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走,哥哥帶你去看看你的新家。
第17章走,哥哥帶你去看看你的新家。
站在宿舍門前,悅顏下意識地深吸口氣。推開門,卻發現宿舍里竟然空無一人。
她有些愣愣地環顧四周,再次確定真的一個人都沒有。
心跟着慢慢落回原處。
她說不上來現在什麼感受。
自從這件事發生過後,讓悅顏再去主動示好是萬萬不可能了,但這樣下去,郭靜靜她們就能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過分的事嗎?
這種可能性也未免太低了。
她忍不住嘆氣。
目光煩惱地跟着思緒打轉,掃過床鋪、書桌,又瞄到面盆上搭着一角的臟衣服,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正事沒幹。換掉昨天睡過酒店的外套,悅顏拎着洗衣液下樓。
結果下樓梯的時候碰巧撞見往上走的郭姝,手上拿盒外賣,眼睛盯手機,聽到聲音抬起頭,見是她,主動跟她打了聲招呼。提到昨天的事,郭姝還跟悅顏道歉,怪她回來太晚了。
悅顏怎麼可能怪她呢,搖着頭說:“你不要這麼說,本來也跟你沒有關係。”
趁着沒人,郭姝索性就把話說開了:“你不用擔心郭靜靜那邊,我們打算大四的時候考研,想早點準備起來。這幾個月看了幾套房子,最遲今年九月份我和她應該會搬出去住。”
悅顏欲言又止,看着她像是有話要說,但向來接受的教育又讓她難以啟齒。
郭姝笑了下,把她看得透透的:“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麼郭靜靜這樣一個人,我都能跟她當朋友?”
“郭靜靜不算壞人。”悅顏不是聖母,但真要惡形惡狀說別人壞話,她也做不出。
郭姝不否認:“嗯,她人不壞,就是情商低。有時候一個情商低的人做的事,在別人看來就像壞人會做的事一樣。”
悅顏的目光不知不覺被郭姝吸引。
她的長相不算出眾,五官寡淡,說是普通都不過分,可就是這樣一雙平平無奇的眼,偏偏把周圍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抬頭:“你問我煩不煩她,是的,我煩她。但是悅顏,如果你硬要讓我從韓玲跟她中間選一個,我寧可交這麼一個傻大姐當閨蜜。”
悅顏一愣,還想繼續追問,手機卻在口袋響個不停。郭姝比了個上去的手勢,跟她擦肩而過。
電話是繼母李惠芬打來。看到來電顯示,她心頭頓時一緊,以為來問沈子橋的去向——哪裏瞞得過去,他才坐上回杭州的動車。不料擔心多此一舉,電話那頭的李惠芬隻字不提沈子橋,吞吞吐吐地問她最近功課緊不緊。如果不緊的話,她想讓悅顏回杭州一趟。
剛放下的心瞬間提起,悅顏緊張地連嗓音都變了調:“家裏出什麼事了嗎?爸爸身體怎麼了嗎?”
“沒,”李惠芬語調澀啞,“是你姐。”
元旦大吵一架之後,這對母女的關係降至冰點。
這次沈馨兒主動打來電話,李惠芬心下稍感欣慰,既然女兒主動示好,自己也拿出當媽的氣度來,不跟她計較。沒想到電話一接通,沈馨兒張口就問她要錢。
韓震的小妹韓芳心臟瓣膜病異,急需手術,但花費巨大,瓣膜替換修復費用、住院費、術后調養,這些開銷零零總總加起來,根本不是尋常人家能夠負荷起的。韓震除開每天上課,一天打三份工,也不填不上裏邊一個窟窿。
沈馨兒看在眼裏,替他急在心裏。當然可以問高志明借,但是不用想也知道,李惠芬最後一樣會知道。
李惠芬壓下心頭急火,問她要錢幹什麼。
“治病救人。”
“什麼病?哪個人?”
“你不認識。”
“既然不認識那救什麼救?”
沈馨兒忍氣吞聲:“韓震,救他妹妹。”
李惠芬心下冷笑,但臉上聲音依舊不露須臾:“那好,親母女我們也明算賬,錢我可以給你,但是醜話放前頭,這筆錢算我借你,還是算做慈善?”
沈馨兒狐疑:“這有什麼區別?”
“要是借,你把韓震叫到我面前來,簽好字據畫好押,日後連本帶息地還我。”
“他不會要我錢的……”沈馨兒犯難,一咬唇,接着問,“那慈善呢?”
李惠芬嘴角浮起一彎不帶溫度的笑:“那就方便,我匿名捐錢給你們學校,指名給他,但要他在全校師生面前念封感謝信給我聽。”
沈馨兒禁不住地喊:“你這是在侮辱他!”
李惠芬冷道:“這就算侮辱了?他面子要,裡子也要,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沈馨兒咬牙切齒:“你卑鄙!”
盯着被女兒掛斷的手機,李惠芬像是難以置信,轉頭跟旁邊的人求證是不是自己剛剛聽錯:“她罵我卑鄙……你聽到沒有,我女兒竟然罵我卑鄙!”
“好了好了,”開車男子伸手過來,輕按了按她放檔位旁的手背,意思意思地哄她,“四十好幾的人了,跟個孩子生什麼氣?”
年齡挑動她敏感神經,李惠芬挑剔地看過來一眼,神色彷彿頗厲害:“怎麼,嫌我老了?”
男人啞然失笑:“我不上你的當,一聊這個你就得給我臉色看。”
李惠芬斜他一眼,冷笑:“你心裏沒有鬼,這麼怕幹什麼?”
男人態度從容淡定,笑而不語。
換做其他男人早就賭咒發誓,急不可耐地來跟她表忠心。但是這個男人他不會。
兩人的關係裏,他一直緊緊拽着主導的絲線,而她心甘情願淪為他手下的傀儡。他慢她也慢,他緊她跟着緊。
秉性或許最難移,李惠芬從她的少女時期開始,就不可避免地被這種性格的男性吸引。
人品說不上不好,但是足夠自我,是春風燒不盡的野火,燒盡離離原上草,而他不受一點損耗。
包括她的兩任丈夫,沈馨兒和沈子橋的生父。
車裏氣氛僵硬地靜了片刻,男人卻似乎一點不覺得,轉過頭問副駕駛座上的李惠芬:“你跟老高的事怎麼說,拖到現在,離婚手續辦下來沒?”
她仍被適才的情緒影響着,一賭氣,臉衝車外,明明上了年紀的面孔,生起氣來仍有種少女氣鼓鼓般的天真:“不離了,反正離了也沒人要。”
“誰說沒人要,”男人笑着,手搭她肩上,不輕不重地把她往自己這邊攬。與其說男人大力,更像是女人泄了繃著的那股勁兒,僵硬的身體漸漸軟化,往他肩上伏靠,眼神輕飄,挽着他手臂悠悠地嘆了口氣,“難……”
車到高速出口停下,男人接過收費站工作人員找來的零錢。低頭抬首間,五官稜角清晰,下頜贅肉緊實,保養得當的中年男子,光從臉上好像看不出他具體年紀。
李惠芬目光痴迷。男人也有感覺,升上車窗後轉頭看來,李惠芬一時興起,湊上前去,在他頸項靠近襯衫領處落下一吻。
男人也不躲,順手拉下後視鏡,抬手往脖子那塊摸了摸,輕笑:“又親我一臉口紅。”
“不準擦!”李惠芬嬌聲命令他。
車仍舊往前開,下高速,開上輔路,青山綠水環繞間,度假山莊的屋頂若影若現。
男人胳膊架在車窗,抬抬下頜:“看到沒,咱們家的。”
李惠芬跟着看過去,緊繃的唇間這才泛起一陣笑意。
借錢一事不歡而散。
李惠芬有意要給沈馨兒一個教訓,沒想到她的反應這麼激烈。
她絕食。
起初李惠芬沒當一回事,絕食進行到第三天的時候,她終於開始坐立不安。
這三天沈馨兒滴水未進,是真正意義上的滴水未進。
真要跟女兒低頭,李惠芬拉不下這個臉,更不想被沈馨兒要挾,雖然要挾她的是自己親閨女,但她為了外人拿捏親媽就是不行。話雖這麼說,又硬不下心腸去,李惠芬怕女兒想不開,干出什麼傻事,乾脆寸步不離地守在她房間。三天裏也是哪裏沒去,粥溫了熱,熱了溫。
這三天,一個躺床上,不說話。
一個坐地上,喋喋不休地說話。
後來嘴巴說干,眼淚也掉了下來。
她李惠芬,十九歲的時候生下這個女兒,還在孩子時負擔起另一個孩子的生命,其中艱苦可想而知。
但她從頭到尾都沒有一絲一點對不起這個女兒的地方,到頭來卻被她這麼威脅、這麼傷害。
樓下傳來門鈴聲響。
李惠芬僵坐許久,起身去開,離開前又看了女兒一眼,那一眼的恐懼不言而喻,她怕沈馨兒會突然從樓上跳下來。
敲門的是悅顏。
她來的匆忙,除了一個隨身小包,其餘一應沒帶。
“我來看看我姐。”
李惠芬臉色浮腫,妝容斑駁,見到她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眼睛澀地發乾,說:“謝謝你好孩子。你們關係好,她又最疼你,幫媽媽好好勸勸她。”
悅顏匆匆上樓,而沈馨兒也只在她進來時轉頭看了她一眼,其餘時間都閉着眼睛,理也不理她,就留悅顏一個人在旁邊自說自話。勸到後來悅顏終於詞窮,一點辦法沒有,只好出去找李惠芬,憂心忡忡地說:“媽媽,我們送姐姐去醫院吧,這樣下去不行。”
是的,這樣下去不行。
李惠芬想了想,走到房間窗邊,刷的一下拉開窗帘,傍晚霞光射進屋內,她立在這道光中間,面容間透着深深的倦意,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
“馨馨,媽媽把你生下來養大,你就這麼逼媽媽是嗎,你為了那個窮小子,要把媽媽逼成這樣對嗎?”
“你要是覺得媽媽哪裏對不起你,媽媽就把這條命賠給你,行不行?”
悅顏驚呼:“媽!”
“我就從這裏跳下去,媽媽跟你一了百了。”
晚間高志明聽說消息后也從外地趕了回來,這對母女一個鬧一個哭,罵哪頭都不對,轉眼看見親閨女立在旁邊,氣頓時不打一處來:“你回來幹什麼?有你什麼事!”
李惠芬哪裏聽不出,淡淡地來了一句:“我喊顏顏回來的。”
高志明當下無話,掃她一眼。轉身進病房看沈馨兒。
他剛一進門,沈馨兒就從床上坐起,臉色蒼白,有些局促地叫了他聲爸爸。
可以跟李惠芬肆無忌憚地鬧,因為那是自己親媽,能毫無底線地包容她。但當面對名義上的繼父時,沈馨兒更多的是無地自容感。她這麼任性,給他給這個家添了這麼多麻煩。
繼父與繼女的關係向來微妙,不能太親近,畢竟不是親生骨肉,也不能太過疏遠,畢竟還是一家人。
度在哪裏,高志明一直把握得很好。
提來的果籃放床頭,高志明拉來凳子坐下,笑着打趣她:“前幾天我還跟你媽說,三個孩子裏面就我們馨馨最乖……沒想到啊姑娘,你的青春期在這兒等着我們呢。”
她不是任性,也不是失心瘋,她只是到了青春期。高志明用一句話給她台階下。
沈馨兒借一低頭的功夫,忍住了眼底暗涌的酸澀。她小聲說:“哪有,顏顏才是我們裏面最乖的。”
關於這一點,高志明嘴上不承認,但心裏從不否認。
她是他的驕傲。
“唉,她乖。我有時候就是嫌她太斯文了,一點脾氣都沒有。”
這年頭不流行乖乖女,性格潑一點最好。高志明在外面看的多,現在社會八面玲瓏還都嫌不夠,女生要六面玲瓏、兩面帶刺才吃的開。
他話鋒一轉,說起自己廠里一個新招的會計,本來都快跟男朋友結婚了,臨門一腳鬧出點意外,心血來潮問男朋友,如果他媽和她掉水裏,他先救哪個。男生老實,說先救自己親媽,這下惹惱了女孩子,覺得男朋友不愛自己,非要分手,鬧到現在,是婚也不結,酒席也退了,搞得一地雞毛。
高志明感慨:“你說這女的是不是傻,這世上真要有不管自己親媽的男人,你問她還敢嫁嗎?就算有天,你,子橋還有顏顏三個掉水裏了,我一定也是先救顏顏。”
沈馨兒默默地抬起頭,眼中沒有怨。
高志明語氣深緩凝重,意味深長:“就算你們的媽媽,遇到了這種狀況,也一定先救你和子橋,不會去管我的顏顏。”
“知道為什麼嗎?”
沈馨兒目中淚意隱約。
“因為天底下,沒有一個爸爸媽媽不會不管自己的親生骨肉。他們愛孩子,愛到甚至連命都可以豁出去,就像我,像你們的媽媽。”
高志明一走出病房,李惠芬就站起身,抓着背包的肩帶,略帶緊張地看着他。
他覺得這對母女也是絕了,不是冤家不碰頭,想了想說:“你讓馨馨好好想想,也別刺激她。我先送顏顏回家。”
從醫院回到家已經快十一點了,悅顏明早還要趕七點的動車回南京,草草洗漱了一番就被高志明催着去睡覺。
不知道睡到幾點,她被人從睡夢中親醒。
“顏顏……顏顏……”
酥麻的熱氣縈在腮邊,像密不透風的網,溫柔細緻地環繞着她。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眼前是張放大了的男生的臉,鼻管挺直,線條硬朗。
她彎起唇角,笑容清甜,帶着初醒的餘韻:“你回來了。”
手肘撐在她臉邊,一條腿半曲抵住床沿,只有月光的房間裏,沈子橋的目光深沉專註。
她身上一點力氣沒有,四肢睡得沉甸甸的,心卻像飄在雲端,被男生的目光弄得軟軟的、麻麻的。
“回來了怎麼不跟我說?”
沈子橋的聲音含糊,貼着她的頸項發出,一邊說一邊輕輕啄吻她鎖骨,沿着頸線一直迂迴到她的唇,越吻越深,睡衣的領口在不知不覺中被拉到肩下,肩頸一片雪白,眼神漸漸變得跟身下的床單一樣凌亂……
直到不得不停下。
悅顏的手軟軟地掛在他脖子上,迎視他的目光還是乾淨地跟水一樣。
“顏顏……”叫着她的名字,男生力竭似地慢慢栽倒在她身邊,長呼出口氣,眼神發直地看着上面。
其間一系列的天人交戰,女孩渾然不知。她單純覺得今晚這個男生的吻很不一樣,更具侵略性。
她以為這是思念的產物。
因為她也很想他,非常非常想。
像很小的時候,兩人並排躺在一起。
悅顏拉來薄被要給他蓋,一邊還問:“你冷不冷啊?”
冷什麼,他現在熱到炸好嗎……
有時候沈子橋也不知道該說她單純還是單蠢,在男女關係方面,她好像從來不擔心自己會對她做什麼過分的事,一些不經意的舉動,經常撩得他血氣直涌,可她自己偏偏又不覺得。
也正因她如此純真的一面,才讓他特別想好好珍惜。
躺她床上的沈子橋側過臉來,嗓音低啞:“顏顏,你什麼時候回去?”
她枕着手背,在枕上看他,目光清澈依戀:“明天早上七點。”
他算了算,能這麼待一起也就八個小時。不,算上洗漱和趕去火車站的時間,可能八個小時都不到。
他伸手過來,頗具意味地輕輕撫她臉頰。
“那我不回去了,今晚睡你這邊好不好?”
他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結果不出所料,悅顏擔心的重點果然跑偏:“那你把門鎖了。”
她怕爸爸突擊查房。
因為女生一句話,沈子橋差點交代在這裏,心口狂跳地看她半響,才確定她真的沒那方面的想法。他吞下一口老血,慢吞吞地爬起去把房門反鎖,走回她床邊,默默地拉開被子躺下。
兩人又隨意地聊了一些事,學校的、家裏的,直到夜色漸深,悅顏熬不住困一個人先睡下。
黑暗中女孩翻了個身,被浪輕微一滾:“晚安。”
“晚安。”
因為是在女孩的房間、女孩的床上,沈子橋表現得很規矩,也不敢動手動腳,等悅顏終於睡下,隸屬於黑暗的因子才被徹底釋放。
藉著月光看了看女孩恬靜的睡顏,沈子橋轉過身,手放到下面。
睡得太晚,第二天兩人差點起遲,更要命的竟然是高志明親自來催她起床。雖然知道沒她允許,爸爸不會貿貿然開門,但還把悅顏嚇得夠嗆,除了主卧,其他房間都不帶衛生間,躲都沒處躲,沈子橋躺床上看她急得團團轉,覺得還蠻搞笑的。幸好高志明催了她兩遍就下樓準備早餐,悅顏等到門外沒了動靜,才敢把門開一小條縫,順着溜去衛生間洗漱。
等她走後過了一段時間,沈子橋才疊了被,提着鞋,悄無聲息地從她房間溜走。
刷牙的時候沈子橋大搖大擺地從外面進來,拿起漱口杯里插着的另一隻牙刷,擠上一段牙膏,若無其事地放嘴裏,還不忘跟鏡子裏的悅顏打招呼:“早!”
悅顏臉紅心跳,含糊地說:“早。”
下樓吃早飯,見到沈子橋在高志明竟然挺意外的:“子橋,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正給土司塗果醬,放下刀叉鎮定地講:“昨天你們都睡了的時候,本來想去看看我姐,想想太晚了就算了。”
“對,就該這樣。你媽媽總拿你當小孩,什麼都不肯告訴你,但是很多事你要自己承擔起來,作為男人,就要有責任感。”
高志明說這話的時候,還轉頭看了悅顏一眼。她低頭就着杯子喝奶,像是沒注意他們之間的對話。
沈子橋點點頭,表情認真,是真的把他的話聽進心裏。
接着高志明又講了些醫院的情況,李惠芬早上打來過電話,說沈馨兒的身體沒什麼大礙,就是有點脫水,晚些可以出院,讓他們不用特意過來接。
悅顏笑:“那太好了。”
高志明也笑了笑,把個切好的三明治遞給她:“所以我說你繼母小題大做,特地把你從南京叫回來,有這個必要嗎?”
“爸爸,你別怪媽媽,我也想回家了。”
高志明就着女兒的話又關心了她兩句,想到鍋里的粥應該也好了,走開去廚房拿碗碟。
趁他轉身,沈子橋忽然從桌邊探身過來,手撐着桌面,唇像蜻蜓點水一樣,從悅顏的嘴角掠過,印去那一點點乳白色的泡沫。
兵荒馬亂的一大早,看着自己女朋友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笑得還這麼甜。他早就想這麼做了。
果不其然,她臉噌一下爆紅。
廚房裏,高志明的身影走來走去,印在隔斷處的磨砂玻璃上,彷彿隨時都會朝他們這邊望來一眼。
悅顏的心臟差都停跳,動也不敢動,手忍着不往臉上擦,跟傻了一樣。
沈子橋倚着餐椅,歪着頭看她。跟個沒事人一樣,輕輕發笑。
一親她就斷電,怎麼就這麼可愛呢?
高志明拿了碗筷回來,一見餐廳就注意到:“顏顏,你臉怎麼這麼紅?”
話沒開口,臉紅地越發過分,她眼睛都不知道該不該向他看,期期艾艾地講:“好熱啊爸爸,爸爸我好熱。”
高志明一聽這個就緊張,放下東西過來試她額頭,表情嚴肅:“你這個情況不行。昨天還去過醫院,搞不好是被病毒感染了。這樣吧,你跟學校請一天假,爸爸帶你去檢查一下。”
“沒有啦,爸爸,我不是發燒。”
她無力地申辯。
沈子橋臉埋在碗裏,笑得兩邊肩膀一直抖。
等高志明上樓拿溫度計,沈子橋推開飯碗起身離開,走前彎腰在她耳邊輕飄飄地講:“一緊張就臉紅,你生怕別人看不出來嗎?”
等悅顏從杭州回來,推開宿舍的門,這次倒是三個都在。
就郭姝跟她打了聲招呼。其她兩個只看她一眼,誰都不搭腔。
悅顏這次算是想明白了,她們對她這麼惡劣,她也不死乞白賴地討好人家,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你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互相落個安靜。
為防萬一,悅顏回來后第一件事就去外面配了把宿舍鑰匙,交給對門宿舍的女生保管,以防下次再有這種情況發生。
這還不算。
自打她回來以後,宿舍那兩個人也不知道合計出什麼,紛紛把自己的洗漱用品鎖進柜子裏,衛生間除了牙膏什麼都不放,洗面奶什麼都是一用好立馬收起來。悅顏平白惹她們嫌疑,索性也有樣學樣,她們藏什麼,自己也跟着藏什麼。有時候想想,也覺得這樣的自己蠻幼稚的——十幾歲的大姑娘了,還整天干這些小學生把戲。
這些女孩家的矛盾嫌隙,悅顏從來都會第一時間跟沈馨兒分享,找她商量,只是這段時間沈馨兒出事住院,不好去煩她,悅顏只好把這些情緒一點一滴地消化在自己心裏。
距離考試還有半個多月時間,沈子橋從杭州來找過她一次。因為來的倉促,她也沒空陪他出去,大部分時間都窩在學校附近的酒店裏。沈子橋知道她上進,學習又抓緊,她看書的時候自己就在旁邊陪着她複習。
但畢竟剛確定關係,正是蜜裏調油好到不得了的時候,女朋友活色生香地坐在自己身邊,又乖又好看,經常看着看着就把他給饞住了。往往一頁沒翻完,悅顏又被他攪得抱在一起。耳邊身旁,緊貼着自己的男生氣息明顯紊亂。
像是某種反噬,從小到大她最煩沈子橋對她動手動腳,所以現在的沈子橋特別喜歡對她摸摸抱抱,把她這裏嗅嗅那裏聞聞,讚美她身上的氣息和皮膚的味道,像家裏養熟的大狼狗,弄得她特別癢,還想笑。
她去推他,手心反被捏住按在胸口,沈子橋還特別地振振有詞:“坐椅子上複習跟坐我腿上複習有什麼區別嗎?椅子會傷心嗎,不會。男朋友會傷心嗎,他會!”
悅顏又好笑又好氣。
可是你問她不想給他抱嗎?
不是的。
她想,很想很想。
就這麼全心投入安安靜靜地抱了一會兒,等待暮色降臨,也等一切情緒重歸鎮定,悅顏輕靠在他胸前,撥着他露在T恤外的一個銀質掛飾,把宿舍里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告訴給他聽。
沈子橋的臉色當時就變了,二話不說讓她搬出來住。
受氣是次要的,她們現在能把悅顏關出門外,保不準下次就能往她飯里下毒。
悅顏果然被嚇到,從他懷裏坐起來看他:“真的嗎?”
懷裏一空,沈子橋翻身去夠床頭柜上擺着的手機。他讓她什麼都不用管,就好好複習,其他事情他都會搞定。
她信他。
她也越來越信他。
他對她的愛護和尊重,她都看在眼裏。晚上本來說好了悅顏陪他睡酒店,但沈子橋堅持要送她回去,可到她宿舍樓下,兩人又是那麼的依依不捨。初夏濡濕的風裏,男孩女孩的眼中都寫滿了深深的眷戀,沈子橋順順她頭髮,明明很想抱她吻她,最後只是克制地親親她的臉頰。
悅顏忍到眼睛通紅,才沒能讓眼淚下來。圈着他手臂,貪圖那一秒的溫存,怎麼也不肯讓他走,又被他親了親額頭,喃喃地哄了好久。女生才嘟着嘴鬆開他,一步三回頭地往樓上走。
悅顏心裏很明白,沈子橋嘴上說怕自己控制不住,其實不是這樣。他怕悅顏被人議論夜不歸宿,這落在任何一個女孩身上都是很刻薄的評價。
但自己交了男朋友這件事,她也沒有刻意隱瞞,恨不得詔告全世界,她的男朋友到底有多帥、有多愛她。
電話一來,不管多晚她都跑去陽台接,寢室里經常會收到外地寄來的包裹,她本來就擠的桌面,三不五時會多出一些花里胡哨的小擺件,脖子上手上,項鏈手鏈隔天就換,她本來就會打扮,漸漸也更注意外在,變得越來越有女人味。
宿舍的女生從此類小細節里歸納總結,得出高悅顏找了對象這個觀點,並且那個男的還有點小錢。
這種改變是成熟的、也是快於同齡女孩的,讓女生們的好奇心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想去模仿,想去學習,但是保守的內心對此又極其不屑,女生們竭盡想像力地把話說的難聽,包養啊小三啊,但是講出口又帶點小心虛小難堪——彷彿不肯相信這個陰暗的人其實就是自己。
郭靜靜私底下問過郭姝:“她男朋友是誰啊?真的是那個曹彬嗎?”
郭姝搖頭。她是真的不知道。
韓玲在圖書館見過曹彬一次,那個長相清俊背很挺的男孩子,經過一段時間物慾的洗禮,韓玲突然發現,她從前欣賞着迷過的男生,生來並無光環,不過就比一般男生踏實而已。
同時她也發現,當潛在的競爭對手消失,這個人已然對她失去全部誘惑。
但她還是不經意地透露給他,高悅顏談戀愛這個消息。
果不其然,聽到時男生有一秒的失神,又淡淡笑了起來。目光交匯間,像是看穿了彼此的狼狽。
這跟錢有關,也跟自卑有關。
韓玲想,他們以後不會再見面。
他們真的再也沒有見過面。
至於郭靜靜跟郭姝的討論,韓玲從不參與。
但背地裏,她其實比任何人都要關注悅顏的一舉一動。她一直是韓玲的假想敵。
有次機房上課,悅顏跟她們分開坐。走前忘記把自己的QQ登出,經過時韓玲習慣性地往她屏幕瞄了一眼,花輪的頭像在任務欄里抖個不停。
高悅顏的頭像一直都是櫻桃小丸子,從剛入學開始。
她留了個心眼。往四周看了一圈,沒人注意她這邊。課本放凳子上,她弓腰握住鼠標,在屏幕上輕點幾點。
從圖書館出來,韓玲接到母親從外地打來的電話,激動地告訴她,她妹妹有救了,一個好心人往他們醫院的戶頭上打了三十萬,已經定好手術時間。
錢錢錢,又是錢。
韓玲隨意敷衍了幾句就把電話掛斷。盯着手機屏幕的同時,她順便瀏覽了手機里的通訊錄,不經意間,那個QQ號又跳到眼前。
一入夏時間就變得很快,等悅顏最後一門市場營銷考完,六月已經過了一半。接下來是學校為期兩個禮拜的軍訓。
他們大學跟其他高校不同,習慣把軍訓放在大一結束后。每天六點起九點回,高強度的訓練內容讓悅顏無暇關注其他。她也是後來才聽郭姝說,郭靜靜一門高數沒考好,獎學金泡湯,難怪悅顏那天回宿舍看見她眼睛紅紅的。
悅顏把所有事都在微信上跟沈子橋分享。
看到的、聽到的,好的、壞的,高興的、不高興的。
沈子橋慢慢才發現,談起戀愛來的悅顏其實特別黏人,但是黏得讓人很有成就感。她生活里沒有不三不四的朋友,交際圈本來就小的可憐,但是她經常能從這小小的世界裏挖出些東西來,繪聲繪色地講給他聽。有次軍訓拉練,操場外混進來一隻剛足月的小奶狗,通體粉黃,走起路來還跌跌撞撞,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轟動。悅顏也覺得搞笑,拍下來發給他,沒想到沈子橋的回復下一秒就進來。
“顏顏,我看到了,狗狗很可愛。我也很想你。”
是的,她很想很想他。
他何嘗不想。
他們異地異校,碰面的機會本來就少。那段時間他還特別特別的忙,有時候約好了晚上視頻,結果他一忙起來就忘了時間。等他想起來打過去的時候她竟然還在等,有些小可憐地在電話里問他,是不是把顏顏給忘了。
她一句話都沒有怨過他,也從來不像其他女孩兒一樣,動不動就生氣、使性子,要人哄。
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沈子橋感覺自己的心時時刻刻都在碎,因擔心而碎,因思念而碎,因她的話而碎。
因這廣袤天地間,他能遇上她,得到她,珍惜她,愛上她而碎。
軍訓結束的那個傍晚,悅顏連一刻都不想多待,收拾完東西,拖着行李箱下樓。
經過花壇邊,餘光被一道黑影吸引,她下意識就朝那裏看。樹影下,男生摘了帽子,穿得一身黑,跟她笑,笑得有些疲倦。
她頓了下,拖着行李換了個方向,未及走近,淚已經把前路模糊地看不清。
沈子橋打開手臂,把女孩和她的淚一起接入懷裏,聽她在自己懷裏默默地流淚,等她發泄完,沈子橋低頭替她把眼淚擦乾。
“哭什麼,傻了吧唧的。”
她手揪着他胸口的布料,臉貼在上面,把殘留的淚痕印干。
沈子橋一掌托住她後頸,低下頭:“又幹壞事是不是?”
悅顏不好意思地把臉埋在他胸前,聲音悶悶的:“我給你買。”
“不用你買。”
他低頭吻了吻她發頂心。
她穩定下情緒,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牽着他把他往樹影後面帶。他跟過來。
悅顏倚着樹榦站定,抬起眼睛:“你怎麼來了啊?”
“來看你。”
她嘟嘴,唇色豐潤嫣紅:“那你不是白跑一趟嗎,我都打算回來了。”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伸手拈去她衣領夾雜的一根長發,把碎發掖到她耳朵后,收回時又自然地輕搓了搓她白嫩的耳垂。
“小壞蛋,路上就不會想我嗎?”
悅顏眼波柔地像雲一樣,看定他,如實地道出內心那個回答。
“會的……”
沈子橋心尖發顫,整個人像泡在滾燙的水裏,從髮絲到肌膚的每個褶皺都為那個字顫抖。
道完思念,又彼此溫存地抱了片刻。沈子橋說有個東西要給她看。
悅顏從他胸前抬起頭,眼睛紅紅潤潤的,嘴唇因等待無意識地微張,看着他。
沈子橋自我穩定了下,拉着她到旁邊的花壇坐下,拿出手機,翻到聊天界面,遞過去給她。她有些懵地接過,點開細看。
“什麼啊?”聲音低下來,雙眉漸漸蹙起。
映入眼底的第一條就充滿了惡意。
“你女朋友是高悅顏吧,她根本不像你想的那麼單純。”
“她在我們學校口碑很差,經常夜不歸宿,跟外面亂七八糟的人鬼混。”
“還有哦,她這人還喜歡勾三搭四,不知道跟多少人睡過了,我不想你被她外表欺騙。”
“相處久了,你就會看清她的真面目。”
心裏發堵,整個人有種說不出來的反胃,悅顏握着手機的手下意識收緊,抬頭看看他。
沈子橋接着問:“這人你認識嗎?”
悅顏點開頭像看了看,是個古風美人。她搖頭。
那人先用小號加沈子橋的QQ,被拒絕後,又用QQ號搜到他的微信,謊稱是同學去加他,沈子橋信了。說到當時的情況,他語氣諷刺,眼裏都是:“這人也搞笑。說是我同學,我問她名字,她又說是我學妹,暗戀我,跟我告白。我說我有女朋友了,那人就發了下面這些屁話。”
為了方便跟她交流,他索性屈膝蹲在她面前,兩個人的膝蓋頭自然而然地碰在了一起,女孩牛仔裙裸露透白的皮膚邊,是男生素黑硬挺的牛仔褲,截然分明。沈子橋輕輕捏了捏她放大腿的手,“我想來想去,只有你那幾個舍友才幹的出這種事。”
如果真是郭靜靜她們……悅顏心往下一沉,抬頭問:“那該怎麼辦?”
他沉吟:“有兩個辦法。”
“什麼辦法?”
他連猶豫都沒有,立刻說:“報警。”
悅顏說:“……但她也沒幹什麼過分的事。”
沈子橋笑了:“那隻剩最後一個了。”他站起來,去牽她的手,順帶拎起旁邊的行李箱,“走,哥哥帶你去看看你的新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