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還笑……是不是覺得哥哥治不了你了?
第19章還笑……是不是覺得哥哥治不了你了?
樓下一片溫馨涌動。
樓上卻是另一種哀痛氛圍。
沈馨兒擁被坐在床邊。臉埋在薄薄被面,哭得無聲無息。
分手是她提出來的,她難受的是,在她提出分手之際,韓震非但沒有挽留,臉上甚至還有一絲釋然的微笑。
“也好。你跟着我這一路就是受苦,我給不了你家的那種物質條件,分了對大家都好。”
從頭到尾受過的那些苦,都不如他這句話傷人。
這次韓震上門來家裏找她,沈馨兒抱過一線希冀。
沒想到他只是把她送的東西物歸原主,有CD、耳麥和衣服。走前韓震就問了她一句,有沒有怨過他。
這段感情里,她一直都是壓秤砣的那個。你問她有沒有怨過。
她有的,因為有愛,才會有怨。
怨他有家小要照顧,怨他不愛惜身體,怨他的時間大部分都用去打工,根本沒空陪自己。
如果沒了愛,哪裏來的怨呢?
她咬着牙說沒有。
韓震淡淡一笑,沒說什麼。
沈馨兒的心都快疼到無法呼吸,而臉上的神情依然倔強無比:“如果是為了這句話,你不用特地跑到我家裏。”
韓震點點頭:“有些話還是當面說清楚比較好。”
“我走了。”
“保重。”
“韓震!”
他走了幾步,背影略停,回過身,臉上眼中並無她期待的淚意,表情尋常:“還有事嗎?”
她壓抑着心底起伏的酸澀,反問他:“你會後悔嗎?”
他頓了頓,搖頭:“結局誰都控制不了,過程問心無愧就好。”
他就這麼雲淡風輕地,把一段長達三年的感情畫上了句號。
沈馨兒笑笑,她沒有哭。
一隻手搭上她肩。
沈馨兒以為是悅顏,但是很快,從那充滿溫度和感情的愛撫中,她辨別出一種母愛的意味。側過臉來,真的是李惠芬。
順着女兒的長發,她在她床邊坐下,疊着她散在床邊的一套睡衣褲。
疊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
“我生你的時候,剛滿十九歲。你親爸是我高中同學,知道懷孕的時候嚇都嚇死,跑步跳操游泳什麼都做了,就是流不下你。等父母發現的時候,月份已經大到不能墮胎。你外公外婆都是老師,覺得丟臉,把我扔在鄉下老家,我生你之前生你之後,連像樣的補品都沒吃過,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鄉鎮醫院,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你外公外婆都恨死我了,你外公那個脾氣你知道,我當時奶着你的時候除了哭就是哭,幾乎只想去死。等做完月子,我就跟你爸爸結婚,接着又有了子橋。就這樣,我還得感激涕零,感激你爸肯娶我,沒讓你一生下來就變成黑戶。”
“你爸爸跟我都是藝術生,沒文憑,什麼上枱面的工作都不要我們,日子要多苦就有多苦,還要聽你外公罵。當時城裏有個老闆對我有意思,我氣不過,抱着你跟子橋改嫁,但是嫁過來發現男人有沒有錢其實都一樣,喝大酒、打麻將、玩女人……以為熬熬就過去了,結果被我發現那個男人竟然在打你和你弟弟……”
她仰起臉,大睜着眼,努力忍回眼中的淚意,接著說下去:“馨馨,現在我經常在想,如果當年我有一個像我這樣的媽,告訴我什麼人不能找,什麼男的不能嫁,我會感激她的。你以為婚姻是什麼,是愛情的結合嗎?不是的,有錢才有閑心談情說愛,你一分錢沒有,生活的磨難會把這些愛消磨光,等愛沒了,你們會恨上對方。”
她目光慈悲,透着一種年代悠久的睿智:“古往今來,只有在門當戶對這個框架下組成的婚姻,才會幸福。我想讓你嫁富豪嗎,不是,我就希望你將來嫁的老公有個正常線水平的收入,養得起家,等將來生了孩子,送的起比較好的幼稚園。”
“韓震給不了你這些,他背後有雙親,家裏姊妹多,他是大哥,怎麼也得資助兩個妹妹念完大學。到那個時候,跟你同齡的女生幾乎都過上了中產以上的生活,要什麼有什麼,你看到以後你會哭的。現在你跟他分手,覺得痛苦的不得了,但是現在的痛苦跟將來要面對的落差相比根本不算什麼,等你再長大一些,你會感激媽媽的。”
“媽……”
忍了許久的淚終於在李惠芬最後一句話里沖了下來,她伏到母親懷中,哭得泣不成聲。李惠芬雙眼不知不覺地也變紅,一點點摸着她的臉、她的頭髮,講:“哭過就能放下,我們都要往前看。”
幾天後,田德帶著兒子田致遠登門拜訪。
高志明將人迎進客廳。
李惠芬特意拿了家裏平時不泡的大龍袍款待客人。田德趕忙站起,雙手去接:“辛苦弟妹了。”
“一家人什麼辛苦不辛苦的?”李惠芬笑得眼睛都彎起來,從頭到腳地打量田致遠,越看越對這孩子滿意,名校畢業、斯文有禮,長得也不差,重要的是臉上總掛着笑,一看就讓人覺得這男孩教養很好。
有些東西硬裝是裝不出來的。
高志明笑眯眯的:“致遠都這麼高了,這街上猛一撞見,得認不出來了吧。”
“可不是。去國外一趟,光吃那些垃圾食品,其他沒長,個子倒往上躥了一大截。”田德拍拍兒子的腿,“站起來給你高叔叔看看,現在多高了。”
“爸,你逗小孩呢,”田致遠有些無語,“給我點面子好不?”
田德氣笑:“混小子。”
李惠芬簡直中意到不行,雙眼都在放光:“致遠啊,來喝茶,試試阿姨的手藝。”
“謝謝阿姨。”
高志明想起來說:“致遠愛喝可樂,去冰箱給他拿聽可樂過來。”
田德作勢要攔:“別麻煩別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李惠芬回頭叫人,“馨馨啊,去拿可樂。”
沈馨兒起身去廚房拿了兩聽過來,全擺在田致遠面前。
李惠芬在旁邊說:“馨馨啊,這是你田伯伯,叫過人沒?”
她看了看面前一老一少,嘴巴動了幾下:“田伯伯,田致遠。”
田致遠點點頭,不甚熱絡。
“好好,馨馨也是大姑娘了。”
李惠芬還在竭力維持笑意:“這孩子,平時就對外人客氣。”
沈子橋和悅顏才從樓上下來,也被李惠芬催着叫人。
高志明、田德還有悅顏的媽媽三人是昔日同窗,悅顏聽過他們很多過去,田德和高志明都是道地的北方漢子,頭回來杭州念中學,在這裏認識的悅顏媽媽,三人因為成為同學。小時候悅顏老聽他們說起一個叫罐頭的故事。田德和高志明兩個都是苦出身,一個沒爹沒媽,一個家裏負累重,從鄉下到城市,頭回見到那種裝在玻璃罐里的水果塊兒,饞得要命,兩人站在百貨商店的櫥窗看了一天,把手上的錢算了一遍又一遍,一個罐頭九毛錢,相當於他們加起來幾天的口糧,根本吃不起。後來悅顏的媽媽聽說之後,偷偷從家裏拿了兩罐,塞到兩人課桌里。
少年時代受過的小小善意,有時候甚至能影響到一個人後半生的命運。
也是等悅顏媽媽走後,這些事才漸漸少被說起。
悅顏亭亭玉立地看看他,因為認識,不語先笑:“田伯伯,致遠哥哥。”她長得顯小,模樣乖巧甜美,跟小時候不差多少,田德看着就喜歡。
“顏顏念大一了吧,長這麼大,跟曉夢越來越像了。還不捨得送她出去?”
高志明揉着膝蓋骨,笑嘆:“我跟你不一樣,我這可是女兒。”
“女兒怎麼了,現在婦女能頂半邊天,你這工廠,這幾百號人,難不成將來還能不給你女兒?”
高志明看了李惠芬一眼,擺擺手:“還早呢,不說這個。”
田致遠在旁插了一句:“顏顏要是想出國念書,我可以給她當擔保人。”
田德指着說:“你看你看,我兒子都答應了。不管怎麼說,先讓兩個孩子交流一下,你也聽聽你女兒的意見。”
高志明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那好,顏顏,你帶致遠去房間聊聊,你致遠哥哥是名校海歸,見多識廣,你有什麼不懂的多跟人請教請教,要注意禮貌。”
“知道了。”
悅顏帶田致遠上樓。經過茶几時,沈子橋雙腿大剌剌地橫在茶几下,她側頭看他,神情踟躇,輕叫他:“喂……”
他掃那兩人一眼,抬手摸了摸下巴,撤開兩條長腿,讓他們一前一後地過。
沈馨兒紋絲不動地喝茶,李惠芬的笑漸漸往下掉。
到她房間門口,悅顏低聲說:“致遠哥哥,我真的不想出國。”
田致遠鬆了松衣領,笑道:“我知道,我就是樓下憋的慌,上來玩會兒手機。”
他站起來悅顏才發現這人是真的高,一米九該有了,她仰着脖子說:“那我給你弄點吃的。”
“不麻煩了,你忙你的去吧,我一個人待會兒。”
悅顏經過走廊,被一隻出其不意的手猛地一拽,拉到虛掩的門后,悅顏剛想叫,唇被一隻大手捂住,背撞上門板。驟然貼近的面孔上,一雙眼卷着小小的波浪。
自打說開了以後,悅顏現在是一點都不怕他,手掛在他脖子上,笑得純純的。
他捏捏她臉,目光都沉了:“還笑……是不是覺得哥哥治不了你了?”
悅顏眼神放肆:“你要怎麼治我?”
他盯着她,臉一寸一寸壓下來,向著她的唇,最後卻落在她臉頰,狠狠親了下。
他對她的愛,只會比悅顏以為的多,絕不會比她以為的少。
蹭着她鼻尖,沈子橋低聲說:“小懲大誡。”
田德下午還有朋友要見,沒有留下用飯,高志明把他們送到門口,又握手告別。田德一上車,電話就過來了,他看了看手機,眉頭皺起,抬手把領帶扯松。
那邊女人壓着聲音,一副責難的口吻,語速很快:“你什麼意思?”
“有話好好說,急什麼。”
“好,我知道了,回去問問他,你也給孩子們一點空間,我看你女兒也沒這方面的意思。”
女的又說了幾句,都被田德有商有量地敷衍過去,等掛了電話,還沒開口,田致遠在那頭把話接下:“你跟人家媽好也別搭上我,沒胸沒屁股的,這種貨色我真看不上。”
田德拉了把方向盤,氣定神閑的:“誰讓看上了,交個朋友能有多難。”
田致遠嗤笑:“爸,你真單純。”
田德慢悠悠地說:“就這幾年了,你裝也裝下,別把關係搞得太難看,你以為你老子混到現在多容易哦。”
田致遠笑了下,有些不屑:“泡個二手的,是蠻麻煩的。”
一個暑假,田致遠跑他們家上上下下加起來都快有七八趟,每次都來找沈馨兒出去,李惠芬看在眼裏,高興在心裏。
沈子橋跟悅顏被帶出去過兩次,他們沒去吃燒烤,去了一家西餐廳,啃了一頓冗長無味的澳洲牛排。
看電影,逛街,喝咖啡,約會的套路也就那些,乏善可陳。
倒是悅顏跟沈子橋的感情突飛猛進。
時間眨眼就逝,很快到了開學的日子。
他們大二了,改變在方方面面都有,比如沈馨兒的分手,比如高悅顏徹底搬出了512宿舍。
郭姝來送她,悅顏問她們房子找的怎麼樣了。郭姝卻說,可能不搬了。
悅顏笑了笑,沒往下深究。多半是見她搬出去了,郭靜靜也就不想搬了。
她不care。
搬出來之後,悅顏更加自由的同時也變得更加自律,無論是學習上還是生活上。兩個社團她退了一個,認認真真把心思都放在功課上。沈子橋每周都會從杭州過來看她,待個一天半,禮拜天晚上坐動車走。
搬進來后又陸陸續續添了很多東西,吸塵器、洗衣機、乾濕器,有些是她網購的,有些是她跟沈子橋一起出去買的,推着購物車穿行在人群當中,悅顏總感覺自己彷彿已經長大,愛的人就在她身邊,陪她過起了這充滿市井氣的生活。
每次他來,悅顏就整理出客廳給他睡,床上四件套也是她替他挑的,穩重的暗灰格子,她自己的是粉嫩櫻花。沈子橋來她房間轉過一圈,也誇這個顏色好看。
悅顏笑嘻嘻的:“給你睡啦。”
他開玩笑:“人給不給我睡?”
她不推他了,改掐他。
話說的這麼壞、這麼痞,但是行動上卻始終沒有越過雷池。
她愛他、信任他,他也尊重她給的這份愛意。
他想給她更多,除了愛,還有安全感。
閑暇時間,他把大學城周圍的樓盤看了個遍,那時候杭州G20還沒開,整體房價呈現一種心平氣和的狀態,但是民間又有風聲,說蕭山那塊政府要拆地搞基建,一整個杭城的百姓都在蠢蠢欲動地觀望。
沈子橋說做就做,很快看上綠城一套精裝修小戶型,五十個平,但是格局緊湊,毗鄰正在建設的二號地鐵站,用售樓小姐的話說,是目前在售的緊俏房型。
沈子橋卻是因為卧室那個大大的飄窗,才最終選中是它。
他幾乎可以想像出悅顏坐在飄窗看書的畫面。
他動作很快,轉頭就把這些年定期里的壓歲錢提了出來,付了首付以後,還有一點閑錢,他放理財裏邊,準備之後裝修用,餘下的款項他用貸款解決。
貸款是個問題,他前前後後跑了好幾家銀行,又是出證明又是拉流水,幸好那幾年銀行貸款沒卡這麼緊,千難萬難才按消費貸給辦下來。
他生活費是多,但是還過貸款以後日子就變得很難。他於是想着方兒地弄錢。
沒想到機會自己就跑上門來。
他打野球的時候認識一個同系學長,實踐經驗很強,大三就在接外面公司的活,人又活絡,搭上了系裏主任搞了個外包公司,最近新接一個項目,給一家煙草公司做APP的前端設計。
知道煙草公司一年給國家繳納的稅收是多少嗎?
沈子橋當下也沒直接問人要,而是抓住機會,打完球后請一隊的人搓了一頓,學長帶着女朋友一塊兒過去。
這一頓飯吃得所有人都很開心。他手上寬裕,又會做場面,有意無意間,把學長捧成了主角。
第二次就順利成章,沈子橋單獨請他,學長還是帶自己女朋友一塊兒過去。
飯過三巡,沈子橋主動過去給人點了支煙,學長覺得這人挺會來事的,既不想進學生會,也不要保研,問他什麼意思,沈子橋大大方方地把來意給說了。
學長彈彈手上的黃金葉:“我看你也不像缺錢的人啊。”
沈子橋笑:“沒辦法,上有老下有小,得養家。”
“你能做嗎?”學長饒有興味地看他。
“學過c+和JAVA,理論上沒有問題。”
“那行吧,明天讓她帶你做項目交接。”學長指指身邊女孩,那女生懶懶地支起肩,抬起眼,兩個形狀誇張的圓形耳環隨她動作擺了幾擺,沈子橋才注意到,多看了一眼。
女孩有所察覺,輕輕勾起一邊唇角。
要做項目交接,要跟上之前的團隊進度,沈子橋原本定下的每周去趟南京,也漸漸地被縮減成半個月、一個月。
到最後他們約在晚上視頻見面,就這樣他還總是放她鴿子。
可每次看到沈子橋出現在鏡頭裏,悅顏總覺得他比上次瘦了一點,眼下生着淡淡的黑圈,面容疲倦。
因他的忽視而生的抱怨瞬間消失殆盡,她心疼地不行:“怎麼會這麼累啊,別這麼辛苦好不好?”
他笑了笑,手指輕輕摸着屏幕里的她的臉,彷彿她就在自己面前:“說好了的,十九歲生日給你個大驚喜。”
悅顏搖頭:“我不要驚喜,就要你別這麼辛苦。”
沈子橋笑笑:“你是女孩子,我答應過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你,辛苦是應該的。”
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其效果堪比她之前聽過的無數動人情話。
也是這句話,促使她在天氣漸涼的十一月,毅然決然地定下一張回杭州的動車票。
她去找他,坐一趟他坐過無數遍的動車,去見愛她的他。
為給他一個驚喜,來前悅顏並沒通知到位。這導致她在他大學門口下車后,竟然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他。
只好打沈子橋的手機。
他很快接起,“顏顏,有事嗎?”
她聲音小委屈:“我在你學校門口,你能不能出來一下?”
耳朵一亮,沈子橋揉了把臉,按下電腦站起:“你在哪個門?”
“對着銀行的那個門。”
“等我下,馬上過來。”
悅顏坐在行李箱上等了不到十分鐘,很快,人流交織的校門口出現一張立體英俊的面孔,沈子橋氣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臉上掛着汗,他接過行李箱,因為擔心,話也來的比較直接:“來了怎麼不提前跟我說下?我要是去外面了你怎麼辦?”
好熟悉的一句話。
悅顏腳步略頓。因為她很快想起,這是當初孫巍韋來南京,她責問他的原話。
原來不在那個位置,是沒辦法體會那種心情。
不算長的旅途把悅顏的心弄得糟糕混亂,因他而來的思念尚未處理乾淨,又讓自己陷入了患得患失的情緒里。
原來愛情是這樣的,甜蜜背後,藏着一點點澀、一點點誤解,惟其如此,才讓愛顯得刻骨銘心的珍貴。
他忽然拉不動她。
回頭,女生的臉陷在夜幕昏沉的調子裏,眼中泛起水光,他已經不能再碎的心,也在那一眼裏被敲得粉碎。
他把她抱住了,帶着思念、帶着渴望,緊緊地。
悅顏說:“我就是想你了啊……你都好久好久沒來看我了,你把顏顏一個人丟在出租房裏不管了嗎?”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疼痛可以如此具象,蜿蜒入骨,一碰就碎。
如果掃描他的心臟做個彩超,你就會知道,那裏只開了一個洞。
他讓悅顏住在裏面。
從此所有的喜怒哀樂,都交給她擺弄。
流動的人群里有側目的眼神,而沈子橋無暇他顧,他全副心神都在哄懷裏這個把他心都哭濕了的女孩子:“別哭了乖,哥哥錯了,都是哥哥混蛋……”
那一刻,他下定了主意,這個專為她準備的十九歲生日禮物,他等不及那天再送出去。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替她找到落腳的地方。
可能是趕上了假期,附近幾家連鎖酒店都宣稱客滿,倒是附近一間民宿性質的小旅館有空房間,沈子橋辦好入住手續,放好行李,又領她去學校吃飯。
經過他們宿舍樓的時候,他牽着悅顏的手,下頜點點那幢樓:“想去看看嗎?”
“可以嗎?”
“那還不容易。”
他過去跟宿管溝通,在阿姨“十五分鐘必須下來”的吼聲里,沈子橋過來牽她的手:“走。”
悅顏從來沒進過男生宿舍樓,也不知道男生的宿舍樓竟然這麼好進,經過門崗時她心有餘悸地頻頻回頭。
沈子橋把她的小腦袋輕輕掰了過來:“乖,你男朋友在這兒呢。”
悅顏好奇:“你怎麼跟阿姨說的,這麼容易就讓我進來了。”
沈子橋說:“我給了她兩百。”
悅顏鬼使神差來了一句:“給她兩千我是不是能住這兒啊?”
沈子橋忽然笑了下,牽着她的手上樓。
“算了吧,跟這群傻逼住,我捨不得。”
傻逼一共五個,今天在宿舍的就兩個,其中有個她還記得,曾經出現在她跟沈子橋視頻里、喊她妹妹的孫雲龍。
不知道是不是男生氛圍都這麼搞笑,沈子橋領着她一進來,兩個男生忽然起立,齊齊鼓起了掌。
把她嚇一跳。
沈子橋上去一人一腳,教訓完畢,又拉來張椅子給她坐:“你等我會兒,我拿點東西。”
他翻出行李袋,放進筆記本,又裝了幾件換洗衣物,還有毛巾。
她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等他,目光安靜地打量着他的床位。
保有少年良好的習慣,沈子橋的床位是六個人裏面最乾淨,桌上雜物堆的也最少。這發現讓悅顏有種隱隱的自豪感。
為見沈子橋,她有特意打扮過,就算不打扮,憑悅顏的底子也很拿得出手。因為這種拿得出手,孫雲龍和另一個男生才敢大着膽子過來逗她。
“誒,妹妹,認識我不?”
悅顏手放在腿上,坐姿筆挺,跟人說話的時候眼睛就看着那人。身上帶着股靈氣。
她點點頭。
孫雲龍心裏拍着大腿暗嘆:就該是這種女生,能讓沈子橋這個壞痞子念念不忘的,就是這種乖巧中混雜着靈氣的女孩子。看她一眼,覺得應該很好追,但是你要認認真真追下去,卻發現拿住她真的太難了。
他動作很小地指指背對他們收拾東西的沈子橋:“妹妹,你怎麼被他騙到的?”
悅顏認真說:“他沒騙我,我們是……是鄰居。”
孫雲龍明白過來:“青梅竹馬哦,我說最壞的就是他們這幫竹馬了,下手這麼快,搞得其他人一點機會都沒有。”
一個東西砸過來,孫雲龍嗷一聲,站起來吼:“你謀殺親夫啊!”
沈子橋收拾完東西,過來牽悅顏的手:“別理那傻逼,我們走。”
回到小旅館,沈子橋把帶來的毛巾掛好,讓她用自己這條,別動旅館裏的,鬼知道上一個住這裏的人是不是用它擦過馬桶。
她被他給逗笑了。
還是悅顏先去洗澡,等她出來換了一條秋季的睡衣,上下兩件,保守款式。他們兩個根本沒那方面的意思,她一出來他就讓她去床上窩着,別凍到。
沈子橋的澡洗得很快,悅顏覺得這個時間可能剛夠她洗把臉,他就擦着頭髮從裏面出來。悅顏坐進床里,手上拿着遙控器,電視裏正在放一個歇斯底里的婆媳劇,電視劇才放幾分鐘,女主角已經被不下三個人扇過巴掌。
悅顏津津有味地調高了音量。
他打着赤膊,骨骼勻停,一動一舉間,附着的肌肉彷彿自有生命,隨着他擦頭髮的動作自由地呼吸。
悅顏看了一眼,還是去看電視機。
不稀奇,她從小看到大的。
沈子橋低頭翻手機,裏面有條孫雲龍在他們走後發過來的微信:“貨已送到口袋,注意查收。”
他挑眉,翻了翻換下的牛仔褲的口袋,就一眼,臉色已經不怎麼好看了。
一隻套子。
到底是血氣方剛的男孩子,沈子橋當下就有些口乾舌燥,下意識地瞥了悅顏一眼,她雪堆似的坐在床里,整個人白到快跟床單一個顏色,目光專註地追着劇情,渾然沒關注他那邊的動靜。
不不不,他猛一搖頭。
他再禽獸也干不出這麼禽獸的事。
“滾,你要點臉好不好?”他很快回。
“嘖嘖嘖,一看你就是性教育失敗的典型,”孫雲龍發過來一個極盡猥瑣的表情,“爸爸們都在為你加油,期待你勇攀高峰。”
傻逼。
他深呼吸,抓了把頭髮,毛巾搭肩上,彎腰取出包里的筆記本電腦——為了接悅顏,本來攢的活都沒幹完,他得把進度追上來。
大床房,說大也不大,躺上兩個人中間也就沒剩多少距離。
他靠上枕頭,筆記本放在被子上。他按下開機鍵。
悅顏轉過頭:“這麼忙嗎?”
他按按鼻樑兩邊,目不斜視:“就一點了。”
說是一點,簡直就是無窮無盡的一點。悅顏看着他食指如飛地敲擊着鍵盤,一行行代碼從屏幕上流淌出來,她看着看着,眼睛都差點看直。
他們認識了十多年,悅顏從沒想過會見到這樣一個沈子橋,在她所不熟悉的領域無所不能,彷彿神。
悅顏的眼裏滿滿都是仰慕,看得她目不轉睛。
他偶有停頓,眉頭稍稍皺起,過一會兒,鍵盤上又響起規律的敲擊聲。熒幕光前,他的表情重回冷漠。
敲擊告一段落,才聽見身側傳來的勻停呼吸聲。他往旁邊看,悅顏已經睡著了,臉向著他這邊,壓了一隻手在側臉,發尾拖在枕面。
他看了很久。
心漸漸變得溫柔,因疲憊產生的倦怠感很快消失殆盡,另有一種力量感盈滿全身。
沈子橋忽然理解了歷史上那些沉迷美色荒淫無度的暴君。
真正愛一個人的時候,你可以連命都給她,別提那些錢啊珠寶之類的身外之物。
克制地在她臉上落下一吻,沈子橋掀開被子,躡手躡腳地從床上下來,拿着筆記本走去衛生間。關好門,放下馬桶蓋,他又開始下半夜的敲擊。
悅顏一覺睡到早上八點,沈子橋還沒醒,被子下,他的手搭她腰,貼在她背後睡。
窗外傳來隱約的汽車鳴笛,晨光映在薄薄的輕紗上,像流水一樣繾綣。
無論如何都是美妙的一覺。
除了被壓到的頭髮,在她坐起時猝不及防地扯到她頭皮,疼的她差點叫出聲音。
她眼淚汪汪地忍住了,小心翼翼地抽出被他壓住的發尾,爬去衛生間洗漱,擦完臉。沈子橋揉着頭髮一臉迷瞪地從外面進來。
充沛的光線下,男生裸着緊實的上半身,褲頭危險地塌下一點,露出條理清晰的人魚線。
太富有衝擊感的畫面。
悅顏轉開目光,低頭看水流,不間斷地在心裏催眠自己:你從小看到大,有什麼稀奇……
另有一道聲音毫不留情地譏笑她:你從前見到的,也是這樣嗎?
不……
她虛弱地喊。
沈子橋去拿牆上掛着的毛巾,手臂環過她眼前,彷彿要壁咚她的樣子。
悅顏心口猛跳,一轉身,整個人貼上雪白的瓷磚牆,手按在胸前,看人的神情可愛又可憐。
沈子橋覺得好笑:“幹嘛一副被我蹂躪的樣子。”
她也覺得自己反應過頭,忙底下臉,把洗面奶什麼的收了一收,等抬起頭,臉上還是單純少女甜甜的笑:“今天你什麼安排?”
有淺淺香氣的衛生間,他低頭看她,把黏在她臉上的幾縷濕發拿拿開:“白天陪你,去哪兒都行。晚上帶你去個地方吃飯。”
他帶她去的是一個餐廳,項目組裏幾個實習生私下搞的聚會,等他們到的時候人差不多已經到齊,桌面已經擺了幾道涼菜。在一片起鬨聲里,他牽着悅顏的手找到位置坐下,負責活躍氣氛的幾個男生一直喊着讓他給介紹。
他根本沒想藏着悅顏,電腦和手機屏幕什麼都是倆人的合影,每次有人問起,沈子橋直接就說這是他對象。他正大光明秀恩愛的同時也把她保護的很好,自從倆人確定下關係后,沒有什麼不三不四的人來騷擾過她、給她發那種莫名其妙的“沈子橋喜歡的是我,你以為你是誰”之類的短訊。明明看起來花到沒邊的人,骨子裏是一種古老的、契約式的忠貞。因為愛她,所以他全身心地交付自己。
他大大方方地介紹完,悅顏敏感地注意到桌邊幾個女生都有意無意地往一個方向看。
那個方向就坐了一個女生,側過臉跟鄰桌的另一個男生講話。
悅顏留意了她一眼。
女生綁着低馬尾,塗著亮色口紅,耳環誇張,上身一件相當港風的白襯衫,悅顏看不到她下面,但猜到她應該穿了一條牛仔褲,金屬環的皮帶。整個人按網上的話說,就是很颯。
明快、利落又爽朗。
並不是多漂亮,但是氣質極其突出,突出到你看這桌的第一眼,就會從這群男男女女中間注意到她。
沒等悅顏收回目光,那女生直直地抬頭看過來,兩人視線相撞,悅顏心裏一驚,暗道:好亮的眼睛。
她笑了笑。
女生也跟她笑笑。
目光意義匱乏。
一頓飯下來,沈子橋把她顧得很好,而且細心的女生也注意到,他那種“顧”並不是表演式的照顧,而是積年累月承襲下來的習慣。習慣到什麼程度呢,她朝他一伸手,他就會放下筷子,哪怕還在跟別人講話,手已經下意識地替她把袖子卷高。
桌邊幾個女生眼仗打得火熱,最後都會往一個方向看,看的多了,悅顏伸筷取菜的時候,也自然地往那邊看了一眼。
結果那女生剛好抬頭,兩人目光又撞了一遍。
對視了一兩秒,再度移開,這次誰都沒笑。
悅顏從衛生間出來,碰巧撞上同桌的幾個女生也過來上廁所,大家笑嘻嘻地打招呼,女廁所排隊的人比較多,女生們站一起順便聊了幾句,其中一個女生看着悅顏的臉,有些遲疑地說:“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有點像一個明星啊?”
悅顏笑了:“是不是唐寧?”
女孩驚喜地睜大眼睛:“對!笑起來更像誒……”
有人跟着點頭附和,也有幾個圍過來問,唐寧是誰。
從小到大,悅顏都在女生集體裏備受關注,也很會跟同齡女孩打交道,就在大家有說有笑的時候,悅顏餘光注意到一個從女廁所出來的高挑身影。
她微微轉過臉。
女生低頭在盥洗池邊洗手。
悅顏猜的沒錯。
兩條長腿裹在細腳的緊身牛仔褲里,腰上還繫着一條雙G頭的皮帶。年輕時候的林青霞經常也這麼穿。
在女孩們聊包聊護膚品的時候,她都沒有過來,而是從隨身小包里擰開一管口紅,對着鏡子,慢慢填補唇上被吃掉的顏色。
斑駁的鏡中映出一個女孩弧度微揚的下巴,眼神睥睨。
詭譎而冷艷的一幕,讓悅顏幾乎難以轉開目光。
她忽然理解她身上那種氣質的出處,那是矛盾和高傲的混合體,使她格格不入同齡女性的話題。
這種女孩你會想跟她聊什麼,悅顏忍不住想,迪奧今秋時裝周系列的高定新款,還是希臘悲劇時代的悲劇哲學,但絕對不會是,你知不知道劉亦菲跟宋承憲分手了。
悅顏從小龍女時期就是劉亦菲的粉絲,裏面有個女孩從藍色生死戀開始就是宋承憲的忠粉,一八起來就成了你老婆跟我老公終於分手了,悅顏開玩笑,說聽起來一股姦情的味道,把旁邊幾個理工女逗得哈哈大笑。
女孩們去衛生間,悅顏一個人先回包間,走開兩步,被斜倚在盥洗池邊的女生叫住。
“喂,那個像唐寧的。”
悅顏站住,回頭。
她雙手抱臂,一條長腿閑閑地搭在另一條腿面,微微低臉,眼裏笑意玩味。
悅顏笑着:“有事嗎?”
女生拉了下唇:“剛剛在吃飯的時候,是你一直在偷看我嗎?”
偷看?悅顏懵住,有些愣愣地看着她。
女生撥了下劉海,語氣隨意,渾身上下在不經意間散發一種悅顏無法抗衡的強大氣場:“別看我了,我不會打你男朋友的主意,我也沒這個必要。”
每個年紀,能讓我們覺得難堪的話都不同。
而隨着我們長大,那些能傷害到我的話也會隨着時間漸漸變少,但同時,你也會發現,有些話哪怕被精心包裹,暗藏的惡意仍就呼之欲出。
她的不安、比較、窺探都被對方照單收下,然後回擊以最無所謂的輕蔑。
一瞬間,她幾乎羞愧欲死。
悅顏不知道她憑何底氣,才沒有掉頭就回南京。等她回到包廂沈子橋身邊的時候,飯局已經告一段落,負責組織的男生在統計人數,定下一趴的卡位,問到沈子橋這邊,他捏捏悅顏的手,問她想不想去玩。
她其實已經累了。
想回去,想離開這裏,回到那個連毛巾都不怎麼乾淨的小小旅館,跟他一個人度過一個無憂無慮的夜晚。
拒絕的話在喉間滾了幾滾,她抬頭,目光碰到對面那個女生似笑非笑的表情,彷彿在說“怕了嗎”。
被她一激,悅顏輕靠在沈子橋肩上,挽着他手臂,帶點小撒嬌的味道:“我都聽你的。”
她被自己搞出來一身雞皮疙瘩。
沈子橋摸摸她臉,貼着她耳朵笑:“今天怎麼這麼乖?”
悅顏嘟嘴:“我哪天不乖了?”
兩人的互動盡入眼底。女生輕笑了一聲,轉開目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