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關於紅酒屋的夢想(1)
第一節
紅酒屋是一個不存在的地方,是阿靜的心靈避難所。
阿靜是這座城市的飄一族,她所謂的飄也就是盲目地在男人身體上流浪,碰到誰算誰,走到哪兒算哪兒。
阿靜從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什麼,她只是毫無目的地在這座城市裏瞎闖,她夢想着有一個地方沒有欺騙,沒有煩惱,那個地方每天都像過節一樣歡樂,那個地方就是紅酒屋。
我看見許多年前的自己,穿了條式樣古怪的裙子,坐在火車上。那是一輛開往北京的火車,我大學畢業沒去單位報到,沒跟任何人商量便上了那輛去北京的火車。
站台上來送行的人很多,但沒有一個是來送我的。
阿靜根本不屑於這些流於形式的迎來送往,覺得這一套很俗氣。吳啟東說過他要來,阿靜讓他別來。昨天夜裏我們見了最後一面,像是給我和他之間的關係畫上了一個突兀的句號。
“你去北京幹什麼?”
“去尋找一座紅酒屋。”
“平城沒有嗎?”
“平城沒有。”
“車票錢我會還你的,”阿靜說,“一定會還。”
吳啟東說:“誰要你還?”過了一會兒又說:“我不要你還。”他們約會的地方光線很暗,他們面對面站着,說了一會兒話,中間卻隔着一層看不見的東西,最後阿靜想伸手跟他拉拉手,卻現對面的人已經不見了。
我獨坐在車廂的一個角落裏,裏面空氣很壞,很多人都在行李架上挪來挪去,想多佔一點地方來擺放自己的東西。人和動物一樣喜歡多佔地盤。我想反正自己沒什麼行李,無牽無掛一身輕。像阿靜這個年齡,好多女孩還在讀大學,而她已經畢業了。她就是什麼都比別人早,事事都要強。阿靜是16歲那年作為“少年天才”被保送進大學的。阿靜的母親是平城市劇團的一名演員。母親唱的是一種行將消亡的劇種:罕劇。
罕劇是一種神秘的劇種,只有平城人才懂罕劇。
我出生在劇團里,卻不怎麼喜歡罕劇。自我解釋是“聽多了”的緣故,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會膩。母親也堅決反對我唱這種“沒前途”的戲,不光是不讓唱戲,演員這一行的邊都不讓沾。
第二節
我父親是一名賦閑的罕劇編劇,閑着沒事就呆在家裏舞文弄墨,對我要求極為嚴格,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每天檢査我的功課。在我16歲那年榮獲全市中學生作文競賽一等獎,當年就被保送上了師範學院教育系。
我對我上的大學並不滿意,大學裏儘是些庸庸碌碌的糊塗蟲。
阿靜是一個心氣很高的女孩,她想她將來是要干大事的,至於說什麼樣的大事,在她腦子裏只是霧蒙蒙的一團,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很大,將來要做個揚名立腕的人。她的興趣愛好極為廣泛,什麼都會一點,什麼事都來得比別人快。她的頭腦像父親而長相像母親。她母親是罕劇團最美的青衣。
火車離開平城的時候,我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唱罕劇,側耳細聽,又什麼也聽不見了。
我清楚地記得我剛到北京的時候,一個人站在白姨家的高樓底下,心裏好緊張。白姨是我母親以前在戲校時的同學,後來放棄了唱戲,很有遠見地到北京藝術院校來繼續深造,現在也算戲曲界小有名氣的一個人物了,不像我母親,一輩子窩在平城那個劇團里,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剛下火車的時候,北京正下着小雨,天色陰鬱,這和我的想像中的北京相去甚遠。以前我以為北京的天空永遠是湛藍湛藍的,永遠不會下雨,可是,我第一眼看到的北京卻是如此憂鬱。那天我手裏攥着一個從我母親的通訊錄上抄下來的複雜地址,在北京的街上東撞西撞,總是找不到方向。
終於找到白姨家的那幢高樓。電梯門開了,我走上去,感覺到開電梯的女人在看我。開電梯的是一個穿着廉價真絲襯衫的瘦女人,她身上佈滿了黑色亂花圖案。
“19樓。”我說。
那女人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就用手中的一截短棍在“19”那個數字上“篤”地戳了一下。我感覺到上升的壓力,那女人盯着我好奇地打量着,我假裝不知道。她那身黑色亂花圖案叢中佈滿了神詭秘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