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幽靈宮主
【4】
山谷中氤氳着常年不散的迷霧,白飛飛有時會覺得這迷霧濃稠得似乎都有了形狀,呼吸間像是啜飲了一口毒酒,雖有藥物防着,總歸是令人十二分的不舒服。
上一次行走在幽靈谷中,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故地重遊,總令人倍感悵惘。她並不喜歡幽靈谷,但這畢竟是她勉強能稱為“家”的所在,在親近如沈浪都放棄了她的時候,幽靈宮便是她最後的歸宿。
白飛飛從踏入谷內的那刻起就提起精神,隱匿了行蹤悄然向幽靈宮行去。路上一片純然的岑寂,不知有沒有過路的幽魂與她同行。
不一時,那幢熟悉的龐大的建築就出現在她視線里。守門的宮女見是白飛飛過來,忙迎上來恭聲齊道:“宮主萬安。”
白飛飛揮手示意她們起身,道:“不必多禮。宮中一切可好?”
兩宮女對望一眼,高個子的那個答道:“回宮主,此刻一切如常,只是……”
“直言無妨。”
“一個時辰前,有人試圖潛入宮中,被當值宮女發現后迅速逃離。屬下們未能擒獲賊人,還請宮主降罪。”
“先別忙着請罪,”白飛飛低頭看着復又跪倒的兩人,“把事情經過說清楚,闖進來的有幾個人?他們沒被瘴氣迷倒?”
儘管白飛飛語氣並不嚴厲,高個宮女仍是答得戰戰兢兢:“只有一人。看上去已中瘴氣之毒,硬撐着逃走了。”
白飛飛對她的回答不置可否,越過兩人走進幽靈宮正殿。
侍立在側的宮女接過她取下的面具,露出一張冷厲卻不失美麗的臉龐。彷彿料峭春寒猶在,三月桃花已開。宮女在心中暗暗贊了一句,低着頭默默退下了。
白飛飛目光掃視過整個大殿,“擅闖幽靈宮者死。一個時辰前窺伺我幽靈宮的賊子必定還在谷中某處,傳我命令,格殺勿論!”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她果然是白靜的女兒。
一眾宮女領命而去。白飛飛叫住走在最後的宮女,問道:“環翠呢,怎麼沒見她人影?”
那宮女偷看了一眼她臉色,小心答道:“稟宮主,環翠她上次被……被您打傷,尚未痊癒,正在自己房中休息。可要屬下喚她前來?”
“不必,你自去忙你的事吧。”
此中關節很容易想通,那時她被白靜鞭打,如意和環翠心中同情,偷偷把她送到沈浪身邊。她們不敢公然違抗白靜,自然要推說是白飛飛打傷環翠私逃出宮。
如意和環翠,雖說也任白靜驅使,但實際上卻相當於她白飛飛的心腹。白靜連抓走百靈的事都不叫如意知曉,顯是在有些事上提防着她。
但她並不擔心在兩人的爭鋒中會敗給白靜,畢竟白靜老了,又急於報仇,難免會出些差錯。她只需做好萬全的準備,然後等待白靜的那個差錯。
忽然,屋頂上傳來一點窸窣的響動。
白飛飛坐回椅上,朝那位梁上君子所在的位置笑道:“出來吧,王憐花。”
“‘格殺勿論’,白姑娘好狠的心腸。”眼前殘影一閃,剎那間白衣公子已翻身落在白飛飛身前站定。“你怎麼知道藏着的人是我,不是沈浪?”
“沈浪為瘴氣所迷,此時自顧尚且不暇,哪會像王公子一般有閒情逸緻,故意弄出響動來自投羅網?”更何況王憐花的母親雲夢仙子可是白靜的老對頭,王憐花能找到幽靈宮,說不定其中還有王雲夢一份功勞,他有瘴氣的解藥不足為奇。不過他可不見得會大方告訴沈浪。
“白姑娘,你太不懂男人,”王憐花笑得促狹,“我若是沈浪,看到心愛的女子竟是大名鼎鼎的幽靈宮主,還不顧舊情對他下了格殺令,保不好就真的傷心難過得從樑上摔下來了。”
白飛飛不能確定王憐花此時是否已猜出自己是他“姊姊”。但他是上輩子少有的幾個真心待她的人之一。從他身上得來的骨肉親情,連白靜都未曾給過她。即使她已明白他們之間根本沒有血緣關係,仍願意待他如弟,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會與王憐花為難。
“閑事休提,你敢出來見我,想必有話要說?”
王憐花悠然一笑道:“實不相瞞,在下此來,是為同白姑娘結盟。”
白飛飛端起茶來呷了一口,“我看着怎麼像是救人不成,脫身也無望,只好死馬當活馬醫,騙我放你一條生路?”
“白姑娘這可冤枉在下了。憐花雖不才,在老夫人和白宮主都不在幽靈宮的時候,偷溜出去倒也算不上什麼難事。”
白飛飛將茶盞往桌上狠狠一放:“好大的口氣。我就給你一次機會,說吧,與我結盟所為何事?”
“名人不說暗話,咱們的目的是對付同一個人,又何必各自為陣。”王憐花伸手也倒了杯茶拿在手中,“如若積兩家之力,得償所願就指日可待了。”
白飛飛含笑看了他一眼,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還有更快的路可走——抓了你,再用你逼你娘為我所用,不是更好?你娘只有你一個兒子,想必為了你什麼都肯做的。”
王憐花忽然覺得有點頭皮發麻,果然最難消受美人恩。那個暗算過他的瞎眼丑老太太既是昔日幽靈宮主白靜,那她的女兒白飛飛就是柴玉關的女兒,也就是說,是他的姊姊了。
多奇妙的感覺,不知不覺間,他竟然有個姊姊了。
正愣神間,只聽殿門外傳來極端刺耳的笑聲:“說得好!飛飛,你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是白靜!
王憐花心中暗暗叫苦,他曾在白靜手裏吃過虧,給白靜下“雨花青”毒以換取所中之毒的解藥。加之被白靜知曉了他是王雲夢之子,恐怕此次不能善了。
白飛飛本以為白靜會待在汾陽城內等到百靈醒來,好儘快逼她找人。未曾想到白靜回來得如此之快,王憐花又出來攪局,如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正在兩方對峙之時,變故陡生。一道身影翩若驚鴻,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瞬間移到白飛飛身後,冰冷的劍尖直指她的背心。
“我早說過他就躲在上面,是白姑娘你不肯相信。”王憐花一臉無辜。
如白飛飛所料,王憐花有自己的計較,並未將解瘴氣的藥丸給沈浪服下。而他又不同沈浪撕破臉皮,只推說自己少時服過不少驅毒藥物,故而不怕瘴氣之毒。
他始終躲在暗處,名為接應沈浪,實際在暗記幽靈宮地形。找了一大圈,熊貓兒與百靈並不在幽靈宮內。正當他們準備抽身離開時,沈浪再抵擋不住瘴氣之毒,幾乎陷入昏厥。王憐花無奈,只好帶着沈浪藏於房梁之上,只等沈浪毒性稍解,憑他二人實力,全身而退自不在話下。
不料白飛飛在這時候返回幽靈宮,沈浪在莫大的刺激下露了行跡,王憐花只有出來與她虛與委蛇。他看得出,白飛飛並不想置他於死地。可白靜就很難說了。
“天堂有路你們不走,地獄無門你們卻偏要闖進來,不成全了你們,老身怕外人說我們幽靈宮待客不周!”白靜猱身而上,五指成爪,直向王憐花襲去。
“我勸前輩住手,否則白飛飛性命難保!”沈浪將劍尖向前一送,幾乎劃破她的衣裳。
不知是否因為毒性未完全逼出,沈浪一向穩定的手抖得厲害。
白飛飛一直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在此時此地被沈浪識破身份,原在她的意料之外。不過既然本也沒打算今晚之後再回去沈浪那兒,今日之事倒也沒有大礙。只是她之前本想令沈浪以為她亦被白靜抓去,再借沈浪之力重創白靜,或是至少牽制住白靜一段時間,如今看來這計劃是該擱下了。
白靜一時未動,她深知被情人背叛后的恨意有多深重,如今不得不防着沈浪盛怒之下對白飛飛痛下殺手。白飛飛是她復仇路上重要的棋子,輕易不可捨棄。
王憐花最是識時務,見此情景連忙道:“我二人叨擾多時,早該告辭離去,不如就請白宮主送我們一程,待出了谷,在下向老夫人保證白宮主會分毫無損地回到您身邊……”
白靜並未立時答應,似乎還在權衡。這時沈浪卻緩緩開口:“還請老夫人將熊貓兒和百靈一併放回。”聲音冷硬,毫無商量餘地。
王憐花心下大急,知道事情不妙,向後退了一步,與沈浪成犄角之勢。
不出所料,白靜大怒道:“你還敢跟我講條件,是嫌活得太久了嗎?”
白飛飛慢慢轉過身去,果然看見沈浪的劍眉和眼睫上都掛着一層霜雪。陰陽煞發作至今,他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裏,實在是個奇迹。
她猜只要再氣他幾句,他就撐不下去了。
“沈浪,投降吧,你中了我娘的陰陽煞,‘動情則如火燒,生怒則似冰封’,看在你我這段時間相處的情分,我自會勸娘饒你一命。”
沈浪已不止是手在抖了。他全身都在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