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山雨欲來(4)
第27章山雨欲來(4)
她以為熊蓮是聽不懂的,卻聽到熊蓮說:“你對齊箏就是這種花嗎?你是不是這個意思,難道不想與他一起是怕害了他?”
她眼睛閃了閃,果然,這個男人是極聰明的,而他與孔不二不一樣,與齊箏也不同,他見過她溫柔以外的兇狠,她不用刻意軟弱或刻意無助,她現在的表情可以像她原來的樣子,冷淡的或是麻木的,但她仍然不能泄露太多,所以他問這句話時,她只是沉默。
他也不追問,又轉頭看着窗外道:“米囊花?我記得那是開在大理的花,果實有毒,會上隱,但止痛極有用,”他忽的又轉頭,“你去過大理?”
她一怔,速又淺笑:“你去過的地方真不少。”
他仍是看着她:“大理在本朝,是重罪的人發配的地方,一般人是不會去的,我沒有去過,只是書中看到,我倒是很奇怪,你怎麼會去過?”
她眼一冷:“那是我的事。”
他笑:“這,我估計齊箏也不知道,你還要殺我滅口嗎?”
她道:“想,但我沒這個本事。”
他大笑,笑了一會兒,又看向她道:“齊箏就在隔壁,去不去隨你。”然後縱身一躍,不見了。
她立在當場,許久未動。
陳薇下定了決心,她不再見齊箏。
人依然站窗口,看着遠處的祭祀還在進行,那不絕於耳的梵音,如迷咒一般,她慚慚有些恍惚,即使沒去見齊箏,她這樣站了快半個時辰,腦子裏想是竟全是齊箏。
上次已經說清楚,他何故又來這裏?又是想對我說什麼?
她閉了閉眼,轉過身去,關上了窗。
外面有人敲門,她應了一聲,打開門,下人手裏端着一碗銀耳羹,道:“太君讓送來的,說讓夫人趁熱吃。”
她讓他送進屋去,口中道:“讓太君費心了。”說著讓他放下銀耳羹,等他出去,他卻猛然抬頭,看着陳薇。
“你果真是不肯來。”即使身上穿着下人的粗布衣服,仍是掩不去他上的身俊逸出塵,只是深色的衣服卻襯得他臉色更加蒼白。
陳薇沒想到他會扮成下人的樣子,吃了一驚,向後退了一步,看着他沒有說話。
齊箏輕輕的咳了一聲,似乎連站的力氣都沒有,在旁邊的椅子裏坐下:“我就讓你這麼討厭?”他有些心寒,曾經恩愛甚篤的人,此時卻反臉無情,有意躲着他。
他其實可以甩手而去的,或是在上次見面后就不要再見,可是,他管不住自己,哪怕只是再看她一眼也好的。
所以他就這樣看着他,從痛心疾首,到漸漸成痴。
陳薇任他看着,人站在門邊,有時候她很想直接對齊箏說,我就是那個害你的人,你的一切因果都是因為她這顆棋子,好讓他恨她,就此對她死心,她也不用再背負愧疚繼續面對他,但她不能說,有人不讓她說。
“你想對我說什麼,說吧。”她靠着門,道。
齊箏微微從痴迷中回過神,道:“今夜此地會生事,明日太原城會大亂,你不可留在這裏,我的車馬就在外面,你必須隨我離開。”
陳薇一怔,今夜生事,明日大亂?會生什麼事?出什麼亂?
“城外那些災民會攻進城嗎?”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
齊箏的眼一冷:“沒錯,到時全城會亂成一片,你根本無處藏身,所以,你還是隨我離開此地。”
他們今晚就行動嗎?那麼孔不二是否知道,他還想着與巡撫拉關係,到底知不知道災難臨頭?
城外的災民衝進來,她可以想像局面會有多嚴重,孔不二會不會因此死去?
她的心想始混亂起來,然後又聽到齊箏道:“隨我走吧。”
祭祀進行到尾聲時,天已近黑,孔不二沒想到這樣的祭祀要這麼長,便有些後悔來參加,早知道他就摟着自家娘子睡午覺去了。
眼睛看了眼那邊的別院,娘子不知在那裏悶不悶?他很有些心不在焉,希望這該死的祭祀快點結束,他好儘早脫身。
而正當白日的最後一點光亮全部消失,夜晚降臨時,祭祀終於接近尾聲,孔不二不管不顧的打了個哈欠,睨了眼身邊垂頭喪氣的巡撫。
兩人一場祭祀中,暗中說了不少話,如孔不二所料,因為巡撫貪臟枉法之事已傳到京城,如再作反抗,不過是困獸之鬥,所以巡撫一副孔不二說什麼他都會儘力配合的態度,虧他一大把年紀,一場祭祀下來,讓孔不二覺得他像個孫子似的。
孔不二該是很得意的,用他之前的想法,巡撫肯配合那等於是控制了熊家的一部分勢力,與熊家談合作那就是他接下來要乾的事,可不知為何,他心裏總是隱隱的不安,似乎有種預感,有事情要發生。
正想着,忽聽有人大叫一聲“起火了”,他微微一怔,一股焦臭的味道撲入鼻端,抬頭望去,正是那座別院,因為連續乾旱,火勢極大,漸漸波及了龍王廟。
不好!自家娘子還在裏面。
他想也未想,人已往那別院而去,孔有力派給他的老黑也緊隨其後。
人衝進院中,院中火苗四起,他正要四處尋找,卻見院中竟有十幾個紅衣人,手持火把,到處點火。
原來並不是意外,媽的,想燒死小爺也得等小爺回到此地才動手,孔不二一看就知道那是紅衣社的人,口中剛想罵,忽然覺得不對。
不對,自己不就被引回來了嗎?他匆忙回身去看,方才進來的大門,已被紅衣人擋住。
這裏怎麼會有這麼多紅衣社的人?難道是他們知道他會來這裏藉機殺了他?熊太君呢?她帶來的一群丫環呢?難道都被燒死在其中?
不對,熊家勢力不容小覷,他能與紅衣社平分山西,就不可能讓紅衣社有機可乘。
火越燒越旺,他向四周打量了下,除非是故意讓他們有機可乘,他忽然輕輕的笑了:“我說紅衣社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原來是她也同時邀請了你們,請你們來殺我。”到此時他已明白自己心裏的不安是什麼?他終究是疏忽了一件事:巡撫並不代表熊家,不過是曾經的靠山,本朝貪污有罪,行賄卻並非重責,巡撫貪污之罪難逃,熊家卻並不受牽連,他們完全可以踢了巡撫,再找合作對象,而熊太君若不想開倉震災,最好的辦法就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與紅衣社合作。
與紅衣社合作,所以今天藉由紅衣社的手殺死他這個伸手要錢的人便合理了,何況殺了他,也是紅衣社一直想做的事。
真是一步錯,便是死地,到此時他反而不急,看了一圈,齊箏並不在其中,便對着為首的一個紅衣人道:“我娘子呢?”她應該不會在大火中,齊箏捨不得她燒死,但是不在大火中,就說明她已經棄他而去了,他吸了口氣,不知是該慶幸還是失望。
“她已經隨我們主人走了,”那紅衣人答了一句,“主人還說,要讓此地成為你的葬身之所。”說著手一揮,一隊人已逼上來。
果然是隨前夫跑了,這女人真不牢靠,他手指抓着額頭,心裏估計着,老黑武功再高,這一隊人看來也不差,估計會寡不敵眾。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裏?他抬頭看天,天空被火燒得通紅。
最後果然是寡不敵眾,並非老黑武功太差,而是在對敵時還要護着不會武功的孔不二,孔不二已被濃煙嗆的暈頭轉向,匆忙間讓老黑只管自己逃了算數,並且再三保證不會怪他,但老黑顯然寧死也不願離開,這就是大哥帶出的與大哥一樣笨到家的黑衫軍,連大難臨頭各自飛都不會,孔不二唔着嘴巴咳嗽,看老黑身上又挨了一刀,終於抬手拉住老黑:“莫反抗了,等死吧。”
老黑黝黑的臉上居然還在笑,居然聽話的不反抗,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孔不二。
這個笨蛋,這能擋得住嗎?你死了,被人踢開,他們照樣殺了我。
火勢已經蔓延到整個別院,那幾個人遲早會殺了他,正等人給他一刀時,老黑卻忽然使力將他拉進一間火勢不算太旺的房間,紅衣人正人跟進來時,頭頂一根火柱砸下正好擋住了去路,兩方人隔了一道火幕,進退不得。
“怎麼辦?”有人問為首的紅衣人。
“他們這是自找死路,早晚會被火燒死,”為首的看了下火勢,再不走自己的人也會被困在火中,逃脫不得,“我們撤。”
屋外再無聲音,只有火燒房子的“噼啪”聲,孔不二不住的咳嗽,沒錯,他們在自找死路,早晚會被火燒死。
他已經站不起來,老黑死命的想將他扶起來往外走,但一來火勢太旺,二來老黑也受了傷,他雖可以閉氣,濃煙卻讓他睜不開眼,兩人被困在火中寸步難行。
那算命老頭果然是騙他的,他沒被淹死,也沒被齊箏刺死,原來是等着最後被燒死,這種死法是不是太慘烈了一些?
“陳薇,算你有種,不知會一聲就跑了,以後你就和那姓齊的成雙成對吧,我做鬼,做鬼也不會來煩你們的。”臨到此時,他躺在滾燙的地上,不知為何就說出這樣的話,然後吸進一大口煙,倦着身子在那邊咳,眼淚鼻涕一起被嗆了出來,他並不是個痴情的人,此時神志不清,口中卻“薇薇,薇薇”的叫了幾聲,他有點想見她。
然後,忽然的,腳的地方被用力拉了一下,他以為老黑在拉他,剛想讓老黑算了,別再折騰了,卻又被拉了一下,然後人順着那道力似掉進一個洞中,整個人墜了下去。
一盆冰冷的水澆在他的頭上,他打了個寒顫,睜開睛,眼睛很疼,卻能看清楚東西,他看到躺在旁邊的老黑,還有一張熟悉的臉。
“是你?”他猛的坐起來。
就在離龍王廟不遠的農舍里,齊箏看着龍王廟漸漸的被大火吞噬,臉上露出冷冷的笑意。
務必要神不知鬼不覺,讓別人認為孔不二的死,是因為這場火災,他其實可以直接殺了他,但那是熊太君的要求,她不想讓朝廷覺得那是場謀殺,讓熊家涉險,為此她還用了自己手下的十幾個丫環作了陪葬,讓這場火災看上去更像一場意外。
慢慢的轉頭,看着身後的陳薇,是他硬帶她出的龍王廟,他當然不可能任她燒死在廟中,他以為她會恨他,但此時她看着窗外的大火併沒有憤怒也沒有哀傷之色。
“你在想什麼?”這樣的反應反而讓他有些不安,走上去,拉住陳薇的手,他問道。
陳薇並沒有甩開他的手,只是更緊的拉住他的手,顫着身道:“抱我。”
齊箏怔了怔,遲疑了下,伸手抱住她,她身上有淡淡的異香,讓他覺得熟悉,心志一盪,然後聽到她蠱惑的聲音:“親我。”
他愣了愣,覺得此時的陳薇很是古怪,卻不知為何,他還是低頭吻上了她的唇,陳薇馬上的回吻他,同時拉過他的手,伸進自己的衣領內。
怎麼回事?他已經知道不對勁,卻無法控制的近乎貪婪的猛吸着那股異香,然後聽見陳薇輕輕的說了一句:“放我走。”
他不動。
“放我走。”她又說了一遍。
他這才鬆開她,眼中是難以置信,人卻已動手去開門。
門外站着好幾個紅衣人,門一開,他們即刻看過來。
“我要出去一下,你們主人已經允了,是不是?”她回頭看齊箏。
齊箏半天沒回應,好一會兒才道:“是,我允了。”
紅衣人見主子說允了,雖然覺得怪,卻讓開道。
陳薇不敢回頭再看齊箏,也不敢走的太急,好不容易走出農舍的範圍,她才敢躲在一棵樹后,捂住嘴,眼淚猛的流下來。
她又對他用了這種葯。
就是這種葯,四年前她曾用在他身上,讓原本對她無情,不過酒醉後有了一夜歡愉的他,從此對她無比痴迷。
那是大理國皇后曾用在皇帝身上的葯,裏面有米囊花的花粉,行房時塗在身上,極至歡愛時便會沁入肌膚,對純陰之體並無傷害,對男性,久而久之便會上隱,即使之後不再用,也會終身不忘。
現在的葯,本是要用在孔不二身上的,此時為了脫身竟再次用在齊箏身上,她故意含在口中,讓藥效加重,只要嗅到香氣,齊箏體內對此葯的記憶便被喚醒,這重了一倍了芳香可以暫時讓他暫時迷了心志,聽她使喚。
“所以齊箏,你其實不愛我吧?一切不過是葯的作用,你只是迷戀着那股芬芳,”什麼情深似海,什麼念念不忘,那只是他一個人的天荒地老。
如此,叫她如何相信齊箏的深情是出自肺腑,又如何心安接受,何況一切已成過去,她與他再無可能。
本是寧死也不會再用在齊箏身上,而且方才被強行帶走時她也沒辦法使用,此時有了機會,她卻不得不再用一次,因為她終是無法眼睜睜的看着孔不二被燒死,她做不到,到此時她才知道,她並非對孔不二完全無動於衷。
而她也沒有時間細究此時的急近,只知道自己此時跑過去,他可能已經葬身火海,一切只是徒勞,但是不二,她拚命的向前跑着,無比的痛恨自己的小腳,心中萬千的顧慮被拋在腦後。
不二,你可要活着。
“是你?”孔不二愣了愣。
“是我,看來我來的正好,晚來一步你就沒命了。”熊蓮手裏拿着火把,臉上似笑非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