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第九章星光熠熠

我眼神一直不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從滿山滿谷的人群看到了他,只能歸結為他強大的明星氣場——那麼顯眼,就像星辰一樣熠熠發光卻不會讓人覺得刺目。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和榮佳明吃飯後沒幾天,大哥就知道了此事。

我們坐在一起吃晚飯,他問我:“榮佳明邀你去慈善晚宴?”

我答:“是的。”

大哥凝住眉心,手指輕輕敲了敲膝蓋,“榮佳明為人不算差,他說對你印象很好。”

“噢。”

我吃着點心漫不經心地回答。一般人,只要在我幫忙處理了電腦問題之後,都對我印象很不錯,進而發展到請客送禮,不是什麼稀罕事。榮佳明也是一般人之一,不會例外。

“一句‘噢’就完了?”姚瑤也在一旁,驚異地看着我。

輪到我不理解了。

姚瑤扶額,“你大哥的意思是,榮佳明可能喜歡你。你也沒有男友,不妨跟他接觸一下。據我所知,他名聲不錯,沒有什麼富家公子的通病。再說他到底身份不凡,也是你大哥的合作夥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好像也很不給人面子。你陪同他一起參加晚宴,權當離開你的電腦,出去透透氣。”

“話不是這麼說,”大哥搖頭,“如果阿梨要拒絕,也沒關係。”

“不,大哥,姚姐姐說得也在理,”我點點頭,“好的。”

姚瑤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阿梨,我說那番話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真心實意的覺得,榮佳明作為朋友,相當不錯了。”

“我明白了,”我歪着頭看向大哥,“那大哥你去不去?”

大哥搖頭,“我也接到了邀請,但最近事情太多,不打算去。”他說的應該是公司在外地建立分公司的事情。

姚瑤輕輕“咦”了一聲。

大哥很敏銳,把視線從手中的電子記事本上抬起來,“怎麼,你想去?”

姚瑤一揚眉梢笑起來,“不,隨口一問罷了。”

當天晚些時候我根榮佳明說可以跟他一起出席晚宴。

他十分高興,說衣物他來負責,被我拒絕了。我又不是連一件禮服都買不起的人,再說姚瑤還在一旁努力給我出主意。

雖然姚瑤昨天嘴上說“隨口一問”,但實際的表現則不然,對這樣的慈善晚宴興趣頗濃。第二天她就打電話問我有沒有準備衣服首飾。她用一種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我打聽到這場慈善晚宴規格頗高,參與者非富即貴,你可不能素麵朝天去。”

雖說我們這些技術人員都不拘小節,但我這些年也出席過一些頒獎晚會,合身的衣服首飾還是有的。

“但是一定過季了。”

她很肯定地說,對我的衣櫃大肆批評了一番,拉着我去了商業區大採購。我和同齡人一起逛商場的機會着實不多,因此對姚瑤的行動力感到驚嘆。

她是個很好的購物夥伴,對品牌的鑒賞也很到位。她勸我買衣服,“你穿上不知道多漂亮!”通常沒人說我漂亮,大都說我“可愛”。但她是即將成為我嫂子的人,愛屋及烏,也可以理解。

她拿出信用卡結賬,我心裏暗暗一驚。卡上鏤着大哥的名字,沒想到大哥連信用卡都給她了。那可是能透支數百萬的頂級信用卡啊。我進而聯想到遊艇的名字,認定大哥一定愛她愛慘了。

“不用擔心錢。老實說,是你大哥叫我幫你選衣服的。”

“這倒不用,”我搖頭,“我有錢,但覺得這些衣服買回來就穿一兩次很不划算。”

“二十五歲的女孩子就應該穿二十五歲的衣服!”她說,“我二十五歲的時候被爸爸逼着考法學院,終日辛辛苦苦地背法律條文寫論文,整日灰撲撲度日,現在想起來真是後悔。”

“咦,是這樣嗎?”

“是啊,”她說,“我本來念文學系,出來做了兩年編輯,又被迫改學法律的,自然比別人辛苦啊。”

“為什麼?”

“我家是法律世家,”她嘆氣,“從祖父到父親,都是法官。對我的要求也一樣高。”

我惻然,十分同情她。和她相比,我和大哥真是幸福得很。父母十分開明,在重大決定上都讓我們自己做主。

這周末慈善晚宴的規格真是很高,在城郊的一座莊園酒店舉行。莊園內有一個巨大的湖,水面平展猶如鏡子一樣,宴會大廳所在的白色大理石建築投影到水中,高貴而典雅。

現場也非常熱鬧,有四五百人,偌大的廳堂擺放數十張西餐桌,服務生和客人流水般進出。

從喬希寧的助理崗位上辭職后,好一陣子我都沒見過這麼多人同時出現的場面了,不由得有些緊張,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已,還是被榮佳明拉着手臂一路往前排走。

一路上他熟稔地與人打招呼,對方也都會激起客氣地道聲“久仰”。遇到能言善辯的,還會連我一起誇讚一番。掌控投資的人是要比一般人更有話語權,走到哪裏都有人給面子。

滿堂賓客,一般人都會看我好幾眼。我竭力扮演自己的角色,盡量做到不要給他添麻煩,乖乖聽話,不多嘴,嘴角帶着禮貌的笑。其實他應該邀請那些能言善辯的女人。

最後我們在前排落座,每張章子八個人,榮佳明禮貌地和鄰座寒暄去了。和我們同桌的有一對老夫婦,連我這樣孤陋寡聞的人都知道,那老先生是當今最著名的油畫家,據說他今晚提供了一幅作品拍賣,拍賣的款項全部捐給慈善基金。

榮佳明對畫畫頗有心得,和老先生寒暄。

老先生富有文學氣息,還誇我“漂亮得像一首詩”,讓我面紅耳赤,受寵若驚。

隨後我發表感想,“沒有我們在網絡上的聚會有意思。”

“你們的聚會是什麼樣的?在自己的房間準備食物,通過網絡開Party?”

“差不多。”

他聳肩,“其實我也不喜歡這種場合。所謂的慈善晚宴,不過是大家湊在一起喧囂作樂,當然,錢是一定要籌的。”

我忍不住看他一眼,他在這方面倒是個明白人。

“我們做投資的,只要能賺到錢,投資人就會興高采烈,應酬與否倒是其次。我一般也不參加這種活動,”榮佳明跟我解釋,“不過本次很特別,慈善晚宴的策劃人是林氏傳媒集團的掌門人。”

“哦,是嗎?”

“你不知道?”他揚揚嘴角,“通過你的搜尋引擎搜一下。”

“也不能說不知道吧,好像在哪裏聽過,但我沒有興趣。”

世界有多大,信息就有多少,未知的食物就有多少。我對遠離我生活的事情統統興趣不大,至於什麼傳媒集團,更沒必要做深入了解。

“是以電影電視為主體的傳媒集團,投資也極為廣泛。”他說,“尤其是,佔領了很大一部分財經和金融信息市場。”

我點點頭,對我來說,知道這些也就足夠了。

既來之則安之,我安心地等這場慈善晚宴開場,權當增長見識。

最開始是主辦方致辭,是林氏集團的掌門人林遠洋先生,介紹說本次募捐是為了兒童。他看上去並不年輕了,舉手投足都是掌舵者才有的魄力。榮佳明告訴我說他極少露面,只有在這種慈善活動中才到場。

這樣的慈善晚宴自然也少不了娛樂圈的人,不論是司儀還是隨後的表演嘉賓都很多。

我看到安露提着紫色長裙的裙擺窈窕地走到台前,纖纖玉手搭在Max另一位著名的男主播手上。兩個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胖一瘦,一唱一和,真是說不出的和諧。我心情有些複雜,心想在哪裏都能看得到安露。

——而她來了,沈欽言說不定也在。

雖然我辭了職,但我一直在關注娛樂新聞,恰好從今天早上的新聞里看到,《眾里尋他》已經結束了所有的拍攝,演員們前幾天從島上撤了回來。那沈欽言最近應該輕鬆一些了,有可能也會出席這些熱鬧的場合。

我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果然在兩張桌子之外看到一個熟悉的肩膀——沈欽言一身晚禮服正襟危坐,微微側着身體,臉頰傾向我所在的方向,正和鄰桌那位衣着素雅的年輕女人點頭致意。沈欽言臉色素來表情很少,可剛剛明顯是微笑着的,表情異常溫暖。

那位年輕女人非常動人,微微垂着眼睫,偶爾抬起視線,能看到一雙嚴重有星光點點。我簡直想大喝一聲“美人”。這場晚宴中的女人大都爭奇鬥豔,而她卻截然不同,打扮清雅,淺藍色長裙子,頭髮往後攏着,幾乎看不出來化了妝,首飾更是全無——連我都戴上了白金項鏈和鑽石耳環呢。

那麼獨特而又美麗的一個人,難怪沈欽言會面帶微笑地看着她。

宴會中的座位排法是門大學問,沈欽言的那張桌子算是全場最好的座位之一,不是有錢就能坐上的。敏姐說他結交的都是高層並非虛言。

念頭剛一閃過,我看到他剛剛點頭致意的那位年輕女人拿起手機,接通了一個電話,神色一變,與這場宴會的發起人林遠洋老先生低語數句,站起來匆匆離開。

要知道司儀的引言還沒有說完,她這樣匆匆離開,想來一定是有要事。

沈欽言似也么想到,有些愕然地目送她離開了會場。

她離開的時候是從後面繞過去,但還是引起了一點小小的騷動。畢竟,她的位子特殊,而林遠洋支持完畢后也在現場落座,與她同桌。

我問榮佳明:“她是誰?”

他搖頭,“不知道,從未見過。”

這一段小插曲很快過去,慈善募捐的流程依次展開。

安露作為司儀,似乎對拍賣也有興趣,首先拍下了一隻男式名表,司儀取消她:“送男友?”攝像師心領神會,大屏幕上的鏡頭移到沈欽言臉上。

她不慌不忙道:“不,您猜錯了,送我父親。我的男友會買手錶送給我。”

全場大笑,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先是募捐,再是拍賣,按照流程進行,有條不紊。

榮佳明屢屢問我對拍賣品的想法,說實話我毫無想法,覺得有些煩躁,找了個借口去了洗手間。

洗手間外有條精緻的迴廊,繞着整個酒店外牆修建,精心修理的花園籠罩在夜色之中,顯得一片墨綠。我迎着夜風沿着迴廊緩慢地散步,順手拿出手機看郵件。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我敲了鍵盤點了發送,抬起頭,看到剛剛離席的那個年輕女人握着對講機匆匆走來,說:“監控錄像有什麼發現?”抬起頭看到我,着急而不失禮貌地問我:“請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小男孩?”

我完全茫然,“什麼?”

“一個八九歲大的小男孩,”她眉頭緊鎖,“穿着黑色西裝和白襯衣。”

我茫然地搖頭,“沒有。”

她輕輕點了點頭,“是嗎,謝謝你。”

酒店的經理過來找她,她和經理低語數句,又轉身離開。

剛剛遠看覺得她十分年輕美麗,現在近了才發現,她眉頭緊鎖,講話講得唇乾,目光中有掩不去的疲憊。但美人就是美人,即便疲憊也不過是在氣質中增添了一分柔軟的感覺。

在外頭比在燈紅酒綠的大廳里好太多了,我吹着夜風,慢條斯理往回走。

我今天戴了心的隱形眼鏡,視力比平時好得多,忽然瞥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從迴廊后一閃而過。

咦,莫非是剛剛大家在找的那個孩子?

我好奇心頓起,提着裙子跑了過去。

迴廊后是個狹長的樓梯,可以聽到腳步聲十分密集,就像小鼓的鼓點。這裏燈光晦暗不明。我抬頭環顧四周,狹窄的通道只有一個攝像頭,安裝在高高的角落,若是個矮小的孩子藏身此處,並不容易看到。難怪他可以躲起來。

我在通知酒店人員和追上去之間略一猶豫,追了上去。

沿着迴廊一路尋找那個小孩子的身影,我又上了幾級台階,穿過天井,到達一個小花園。等到我喘着氣站好的時候,徹底不知身在何方——只能坐在迴廊的長椅上,拿出手機準備給酒店的保安打個電話。

我敲着鍵盤,點了點顯示屏,開始查找酒店電話。忽然腳步聲臨近,我抬起頭,是那個小男孩,他眼睛裏閃出電光,像一頭小豹子似的搶走了我的手機,在我愣神之時,轉身又跑掉了。

我不得已又追上去。可惜我體力實在不行——這也是搞IT的人的通病,長時間與電腦為伍,體力和身體素質一日不如一日。離開了電腦我就是半個盲人及運動無能者。

最後我終於找到那個小男孩,他坐在台階上,手裏拿着我的手機專心致志地玩遊戲,手機屏幕幽幽地閃着光。我小心翼翼地走近他,試圖仿效他來一個忽然襲擊。

“喂,”小男孩忽然回過頭,看着我,“這是什麼遊戲?”

看起來他不像要跑的樣子,我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看着他,“是我自己寫的軟件。”

“你自己寫的?”他眨眨眼,嘟着小嘴,“你先坐下。”

雖然他性格頑劣,但卻是一個長得非常可愛的小男孩,虎頭虎腦,脖頸白白,看人的時候眼睛睜得圓圓的,兩粒眼珠葡萄似的又大又圓。

坐下就坐下,我撩起裙子坐下,對他伸出手,“喏,還給我。”

他低着頭瞧着屏幕,滿臉興奮地玩着我手機上的小軟件。屏幕上的小球快樂地碰撞着,他也咬緊了唇,看的十分投入。

“這是什麼遊戲?”

“這不是遊戲,是個很小的數學軟件,”我說,“你看,這是個三維立方體,空間中懸浮着二十個顏色不同的小球,你要做的就是用其中一個去撞擊其他球,撞擊的同時兩個球的顏色會變得相同,通關的標誌是二十個球的顏色變得一致。”

他不答,反問我:“你會設計遊戲?”

“說了兩次了這不是遊戲,雖然長得很像,”我板著臉,“二十個小球的運動規律完全遵循物理法則。我寫這個小軟件是為了測試電腦的運算速度,是很早之前的作品了。好了,可以還給我了吧?”

他攥緊我的手機,我低頭看了看他。

他滿臉戒備看着我半晌,問:“你不會告訴他們吧?”

我啼笑皆非,“我告訴誰?小朋友,我都不知道你是誰。”

他滿意地抿起嘴,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那你為什麼追我?”

“你一個小孩子在外面很不安全,現在也很晚了。”

“我不怕,沒有人敢把我怎麼樣。”

“口氣還真大。”

他白我一眼。

“我可跟你不一樣!我是男人!”他說。

“是是,我知道小朋友不一樣,”他這樣的孩子我見得多了,光從那個翻白眼的神情我就知道必定是某個世家豪門的小公子,“剛剛我還看到有人到處找你,我看可能是你媽媽……你趕快跟他們聯繫吧,別讓她等急了。”

“她才不是我媽媽!”小男孩忽然跳起來,恨恨地說。

“咦,不是你媽媽?”我說,“就算不是你媽媽,讓她擔心也不好,我看到她急壞了。”

“急死她最好了!”他滿懷怒意地說,“我爸爸把我扔給她,切!”

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和小孩子講道理的。

我在心裏默默嘆口氣,決定迴避這個話題,“我們不說這個了。小朋友,麻煩把手機還給我,如果你真的喜歡這個小遊戲,告訴我你的郵箱地址,我轉發到你郵箱,你就可以在自己的手機或者電腦上玩了。”

以他玩我手機的熟練程度,我猜想他對電腦十分熟悉,必定有郵箱。果然小男孩拖着下巴想了想,拿着我的手機在我面前晃一晃,露出了小惡魔一樣的表情,“這樣就還給你?那可不行!還要有條件。”

這個小大人居然還跟我提條件?我又好氣又好笑,“咦?那你要什麼?”

“你編的所有遊戲都要發給我!”

真奇怪,明明是個小屁孩,這麼說話的神情居然有一股難以言說的威嚴感——和我以前的導師莫名相似。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爺,大概是發號施令慣了吧。明明是我的手機,怎麼被別人作為要挾我的工具了?我想這孩子的父母親一定是商人,從小就這麼精明狡猾,掌握了無中生有的好本事。

我現在只想脫身,“可以。”

他把手機還給我,告訴我郵箱地址,“現在馬上發!”

“是是。”

我在他的指示下成功發送了遊戲之後,他從樓梯上一躍而起,居高臨下地看着還急需坐在樓梯上的我,扔下一句“我回去了,我以後會經常找你的”,就以旋風般的速度消失在走廊另一頭。

我對着他消失的方向追了幾步,高喊的“小朋友別亂跑,快點回到你爸爸媽媽身邊去”變成了一句虛弱的尾音,飄飄蕩蕩地消散在空氣中。我苦笑着揉了揉膝蓋,拍了拍裙子上的灰站起來。從原路返回衣香鬢影的大廳,一路上再也沒有遇到什麼人。

我回到大廳,發現主桌旁的座位依然空着。沈欽言的座位不知為何也空了。我有些心不在焉,牽挂着那個小男孩,盼望着他的長輩已經找到他。

好在散場之前,我收到了小男孩的回復郵件:你叫什麼名字?

這霸道的口氣真是讓人無可奈何,我提醒自己不要和小孩子較真,回復他。

——杜梨。

——你多大?

——反正比你大。

——你有男朋友了沒有?

——不告訴你。

——那就是沒有了。

——這件事情和你沒關係。

——我就知道經常玩電腦的人一定沒有男朋友!

——多事!

——你有十八歲嗎?

——早超過了!

——二十歲呢?

——問女孩子年齡很不禮貌!

他在IM上發了個神氣活現的鬼臉過來,我提醒他:記得回家,不要亂跑。

他回了我兩個字——啰嗦,外加一個鄙視的小人表情。

奇妙的是,很多人在網上戒心會小很多,在我和他一來一往的聊天過程中,他告訴我他叫林越,今晚應該和爸爸一起出現在晚宴現場,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爸爸今晚失約,他氣憤至極,才瞞着家人偷偷跑出來。

我勸他冷靜,也許他的父親臨時遇到了意外狀況,沒有辦法來現場。

他卻回復——我最恨借口了!大人只知道找借口!

那血紅的巨大感嘆號讓我無言以對,想起小時候被父母放鴿子時的鬱悶心情,也不是不同情他的。榮佳明問我:“怎麼了?你表情這麼生動,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滿臉笑容。”

我捏了捏臉,保持淡定地微笑,“沒事,和網友聊天呢。”

榮佳明笑着點了頭,“我猜也是。”

十點后,這場晚宴終於散場,大多數人都有所斬獲。我和榮佳明走在散場的人群之中。

我在眾人的說笑聲中來到大廳外的廣場,等着榮佳明把車開出來。

酒店外的燈光把停車場照得猶如白晝,我環顧四周,驚訝地發現了缺席半場的沈欽言站在不遠處的大廳側門外。他低頭看着腕錶,似乎在等待什麼人。他站姿筆直,即便是低頭看錶,從側影上看去,脊背也宛如一座直插雲霄的山峰。

我眼神一直不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從滿山滿谷的人群看到了他,只能歸結為他強大的明星氣場——那麼顯眼,就像星辰一樣熠熠發光卻不會讓人覺得刺目。

他忽然抬起眼,視線掃到我身上,下一瞬又平平移開,就像陌生人一樣。“他果然沒認出我”這個想法在我腦中一閃而過。

下一秒他又轉了頭,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邁開長腿大跨步朝我走來。

“杜梨。”他叫我。

他依然表情不多,但語氣是肯定的。

我一驚,連忙點了個頭。

“沈先生。”

“你怎麼在這裏?”

我傻乎乎地答:“和朋友一道來的,他去取車了。”

他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往前走了一步,又安靜地低頭看我,他好像從來不需要太多的語言,只需要聆聽、觀察就能表達他的意思。他瞳孔很深,看人時總覺得他目光深沉專註,如黑絲線繞在你身上。

他道:“好久不見。”

我今天穿着弔帶長裙,其實是很保守的樣式,但雙肩裸露着,被他看得肩膀發涼,下意識轉了轉手腕上的手鏈,努力用話語緩解尷尬,“很巧。”

“你這段時間在做什麼?”

“嗯?”我不明所以。

“我在片場沒有看到你。”

“我不做喬希寧的助理了,”我說,“我辭職了。”

他頓了頓,“是嗎?”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自己應該解釋一下,“我得到了一份新工作。”

“適合你嗎?”

“我非常喜歡我的新工作,很新奇,相當富有挑戰性。”

他點點頭,說:“只要能做你喜歡的事情,那就好。”

“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今天穿了大概十厘米的高跟鞋,和他的高度差比以前小得多了,平視出去視線恰好停在他寬挺的肩上。他真是標準的衣架子,黑色雙排紐扣禮服穿在他身上妥帖極了,略微收腰的剪裁,整齊的衣襟,挺拔的衣領,西裝下擺則是棕色絲線綉成的精緻暗紋。

盛夏的湖邊有風吹來,沈欽言臉頰迎着風,沉穩地開口,“我的電腦,你上次修過的那台,又出了新問題。”

果然電腦的價格和性能沒有必然聯繫,我問:“癥狀都有什麼?”

“我不知道,但始終沒有辦法開機。那台電腦中有很多重要資料和文件,如果丟了,麻煩會很大。”

電子資料一定程度上來說是最安全的,但也是最不安全的,我想到這點就嚴肅起來。我見過無數人為了電腦硬盤的損害而捶胸頓足悲痛欲絕,我很不希望他也成為其中的一個。

“沈先生,你方便的時候,我可以幫你看看電腦出了什麼問題。”

“好,那就麻煩你了。”他從善如流。

我低下頭從小挎包里取出手機,“沈先生,請告訴我你的手機號。”

他流利地報出一串數字,我記了下來。

“你什麼時候有空?”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我最近都不太忙,明天後天都可以。”

是啊,他剛剛結束了一部電影,的確應該稍微歇一歇,度個假什麼的。我斟酌片刻——明天的原計劃是搬家,但他的需求也很緊迫,我回答道:“那就明天吧,正好是周末。”

他乾脆地道:“好,我等你電話。”

我抬眼看到榮佳明的凱迪拉克從停車坪的車道中緩緩駛出,我深呼吸一口氣,說:“我朋友來了,我先走了。”

他點點頭,邁開腳走向另一個方向——方向的盡頭,是個身段修長的女人,距離太遠我看不清她的臉,但那身紫色長裙讓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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