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攝影棚去得多了,我發現拍攝電影完全沒有我想像的那麼有趣。
片場多半是混亂,電線堆得腳下都是,稍不留意就會被絆倒,想看現場吧,但沒看到劇本也不知道情節,偶爾看到拍攝片段也是雲裏霧裏。喬希寧是想做好演員這份工作的,任勞任怨,和上下的工作人員都處得不錯,敏姐也放了心,不再天天跟着他,每天都是我和喬希寧兩人去片場。
我和他的關係到底和其他明星助理的關係不太一樣,喬希寧並不會刻意的讓我做事情,大多時間我都比較閑,只跟劇組的場務接洽,得到他們的時間安排表。
攝影棚去得多了,我經常會看到沈欽言,我會跟他招呼,他是很忙,但會禮貌地跟我點點頭——所以我們也算是真正的點頭之交。
我注意到,沈欽言十分勤勉,即便是沒有他的戲,他多半也會在現場,有時安靜的坐在一旁,有時和其他演員對戲。真的十分敬業。所以,人要紅總是有理由的。
第二周周末,我目睹到他的一場戲,讓人印象頗深。
劇中的他對失憶的女主角產生了莫名的興趣,於是找到她的住所,微微傾着身,叩門。
扣門明明是有聲音的,可是他做出來,就特別安靜。偷偷瞥了一眼監視儀,明明是普通的二維畫面,因為沈欽言的出現,居然呈現一種浮雕感。
女主角宋亦涵躲在門口小心翼翼看着她,他說:“可以讓我進去嗎?”
她迷惑地搖頭。
他眼神更加柔和,開口時依然是那句:“請讓我進屋。”這一幕台詞只有兩句,相似的台詞裏,感情的微妙變化連我這樣的外行人都能聽出來。
那天晚些時候,我聽到攝像師和導演說話:沈欽言最好的地方不是外表,而是姿態。如果姿態不妥,再好再美的人像也會失去它的光彩,讓人覺得難堪。他在電影裏的各種姿態總是恰如其分的。
難怪有人說,不論沈欽言演瘋子傻子天才,總有一堆人愛他。
喬希寧也和片場的工作人員漸漸熟悉起來,演戲也勉強上了路,雖然他還偷偷跟我抱怨諸如“在完美主義的導演重壓下,真難”,“攝影師對我好挑剔”或者“抓不住人物形象怎麼辦”,但實際上他NG的次數倒是越來越少,他至少並不比其他人更差。我想他大約有點領悟鄒大導演的意思了。
而他最新的主要戲份都是和宋亦涵的——畢竟,是他把女主角撿回來的。
大抵是因為年紀相近,他們兩人相處很是和諧。
電影拍攝每天都有固定的鏡頭數,必須拍完才能回家,鄒小卿對每個鏡頭都很挑剔,差不多每天都會熬到凌晨三四點才能回家。
好容易結束拍攝后,差不多是凌晨兩點,我總算解放了,和喬希寧去攝影棚的車庫拿車回家。
剛走到車庫,就看到了一臉挫敗的宋亦涵,她滿臉疲憊地衝著手機大吼:“你腦子是豆腐渣嗎!我怎麼會花錢養了你們這群笨蛋?你們怎麼不去死一死?車子壞了都沒發現?”
我和喬希寧對視一眼,他跟我點頭。
我會意,走到駕駛座預熱汽車,一分鐘后喬希寧帶着宋亦涵朝我們的SUV走了過來,拉開車門讓她上了後排。
喬希寧同她說:“不論是等助理來接或者讓劇組派車,都還有二十分鐘。”
而她累得簡直就要死過去了。
“可不是,”她咬牙切齒,“我那助理完全是頭蠢豬!”
作為劇中的女主角,這段時間她天天在片場呆足十五個小時以上,不可謂不辛苦,情緒暴躁也是難免。
我忍住倦意,回過頭看她,“宋小姐,你住在哪裏?”
她說了小區名,我點頭,在導航儀中查找回程的最短線路。
喬希寧探身過來,拍我的肩,“既然這樣,我來開車,先送你回去,我再送宋小姐。”
我“咦”了一聲。
他指着屏幕上的路線圖,“看這幾條線路,你家最近。”
“也好。”
我低下頭,取出手機忙着查了一陣子,把以後三天的事情安排妥當,告訴喬希寧:“這幾天的時間、行程安排表我已經發送到你手機中。”
他點點頭,說好。我又囑咐了他一些事情,比如明天可以晚一點起床後天他某張唱片製作人的生日我訂好了禮物等等。
側過頭,宋亦涵卻側頭看我一眼,嘆口氣道:“要我的助理能有你一半能幹都好。”
喬希寧開着車,還很得意洋洋:“那是。我家杜梨是什麼人?”
宋亦涵“嗯”了一聲。
喬希寧說:“只要在網絡上,沒有她做不到的事情。你不知道我花多少力氣才讓她成為我的助理,這還是她看在我們青梅竹馬關係的份上。”
難為這麼晚了他可以說大話,我有氣無力地瞪了他一眼。
宋亦涵看我一眼,遲疑了一會:“你電腦很厲害?”
我警惕地搖頭,隨口答:“勉強。”
好在她沒有問下去,身體微微靠着車窗,似在打盹。大抵是因為剛剛發平了脾氣,她懨懨靠着後座,精神不足的樣子。其實她是美女,眉宇中有股子靈氣——能被鄒大導演看中的演員多半是姿容出色的。此時的她還上着妝,但也蓋不住那蒼白的皮膚,反而有點可憐。
沒多久,車子一拐彎進入了我所住的街道,我收拾好一身的疲憊,回了家躺倒床上,疲倦地電腦都不開了,倒頭就睡。
當時我十分疲倦,完全沒把這短小插曲放在心上,卻沒想到這是另一段故事的開頭。
故事開頭的第一幕,就是那條“喬希寧和宋亦涵同車夜歸”的八卦新聞。大抵是他們兩人在電影中有曖昧,電影外也動了情,眉來眼去開始了一段感情。這新聞看得我嘆服不已——如果昨晚我沒在場,大概很可能被記者的生動照片說服了。
敏姐大喜:“不錯!緋聞永遠是圈子裏最好的調劑。”甚至和宋亦涵的經紀人商量細節。
這樣無傷大雅的八卦新聞對誰都是一件好事。
不過緋聞歸緋聞,我平時也發現,喬希寧和宋亦涵兩人關係比劇組其他演員的確更好。比如,喬希寧把自己的所有專輯都簽上了名字送給宋亦涵。
他跟我解釋,“她說很喜歡我的歌。說有次情緒失落的時候聽到我的歌,覺得十分勵志,精神振奮。”
喬希寧十分看重自己的音樂,更何況表示欣賞他的,是跟自己演對手戲的美女?
連鄒大導演都時常開他倆的玩笑,稱“選美冠軍都被你哄去了。”
我才發現這位導演冷幽默起來也很了不得。
製片人大笑:“鄒導果然不負‘電影圈內第一媒’的大名啊!”
我沒聽懂,於是勞煩敏姐跟我解釋:“所謂的第一媒,這是因為鄒大導演的劇組,每次拍電影都會在半年後湊成一對夫妻的緣故,比如張睿和樂敏敏,陶方直和劉嘉穎,等等等等。”
這倒是前所未聞,我忍不住失聲大笑。
周末晚上我慣例和大哥一起吃飯。
大哥現在一改工作狂的本性,能不加班就不加班,專註於培養感情,可見對這段感情的重視。唯一讓人覺得幽默的,是大哥和姚瑤在一起的時候,總會叫上我。
我問他:“怎麼老叫我吃飯?不怕我當燈泡啊?”
他敲我的頭,“多嘴。”
姚瑤笑起來:“別介意,也是我的意思。”
我眨眨眼看着她,有點意外。
我長這麼大雖然沒談過戀愛,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麼多年所見所聞告訴我,熱戀中的情侶通常不是大哥他們這樣,往往避開熟人,不會在適合卿卿我我的時候還帶上個妹妹。
吃飯時大哥是一貫的話不多,姚瑤大抵是當律師當多了,也很習慣傾聽,所以吃飯時往往是我在不停的說自己最近的見聞。雖然在攝影棚時我心裏難免抱怨,但我驚訝的發現,倒是給我增加了不少談資。
難怪大哥說:“以前張口閉口都是代碼溢出、系統安全。我以為你對電子晶片之外的事情都沒有興趣,難得你會注意到這麼多細節。”
這就是行業的問題,我們兄妹的本質差不多一樣,恨不得整個社會都是數碼化的,由嚴謹的數學組成。難怪娛樂圈的人大都能能言善道。
“也太小看我了!”我抗議,“我偶爾也會八卦一下下的!”
“原來在現場看電影這麼有趣?”姚瑤聽完卻來了興緻,“我還從未去過攝影棚,阿梨可以帶我進去嗎?”
“哎……?”我吃了一驚,“啊,這可不行。”
然後我跟她解釋說鄒大導演的片場是何等的嚴密,如何的難以進入。
姚瑤掩口笑:“我只是隨口一說,不用放在心上。
我很感謝她的善解人意。如果她一定要去片場,卻也不是沒有辦法。進入攝影棚的有一張出入卡,卡上有內置晶片,晶片的序列號獨一無二。破解出入碼對我來說不是難事,只是沒必要這樣做。
雖然說戲份不是最多的演員,但喬希寧三天兩頭也要去拍戲。去劇組的時間多了之後,我和沈欽言有時候也會在停車場啊化妝室一類的地方碰面,他都會沖我略一點頭算是招呼。數次相遇事件后,喬希寧表示莫大驚訝。
“原來你們關係好到了這個程度?”
我說:“他人非常好。”
敏姐瞥我一眼,拿手指敲我的頭:“杜梨啊,你看在這個片場,除你之外,沈欽言還會跟哪個助理級別的人招呼?”
“怎麼敏姐你說得他挺冷酷無情?”我咋舌,“我想他外冷內熱吧。上次我跟喬希寧說的關於鄒大導演的那些話,就是他告訴我的。”
“是嗎?”敏姐若有所思,和喬希寧交換了一個我看不明白的眼神。她輕輕咳嗽一聲,又看着我,用一種微妙的語氣道來:“阿梨啊,不論你在網絡上多麼厲害,生活里真是毫無心機。安露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人。他到底是人家的男友。”
這句話,我腦子裏轉了好幾轉才明白她的意思。
“啊?敏姐你是擔心我?”
她伸手拍我的肩膀,輕輕說:“話說多了惹人厭。世上好男人很多,但已經有女友的就完全是別人的。”
我這時方覺得肅然一驚,心裏沉甸甸有如一塊鉛。不知不覺間,我和沈欽言的關係在別人眼底變得這樣曖昧了。
我又不會因為別人長得俊美就愛上他,生活又不是小說。
敏姐如此委婉提醒,想來也是看不下去,讓我避嫌。
只是,只是——我和他本就不是一類人,這部電影結束后也沒什麼機會再見面了吧。這部電影的拍攝周期是三個月,到現在為止已經過了快兩個月,眼看着就要結束了,即將轉移到外景地去了。
電影的外景地在靜海市外的一座小島,因其地處靜海市的南端,故而叫做南島——我自己覺得這個名字很有敷衍之嫌,南邊的小島數十上百呢。劇組在碼頭乘坐遊艇到島上,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島小而精緻,正是夏天,整座島上盛開着紅色的鳳凰木,環繞一圈不超過兩個小時。
南島有着極其美麗的海岸線和白色的海灘,金子般的陽光垂直灑下,清藍色的海浪溫柔的卷上岸邊,拍打着海灘上的晶瑩細沙。
聽劇組的人說,這漂亮的島嶼有1/3的面積是某位大富豪的私人領地,剩下的部分大都是島上本來的居民。南島的名聲猶如小火苗般不溫不火,不是大熱的旅遊地,但也不乏遊客。島上漸漸修建起了三家旅館,所有的房間提前被劇組全包下來了。
這家庭旅館房間太少,每人一間單獨的套房顯然不可能,這就造成不論是工作人員還是導演演員都必須擠着住。除了劇組的職員之外,幾位主要的主演可以帶一位助理,我於是就跟着喬希寧一起上了島——我和宋亦涵住在同一間屋子,而她的新助理,一個小男生則和喬希寧住在一起。
這次拍攝,喬希寧大概會在島上呆一個星期,所以出門時我帶了行李。
宋亦涵的行李可真是多,房間本就不大,若干個大箱子更是佔了除了床之外的不少地方。
她跟我說抱歉,我笑着搖頭。
“我東西不多。”
對我來說,唯一重要的行李就是我親愛的電腦。
在島上的日子十分滋潤,除了拍攝辛苦之外,我來這個島上更像是休假——我只是喬希寧的助理,伺候好他就足夠了。但鑒於我們的關係,他基本不會讓我跑前跑后的忙碌,我似乎成了整個島上最閑的人。
我覺得這種日子簡直是度假。我琢磨着,當演員也有好處,可以走遍很多很多地方,見到很多很多人,的的確確比我以前常年坐在電腦前強得多。
大抵劇組也有同感,拍戲效率非常高,接連兩天劇組收工都特別早,晚上十點就完成了拍攝。我抱着筆記本坐在床上,例行公事的戴着眼鏡敲着鍵盤。
臨床的宋亦涵從浴室出來,忽然說:“你的框架眼鏡不合適你。”
“習慣了。”我腦子裏百分之九十都是代碼,剩下百分之十的線程處理環境帶來的因素,含糊地回答。每個程式設計師都有自己的怪癖,我的怪癖就是編程的時候必須戴着眼鏡而不是隱形眼鏡。
“你眼睛很漂亮。”
啊!被人誇獎總是好的,尤其是被美女誇獎。
我抬起頭,又驚又喜:“是嗎?”
宋亦涵笑一笑。我這幾天和她接觸多了,知道這位新晉的女演員性格比較直爽,而她也沒必要敷衍我。
我臉一紅:“從來沒人這麼說過我!”
“大概你每天都在電腦前,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我發自肺腑地說,“宋小姐,我算什麼漂亮,你才是最漂亮的。”
她半躺在床上,伸手蓋住眼睛,疲憊之色一望即知。
“我遠不如你,”她輕輕嘆一口氣,聲音十分落寞,“有一張好看的臉,卻不靠這張臉吃飯,才是最好的。”
我覺得她話中有話,剛想說安慰她,她手機響了起來。她每通電話的時間都很長,想了想,抱着電腦去旅店大廳。
旅館的大廳人不多,吧枱上倒是圍了一圈人,都是劇組的成員,興奮地大聲聊天,大抵是這群人被工作折磨地夠嗆,聊天內容幾乎沒有與電影相關——反而是父母棋子孩子。我抱着筆記本躲到角落,全神貫注的開始打字。
我今天要寫的不是程序代碼,而是技術文檔,這是一件比寫代碼還要讓人覺得痛苦的事情,你要用清晰的、極有條理的、具有雄辯力的語句寫出每個人都可以看懂並作為參考的技術文檔——每次寫分析報告和技術文檔對我來說都是一場艱苦的戰役,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不可有半點馬虎。
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吧枱附近已經沒了人。
我摘下耳機,伸懶腰,抱着筆記本站起來,坐在電腦前,渾然不知時間流逝。搖搖晃晃準備回房睡覺,視線一轉,看到角落的沙發處還有一朵燈光,和大廳盡頭處的吧枱的橙色燈光搖搖輝映。
還有人跟我一樣這麼晚睡覺?我好奇地走近幾步,看到筆記本屏幕熒熒的光落在一張沉靜俊美的臉上。
如玉的膚色,筆挺的鼻樑,薄薄的唇,長而濃密的睫毛——啊,是沈欽言。
他微微勾着頭,專心致志地盯着膝蓋上擱着一台超薄的白色電腦筆記本,手指在鍵盤上似乎不耐地敲擊着,“啪啪”兩下拍着鍵盤,又“啪啪”兩下顯示屏。他和所有對電子產品搞不定的人一樣,總覺得電子產品是寵物,拍一拍就會更聽話。
我怔了怔,下意識朝他走過去。
腳下疏忽,居然撞上了沙發,“嗡”一聲悶響。
沈欽言抬起頭,明亮的視線朝我掃過來,略微詫異之後,跟我點頭。
“是你。”
我揉揉撞得生疼的小腿骨,尷尬到了面紅耳赤,小聲說:“沈先生,你怎麼在這裏?”
他拍了一天的戲,現在應該躺在床上休息才對。天知道當演員是多麼耗費體力的一件事。
他看着我,“還沒睡?”大抵是因為窗外夜色融入他的眼眸,他聲音也有些低沉。
“沒有,”我說,“剛剛在寫上一個工作結束後分析文檔和測評報告,真是累死了……”我的聲音戛然而止,沈欽言也夠累的,至少肯定比我累,未必有心情聽我的工作感受。
他“嗯”一聲,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陽穴,把膝上的筆記本隨意放到桌上。
我注意到他的電腦屏幕沒有任何界面,只有一片宛如大爆炸之初的慘白,那慘白的光芒閃爍數下之後徹底消失,屏幕全黑。
我小心翼翼地說:“沈先生,看起來,你電腦出了問題?”
“是,這段時間一播放DVD就會出問題,連重啟都不行。”
我自告奮勇:“我幫你看看。”
他表情溫和地對我點頭:“那有勞你了。”
我在他身邊坐下,把自己的電腦放在一旁,拿過電腦,手指在鍵盤上分飛。
他的筆記本外形精緻,薄而且輕,攜帶方便,價格昂貴——就像每一樣華而不實的奢侈品一樣,最大的問題,兼容性極其差。
“這種型號的電腦華而不實,太追求屏幕的感觀的而忽略了系統性能,兼容性差得令人髮指,很容易發生數據溢出,顯卡常常過熱死,會造成電腦卡死甚至更嚴重的問題。而且用的時間越久,問題越多。”
我絮絮叨叨的邊說邊側過頭去,誰知看到他微微凝住的額角和迷惑的臉,顯然我剛剛說的話,他基本都不懂——他和我不一樣,不吃這碗飯,當然沒必要懂得。
“哈……哈……我真是寫代碼太久了……”我掩飾性笑了笑,繼續說下去,“總之,這款電腦一直以來批評都非常多。但也有改進的地方,你可以換掉顯卡內存和接線,型號我都寫給你……嫌麻煩的話,更可以考慮換一台電腦,我可以給你推薦幾個娛樂功能強大的型號。”
沈欽言不置可否,問我:“你很擅長處理電腦方面的問題?”
他的氣息就在臉頰邊,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不是我之前聞過的任何一種香味,就像——陽光的味道。
難得他會問我什麼問題,我連忙回答:“其實我更擅長處理軟件問題,至於硬件就要差點,但普通困難也不在話下,”說完看到他略帶疑惑的眼神,補充了一句,“這是我的工作。”
他看着我,“工作?”
我說:“我是系統安全顧問,做電腦安全技術方面的工作。”
他顯得有些困惑,“系統安全?哪方面?”
“系統安全是個寬泛的定義,包括許多方面,比如數據庫防護系統,防火牆安全、身份認證、訪問控制協議等。”
他未必聽懂了,略一沉思后說:“就像黑客的反面?”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而且還要求比黑客更為高明。安全工程師需要檢查整個系統,包括我上面說的方方面面,找到黑客可能攻擊的弱點,再當機立斷修復漏洞。當然,這也是個長期的過程。漏洞總是堵不完的,各種各樣的泄密事件總之無法停止……”
說話間,我敲了下Enter鍵,筆記本屏幕亮起來。
我把筆記本推過去,“沈先生,電腦好了。”
沈欽言對我頷首:“謝謝。”
我很高興自己能幫到他,擺手笑:“舉手之勞而已,不用在意。”
他把視線投到屏幕上,一個個程序載入,從剛剛終端的數據恢復界面,最上的界面,是播放器的。顯然,在這部電腦死機的前一秒,它正在播放着一部電影。
電腦從來是很私人的東西,看別人的電腦並不太禮貌,可現在屏幕上那一幕實在叫人印象深刻。
界面還停留在中止的片段,我看到一個個衣服上滿是血污留着大鬍子的男人跪在血跡斑斑的甲板上,抱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女孩,滿臉痛楚,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他是那樣的悲傷。那樣深刻的悲哀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子,把他的身心盡碎,唯有那麼一點點餘光殘留在眼底,那是復仇的眼神。
“這是什麼?”
我盯着屏幕,好奇地問。
“十多年前的一部電影,”沈欽言回答,“《約法三章》。”
“好像……是聽說過。這部電影好看嗎?”
他真的詫異了,“你沒看過?”
“我幾乎不看電影,”我嘟嘟了嘴,“沒有時間。”
十多年前的我對計算機的痴迷到達了一個新的程度,浪費整個下午的寶貴時間只是為了看一場無聊的電影?開什麼玩笑!不去不去。完全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沈欽言點頭,說:“這是一部非常好的電影,哪個角度說,都無可挑剔。”
“這麼高的評價?”我絞盡腦汁想了想,“演員是不是有顧持鈞?”
沈欽言指了指屏幕上的那個男人,“就是他。”
我大驚失色:“啊,他怎麼是這個樣子?”
“他應該是怎麼樣子?”
我有些激動:“開機儀式那天我看到過他,他那麼英俊,風度也好,怎麼是這個樣子?你看這個人,這麼潦倒這麼痛苦這麼悲慘,那麼可憐。”
我想我的發言有些幼稚,沈欽言卻沒有笑,開口說:“這是他在戲裏扮演的角色,和平時的他不是同一個人。”他說話時聲音總是低沉,沒有太多情緒,但此時,卻藏了複雜情緒。
“完全看不出來。”我老老實實說,“化妝的原因吧。”
沈欽言不語,看着屏幕上靜止的畫面片刻,才回答我:“不是化妝的原因,是演技。”
“噢……”我傻乎乎點頭,“演技這種東西我不太懂,但我看過你的電影,覺得你演得很好。”
沈欽言轉過臉正對我的視線:“你不是很少看電影?”
“呃,”我不好意思的笑,“你的電影,我前陣子都看了。”
他側過臉看着我半晌,近在咫尺的氣息輕輕盪到我的耳廓旁。半晌他后“嗯”了一聲,轉了話題:“接下來的幾天,我和顧持鈞有幾場對手戲,所以在看他的電影。”
我恍然大悟:“呀,考前突擊?
他一怔,伸手重重扣上筆記本電腦,“你沒有說錯,我現在的舉動和臨時抱佛腳無異了。”
我呆住了。咦咦,他在笑嗎?真的在笑?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的笑容,恨不得把這一刻刻成光盤存入電腦里永遠保存。
他輕輕靠上沙發,輕輕呼出一口氣,又說:“我進這個圈子的時候,顧持鈞恰好退出影壇,我們擦肩而過。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跟他演過對手戲,不知道跟他演戲是什麼感覺,很緊張。讓你見笑了。”
他難得說這麼多話,我有些感動,忙忙說:“你肯定比他演技好。他十多年不演戲,早就生疏了。演技也是一種技術,和我們程式設計師是一樣的,別說十年,哪怕是十個月不關注,也會被主流圈子淘汰。”
“演技和信息技術不能相提並論,”他輕輕搖頭,“更何況,這劇本根據顧持鈞的一出舞台劇改編的。”
“咦?”我很驚訝,“有這回事?”
沈欽言點頭。
我肅然起敬,“我還以為他只是長得好看呢。”
“他是全才,這些年他寫過不少劇本,都是舞台劇,在維也納的舞台上演過,”沈欽言揉了揉太陽穴,“《眾里尋他》這部電影,鄒導在瑞士住了一個月,才從他手中拿到授權。”
“啊,原來是這樣,這個故事一定很好看。”
“是。”他簡單地說,一錘定音。
我“噢”了一聲,不知道如何接話。
“剪輯完成之後,你就可以看到了。”
我來片場多次,但說實話,對這部電影的主線還是一無所知,好像是愛情故事,但感覺卻不太對頭。沈欽言必然是知道電影的用意和主線,但他自然不會跟我提起來。
他拿起筆記本站起來,又低下頭看我,“一起上樓?”
我連忙點頭,跟着他站起來,上了樓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