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再見白靜
【3】
在沈浪講述的同時，白飛飛蹙着眉，目光柔柔地投在他身上。別人見了只會當她關心於他，實則她是在藉機觀察他的神情。
“幽靈秘境，擅入者死”。既有這八個字為證，說明沈浪並未妄言，真的找到了幽靈宮的入口。莫非真是白靜派人抓了那兩個人？那又是為了什麼緣由？前生並沒有這一段經歷，是什麼改變了既定的命數？
被沈浪擁着騎在旋風上，白飛飛微垂了頭，神色數變。沈浪沒有理由編出謊話哄騙眾人，那便假設沈浪所說是真，他將與王憐花聯手闖入幽靈宮。雖說幽靈谷有瘴氣作保，若她與白靜均不在宮中，難保不會出什麼意外。
此時沈浪和王憐花還未修習沈天君的絕學天絕三式及心法，若是白靜已在日間回到幽靈宮，他二人絕占不到便宜去。
她本欲暗中尾隨沈浪回幽靈宮一探究竟，心思一轉，有了另外的主意。
旋風是難得的良駒，即使背負兩人也沒有放慢速度，片刻就到了沈浪居住的山谷之上。
沈浪單手攬着她纖細腰身，順着藤蔓穩穩落到谷底。
“飛飛，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沈浪替她梳理微亂的髮絲，手指在她髮飾上流連，“我回來時，要看到你好好的在家裏等我。”這話說得溫柔又有點微不可查的霸道，若白飛飛不是再世為人，說不定要怎生感動。
“是你不要叫我擔心才對。沈大哥，我只要你平安回來。”
沈浪情難自已，傾身抱住她：“從沒有人像你對我這麼好。”白飛飛的頭埋在他肩上，心底忍不住冷笑，所以當有別人纏住你、對你好的時候，我就不那麼重要了，是么？
她從他懷抱中掙出，臉頰因薄怒透出幾分暈紅。沈浪卻以為她是害羞，笑着拍了拍她的頭。
“我走了，救出貓兒后立刻趕回來陪你。”
白飛飛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崖頂，又等了片刻，估摸着他已走得遠了，一個縱身攀着藤蔓出了谷底。
地上留下的馬蹄印果然是向著幽靈宮方向去的。白飛飛轉頭四顧，見四下無人，提氣向汾陽城中客棧奔去。
天色將晚，城中不復白日熱鬧，街上抻着嗓子吆喝的小販也早早收攤。白飛飛對汾陽城提不起什麼興緻，白天隨着沈浪來時都是處處敷衍，此時更是直奔城中客棧而去。
來到客棧附近，白飛飛飛身躍上二樓，她早些時候已由如意領着來過這間房，自然輕車熟路。此時屋中已燃起蠟燭，黃色的暖光透過窗紙漏出來，讓她有瞬間的恍惚。
前世，也是在這間房中，她跪在白靜身前，求她解了沈浪身上的陰陽煞，白靜不肯，她便要與沈浪一同死在陰陽煞下。
那時，她不知道白靜並非生母，用自己的性命要挾她根本毫無意義。她也不知道沈浪會為了她的性命，最終向白靜屈服，最終與她愈行愈遠。
白飛飛深吸口氣，上前敲響房門。
“進來吧。”
嘶啞、蒼老，彷彿浸滿毒液，又在烈火烘烤下寸寸龜裂。她不會忘了這個慣常出現在前世噩夢中，永遠在提醒她大仇未報的聲音。
“女兒拜見娘親。”待進了屋，她已將紛亂無章的思緒一股腦捲起，換上往日在幽靈宮時的神情。
此刻她已是暗夜中的一縷幽魂，幽靈宮主白飛飛。
白靜面戴金色面具，將烈火燒傷后的猙獰面目擋在面具之後。她瞥了跪倒在地的白飛飛一眼，道：“你倒是長本事了，連我這個娘都不放在眼裏了！”
“女兒不敢，女兒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報仇。”
本以為，她無法用偽裝的平靜來面對她的養母，這個一手將她打造成為復仇毒箭的人。
本以為，再見到白靜，她會恨不得殺了她，不給她再一次毀掉自己人生的機會。
但從說出第一個字開始，她知道，面對前世故人也沒有多難。
白飛飛仰頭直視白靜，眼中無喜無怒：“女兒向您保證，必殺快活王。”
殺了快活王，也算報了白靜的“養育之恩”，從此她便可以肆意恨她。更重要的是，不殺了快活王，陰影不會從她頭頂散去，這一生永遠活在不甘和怨恨之中，重活一世，她不允許自己淪落到如此可悲的境地。
聽了白飛飛的承諾，白靜霍地從床沿站起來，“哦？這麼說，是娘錯怪你了？”
白飛飛跟着起身，正色道：“我知娘因沈浪之事對女兒有所誤會，女兒必會給娘一個交代。但女兒今夜前來另有要事，請娘見諒。”
“你倒是說說，是什麼事讓你這麼急着趕來？”
白飛飛問道：“那兩個人，叫百靈和熊貓兒的，可是娘下令抓的？”
“不錯，是我吩咐下去的。”
這倒有些出乎白飛飛的意料，她本以為是有人故意冒幽靈宮之名行事。“娘要百靈有什麼用？”
雖隔着金屬面具，白靜詭譎的表情從渾濁的雙眼也能探知一二。“你早先說過那個叫百靈的丫頭片子有些追蹤尋人的本事，娘抓她是要她替我找一個人。”
若說擄走百靈是白靜派人做的，白飛飛大致可以推測出事情經過。百靈平日裏總是同熊貓兒等人呆在一處，兩個宮女必然不敢貿然動手抓人，待到百靈今日落單，她們見時機已到，就準備用宮中迷藥“一日失”將其迷暈后帶回。不想百靈呼救驚動眾人，熊貓兒急於救人未加防備，沾到百靈衣料上殘留的藥粉，這才意外被擒。
只是還不知道白靜準備讓百靈找誰。
對她這個問題，白靜避而不答。“過一陣子你自會知道。——我抓了個把人，就成了你口中的‘要事’？”
白飛飛知道此時再追問下去亦無用處，便做出急切之狀，道：“既抓了他們兩個，可有派人嚴加看管？此刻沈浪與王憐花已找到幽靈宮入口，女兒擔心他們強行闖入救人，對我們不利。”
“這你大可放心，那兩人我另選了別處關押。”白靜冷笑道，“憑兩個毛頭小子，也想硬闖我幽靈宮？旁的不提，谷中瘴氣就夠他們好受。若是識相的就該知難而退，否則幽靈宮賬上不怕多添兩條人命。”
她信心十足，白飛飛憶起前世沈浪確也吃過瘴氣的虧，想來幽靈宮暫時無礙。至於沈浪的安危，白飛飛只願他自求多福。
白飛飛不願呆在白靜這兒浪費時間，拜了一拜對白靜道：“既然娘自有安排，女兒不便打擾娘休息，這就告退。”
白靜本是臨窗而立，忽然轉頭瞪向白飛飛，看了好一會兒，方說道：“幽靈宮的秘密不能公之於世，既然你憂心宮中情形，不如回去見機行事。”
養母的喜怒無常行為莫測她在前世見識得足夠多了，此時也不過點頭答應：“女兒遵命。”即使沒有白靜的命令她也要回去佈置。幽靈宮有一位宮主就夠了，沒必要再多出一位老夫人。
剛要出房門，白靜忽然在背後喚她：“回來！”
白飛飛回身：“娘還有吩咐？”
白靜走至她身前，壓低了聲音：“你沒有別的事要同我說了？”
白飛飛倒真是不解了：“不知娘所說何事？”
“你少裝糊塗。私逃出幽靈宮短短几天時間，就把當初的豪言壯語都忘個乾淨？”白靜慢慢逼近，“這會兒倒是和沈浪撇清關係，你以為故意做出這幅樣子我就會放過他？”
原來是為了陰陽煞。白靜必是以為她發現沈浪中了陰陽煞后，變着法哄她為沈浪解煞。
在白靜看來，幾天前她為沈浪不惜出言頂撞，甚至私逃出谷，幾天後卻又孤身前來，言辭間視沈浪為無物。
白飛飛想要大笑，自從她重回過去那天起，實在是忍不住想要大笑出聲。她想笑沈浪，此時的深情款款反而一遍遍提醒着她，來日的他薄情如斯；她想笑朱七七，仍將她視為假想中的情敵而不自知；她想笑白靜，費盡心機要把她拉回復仇的“正途”，卻不知她復仇的對象也包括白靜自己；她想笑她白飛飛，重返人間已有幾天，仍不能擺脫與沈浪的關係，以至於旁人覺得她仍情根深種，簡直可笑之極。
白飛飛心緒大動，面色卻分毫未變：“若是娘指的是陰陽煞的事，那就請娘在覺得有必要時再為他解開吧，需知女兒來此不是為他求情的。”
“你當真不在意他的死活？你想開了？”
白飛飛嫣然一笑：“他若能為我所用，那自然是活着最好。”
白靜仰天大笑數聲：“好，這才是我的好女兒！”
……
待白飛飛出門走遠，白靜揚聲喝道：“如意！”
在隔壁等候的如意連忙過來應道：“老夫人，咱們現在要做什麼？”
“你都聽到了，飛飛已動身回幽靈宮，我們馬上跟上去，注意不要讓她發現。”
如意欲言又止，終於把滑到嘴邊的話壓了下去。想了想又問：“城中的姐妹們是否與我們同回？”
“傳信下去，叫她們暫且留守。”
如意領命而去。
白靜坐回椅子上，自語道：“飛飛啊飛飛，你以為單憑几句話，我就信了你對沈浪死心？”手中一用力，巴掌大的茶杯頓時化為粉塵，在她指縫間揚散。“你最好別讓我失望，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