耳機看電影,或者,將歌聲放到最大,直至湮沒了周圍的喧囂。而我的心,則隨了寂寞的歌聲,飛到窗外的曠野里去。很多時候,我就是這樣,明明在嘈雜的人群中,卻刻意地將自己封閉在殼裏,並常常將這殼中的世界,看作朗朗的乾坤,並以為,除此之外,便都是如火車穿越軌道一樣,單調乏味的聲響。
我一度將這樣的旅程,當作一種負累,如果了無歌聲,我幾乎不知道該如何在擁擠的人群里,涯過漫長的6個小時的車程。從晨起奔赴車站,這一天的時間,幾乎都交付了這一段旅程;而它,除了耗掉我的寶貴的時間,卻什麼都沒有給我。
是的,我一直想要從這樣頻繁的旅程中,索取到什麼。直到有一天,我不經意間回頭,發現,原來最璀璨的那片花兒,一直在自己身邊,而我,卻是費盡心機地,想要藉助外力,遠遠地逃開去。
是先遇到了那群新兵。他們背着統一的軍綠色的背包,在一個老兵的帶領下,一路小跑,從車站入口處齊刷刷地站到檢票口前。我當時正隨了人群,漫不經心地朝前走着,不經意間向左扭頭,恰與一個一臉稚氣的小兵對視。他好奇地足足看了我有一分鐘,才微笑着將頭扭向檢票口。他在看我什麼呢?胸前名牌大學的校徽?散漫不經的視線?細細長長的耳機?抑或,我的存在本身,於他,便是一種值得觀望的風景?
那是我第一次親歷新兵的入伍。他們從四面八方的小城裏聚攏來,彼此陌生,不知道新的隊伍,駐紮在何處,亦不知道,誰會與自己坐在一起,誰又會成為生死與共的戰友。一切在他們的心裏,都是遠方地平線上的風景,那樣地遙遠,又如此地迷人。從離開父母親朋的那一刻,他們的心,便隨了旅程,一起上路。正是18歲的少年,一切都是新鮮,一切都是惶恐,步步都是未知的風景。而旅程中的一切,不僅僅是作為旅程,更為重要的,是作為一種印跡,嵌入了他們的青春;就像,沙子嵌入貝殼。疼痛,卻也必會在日後,有閃爍的光華。
待那群素樸的新兵經過,我跟着人群,擠上火車,在忙亂中,終於找到自己的位置,安頓下自己的行李,一抬頭,看到一個女孩子,正站在車窗外,努力地比劃着什麼。而我對面一個面容平凡衣着粗糙的女孩,則時而抬頭視線躲閃地看向窗外,時而低頭摘着劣質羽絨服上,飛出的毛毛,或者衣角袖口處,新起的難堪的毛球。這是一個內向的女孩,看她臃腫的行李,便知道她定是在北京的某個地方,打工,但不知為何,無功而返。而那送她的女孩,衣着乾淨,臉上又有刻意描畫的妝容。這是一場兩個女孩間的告別。我猜測兩個女孩子或許從同一個偏遠的山村走出來,只是在競爭激烈的北京,她們昔日的那份真情,與她們之間悄無聲息的改變一起,有了變化。其中的一個,在北京如一尾魚,儘管也覺得渺茫無依,但卻有從溝渠到大海的快樂與歡欣;而另一個,終因無法適應北京殘酷的節奏,像一塊多餘的贅肉,被飛速行走的城市毫不留情地拋開去。
而這樣的分別,當是尷尬又冰涼的。就像,窗外乾冷的空氣,人走在其中,覺得了無依靠,清冷孤單。而就在我為這被北京丟下的女孩,覺得凄涼的時候,窗外的女孩,突然開始用力地在車窗上哈氣;待其上有了一層朦朧的水汽,她開始快速地在玻璃上寫道:到家后給我電話,注意安全,路上小心。女孩的字,寫得有些稚嫩,但還是看得出,其中的每一個,都是她用了心的。她將那些無言的不舍,牽挂,想念,憐惜,全都融匯到這句很快在冷風裏消散的字裏。她就這樣飛速地寫着,哈着,而後又寫,又重新哈氣。她告訴車內拘謹的女孩,要照顧好自己,有事給她打電話,也要記得代她向阿姨問好。對面的女孩,努力地辨識着玻璃上反着的字,又在每一行字逝去的時候,眼圈,紅了又紅。隔着窗戶,她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哪怕,一句謝謝。她只是用手勢,比劃着,告訴外面的女孩,不必送了,走吧。
當火車終於在20分鐘后,啟程的時候,女孩又追着火車,跑了一程,但很快,她和那些沒有說出的話,一起,被遠遠拋在了後面。而就在此刻,我抬頭看對面的女孩,她的眼淚,在我毫無遮掩的注視下,嘩一下流出來。
而這段旅程,我想給予她的,當是比在北京漂泊的時日,還要長久,深刻,且再也難以忘記。
那一次北京到J城的旅途,我依然記得清晰,整個的車廂,被返鄉的民工,擠得了無空隙;推車賣福州魚丸的服務員,需要花費許久,才能艱難地走出一節車廂;而那些民工,因了有同伴的陪同,言語,便像炸開的煙花,有肆無忌憚的喧嘩,在半空裏擁擠。我的耳朵,被那些聽不懂的方言,充斥着,直至有被連根拔起的苦痛。
那當然不是一次愉悅的旅程,窗外蕭瑟寂寥,車內則是混雜喧囂。而我,卻很奇怪地,從始至終,都心懷感恩。
其實生命中那些長長短短的旅程,寂寞也罷,喧嘩也好,其中的每一段,都值得我們用力地感激,且深深地銘記。
那麼短的一程人生,走過已屬幸運,而能夠在旅程之外,看到愛與青春的影子,像窗外飛快退去的樹木,一閃而過的溪流,沉默走遠的山嵐,誰又能說,這不是生命刻意安置的另一種偶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