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計算機是人類所有發明中最簡單高效的事物——輸入命令,輸出結果,永遠精確,沒有例外。人腦不可能記住每件事,但電腦可以。

隔天我去唱片公司找敏姐請辭。

她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情,從辦公室叫過來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年輕姑娘,說叫張雪。張雪以前兼任好幾個明星的助理,跑跑腿什麼的,現在專跟喬希寧一個人。

“我知道這份工作你做不久,所以前幾天就找人接替你了。”

“真是料事如神!”我笑。

敏姐苦笑着拍我的肩膀,“杜梨啊,我是真捨不得你離開。但以你的才華,又怎會長期做這份工作?我知道你一直是看着喬希寧的面子。以後敏姐還需要你多幫忙呢。”

敏姐就是能把話說得很好聽,我抿嘴笑,“哪裏的話,如果修電腦我倒是可以幫忙。”

她大笑。

張雪比我小一點,但有豐富的工作經驗,一張臉富有朝氣又自信十足,看着就叫人就覺得精神振奮——看起來比我是厲害多了。她身上有股親和力,絕對可以做好這份工作,而我也可以毫無愧疚地功成身退了。

我和張雪一邊閑聊一邊同她交接工作,張雪好奇地問我:“喬希寧對助理要求高不高?”

“不用擔心啦,他人很不錯的,隨和好相處,”我說,“只是比一般人話多了一點,有時候還有點小孩子脾氣。我和他從小就認識,再熟悉不過了,絕對不會搞錯。”

張雪挑眉,“這麼說你們是青梅竹馬?”

“……這麼說也不算錯。”

我打開電腦,讓她看軟件界面,“你來看這個。”

我剛剛接下喬希寧的助理這份工作的時候,就把手頭一個時間管理軟件略加修改,改成了針對喬希寧的專用版。裏頭錄入了絕大多數他的相關信息,普通的信息自然不消說,甚至包括他家附近飯店的外賣電話。

“這個軟件不光是通訊錄,它和敏姐、喬希寧,還有其他幾位助理的手機都是聯繫起來的,你更新信息的時候,他們手機里的設置也會直接更改;哦,還有聯繫人,你可以提前一周設定好必做的事情,比如送生日禮物、給工作人員的禮物,軟件都可以自動進行……”

張雪頻頻點頭,着迷地盯着屏幕。

“這是我自己偷懶,所以編了這個軟件,但用起來卻比我想像的還要方便。”我跟張雪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方法,但如果你覺得這個軟件還可以的話,我把它發送你——”

“實在太科幻了!”張雪連聲感慨,“杜梨啊,怎麼感覺和你比起來,我還生活在原始社會呢?”

我忍俊不禁。其實並不是我超前和科幻,只是我善於藉助外物罷了。哪有人比計算機更精確更完美?計算機是人類所有發明中最簡單高效的事物——輸入命令,輸出結果,永遠精確,沒有例外。人腦不可能記住每件事,但電腦可以。

只要你會操作,它們永不失效。

喬希寧在島上還有幾天的拍攝。考慮到近來事情增多,我也就不再回劇組,乾脆和肖揚一起上了飛機,去參加世界網絡安全年會。

我的學長肖揚是我見過最典型和最不典型的計算機工程師,所謂的典型,是指他的外表。他瘦瘦高高,因常年坐在電腦前,膚色偏白,過早地帶上了眼睛。他不善言辭,表情總是顯得若有所思。不典型則是他的工作性質決定的,他作為國家安全部門的網絡高級顧問,平時總是提着電腦,西裝革履去上班,在夏天也必須着襯衣打領帶。

因此乍一眼看上去,他儼然風度翩翩的有為青年。

不過,一旦他到了辦公室坐下,他就會脫下西裝,換上T恤和破破爛爛的牛仔褲,在他那間四周都是電腦的獨立辦公室肆意妄為——他帶上耳機,慢條斯理地處理公務,同時不忘刷刷論壇寫寫程序,研究最新技術,還常常從那台名為“Moon”的超級計算機上偷一點線程來使用,破解個密碼什麼的……總之,他毫無愧疚地上班摸魚。

我和他差不多每天都通過視頻相見,得知我已經準備放棄明星助理這份不靠譜的工作后,他大加讚賞。他邀請過我去他們部門工作,被我拒絕了。政府部門裏的公務員,每天朝九晚五,我在家宅了太久之後,似乎變得不太喜歡被拘束的生活。

在飛機上,肖揚同我說:“對了,小艾,有人在跟我打聽你。”

我和肖揚起初是在網絡上結識,後來才發現是校友,但因為網絡認識在前,他叫我網名這個習慣一直沒改。

“打聽我?什麼事?”

“QCC公司的研究所,他們看了你的博士論文後,很有興趣。研究所的負責人是我導師的至交,藍紀聲,你應該知道。Lans理論就是他證明的。”

我上高中的時候,Lans紅極一時。所謂Lans理論是關於人工智能的理論。在那篇長達五十頁的論文中,他首次真正從數學上證明了具有獨立意識的人工智能是有可能存在並被人類創造出來。他還因此獲得了當年的圖靈獎。當時所有的媒體和業界人士都在討論這件事,都認為下一秒地球就要被機器佔領了——就像多年前得“克隆羊”一樣。大家說他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對他口誅筆伐的人可不少。

可悲的是,這篇論文的本質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他證明了人工智能的可能性,同時也指出人工智能完全可控。

然而,公眾對科學永遠只有三分鐘熱情和百分之三十的了解度。

在藍紀聲的證明中,指出了一個更嚴峻的事實——現在地球上所有的計算機再乘以一萬倍都無法達到產生人工智能所需用的運算能力。

運算能力,永遠都是計算機發展前路上的階梯。

“QCC公司有這樣的人才,怎麼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公司聽上去很像暗號……既然研發者是藍紀聲,研究的莫非是人工智能?”

我研究驀然大亮。

“新成立的公司,做什麼我不知道。”

“那可以直接聯繫我啊,我的論文上有郵箱。”

“因為保密度很高,招人比較謹慎,所以想側面考察你。我不知道他們調查了多少,但看上去,他們對你很滿意。”肖揚從錢包里抽出一張名片遞給我,“回去后,面試一下看看。能理解你的博士論文的人,世界上也沒幾個了。”

我盯着那張名片發獃,心想,光是為了見藍先生一面,我都要接受這份工作。

這次的網絡安全大會地點也很是隱蔽,在南半球的一個島國舉行。大會每年的舉辦地點都不一樣,據肖揚說,世界各國都派了人去參加大會——而他,自然是我國的代表人員。

這大會從來都很有趣,參與者四五百人,完全是一場頂尖高手的參觀會喝博覽會。以前只在論壇上看到的各種ID忽然變為真人,各路神仙輪番出馬,展示自己的頂尖計算機技術,硬件軟件都有,讓人目不暇接,嘆服不已。

信息世界就是這樣,共享是很正常的事情。

到現場的,不少都是我們技術論壇的高手,因為我在論壇的賬號的緣故,大家都叫我“小艾”。到了晚上,大家在酒店的大廳中,聯機打遊戲,各種外掛加速軟件齊飛,笑鬧不停。大會一召開就是五天,我每天沉醉在興奮之中,到最後還是有些戀戀不捨。

回到國內,已經是一周之後了。

這段時間,喬希寧所有的鏡頭已經全部拍完,他也從島上歸來。如果沒有補拍的話,他不需要再去片場了。現在他全身心地投入了後期的歌曲錄製當中。為了和他做最後的交接,也是為了見一見我心中的新音樂大師張維安,我連續兩次去錄音棚探班。

錄音棚里的喬希寧穿着黑夾克白褲子,踩着一雙球鞋,對着話筒深情款款唱歌。喬希寧唱歌的時候特別認真。就算我和他相識多年,對那張臉早就麻木了,也不得不承認,此時的他,比平時更有魅力。

而負責電影音樂的張維安則在樓下的錄音棚里指揮管弦樂隊錄製電影的OST。他長得很平常,略微有些謝頂,頭髮斑白,不苟言笑,面相自帶一股威嚴。他戴着耳機,表情嚴肅地指揮着管弦樂隊演奏。

我聽着他指揮的樂曲,小小地陶醉了一會兒。

我對偶像從來都不執著,但還是等到他錄音完畢后小心翼翼地蹭過去,請他在我帶來的唱片上簽名。

和許多音樂家不一樣,他私下隨和得驚人,笑眯眯地為我簽了名才揮了揮手去休息。大家風度啊,我抱着唱片想。

喬希寧唱到嗓子沙啞,才終於結束了這一天的排練,上了回程的車。他癱倒在後座上直喘氣,我忍不住笑了,真是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痛苦啊。

我們一起去餐廳吃飯,他說要感謝我這段時間跟着他跑前跑后,我揮揮手表示沒什麼,都是分內工作,而且我跟着他也見到了很多之前未曾見過的場面。比如看到了音樂的製作過程,看到電影的拍攝現場……這些都讓人覺得十分新鮮。

隨後我們聊起工作問題。

“電影拍完了吧?接下來是出新唱片?”

“是的。總算可以歇口氣啦!”喬希寧說,“你找到新工作了?”

“肖揚學長介紹了一個職位。”我說,“我明天去看看。”

我跟他說過肖揚的厲害,喬希寧點頭,“那就是八九不離十了,祝你找到稱心如意的工作。”喬希寧平時對我吼“你居然要辭職?”時總是表現得很誇張,但真的談到這個話題時他反而很平靜。

“總之,等我開始工作后也不可能經常見面了,”我拍拍他,“什麼時候有好消息了不要忘了通知我。”

“什麼?”他有點迷茫。

我敲他頭,“我說你和宋亦涵啊,宋亦涵!你們可不僅僅是緋聞吧!”

近來十多天,我雖然諸事繁雜,但也時常留心新聞,發現他和宋亦涵的緋聞甚囂塵上,比如今天早上的頭條就是“喬宋二人牽手夜歸”的消息,新聞被轉載得滿世界都是,雙方的粉絲在網上爭論不休。

喬希寧臉上的笑容褪去了不少,“我和她……也就這樣了。”

“啊?”我不懂他這失魂落魄的樣子從何而來,“怎麼說?”

“能維持現狀就不錯了。”

我大驚,“你們要分手了?”

喬希寧瞪我一眼,“誰要分手了?”

“咦?可你看起來愁眉苦臉的。”

“咦,愁眉苦臉嗎?”喬希寧揉了揉臉,“總之我是有點鬱悶,我和她都很忙,相處時間太少了。”

是啊,他們倆那麼年輕,受萬眾矚目,又都是事業為重的人,還有大把的前途——沒必要也不可能把一次偶然的戀情上升到談婚論嫁的程度。明星談戀愛的辛苦大概真不為外人所知吧,兩人之後的發展,難以預料。

第二天,我去QCC公司的研究所面試。

僅聽其名,就能感受到這公司的神秘的氣息,他們的辦公地點也很微妙,並沒有出現在GPS導航系統上,我開車過去足足花了一個半小時,但到達后還是覺得環境難以形容的好。

QCC網絡公司毗鄰海邊,不是什麼規模驚人的摩天大廈,而是三棟六層高的茶色小樓組成的一組玻璃建築,三棟樓房有玻璃天橋相連,排成一個小小的“品”字,樓房外不滿綠地、花園和大大小小的噴泉,漂亮得讓你覺得其實這是個花草公司。

我把車停在綠地外,穿過草坪走了過去,辦公樓大廳的佈置相當活潑,色調明快,在現在這種漸熱的天氣來說,藍綠色實在叫人舒服。唯一像IT公司的,是大廳懸挂着的大大小小的超薄屏,顯示着今天的天氣新聞等資訊。

在接待員的陪同下往樓上走的時候,我赫然發現,QCC公司的自動化程度相當高,電梯是聲控,走廊的牆壁上都貼着薄如紙的觸摸顯示屏,手指點擊上去,就會記錄下你的指紋。我被帶往會議室。

接待我的是個外表看來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我見過他的照片若干次,一眼就認出他就是藍紀聲。他提出Lans理論時三十二歲,沒想到十年過去,相貌居然沒大改,大概是因為有追求,看上去比當年的狀態似乎還好,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我畢恭畢敬地站起來,“藍先生。”

他擺擺手叫我坐下,出示了一份保密協議,“在我們開始談話之前,請杜小姐簽一份保密文件。”

我沒有一件。IT行業的競爭向來激烈,公司和公司之間差距不大,注意信息的保密很重要。

藍紀聲一點廢話都沒有,收了保密協議之後,對我進行了面試——給了我一塊晶片,讓我在三個小時內寫出一段彙編代碼,從而實現晶片的操作。

我完成之後他露出了讚許的神色,終於跟我談起了正事——

“你對量子晶片了解多少?”

傳統的計算機晶片是利用電晶體電流作為經典信息單元1和0,也被稱之為電子晶片。量子晶片則是依照光的量子特性,能大幅度提高運算速度,確保信息安全,增大信息容量等方面可以突破現有經典信息系統的極限。近年來的研究,證明了基於量子特性的量子平行算法可以有效地超越現有計算機的速度極限,能夠輕而易舉地破譯現有廣泛使用的密碼體系。

到了現在,利用半導體量子點的自旋進行量子信息處理已經獲得許多令人矚目的進展,但是要成為真正的量子晶片還有很多困難需要解決,首當其衝的,就是溫度。

我說:“本世紀以來,有不少物理學家都致力於這方面的研究,從來沒有停止過,但據我所知面臨的困難和前景的美好成對比。量子晶片的理論早就誕生,也有人做過不少試驗,但最大的困難就是,量子晶片的運行需要超低溫,常溫常壓……”

把這席話說完后,藍紀聲對我點點頭,面露讚許之色。

“看來想方設法找到你,沒有白費工夫。”

我在大學裏待了近十年,雖然我對計算機有興趣,但不等於對其他不了解。我零零碎碎地修習了許多課程,包括數學、物理、微電子技術、信息檢索分析等等。

他翻着電腦上的一份資料,又說:“你在研究生時代,提出過一個‘WNSP’計劃,能跟我談談這個嗎?”

我點點頭。

WNSP,WirelessNetworkSecurityPlan,全名無線網絡安全計劃。

眾所周知,從無線網絡誕生到今天,雖然方便,但安全問題始終是無線網絡的阿喀琉斯之踵——無線網絡都充滿了各種可怕的漏洞,極其容易被人用各種手段入侵。入侵手段方式多樣,成本低廉。所以,但凡對安全系統要求稍微高一些的公司都拒絕了成本低廉而便利的無線網絡,而是用笨重耗材的有線網絡。

我十多年前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如何讓無線網絡變得猶如有線網絡一樣安全,思考多年的結晶就是我的博士論文。在導師的指導下,我架構了一個關於計算機無線網絡的安全構想。這份博士論文,被我命名為“WNSP”計劃。論文的審評人全都認為這份計劃非常有新意,相當大膽。但太超前,計算量太大,十年內根本無法取得任何進展。雖然WNSP計劃最後獲得了優秀博士論文,但很快被束之高閣。

我也就是因為這件事,覺得留在學校也無甚意思,決定出來工作。

“這個計劃完全是純理論,”我嘆了口氣,“現有的計算機,根本不能滿足要求。”

藍紀聲鎮定地看着我,“可以,一小塊晶片就可以解決。”

我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怎麼可能啊,一小塊晶片就能解決那麼大的計算量的話,除非是——”我的聲音忽然啞了,“量子晶片,難道你們又說進展了么?能在常溫常壓下工作了嗎?”

藍紀聲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沒錯。”

我聽到了什麼?我愣了足足三秒,方才大叫起來,“偉大至極!”

正如同上個世紀發明了電子計算機一樣,如果量子晶片真的取得了突破,乃至可以量產化,毫無疑問,那將是本世紀最偉大的發明之一。我覺得一陣熱氣湧上了頭頂。

“那麼,QCC就是QuantumComputerCenter的意思?”

“對。在量產化之前,還需要一到兩年時間。”他收拾了桌面,站起來,“在此之前,我們需要一整套針對量子晶片的接口軟件,進而到作業系統。而量子計算機的作業系統,將讓安全問題不再困難。杜小姐,讓我們把你的WNSP計劃變成現實。”

我想我的眼睛裏一定放出了光芒,簡直不需要思考,“我接受這份工作。”

藍紀聲笑起來,他站起來,對我伸出手。

“杜小姐,祝我們合作愉快。”

第二天我去QCC公司辦了入職手續,在窗戶旁自己的工作位,領到了三台最新型號的台式機和筆記本。研發部上下共十五個人,程式設計師們都是身經百戰,看着不顯山露水,但水平相當高。公司里的程式設計師有男有女——但正如IT行業普遍情況是男多女少一樣,這裏的女性程式設計師也是少得可憐,所以大家還未我的到來召開了一個小小的歡迎會。網絡安全世界的頂端就這麼小,說來說去不少人都刷着同樣的技術論壇。我們都以網名相稱,大家得知我的身份后紛紛感慨。

“沒想到縱橫網絡的小艾居然是個小蘿莉……”

天地良心,我哪裏蘿莉了!

“你當年編的分析器我現在還在用,當然,我已經升級了若干次了,你不會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

我真是喜歡這裏的環境。QCC公司能把我們這群人聚集起來很不容易,可謂費盡心思。從我的年薪水平上我就猜到公司的Boss為了做好這個項目,兼職不惜千金。但是,也可以想像,等一年後量子處理器開發成功,全球IT市場將會徹底該謝,恐怕只需要半年就能收回所有投資。

大哥對我的新工作表示滿意。他告訴我,“QCC公司雖然是新成立不久,但科研水平極高,投資方背景雄厚。”他在電話里也不忘訓斥我,“我不希望你又像上次,剛上班一周就辭職。”

“這種事一輩子做一次也就足夠了。”

我想,怎麼會辭職呢?選擇在這裏工作,和錢無關,更重要的是開疆闢土的成就感。

所謂情場失意事業得意,我想,我還真是應了這句話。

我問大哥和德薩的合作進展,他表示拿下了。和德薩的合作成功為盛宣的發展插上了一對翅膀,大哥似乎又制訂了進一步擴大事務所的計劃,無暇和我多說什麼——而我也因為入職QCC公司的事,連續一周都忙得馬不停蹄。

“對了,大哥,我打算搬回家去了。”

“很好。”

大哥很忙,我也不閑着。考慮到我已經是一個有着固定工作的人,為了讓公司和住處之間的距離縮小,我需要搬回家去。

去年我回國之後,起初是住在家裏的。在國外的這些年,我已經徹底變成了一直夜貓子,晝伏夜出,面色蒼白。我爸媽都是老派人,媽媽說:“我養的哪是女兒,是一個吸血鬼。”爸媽對我的生活習慣很不滿意,我也懶得跟他們解釋“代溝”和“差距”,於是仿效大哥,在市中心買了套小公寓住了進去。

QCC公司的結構比我想像的還要嚴謹,研發部也分為好幾個項目組,每個項目組之間合作頗多,在連續開了三天會之後,我總算明白了整個公司的大概流程。大概也是因為諸事繁多,我都不太去想心中那絲小小的悵然了。

周末的時候,我忽然接到榮佳明的電話,他在電話那頭自我介紹的時候,我花了好幾秒才想起來的確有這個人。他問我明晚是否有時間,要請我吃飯。

“事情已經解決了。”榮佳明笑起來,“杜小姐,打電話約你,是我想請你吃飯,表示感謝。”

“不必了,一個小忙而已。”

“對你來說是易如反掌的小事,對我卻不是。”榮佳明道,“杜小姐,你拯救我於水火。”

盛情難卻說的就是這種情況,他怎麼說都是盛宣的合作方,因為一頓飯得罪他總是不太好的事情,再說他的話聽起來也是一片摯誠。我想了想,答應了他。

他很善解人意,“到時候我來接你。”

我很不好意思,“不必了,你告訴我餐廳在哪裏,我自己過去。”

“沒關係,”他的聲音在電話里聽起來非常溫柔,“這點紳士風度我還是有的。”

於是這頓飯就這麼說定了。

第二天他果然來接我,並且帶我去了三元。

三元的食物以昂貴和鮮美著稱,但吃到嘴裏你會覺得十分對得起你花出去的錢。我對食物不算挑剔,也會經常去那裏吃飯。榮佳明請我在這裏吃飯,真是很有誠意。在一般情況下,有人請我吃這樣的飯,都說明有求於我。

我等待下文。

我們各自點單之後我開了口,“榮先生,讓你破費了。”

“應該的,”他笑了,“叫我榮佳明。”然後抬手遞給我一張支票。

我“啊”了一聲,大大吃了一驚。

並不是因為支票上的六位數字,更大數額的我都見過,但我真沒想到他給我錢。

“這是什麼?”

“你抓到了竊取我電腦信息的黑客,這是報仇,稅後的。”他挑眉看我,“還是杜小姐覺得錢少了?抱歉,我實在不知道你們這行的普遍行情。”

“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我哭笑不得,“不用付錢給我,我只是幫了一個小忙而已,怎麼會收取您的費用。”

他誠摯地看着我,“杜小姐,你幫我挽回了上億的損失,這是你的合理收入,勞動所得。”

“勞動所得的錢,我自然會收的。”我解釋,“但此事不是……”

我以為這只是朋友之間的幫忙。

“杜小姐,”他露出頗不讚許的神情,“如果你不肯接受的話,我可不好意思再找你幫忙了。”

說也奇怪,榮佳明不過比我大了六七歲,但說出口的話帶着不容拒絕的威懾力。他到底是做投資的人,對金錢比別人看得重。算了,不跟他做口頭之爭了。他盛情難卻非要給我錢,我也沒有不收的道理——只是,以後麻煩少不了了。

我們點的菜很快上來了。我鬆了口氣,感覺和你同桌有點吃不消。

唉,天下沒有比應酬更累的事情,尤其是這個人還是大哥的合作夥伴。好在他是個能言善道也算博學的人,他跟我聊起各種網絡安全相關技術,試圖證明他對電腦並不是一無所知。

“我對電腦的了解僅僅如此,”他說,“有時候真想自己也學一些計算機語言,總是苦無時間。”

我客氣道:“電腦不過是工具,不論多麼優秀的程式設計師做的也不過是一種普通工作罷了。發揮自己的長處更重要。”

德薩這樣大的投資銀行,他身為董事之一,日進斗金都是打了九折之後的說法,何必跟我們靠計算機吃飯的人一樣?

他饒有興趣的看我,“杜小姐,坦白說,我沒想到你是這樣。”

其實我對自己在他心中什麼模樣毫不在意,但礙於禮貌還是問:“哪樣?”

“你看起來實在太小,”他支起下巴,微笑道,“那天你走進會議室,我還在想,這是哪裏來的未成年少女。”

他不是第一個取笑我的娃娃臉的人了。

我笑了笑。

在熟悉的話題上,我話很多,和不熟的人促膝長談則不是我的強項。更何況,面前的這個實在太善於言談了,反而給人一種不能信任的感覺。我不知道怎麼借口,於是胡亂笑了兩聲,低頭吃蟹。反正是他請客,我多吃一點才算給面子。

一頓飯很快吃到最後,他紳士地送我回家。在我家樓下,他說:“下周我要參加一個慈善晚宴,杜小姐,我想邀請你跟我一起出席。”

我想了一下,“不,我不適應這種場合。”

“短時間內,我實在找不到女伴,”他懇切道,“既然幫了我一次忙,那就再幫一次吧。”

他會找不到女伴嗎?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一臉誠懇地說:“是真的,我平日太忙,幾乎沒有時間同女人接觸。我的情況和杜哲很像。”

我瞭然地點點頭。我大哥這樣的工作狂,每天糾結於無數複雜的數據圖,情緒隨着股市而波動,事業雖然成功,但從大學畢業至今,都沒什麼時間認真展開一段感情。

“……我看看到時候有沒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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