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結局

第一百一十二章:結局

我腳下踩着雪,瘋狂朝傀子溝的方向跑,雪地上的腳印是新鮮的,沒有結冰,有一種清冷的孤單。我無助的奔跑着,望着前面幽暗的山林。

我不願意相信這種事。

前面漸漸出現了一個人影,是遠聲哥!可是在他旁邊卻還有一個鬼影——唐寧。

我喉嚨里發出久抑地怒吼:“唐寧!”

他們的腳步一起停住了,遠聲哥僵在那裏,用那副清瘦的背影對着我。

我整個人矗立在雪地上,一手握着長槍往前指着,刀鋒將吹來的風撕成兩半,眼睛燃燒着怒火直視着前方。

在那裏,唐寧扭過頭目光幽冷,在他們前面林子,騷動的身影影影綽綽,幾百雙幽冷的目光直射着我。

上百隻惡狼,上百個鬼獵人!

我恨得渾身打顫:“遠聲哥,你一句話,我把它們全部殺光!”

可是遠聲哥一點聲音也沒有,只是立在那裏一動不動。整個世界,彷彿只有對峙的我們。

我多希望他喊我一聲“娃子”,我就衝上去拼了命把他救回來。可是他沒有動一下,也沒有說一句話,就好像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遙不可及。

終於,他抬起了腳步,卻不是轉身朝回走。

“鐵遠聲——”我怒吼着,“你敢跟他走,我就殺了你!”

他的聲音像是附在風聲里吹進我耳朵的,“我……已經回不去了。”

“為什麼回不去!”我依舊咆哮着,“一定可以治好你身上的毒!”

“不孝鳥的毒並沒有作用,只是喚醒了他身體內的血液而已。”唐寧開口道。

我眼前變得疑惑,遠聲哥沒有中不孝鳥的毒,那為什麼……

“他是我的少主人,他屬於深山。”

我腦袋裏嗡地一聲,手突然連舉起槍的力氣都沒有了。

“娃子,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流口水?”這時遠聲哥終於回過頭來,那張臉依然眉清目秀,只是眼神中的憂鬱更深,深入極淵的湖底,“因為每次看到你們,我都想……吃了你們。”

遠聲哥終究還是走進了深山,我卻再也沒有勇氣追上去,撲通一聲坐在雪地里。

唐寧轉身要走的時候,我失神地對他說:“你真是條好狗。”

我沒有看到他的臉色,不知道他是否會為自己感到一絲悲涼。

或者,我才是那個最可悲的?

不,我並不這麼想,我所擁有的,我所感受的,比所有人都更加深刻,也更加了解。

在另一個方向,傳來震天的一聲槍響。

我再次毅然地從雪地上站起來,提着槍朝那個方向跑去。爺爺一直沒回來,出事的極有可能是他。

果然,等我找到那裏的時候,看見爺爺正跟一個鬼獵人交手,那鬼獵人就是上次我遇到的高手。

唐寧一直想殺爺爺他們給他主子報仇,難道遠聲哥走了,他還不肯放棄嘛。

爺爺與那鬼獵人難分伯仲,我抓住機會立刻一槍刺了過去,鬼獵人反應及時,我和他面對面的錯身而過。可就在那錯身的一刻,我赫然看見一雙渾濁又黯淡的眸子。

“爺爺,他不是鬼,是人!”

爺爺聽了一愣,杏眼怒睜:“你是誰?我跟你有什麼仇!”

他的臉仍然埋在帽子後面,但是隱約能看到他嘴邊在呼吸。

一串急促的踏雪聲,鐵爺聽到槍聲也趕來了,“怎麼回事?”

“老八,一起抓住他!”

話音一落,我們三人集體出手,如閃電般朝他襲去。

他見狀不妙,腳在地上猛地捲起一道雪浪。待我們撕開雪浪,正見他朝寨子的方向跑。

“追!”

這人很古怪,竟然跑到了死人屋,我們三個人衝進去把他堵住。

“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襲擊我?”

那人也不說話,出手便是一掌,直朝着爺爺的面門擊了過來。

爺爺一躲,順勢一把擒住他的手腕。鐵爺搶上一步,在他胸口狠狠就是一掌。

他被打的連連後退,帽子也掉了下來。

可那帽子下的人竟然是……

“杆子爺!”我整個人都懵住了,實在想不到襲擊我和爺爺的,竟然是杆子爺。

杆子爺二話不說,抬手又朝爺爺和鐵爺打了過去,整個都陰沉的像是籠罩着烏雲。

“老杆子,你……”爺爺也急了眼,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老夥計竟然會對自己出手。

小胖和春妮聽到打鬥也敢了過來,一進門卻看到是杆子爺在和爺爺、鐵爺交手,春妮嚇得大叫:“爺爺,你怎麼了?”

“你爺爺可能中邪了,快回去拿丹砂!”

小胖和春妮趕忙搶着往回跑。

“杆子爺,你醒醒!”我急地在旁邊大喊,奈何卻不能出手。

杆子爺卻充耳不聞,下手越來越狠,猛地一拳打在爺爺和鐵爺的胸口,直打得兩人臉色都變了,杆子爺這是在下死手。

爺爺青筋暴跳:“老杆子,你別逼我們!”

再次出手,爺爺和鐵爺已經沒了之前的進退維谷,直奔着將杆子爺打廢。

杆子爺是招架不住的,可是他卻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好像恨不得死在爺爺和鐵爺的掌下。

我在旁邊漸漸明白,杆子爺在求死。

忽地,爺爺和鐵爺同時出掌將杆子爺擊飛出去,杆子爺撞在牆上,一口血涌了出來。

杆子爺朝前走了兩步,雙腿卻軟了下去跪在地上,他衝著我們苦笑:“我練了這一身的鐵布衫,沒想到最後卻死在一根鐵釘上。”

在那牆上,有一根手指粗的大鐵釘,此刻釘子上沾滿了殷紅的鮮血。

“老杆子——”杆子爺即將倒下時,爺爺和鐵爺趕緊衝上去扶住他的肩膀。

我跪在地上,早已哭得淚流滿面。

“老杆子,你這是幹啥啊!”爺爺眼睛通紅,和鐵爺一起緊緊攥着老夥計的手。

杆子爺卻欣然地微笑着:“欠的債,總得還,讓我……一個人還吧,一個人……”

隨着眼角那一滴淚水的滑落,杆子爺的身子癱軟下去。

“杆子爺!”我哭着把腦門重重磕在地上。

小胖和春妮聽到,衝進了見到眼前的景象,撲到杆子爺身上不停晃着,撕心裂肺地喊着。

我的眼睛再次被眼淚蒙住,只有朦朧的一片。

回想起杆子爺,每次發生不好的事,好像都能聽到杆子爺的嘆息聲,大概杆子爺覺得,這都是對他們弒山神的報應,甚至包括美姨的死,都是因為他們的所為,是他們造的孽。

後來,聽一些神漢說,鼓兒屯的鬼棺終於拉走了,也聽一些老獵人說,山精鬼魅都回了深山,回了仙境,不出幽谷了。

我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只能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上,鼓兒屯、寨子、山林,總是模糊的,辨不清方向。

數年後,我在一個大雪浩瀚的冬天,拖着沉重的身軀在山林里蹣跚,身後就是仙境。

對於身體,已經漸漸沒有知覺,僅憑着意識在雪地上邁着步子,腦子裏還在想是不是這樣走着走着,就會變成一具走屍。像那些死在雪天的獵人一樣,只剩一具行動的屍體。

白茫茫的雪原上,冷冽的空氣卷着風雪,在地上旋轉着,透出一股絕望。我眼睛獃滯地望着,眼前漸漸變得模糊,隱約似乎看到有個赤身的女人,扭動着美麗的胴體在舞動,娉婷舞姿,曼妙動人。

我沒有半點表情,仍是望着前面的路——還是春妮更漂亮。

一串腳印,一個身影,從仙境到幽谷,走過黑狗林、兔兒嶺,打獵的獵人累了,回家的路,誰能擋?

直到看見寨子,我才噗通一聲栽在雪地里。耳邊響起了很多聲音,看見了很多人,有段爺,有美姨,有杆子爺,我們擠在溫暖的屋子裏,說說笑笑,等待着寒冬過去,等待着春暖花開。

我覺得整個人好像都要飄起來了,這就是快死的感覺吧,挺祥和的,也不錯。

但總是還有些聒噪的,不知什麼時候,耳邊響起銅狗的叫聲,小胖在念叨着:“娃子,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妹就守寡了!”

聽到這話,我蹙了眉頭,原本飄飄的感覺變得有些沉重。

興安嶺!興安嶺!呼嘯的寒風,巍峨的山巒,我還想去聽,還想去看,還想去感受!

“娃子,你不能死!”

春妮!

我還有太多捨不得,太多放不下。可是,我現在很想休息了,身體累了,不過是睡一覺。我現在不過是靈魂累了,去偷個懶而已。這樣想着,身體就又變得輕盈了,開始越飄越高,越飄越高——

“你要敢死,我就把肚子裏的孩子打掉!”

我的天靈蓋如同被撞了,嗡地一聲,猛地睜開眼:“春妮,你又瞎說。”

春妮和小胖摟緊我的脖子又哭又罵,銅狗歡呼雀躍地狂吠着,果然這累人的塵世還是不能太早丟下。

二十五歲,我終於續寫了爺爺他們的傳說,成了新的最強獵人。

至於我爺爺,他金盆洗手了,誰會相信打了一輩子獵的爺爺,竟然有金盆洗手的那一天。

而鐵爺卻出了家,在疙瘩嶺的山上,獨守一座院門。

雖然是出家,但也還是會吃肉。

肉嘛,都是些野味,平白地出現在門口,可能是它見不得鐵爺清苦吧。

只是後來我又聽到一個不好的故事,說有一隻倀鬼總是領着人送去虎口,反倒是老虎對人不感興趣。

那個唐寧,他還是這副本性。

我和春妮、小胖登上山巔,俯瞰着層層疊嶂的群峰,三人攜手大喊着:“遠聲哥!”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虎嘯,樹杈和積雪都在顫抖,像是一聲洪鐘傳遍整個興安嶺。

我們的眼睛裏,彷彿又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

這就是我的故事,現在我仍然喜歡與長槍為伴,獨自徜徉在深山,在冰天雪地里坐在篝火前,吃着烤野味喝上一口燒刀子,獨自欣賞着天地間的一片美景。

這大山的傳說,從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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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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