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布天網(1)
第86章布天網(1)
歐陽箬嚇了一跳,扶了胸,見他眉眼間,波光粼粼,情意深深,心頭不由火起,怎麼他就如此陰魂不散呢,再摸摸肚子,實在是無語問蒼天。他的執着與任性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歐陽箬想罷冷了臉,退了幾步道:“狀元爺可有什麼話問本宮?”
查三少微微一笑,正經地道:“其實微臣也只是奉虞敬太妃之命,想問日前送給娘娘的海蟹可好食用?可合娘娘口味嗎?”
歐陽箬一愣,依然掛了冷然道:“自是十分好。回去替本宮謝謝虞敬太妃的美意,只是這海蟹八爪橫行,倒似極了某些人目中無人,法紀無存,本宮邊吃邊甚有體會,狀元爺你說對么?”
查三少聽了,哈哈一笑:“是是,不過微臣倒覺得海蟹橫行,若不是生來如此,便是有三分本事的,娘娘且認為呢?”
歐陽箬與他爭辯不過,氣呼呼地上了肩輦。查三少目送她遠去了,這才慢慢回到了席上。
八月十五的中秋很快便到了,歐陽箬以身體不適為由,不出席那熱鬧的中秋宴,只與幾宛蕙等幾個在雲香宮裏簡單過了。宛蕙置辦了一桌菜肴,歐陽箬便叫眾人不必拘禮,都一起坐了吃了,連做粗使,洒掃的宮女都在僻靜的院子裏開了一桌,裏面外邊,熱熱鬧鬧,真似過年一樣。
歐陽箬看着他們,眉眼笑意盈盈,今年的中秋與去年大不一樣了,少了幾許悲傷多了几絲憧憬,即使前路依然坎坷,可是有了盼頭,人便不一樣了。
宛蕙甚是激動,舉了一杯水酒對歐陽箬道:“娘娘,這可是我們在宮裏過的頭一年呢,奴婢願娘娘年年有今日,歲歲平安。”
說罷先飲了。眾宮人也都笑着敬了。歐陽箬端了一杯清水一一笑着回了。霖湘見眾人熱鬧,也笑得咯咯地。
歐陽箬看着她粉嫩的小臉,心中一酸,便別過臉去。小霖湘卻膩了過去,奶聲奶氣地叫着“母妃,母妃…”叫她看她的新衣裳。歐陽箬笑了笑,細聲哄了。
宛蕙自是最明白她的心思,忙將小霖湘抱了過來,靠在歐陽箬身邊。
一輪明月掛在天上,皎潔如月盤一般。歐陽箬聽着眾人吃酒說笑聲,便回了內屋。她如今身子越發重了,時常感到倦怠。本是心中有事,卻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覺得身邊似坐了一人,她的眠淺,立刻睜開眼睛。
睜眼一看,睡眼朦朧中,只見楚霍天一身玄色長衫,外罩一件暗紅色罩衣,墨玉的發冠上雕了兩隻金龍,栩栩如生。他手中拿了條薄衾正要往她身上蓋,一回身,卻見歐陽箬醒了過來,俊顏上掛了一絲笑:“是朕吵醒你了吧?”
歐陽箬心中一暖,拉了他的手,示意他坐下,將頭靠在他胸前,笑嘆:“皇上可過來了。臣妾以為皇上今夜不過來了。”
楚霍天不答,默默看了她半晌,忽然摸了摸她冰涼的臉,一伸手,放在她面前,看定她靜靜地道:“你哭了…”
歐陽箬一愣,才覺得面上濕濡一片,趕緊擦了擦:“皇上…這…”
楚霍天按了她的素手,一雙深邃的眼眸在她面上搜尋:“是不是想故鄉了?”
歐陽箬低了頭,輕輕地“恩”了一聲,楚霍天摟了她,長嘆一聲:“終究是朕害了你,可是,若重來一次,朕依然會這麼做。箬兒…箬兒…你可恨朕么?”
歐陽箬在他懷裏聽得他的從胸中傳來的聲音,嗡嗡的,似乎這話從心中延伸過來,傳到她的心中。
歐陽箬忽然笑了,笑得皎潔如月,笑得嫵媚如雲,往日的執着的什麼,忌諱着什麼忽然在這最虛軟的一刻統統崩塌。
她不假思索,衝口而出:“臣妾恨過皇上,但是,恨太累了,所以臣妾想問皇上一句。皇上,可以讓臣妾依靠么?一生一世的依靠。不因臣妾的年華老去,不因臣妾的身份卑微,單單讓臣妾一生有靠。臣妾便知足了。”
楚霍天面上動容,握了她的手笑道:“好,朕金口御言,朕只要有生一日,便不會讓任何人動你,害你,定保你一生無憂。不過…箬兒,你也不會背叛朕,離開朕對不對!”
他的眼中帶了一絲熱切與希望,在她面上搜尋,歐陽箬心中重重一震,想笑,忽然卻忍不住想哭。原來,原來他的心中也有顧慮。
兩人默默對視,眼中波濤洶湧,掀起滔天巨浪。
他太驕傲,天下家國,在他的掌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只有她的心他捉摸不定,所以他一直怕,怕所有對她的好,她都不領情。征戰南北,奪權霸勢,從來沒有退縮過的人在情關上猶豫重重。
她太多的顧慮,一介亡國妃子,顛沛流離,像最無根的藤蔓依賴着他的恩寵,他的庇護,在看不見的重重險境中將真心深埋。
而如今,這一刻,兩人沉默地對視,那最深埋在心中的那個念頭越來越要跳出心腔,顯現在二人的面前。
歐陽箬看了他半晌,幽幽一嘆:“霍郎…”說著投入他的懷裏。
第二日,楚霍天依舊早早上朝,歐陽箬撐着在一旁伺候他更衣。楚霍天笑着道:“去,坐着便好,小心碰了朕的皇子。”
歐陽箬笑着斜睨了他一眼,啜道:“哪裏是皇子,分明是帝姬。皇上不覺得臣妾越變容光越盛了么?生女的都是越變越美。”
楚霍天哈哈一笑,颳了她的鼻子道:“哪裏美了,朕覺得你越來越丑了…嘖嘖,太丑了太丑了…”
他本是玩笑話,歐陽箬卻聽了三分急了,慌忙去照鏡子,又急忙問道:“真的丑了?真的嗎?”
楚霍天見她如此,在她耳邊輕笑道:“別照了,你成了母豬,朕也是喜歡的…”此言一出,引得歐陽箬掄起粉錘作勢要打。
兩邊伺候的內侍嚇得慌忙道:“哎呦,娘娘,皇上可打不得的…”
歐陽箬這才悻悻住了手,楚霍天與她笑了一陣,便出了門,歐陽箬送了他出去,楚霍天忽然見殿前小園中好幾盆早開的菊花都謝了,皺了劍眉道:“怎麼這菊花謝了都不搬走再換幾盆來?”
歐陽箬看了一眼,不在乎地道:“不就是幾盆菊花么,再領的話,又要耗內務府的開銷,柳國夫人不是奉行裁減用度么,還是把錢花在國家大事才好。”
楚霍天面露激賞,正欲要說,歐陽箬忽然又問:“皇上,柳國夫人這一兩個月下來,可是節省了不少銀子了吧?”
楚霍天一愣,卻半晌沒說,握了握她的手道:“誰知道呢,朕看報上來的還是沒少多少。”
歐陽箬哦地一聲,也就不說了,便恭送了他出去。
宛蕙站在一邊,看着楚霍天離開,對歐陽箬輕聲道:“娘娘這句話真不露痕迹,估計這刺就在皇上心裏種下了。”
歐陽箬優美的嘴角一勾,劃出冷媚的弧度,輕輕搭上宛蕙的手臂靜靜地笑:“也就是一根刺而已,要讓這根刺在皇上心裏扎得深,扎得痛,還需要做太多的事。”
宛蕙扶了她進去,宮人安靜地在各處做事,兩人說的話又低又快,自是旁人聽不見。歐陽箬看着天色尚早,命宛蕙叫宮人伺候她更衣,梳洗。
宛蕙疑惑道:“娘娘要到哪裏去?這天色還早呢。”
歐陽箬笑道:“先給柳國夫人請個安,然後去各宮走走。”宛蕙也不再問,只趕緊命宮人準備停當。
一行人往柳國夫人的延禧宮而去。去給柳國夫人請安之時好幾宮的娘娘都還未到,柳國夫人笑道:“柔芳儀真的太守禮了。昨夜皇上不是宿在你宮中么?怎麼這麼早就起身了?萬一累着了就不好了。”
歐陽箬柔聲笑笑:“柳國夫人就會取笑臣妾,臣妾昨夜早早就睡了,皇上來了都不知道。最近總是覺得倦怠得很,許是身子笨重了。”
柳國夫人凝了眉,抿了一口清茶這才道:“莫不是要快生了?要讓吳老太醫好好看看才是,也得準備妥當,要不本宮去給你置辦置辦?”
歐陽箬心中一突,忽然想起林氏二皇子的乳母,強笑道:“好啊,那就勞煩柳國夫人多多費心,只是那些小衣物臣妾都準備好了,只這一項柳國夫人不必備了。”
柳國夫人聞言,看了她一眼,眉眼彎彎笑得十分舒暢:“那就定下來了,過幾日本宮給你挑幾位能幹的嬤嬤與乳母,你到時候也看看。”說罷翹起玉指,拿了帕子拭了嘴,那手指上的鑲貓眼綠纏金絲護甲晃出一片冷光來,刺得人心頭髮寒。
歐陽箬笑着謝過了,出了延禧宮,宛蕙低聲又緊張地道:“娘娘你怎麼不推了去?難道還真讓柳國夫人給咱宮塞人來?”
歐陽箬苦笑:“能說不要便不要麼?先應着好了,等到時候再看。先去宛妃處。”宛蕙應了一聲,歐陽箬又皺眉道:“不,先到張小儀處。”
說罷叫德軒一路令帶了過去。
到了張小儀住所,歐陽箬先派人進去探聽人有沒有在。
不多時,問話的小內侍身後便跟着一個小宮女,那小宮女面色有些發白,趕緊大開了門,將歐陽箬迎了進去:“柔芳儀娘娘恕罪,我家小主昨夜染了風寒,還在病中呢。實在未能遠迎,娘娘見諒!”
歐陽箬眉頭一挑:“哦?真是生病了?本宮今日在柳國夫人那邊就沒見着她,沒想到讓本宮猜中了,快些去領路,讓本宮看看。”
還未到張小儀的暖閣樓前,就聽得她對着門外道:“婢妾身體有恙,不敢將病氣過給柔芳儀娘娘,娘娘還請止步才是。”
歐陽箬聽得她聲音沙啞,心中微微一躊躇,便又上前道:“無妨,就是染了風寒而已,本宮不怕,倒是張妹妹你可有命人去請太醫么?”
她說著便命宮人推門進去,轉過繪金雕花屏風,見張小儀一臉病愁之色,半依在床榻之上。窗外的淡淡晨光打了進來,照到她面上,一片青白,隱約可見面下細細的青筋。
歐陽箬一愣,緊走幾步坐到她身邊:“張妹妹怎麼了?幾日不見消瘦得如此厲害?”
張小儀見她面上關切,心中感動不已:“娘娘…”才說了一聲,便要哽咽。歐陽箬轉頭對張小儀身邊的宮女道:“可有叫太醫?還傻站着幹什麼?”
那小宮女趕緊應了一聲道:“娘娘,不是不去,是小主不讓奴婢們去請太醫來,說幾日就好了。”
她說完咬着下唇看着張小儀,眼中滿是委屈。
歐陽箬聞言,看了看張小儀見她面上除了病色,還似滿腹心事一般。歐陽箬握了她纖細瘦弱的手嘆息道:“怎麼那麼不小心呢,是不是昨夜賞月賞得着了涼了。”
張小儀輕輕恩了一聲,低了頭不說話,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我見尤憐的模樣。
歐陽箬知道她平日不多言,正想着如何開導她開口,忽然身邊那小宮女一時嘴快,衝口而出:“娘娘不知道,我家小主是想家了,昨夜趁着十五,派人回家問了一趟消息,夜裏就整夜睡不着,只坐在窗前發愁呢。”
歐陽箬聞言,恍然大悟,正欲要說,張芳就冷了臉斥責那小宮女:“小綠,就你多嘴,趕緊退下,娘娘跟前豈是你能插嘴的份?”
叫小綠的宮女見她發怒,只得趕緊退下。張芳對歐陽箬道:“小綠是婢妾從娘家裏帶過來的,不知禮數,娘娘還望見諒才是。”
歐陽箬心中有了計較,笑道:“不妨,只是張妹妹實在是太見外了,想家也是人之常情呢,本宮昨夜也想家了。可是家沒那麼近…”她說著帶了幾分的真切。張芳聞言便要落下淚來。
她面容嬌美,雖不如當時一起進宮的幾位小主美艷,但是卻也也有一份耐看之色。
歐陽箬看着她落淚,含了一絲淺薄探詢的意味,慢慢開口:“張小儀若是相信本宮,且跟本宮說說,是不是家裏有了什麼變故…”
張小儀看了看她,終於伸出手去,將歐陽箬的手緊緊握住,還未出聲,淚便落了下來:“柔芳儀娘娘,您說婢妾是不是很笨?平日也不會說好話討幾位娘娘歡心,更不會討皇上歡心,真真是無用之人!”
她邊說邊懊惱地捶了自己的腿,歐陽箬見她平日沉默,今日真情觸動,倒說出了心裏話。
她微微一笑,握了她亂無目的地自捶,柔聲道:“張妹妹是怎麼了?本宮最喜歡張妹妹這般性情之人了,雖然不愛說話,但是那份赤子之心卻是看得見的,至於皇上么…別說是你了,就是好幾位以前跟皇上的娘娘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本宮平日伺候也是小心有加,其實妹妹只要自然點別約束了,皇上自然會喜歡你的。”
張芳聞言,抬頭感激一笑,隨即又低下頭:“可終歸是無用,哥哥一個人在家裏撐着,婢妾與哥哥從小兩相依為命,家中都是哥哥一人在打理,人前人後,婢妾都幫不上忙,好不容易到宮中了,想着若是得寵了便能為家裏光耀門楣了。可是…”
她哽咽難言,那了帕子輕輕拭了拭。歐陽箬心中瞭然,她進入宮中已然快一年了,雖然升到小儀,但是楚霍天依然沒有對她令眼相看。
歐陽箬安慰她道:“張妹妹也別心急了,瞧幾個一起與你一同進宮的姐妹,如今也在你之下呢,皇上對後宮不上心,這都是大家知道的。”
張芳擦了把眼淚,才羞澀道:“婢妾失禮了,其實宮裏都知道皇上喜歡娘娘,婢妾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