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此時,傅凌雲也在跟韓嬤嬤討論。
經此一事,因為傅四夫人賊喊捉賊,大廚房的人差點受到連累,個個對傅四夫人的威信產生懷疑,底層的僕婦們開始懷念舊主小林氏。
韓嬤嬤讓綉嫁衣的傅凌雲休息會兒,給她燙傷的食指重新換藥:“姑娘,老奴打聽了,小林氏在服侍老夫人和老侯爺吃早飯時,不小心夾掉了菜,哭哭啼啼地求老夫人饒命,不要再罰她跪瓦片什麼的。老侯爺聽着不對味,便問了兩句,這才知道小林氏經常被老夫人體罰,老侯爺就有些生氣。小林氏跟在一邊火上澆油,老夫人氣得差點一巴掌呼過去,小林氏躲閃間便撞倒了餐桌。這也是老夫人和老侯爺沒吃上早飯,要去大廚房叫飯的緣故。”
傅凌雲輕輕一笑:“小林氏別的不成,眼淚卻是說來就來,這一點最讓我佩服。”
韓嬤嬤嘲諷地說:“眼淚用在正經人身上才惹人憐愛,小林氏對着誰都淚眼汪汪的。剛才四夫人就跑到前院去鬧了。老侯爺本來就不喜四夫人的小家子氣,當年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存着提攜一把岳家的心,這才答應四夫人入門。這下子,老侯爺更不喜四夫人了。”
傅凌雲眉梢一揚,嘻嘻笑道:“老侯爺從此再也不信任小林氏了。早上老侯爺生氣,定是因為存了些維護的心,想着家和萬事興,但是小林氏連這種招數都使得出來,在水裏下毒,老侯爺與南詔國打仗時曾經遇到過,最是深惡痛絕,小林氏可是犯了老侯爺的大忌。”
韓嬤嬤嘖嘖稱讚:“世上最了解老侯爺的人是老夫人。”旋即,韓嬤嬤面色一驚,說道:“姑娘,老侯爺老謀深算,若是猜到姑娘在其中攪合,對姑娘心生芥蒂怎麼辦?”
傅凌雲不以為意地輕笑:“我又沒做損害侯府利益的事,而且,老侯爺和老夫人看待媳婦和看待孫女的眼光是不同的。嬤嬤放心好了。”
正說著話,扁豆興沖沖地跑進來,臉上滿是幸災樂禍的笑意:“姑娘,侯夫人回來了!”
傅凌雲嗔瞪她:“你是我屋裏的大丫鬟,別冒冒失失的。侯夫人回府,你樂個什麼勁?”
傅老夫人跟老侯爺差點生了嫌隙正是因為小林氏被體罰的事,小林氏回府,傅老夫人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扁豆臉上的笑意依舊如陽光燦爛,眉飛色舞地說道:“姑娘,侯夫人急匆匆回府,是因為四少爺在馬車上拉肚子!四少爺拉在褲子裏,弄得馬車臭味熏天,搞得整個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好多小丫鬟遠遠地躲着看笑話呢!”
傅凌雲一愣,繼而忍俊不禁:“你個促狹的鬼丫頭!”
傅煥雲連拉兩天肚子,傅老夫人給小林氏放假,許她到前院照顧。
薛大夫診脈,說道:“四少爺吃壞了肚子。”
四五天後,傅煥雲的病情沒有絲毫起色,小林氏認為是傅四夫人在搗鬼,跑到永春院大鬧。
傅四夫人被老侯爺罰閉門思過,正在鬱悶呢,恰好小林氏送上門,兩個妯娌大打出手。小林氏柔弱,比不上體格強壯的傅四夫人,只有被蹂躪的份兒,腦袋上的那塊頭皮本就長不出頭髮,被傅四夫人又抓了幾把下來,她嚇得不敢硬碰硬,到壽安堂挑個老侯爺在的時間求傅老夫人做主:“煥雲無緣無故拉肚子,媳婦懷疑煥雲吃壞了東西。求老夫人一定要明察!”
傅煥雲吃的食物都是從大廚房送過去的,這話直指管理大廚房的傅四夫人。
傅老夫人故意曲解小林氏的話,搖搖頭無奈地說:“這主我可做不了。煥雲在侯府吃了十年飯,從沒拉過肚子,那天他恰好去過恪親王府,難道你要我去恪親王府查嗎?”
小林氏癟着嘴,哭聲咽在喉嚨里,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反駁:“老夫人,恪親王府高高在上,無緣無故的,怎麼會紆尊降貴地害煥雲呢?肯定是大廚房弄出的事。”
傅老夫人說道:“我倒不是懷疑恪親王府懷了壞心,只是煥雲向來貪吃,上次還因為凌丫頭送我一兩燕窩,打瞎了一個丫鬟的眼睛。許是他在什麼地方揀了壞東西吃也不一定。你回去好好問問煥雲吧。”
老侯爺眉梢一蹙,傅煥雲頑劣的形象在他心裏又加深兩分。
小林氏瞥見老侯爺的神色,頓時慌了,但是想想傅煥雲那副憔悴的樣子,她實在不忍心,說道:“媳婦問過煥雲,他根本沒吃過別的東西,老夫人,不能輕易放過兇手啊!”
傅老夫人有些不耐煩:“既然薛大夫也說是吃壞了肚子,那就讓大廚房的管事娘子去查!我記得那管事娘子李嬤嬤曾經在你手底下做過不少事,也是個得用的,前次因為失職被老四媳婦換了,這次換回來,就讓她做些成績出來!”
小林氏淚眼朦朧,怎麼繞來繞去,繞到了李嬤嬤身上?她說道:“可是那天不是她在管廚房啊!”
老侯爺的嘴角微微抿了抿,皺眉道:“這不是讓她去查了嗎?你無憑無據的,就想讓我處置了任嬤嬤?凡事講究證據才可服人,別胡攪蠻纏。”
小林氏臉上掛不住,強壓着氣憤,流着眼淚退下。
老侯爺疑惑地說:“老大媳婦總是喜歡流眼淚嗎?”
傅老夫人回答:“是啊,她是個琉璃心,輕易傷不得。老大又不在身邊,難免敏感了些。”
“原來是這樣,前些日子竟是我看錯了她。瞧着是個有規矩的,今兒卻不顧我在這裏便冒冒失失地跑進來喊冤。夫人,這些年真的為難你了。”
想想小林氏和傅四夫人的性子,老侯爺不由得心生感慨,整日裏跟兒媳婦們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糾纏,跟朝堂上不見血光的唇槍舌戰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隔日,傅老夫人叫來大廚房現在的管事娘子李嬤嬤,命她查出傅煥雲到底吃了什麼導致的拉肚子,否則就撤掉她管理廚房的權力。
傅四夫人出來理事,聞言神色焦急。
傅凌雲學管家自然是跟着傅四夫人的,看了眼傅四夫人的臉色,便和悅地笑道:“老夫人,李嬤嬤犯過錯,老夫人肯給她機會將功贖罪,那麼任嬤嬤也能有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吧?不如讓兩個嬤嬤一起調查,誰查出原因來,這管事娘子的位置就由誰坐?”
傅四夫人些微驚訝,感激地朝傅凌雲投去一瞥,又疑惑傅凌云為什麼幫她。
傅老夫人滿口答應下來:“凌丫頭說的正是我想的,這樣才公平。”
等大家出了壽安堂,小林氏恨得牙根疼:“傅凌雲真是個賤骨頭!四夫人恨不得將她剝皮拆骨地吞了,她卻這般維護四夫人!李嬤嬤,這件事你一定要好好地查,有什麼要問的,就去問四少爺。”
李嬤嬤唯唯諾諾,聽到後面一句話才稍微鬆口氣。
傅四夫人則一路送傅凌雲回到梨蕊院,滿臉通紅地說道:“凌丫頭,前些日子是嬸娘吃了豬油蒙了心,才處處針對你。那天從老夫人的壽安堂出來,我就想通了,以後啊,你就是我親女兒,小林氏要是再欺負你,儘管跟我說,看我給你出氣去,不把她抓成禿子才怪!”
傅四夫人差點被老侯爺禁足,又被傅四老爺罵得抬不起頭,哪裏還敢動心思從傅凌雲手中摳銀子。
傅凌雲嫣然一笑,傅四夫人其實沒什麼心眼,跟她的過節也是小林氏挑撥的,而且她也受了懲罰,再不濟,傅四夫人是傅雲靖的母親,僅此一條,傅凌雲就不希望跟她成為死對頭。
“古人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況且,四夫人原本就沒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一切都是誤會,是不是,四夫人?”
傅四夫人見傅凌雲心無芥蒂,暗暗稱讚她心胸寬廣,從此待傅凌雲倒多了兩分真心。
廚房管事娘子是個很重要的位置,傅四夫人開足馬力親自上陣調查,傅煥雲死不肯透露一星半點線索,根本不搭理這個四嬸娘,氣得傅四夫人踢了炕頭的小杌子。
傅煥雲心悸,當晚做了整宿的噩夢,小林氏破口大罵傅四夫人不安好心。
而傅四夫人經傅凌雲的提醒,找到薛大夫細細詢問——薛大夫在給傅煥雲診斷的時候就細細問過,沒有比人他更了解傅煥雲的身子狀況。結果,不僅傅四夫人毫無頭緒,小林氏也沒查出個一二三來,誰都不敢懷疑恪親王府。
這日,韓嬤嬤給傅凌雲燉了冰糖燕窩羹補身子。
韓嬤嬤細聲勸道:“姑娘原諒四夫人就罷了,何苦為四夫人的事鬧得自個兒苦悶不開心?姑娘別管她們妯娌倆鬥來鬥去,總歸大廚房跟咱們院子不沾邊。”
傅凌雲放下印紅蓮綠荷的細瓷勺子,帶着一分責怪地說道:“嬤嬤可別再說這種話。侯府到底是我的家,要是大家每天為著入口的食物提心弔膽,這個家也就沒意思了。四夫人那件事,明眼人都看出來是小林氏的手筆,怕是府里鼓着一股氣要將小林氏拉下來呢。”
傅凌雲並未多怪韓嬤嬤,韓嬤嬤不在的那幾年,傅老夫人在外四年,傅二夫人不管事,傅三夫人是個木頭,扎一針都不會叫疼,而老侯爺從來不插手內宅的事,導致她在侯府里的日子過得是水深火熱。
韓嬤嬤輕輕一嘆,說道:“姑娘的話老奴記得了,快趁熱吃了燕窩粥吧。”
傅凌雲淺淺一笑,忽然腦中靈光一閃,燕窩粥?
“嬤嬤,我可能想到原因了,走,找四夫人去!”
傅四夫人正在為傅煥雲的事抓耳撓腮,見到傅凌雲,神色蔫蔫地說道:“凌丫頭來了?”
傅凌雲笑嘻嘻地行個禮,說道:“四夫人,關於煥雲拉肚子一事,我有了新的線索。”
“什麼線索?”
傅凌雲笑道:“那日在壽安堂,我打翻了老夫人喜歡的胭脂紅荷葉邊瓷碗,接着二夫人和您就來稟告大廚房的事,那份燕窩粥放在餐桌上沒動。事後,我怕有人吃了壞肚子,隨口提一句,杜鵑卻說,不知哪個小丫鬟嘴饞給吃了……”
傅四夫人皺眉:“難道四少爺吃了那份髒的燕窩粥?這怎麼可能啊?”
別人不可能,可對傅煥雲那個饕餮來說絕對很有可能,傅凌雲臉上沒有被質疑的惱怒,不緊不慢地接著說道:“當日,我還聽說,大夫人曾經帶着煥雲和二妹妹在壽安堂等着老夫人發話讓她去恪親王府。這段時間,恰恰在燕窩粥丟失的時間段。不知道四夫人還記不記得?老夫人剛回府的時候賜給我一個丫鬟,那丫鬟就是因為送燕窩給老夫人,因此才被煥雲生生打瞎了眼睛!這說明,煥雲很喜歡吃燕窩啊!”
傅四夫人恍然大悟地一拍手:“真是,我怎麼沒想到呢!凌丫頭,這次多虧了你,不然我真怕讓小林氏給佔了上風,一旦查不出兇手,任嬤嬤就會擔上最大的干係。”
傅凌雲笑道:“這事還沒定論,我也只是猜測。四夫人須得請杜鵑姐姐暗地裏詢問一番,只要沒人承認吃了燕窩羹,再去查煥雲就簡單多了。”
傅四夫人欣喜若狂,轉念一想,不安地說道:“若真是因為那燕窩羹,豈不是我的錯?”
傅凌雲抿唇:“四夫人,這府里人都看得出來,您是受大夫人蠱惑才會犯下那等糊塗事。我相信老夫人不會真責怪您,反而,說大夫人自作自受的人會更多!”
傅四夫人斟酌輕重,最終決定噁心一把小林氏。
傅四夫人辦事直接,又得傅凌雲提點,先跟傅老夫人彙報后,第二日便私下找杜鵑暗中查訪,逐個排查那段時間進過壽安堂的小丫鬟,果然沒人承認,而且都有證人——侯府的婢僕們為了防止有事牽扯上自個兒,一般不會單獨行動,這次審問就恰好派上用場。
之後,傅四夫人便跑到前院逼問傅煥雲,小林氏恰好又帶着傅冉雲去了恪親王府,傅煥雲被逼問得不耐煩,終於撐不住開口承認。他的臉消瘦很多,承認的那一剎那,有些鬆弛的肉臉火燒火燎地紅成一片。
傅四夫人冷嘲熱諷:“傅煥雲,你可真行啊!整個侯府的人圍着你團團轉,你偏偏隱瞞下偷吃燕窩粥的事!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傅煥雲心思被人挑破,他也是個很要面子的人,知道偷吃是很丟人的事,哪裏敢說那天不僅偷吃了燕窩粥,在恪親王府時還趁人不備偷吃了很多糕點,而且還偷偷裝在荷包裏帶回侯府半夜裏吃,搞得牙齒長了齲齒,也不敢說牙疼。
傅煥雲扔了個枕頭砸向傅四夫人。
傅四夫人蹬蹬蹬跑到壽安堂告狀,告傅煥雲不敬長輩。
傅老夫人沒理會這話,冷笑着說:“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行了,既然這事你查出來了,就讓任嬤嬤繼續管理大廚房吧!不過,可別再貪那二兩銀子,剋扣府中下人的伙食。”
傅四夫人訕訕的:“老夫人,媳婦記住了。”
原來傅老夫人知道是她指使任嬤嬤剋扣下人的飯菜的,當然,任嬤嬤不會剋扣報春院的伙食,那日兜蘭老娘是臨時找的借口,卻也是個有據可查的事實,堵住了府中人的嘴。
傅四夫人趾高氣昂地到大廚房傳達傅老夫人的話,眾仆雖然因為傅四夫人故意陷害大廚房洗刷碗碟的僕婦們而齒冷,但看見旁邊站着個冷麵無私的徐嬤嬤,一個個不敢吭氣。
其中,李嬤嬤最為沮喪,尋找時機跟小林氏碰頭。
小林氏一回到侯府,卻滿面笑意地直接到壽安堂,仿若以前那些糟心事從未發生過。傅冉雲則不願給傅老夫人請安,直接回了院子。
小林氏眉開眼笑地說道:“老夫人大喜啊!”
傅老夫人眼皮一挑,問道:“喜事?”
小林氏娓娓說道:“今兒媳婦送了十盆菊花到恪親王府,恪親王妃很高興,當即擺到前院給恪親王的客人賞看,恪親王便傳話道,半月後會到咱們侯府賞菊。老夫人,只要恪親王和恪親王妃到府做客,以後我們便可以出府走親訪友,不必再關門謝客了。”
傅老夫人大怒,但因為牽扯皇家的人沒有爆發:“你怎麼可以自作主張邀請恪親王和恪親王妃到我們府里做客?這麼大的事,你不跟府里商量,你還把我和老侯爺放在眼裏嗎?”
恪親王到侯府做客,已經不是單純的賞菊這麼簡單,而是牽扯到朝堂勢力,恪親王表面上是中立派,可萬一他私下投了哪個皇子呢?而且,恪親王性情乖僻,除了皇宮,很少出府做客,這不是把剛剛在京城掩藏風頭的定南侯府再次推到風口浪尖上嗎?
小林氏臉色沉下來,目光灼灼地看着傅老夫人:“老夫人,恪親王和恪親王妃是看得起我們才會到府上做客,而且這是恪親王提出來的,我能拒絕不成?”
傅老夫人氣死了,定南侯府每天收到無數拜帖,很多人投帖子跟老侯爺請教南疆戰術,老侯爺連當朝閣老的帖子都不接,怎麼會眼巴巴地想攀恪親王府的富貴?但這話偏偏不能明說,她能說,老侯爺就是看不上恪親王這個賴在燕京不去封地的天子寵臣嗎?
傅老夫人的眼風像刀子一樣刮著小林氏的臉,壓着火氣,淡淡地說道:“既然你答應了,萬沒有將客人攔在門外的道理,這個賞菊宴要用的菊花就由你準備吧。”
小林氏一噎,眼角溢出一絲喜悅,卻狠狠壓住了,故作為難地說道:“老夫人,這都打霜了,菊花多有凋落,咱們府里的菊花過半個月怕是都開敗了。”
傅老夫人冷哼一聲:“沒事,到時候搬幾盆快死的花到你院子裏,過個三日五日的,肯定又活了。”
小林氏垂首,嘴角勾起,腳步輕快地出了壽安堂。
是夜。
傅凌雲飯點后忙着監督廚房洗涮,空閑時間綉嫁衣,晚上便經常出來走動。
撥了一天算盤的鈴蘭提着燈籠在前面引路,突如其來聽到哭聲時嚇了一跳,素來沉穩的她居然瞬間跳到傅凌雲身邊,戰戰兢兢地說道:“姑娘有沒有聽到哭聲?”
傅凌雲想到小林氏的詭異之處,忍不住顰眉,難道這府里真有人裝神弄鬼?就在鈴蘭出聲的剎那,假山後的哭聲突然消失,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聽聲響應該是越走越遠了。
鈴蘭驚怕地拽緊傅凌雲的袖子,傅凌雲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撫,朝假山走去,大聲喊道:“是誰在那裏裝神弄鬼?再不出來,仔細我叫守夜的婆子封了花園,揪你出來!”
鈴蘭見傅凌雲鎮定如初,漸漸放下惶惶不安的心。
花園裏靜了一會兒子,傅凌雲對身後的韓嬤嬤說道:“嬤嬤,你去叫守夜的婆子來,不知哪個躲在夜色里哭,叫老夫人知道了晦氣,看不打斷她的腿!”
韓嬤嬤應諾,就要拎着燈離開,假山後一個影子驀地跳出來。
“大姑娘饒命,是奴婢海桐。求大姑娘不要告訴守夜的婆子,奴婢實在忍不住才哭的,不是存心給府里找晦氣。”
海桐一跳出來就跪在石子路上,聲音哽咽不止。
傅凌雲巋然不動,顰眉看向地上的海桐。鈴蘭大着膽子將玉兔琉璃盞朝前遞了遞,倒抽口冷氣。原來海桐的臉腫得像個饅頭,看樣子是沒上藥,想來疼得狠了,怪不得躲在這裏偷偷哭呢。
傅凌雲恍然,傅煥雲吃壞肚子,小林氏遷怒到下人身上,她的聲音柔軟了些:“你怎麼躲在這裏哭?要是給守夜婆子抓到,少不得打你一頓板子。”
海桐窘迫地低頭,聽傅凌雲的語氣並沒有舉報她的意思,她微微舒口氣,但對於傅凌雲的問題卻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來。
韓嬤嬤開玩笑似的說道:“海桐,你不會是因為沒有銀子買葯敷臉,才躲在這裏悄悄哭吧?”
海桐臉上紅了一片,抿唇不語,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傅凌雲嗔笑:“嬤嬤別埋汰海桐了。海桐,你快起來吧。”
海桐吃驚,抬眼看了看神色安詳的傅凌雲,又趕忙垂下腦袋。
傅凌雲左右瞧她的臉,回頭吩咐:“蒼耳,你回去拿些消腫的藥膏給海桐。女孩子的臉最金貴,留下疤可不好。”
韓嬤嬤看了眼傅凌雲,笑嘻嘻拉着海桐坐在假山底下,和藹地拉些家常話,海桐警惕的心慢慢放下來,神色也自在很多。
傅凌雲眼眸輕輕一轉,眸子便如暗夜的星子般明亮,她理順一絲被風吹亂的發,輕柔地笑道:“你這麼久不回院子,夫人不擔心嗎?”
海桐的臉瞬間變得十分哀傷,懨懨地說道:“夫人說看見奴婢鬧心,奴婢不願夫人平添不快,還是等會兒子再回去吧。”
傅凌雲眉梢一挑,原來是因為小林氏說了不中聽的話,海桐在跟她賭氣呢。
這時候,恰好蒼耳拿了藥膏過來,遞給海桐,說道:“葯是我們姑娘托薛大夫開給丫鬟們應急用的,上面有字,按照紙條上的字按時換擦藥膏就行了。”
海桐微微吃驚,傅凌雲居然讓薛大夫給下人開常備的藥膏!她從來沒聽說過哪房的主子能這麼好心的,她看了眼紙條,漲紅了臉說道:“蒼耳妹妹,我……我不認識字。”
蒼耳一愣,便喚了一聲鈴蘭,鈴蘭湊過來將紙條讀了一遍:“……就是這樣了。”
整個梨蕊院的下人中,除了韓嬤嬤略微認識幾個字,鈴蘭管賬也認識幾個字,其他人都是文盲,只認識自個兒的名字。
海桐喉嚨有些發堵,認真道謝,腳步匆匆地回院子。
韓嬤嬤輕聲問:“姑娘想拉攏海桐嗎?可奴婢瞧着海桐膽小,絕不敢背叛小林氏。”
傅凌雲笑微微地說道:“嬤嬤,萬事有急有緩,我今兒幫她一把,並非奢望她因為一管廉價的藥膏就投靠我們。一點一點來,別心急。”
韓嬤嬤想了想,說道:“姑娘說得也是,是老奴急躁了。”
隔日,小林氏邀請恪親王夫婦賞菊的消息,很快在兩個管家媳婦和學管家的姑娘面前傳開。
傅四夫人幸災樂禍:“大嫂向來能耐,我也想看看晚秋打霜的菊花是個什麼樣子。”
小林氏胸有成竹地微微笑道:“四弟妹就拭目以待吧。”
傅四夫人臉色一變,暗暗哼了一聲。
因為小林氏要弄菊花,就有了出府和調派府中人手的權利,這方面傅老夫人看管得很嚴格。她正發愁內院自個兒的人手不夠用,老侯爺主動從外院調了一批人給小林氏使。
小林氏看到老侯爺命人送來的婆子丫鬟們后,心裏氣個半死,這麼多人根本就不是跟她一起辦事的,而是監視她的!
小林氏不知道的是,從她一跨出侯府大門,安國公和林魁玉的人便緊緊盯着她,一刻不放鬆。
傅凌雲仔細琢磨小林氏邀請恪親王夫婦的用意,卻猜不到她用什麼辦法說動他們來侯府的,她可不信小林氏的那套說辭——恪親王夫婦很少出府赴宴,是京城裏世家大族邀請不到的貴客,沒道理定南侯府就比別的人家長臉些。
韓嬤嬤抽走傅凌雲手中的繡花針,寵溺地嗔怪道:“姑娘,老奴說多少次,手裏拈針的時候不要走神思考問題,唉,你總是不聽,扎到手,疼的可不是你自個兒?”
傅凌雲戲謔笑道:“疼的是我,又不是嬤嬤,嬤嬤有什麼好着急的?”
韓嬤嬤無奈:“姑娘疼在手上,老奴疼在心上。薛大夫來給姑娘檢查上次的燙傷了,可別像二姑娘留個疤。”
薛大夫確定傅凌雲的手指不會留疤,韓嬤嬤才雙手合十默默念叨,感謝各路菩薩。
薛大夫微囧,明明治癒傅凌雲的是他,可不是看不着影子的菩薩。想是這麼想,他從脈案里抬起頭來卻鄭重其事地說:“大姑娘,我這裏有一事需要大姑娘幫忙。”
傅凌雲奇怪地問:“薛大夫需要我幫什麼忙,儘管說便是。”
薛大夫放下毛筆,搓搓手,神色有些尷尬:“我曾經跟着老侯爺上過戰場,這些年跟侯爺帳下的軍醫有些書信往來。上次大姑娘中了滴水觀音的毒,我眼拙沒診出來,回去后翻了很多醫書也沒看見滴水觀音的解法,我心裏不服氣,難道就林府的大夫會解這個誰都沒見過的毒不成?便寫信給朋友,那朋友竟說,他們在南邊發現過這種神奇的植物,只是不叫滴水觀音,而叫狼毒,有一次打仗時不少兵丁中毒不解而死!所以,我想求大姑娘將這藥方賜給我,也好救活更多的士兵。”
傅凌雲露出震驚的神色:“當然。韓嬤嬤,你快去拿藥方子過來!我真沒想到南疆會有這種植物,早些拿去解藥,那些兵士也能多一線生機!”
薛大夫勸說道:“大姑娘,現在拿到解藥也不晚,以後能救活更多的人,也是大姑娘的一件大功德了!南疆的戰士都會感激您的。”
傅凌雲激動地說道:“我不是要他們感激,一條人命比什麼都珍貴。”
韓嬤嬤將藥方和傅凌雲中毒時的脈案拿給薛大夫,薛大夫千恩萬謝地告辭。
傅凌雲過了許久才漸漸平復激動的心情,前世傅飛雲曾經跟她說過,南疆多森林迷障,曾經有一次南疆人在飲用水裏摻雜狼毒,導致很多士兵死亡,死相凄慘。那次的戰鬥是定南大軍少數戰敗的記錄之一。那次戰役,飛雲也中了輕微的毒,後來身子一度虛弱,回京調養時出府遇害。
如果飛雲沒中毒,憑他的武藝又怎麼會輕易被刺客殺死?如果滴水觀音就是狼毒,有了解藥,這一世就不用死那麼多人了,飛雲也會擺脫英年早逝的下場。
傅凌雲眼中含淚,韓嬤嬤十分不解:“姑娘,您沒事吧?”
傅凌雲趕緊從往事中回神:“韓嬤嬤,我是想,這解藥是安國公讓方神醫幫我找到的,我們應該好好感謝安國公,對,還有方神醫和海棠。”
韓嬤嬤說道:“是應該好好感謝安國公,下次見面,姑娘該好好答謝安國公,這解藥可是能救咱們家的定南大軍呢。”
傅凌雲憂慮地喃喃自語:“可不是嗎?唉,也不知道安國公的傷好了沒有。”
韓嬤嬤忙說:“安國公吉人自有天相,老奴看安國公就是個大富大貴、長命百歲的福相。姑娘,這個滴水觀音是從小林氏的花圃里買回府的,也就是說,滴水觀音是小林氏弄到的,南疆的植物怎麼會跑到咱們北邊的京城呢?就是一路顛簸的,也給弄死了。”
傅凌雲同樣一頭霧水,搖搖頭說道:“我也想不明白,能養活珍貴的花種就罷了,連南方熱地的植物也能在北方養活,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我算是佩服她,哪天說她能上天入地,我想我也不會驚訝。”
韓嬤嬤微微含笑:“姑娘又說俏皮話!這次小林氏的菊花養在家裏,咱們到時候細細觀察,總能發覺出不同來。”
傅凌雲輕輕頷首:“也只能這樣了,梅婆子那邊沒新消息傳來嗎?”
韓嬤嬤說道:“梅婆子說,小林氏氣定神閑,對這次的賞菊宴成竹在胸,不見絲毫緊張,每日出去也就是到處尋找尚活着的菊花,然後買回府,其他的,跟尋常時候沒有不同。”
傅凌雲抿唇說道:“我瞧着老侯爺這次派去跟着小林氏的人都是相當得用的人。怕是老侯爺也懷疑小林氏背後有人相助,擔心她再跟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聯繫上。能跟小林氏合作的人,或者說小林氏能為其辦事的人,想必不是個心存善意的人,看如今我們侯府鬧得雞飛狗跳就知道了。”
韓嬤嬤意外地看着傅凌雲,欣慰說道:“還是姑娘想得深遠。”
傅凌雲嫣然一笑,她哪裏有深謀遠慮的手段,只是因為前世遭逢大難,國破家亡,心志比一般人要堅定些,遇到事情難免往深處想。
沒過幾日,恪親王夫婦將要上門拜訪老定南侯的消息不脛而走,往定南侯府投拜帖的人更多了。有幾家皇親國戚怕老侯爺仍然閉門不見,特意聯手下帖子。老侯爺沒法子,他縱使有權勢,也不敢同時得罪這麼多人,只好接了帖子,又接了幾家帖子讓他們來作陪,以分散大家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
傅凌雲幫着傅二夫人寫正式的邀請帖時,看見安國公府的帖子又驚又喜。傅二夫人抬眼看她一眼,揶揄地笑了笑。傅凌雲趕忙合上燙金帖子,臉紅了一片。
晚上回去后,她給淳于嘉寫信詢問安國公的身體狀況——就怕安國公身體沒痊癒,到時候不能來。
這日,傅凌雲三姐妹重新抽籤互換事務,傅凌雲恰好抽到前院的茶水。
傅二夫人鼓勵地說道:“凌丫頭,這次恰好趕上宴會,你可要好好表現,別給我們侯府、安國公府丟臉啊!”
傅凌雲臉上飄來兩片火燒雲,羞憤地說道:“二夫人又打趣我!”
她一跺腳跑了出去,一直快步走到二門口,臉上的溫度才降下來,傅丹雲和傅雲麗雙雙追上來,累得氣喘吁吁。
傅凌雲情不自禁地記起當初就是傅冉雲跑得慢,她不得已才回去救她,然後差點被暴徒砍斷腿。至今想起那時的血腥仍舊心有餘悸。
傅雲麗捂着撲通亂跳的心口說道:“咱們每日出門有丫鬟嬤嬤扶着,出府有馬車轎子代步,除了在長輩們面前規規矩矩的,其他的時候能坐着決不站着,能躺着決不坐着,誰願意累着自個兒?”
傅凌雲無奈地搖搖頭,點點她額頭,溫柔地嬌嗔道:“你就懶死吧!不過,多鍛煉身子能延年益壽,你們瞧,老侯爺天天早起要打一套五禽戲,平常還和侍衛們切磋武藝,身體多硬朗!”
傅雲麗一想也對,說道:“我聽大姐姐的,以後沒事多走走。”
三姐妹說說笑笑到了傅煥雲的院子,聽見裏面傳來打罵的聲音。
傅凌雲面色一變,門外的小丫鬟躲在一旁靜悄悄的,看見傅凌雲三姐妹,正要通報,扁豆已經打起帘子,三人走了進去。
乍見到傅煥雲,大家十分吃驚,原來滾圓滾圓的傅煥雲消瘦得厲害,下巴尖尖的,顴骨突出,跟換了個人似的,那雙本來被肥厚的眼皮遮住的小眼睛變成了大眼睛,卻有些空洞。
傅煥雲聽見門口有動靜,看也沒看門口,飛手扔來一個瓷枕,暴戾地吼道:“誰許你們進來的?”
瓷枕直直飛向最後進門的傅雲麗,傅凌雲眼疾手快地拉開她,疾言厲色地訓斥:“四弟弟,你這幹什麼?我們好心來看你,你卻出手打人,你眼裏還有沒有個尊卑上下?”
傅煥雲看見三人氣憤地站在門口,惱羞成怒地喊道:“男尊女卑,我這裏不歡迎你們,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傅凌雲又好氣又好笑,除了教訓兩句也不能拿傅煥雲怎麼樣。而且,看傅煥雲生龍活虎的,應該是病癒了。
但傅雲麗不這麼想,傅煥雲的話簡直是挑釁她這個做姐姐的威嚴,絲毫不把她放在眼裏,她驚魂稍定,一把撩開帳帘子,把傅煥雲從被子裏拖出來,冷笑着道:“你敢砸我,我就能教訓你,告到老侯爺、老夫人面前,看是你的男尊女卑厲害,還是我的上尊下卑厲害!”
傅煥雲雖然病癒,但身體底子虛弱,又比傅雲麗矮上半個頭,撕扯間竟落了下風。
傅凌雲和傅丹雲趕忙上前拉架,傅凌雲到底年紀大得多,輕輕鬆鬆將傅煥雲拉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她有些驚訝自個兒怎麼能拖得動傅煥雲,以前傅煥雲跟個小蠻牛似的,她推都推不動。
傅煥雲嗷嗷叫喚:“我打死你個不要臉的死丫頭,四丫頭!傅凌雲,你給我放手!再不放我咬你了!”
傅凌雲有些喘氣:“你再胡言亂語,仔細老夫人拎拐杖敲你!”
哪知,傅煥雲聞言更加氣惱,抓起傅凌雲白皙的手腕張嘴就咬。傅凌雲感覺胳膊被抓住嚇了一跳,當看到傅煥雲張開嘴,她想也沒想,狠狠地一巴掌將傅煥雲打得半個身子趴倒在太師椅上。
扁豆驚叫,趕忙過來拉開傅凌雲,卷衣袖細細察看她的胳膊。
傅凌雲“嘶”的一聲,白藕似的胳膊上有個紅紅的牙印,她恨恨地瞪了眼嘴角滲血的傅煥雲。
傅煥雲本來就是強弩之末,被傅凌雲這一巴掌打蒙了,半天回不過神來,等他一口氣喘上來時,已經被傅雲麗和傅丹雲的大丫鬟一邊一個制住。他坐在太師椅上動彈不得,頓時哇哇大哭,胡亂踢蹬雙腿,掙扎着清瘦的小身子。可惜,他現在的力量遠不是原來可比,不僅沒有掙扎開束縛,而且那可笑的樣子就像是被困在蛹里無望掙扎的蠶。
傅丹雲和傅雲麗急忙跑過來,問:“大姐姐,你怎麼樣?”
傅雲麗看見一個清晰的牙印烙在傅凌雲的胳膊上,頓時紅了眼睛,斜瞪着傅煥雲罵道:“怪不得老夫人說你爛泥糊不上牆,只會咬人,哪裏是男子漢的做派,分明是個娘娘腔!”
傅煥雲一聽,立刻破口大罵。
傅雲麗氣急,又要上前去揍傅煥雲,傅凌雲忙一把拉住她,朝她使個眼色:“我們本是來探望四弟弟的,既然四弟弟生龍活虎,想來已經病癒,我們還是走吧。”
安撫好傅雲麗,傅凌雲轉眼看見炕頭邊上跪着不敢起身的海桐,她微微吃驚,一進門起她就聽見傅煥雲的打罵聲夾雜着哭聲,原來被打罵的人是海桐。她略作沉吟,說道:“海桐,四少爺咬傷了我,你去給我找膏藥來。”
海桐身子僵直,頓了下,這才垂着頭跟在傅凌雲身後出了東廂房,傅煥雲各種胡話罵出口,可惜無論他怎麼無理取鬧,都沒人理會他。
到了花廳,傅凌雲讓扁豆去打水,轉回身瞧海桐,只見海桐頭髮凌亂,臉上舊傷添新傷,她微微瞠目:“海桐,你臉上的傷怎麼還沒好?”
海桐讓小丫鬟去拿膏藥,一邊掉眼淚,一邊抽噎着回話:“奴婢惹了四少爺厭煩,四少爺動手打奴婢,奴婢護着臉,他就不許奴婢抬手……”
海桐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受了委屈也希望有人安慰。
傅凌雲瞭然,又問:“四少爺身邊的茴香呢?你怎麼不跟在侯夫人身邊伺候?”
海桐眼中更加委屈:“那日奴婢和茴香都落了不是,茴香的臉沾了冷水,傷得更厲害,奴婢給了她葯敷臉卻不怎麼管用,癒合得很慢。夫人便讓奴婢照顧四少爺,四少爺卻想着茴香,嫌棄奴婢笨手笨腳伺候得不好。”
傅凌雲點點頭,扁豆打了水進來,她只略略清洗傷口,並沒有用藥膏:“我院子裏有藥膏,回去擦些葯就好了。四少爺的葯還是收起來吧,若是給四少爺看見少了,少不得又要罵你。”
海桐猛地抬頭,淚眼看清傅凌雲溫柔和悅的眼神,她心裏狠狠震動了一下,淚水流得更加洶湧。以前傅凌雲跟傅老夫人告狀,傅老夫人打她板子,她恨不得傅凌雲去死,現在則完全換了副心情,心底的怨恨佔據的角落越來越少,反而是感激越來越多。
傅凌雲很快回到梨蕊院,少不得又被韓嬤嬤念叨一通。上次蒼耳跟着去壽安堂眼睜睜讓傅凌雲的食指燙傷,這次扁豆跟着去前院,又讓傅凌雲被傅煥雲咬了一口,韓嬤嬤大發雷霆,連着上次的賬一起算,把兩個丫鬟狠狠訓斥一通。
傅凌雲看韓嬤嬤一連兩天都沒給她好臉色,臉上有些訕訕的,說:“嬤嬤,我也沒吃虧,我打了煥雲一巴掌,抽得他嘴角破了。我可不會吃虧。”
恰好,扁豆從外面跑進來嘰嘰喳喳地說道:“姑娘,韓嬤嬤!今兒我聽說了大新聞!那日姑娘抽了四少爺一巴掌,嘴裏破皮,薛大夫來給四少爺開藥,查看他的嘴巴,結果發現四少爺的牙齒少了兩顆,可把小林氏嚇壞了!那個茴香剛回到四少爺身邊就捅了大婁子,被四少爺一頓好打!”
韓嬤嬤拍了她的肩膀一巴掌:“別咋咋呼呼的,當心嚇着姑娘!”
扁豆體會過韓嬤嬤的威嚴,縮了縮脖子。
傅凌雲放下繡花針,問:“你又賣關子!快告訴我怎麼回事?四少爺為什麼要打茴香?我記得他最是倚重茴香,以前有別的婆子罵了茴香,他還親自動手給茴香出氣呢。”
扁豆興奮得雙眼冒綠光:“小林氏問四少爺,四少爺當然不肯說,就去問茴香。茴香剛被小林氏打了一頓巴掌,正怵她呢,就一五一十地說,四少爺在恪親王府做客時偷吃了很多點心,而且還把點心夾帶回府,半夜裏偷偷吃,因此長了齲齒,兩顆牙都爛掉了。四少爺常常半夜裏牙疼得睡不着覺,又不許茴香告訴別人,只自個兒干忍着罷了。小林氏不相信,茴香就把四少爺藏在柜子裏的點心翻出來,小林氏一看,果然是恪親王府的點心,當即把四少爺罵了一頓。等小林氏一走,茴香就遭殃了唄!”
傅凌雲忍俊不禁:“咱們四少爺最是個怕疼的主兒,爛了兩顆牙,虧他忍得住!怪不得那天我打了他一巴掌,他疼得半天沒緩過勁呢,我還以為是我下手沒個輕重,打重了。”
傅凌雲打傅煥雲這件事,小林氏當晚就怒氣沖沖地報到傅老夫人面前,挑的仍是老侯爺在的時候。老侯爺直接避到內室里,傅老夫人沒有偏聽偏信,甚至沒有叫傅凌雲過去對質,只叫了幾個丫鬟過去問話,便當著眾多僕婦的面狠狠訓斥一頓小林氏小題大做、不分青紅皂白地冤枉傅凌雲。
傅煥雲長了齲齒,沒法子修補牙齒,薛大夫只好給他拔掉。
最初拔牙的那兩天,整個侯府的人常常半夜三更被傅煥雲的狼哭鬼嚎嚇醒,而且他的兩頰腫得高高的,直到定南侯府的賞菊宴開始那天,依舊沒有消腫的跡象,所以這天傅煥雲沒有參加賞菊宴。老侯爺不許他參加嚇到客人,傅煥雲怕丟人也不敢去。
儘管侯府一片喜氣洋洋準備迎接貴客,只有傅凌雲知道,小林氏在心裏更恨她了,所以,這些天她很是循規蹈矩,小心謹慎,半點差錯不敢出,務必事事做到盡善盡美。
傅凌雲在外院的茶水房裏盯着人手,客人每來一波她就要核對上人,用相應的茶杯和茶葉上茶,恪親王夫婦是在客人來了一半之後來的,而且帶了四五家的皇親國戚,這批客人用的茶盅都是紫玉盅,恪親王用的紫玉盅要比別人的茶盅顏色深一些,以顯示他的身份地位不同。
而且,恪親王最喜歡的茶葉是出自南國的月光女神,定南侯府常備的待客茶葉是碧螺春,小林氏為迎合恪親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來稀有的月光女神。
傅老夫人聽聞后,只撇了撇嘴,當初她回京時,就沒見小林氏這麼花費心力給她尋找龍舌蘭香,由此可見,小林氏從未將她這個婆母放在心上。
傅凌雲讓會寫字的鈴蘭記下每桌客人上茶的時間,方便及時給客人換茶,免得茶涼了待客不周,這時候有個小丫鬟唱名說:“大姑娘,剛來的一批客人有安國公、北晉伯世子及其獨子汪子珺……以及未來二姑爺張回峰,嗯?對,是二姑爺。”
那小丫鬟唱到張回峰的名字時,吃驚地瞪大眼,細細看了才敢確定的確是張回峰——張回峰根本就不在侯府的邀請之列。
傅凌雲眉頭顰起,對那跑腿的小丫鬟說道:“待會兒你出去的時候順便使個婆子問問門房,張公子是跟誰一起來的。”
小丫鬟應了聲,行個屈膝禮,繼續到前院傳客人名單。
半刻鐘后,小丫鬟跑回來:“大姑娘,張公子是跟安國公一起來的。”
傅凌雲點頭,雙眸微微眯起,安國公怎麼會帶張回峰來赴宴呢?
傅凌雲忙得如火如荼,侯府里其他人也沒閑着,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忙得腳不沾地,滿府里都是她們倆的身影,畢竟是頭一回聯手主辦侯府宴會,有些手忙腳亂,又怕小林氏使么蛾子搞破壞,兩人一邊指揮丫鬟婆子們,一邊分出心神留意小林氏的人不要出紕漏。
此時,小林氏正在戲園子裏陪恪親王妃和傅老夫人看戲。傅老夫人和恪親王妃互相推辭,堅持讓對方先點戲,最終恪親王妃卻不過傅老夫人的盛意,接過戲單子點了幾齣最喜歡看的,傅老夫人這才隨便點了兩出熱鬧的戲。
等戲班子上台時,恪親王妃眉梢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等連看三齣戲,已經有些不耐煩。她一轉眼,就看見傅老夫人享受地靠在椅子裏,神情很是投入,她這才明白了,原來這個戲班子是傅老夫人最喜歡的。
小林氏暗中察看恪親王妃的臉色,眸中閃過笑意。
直到第五齣戲上演時,恪親王妃終於忍不住和傅老夫人說話,打斷她的興緻:“老夫人,不知這是京城哪個戲班子?我竟從未聽過。”
傅老夫人一愣,她向來耳聰目明,聽得很清楚,恪親王妃的口吻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仔細回味一遍她的話,她便清楚了,說什麼沒聽過這個戲班子,是因為這不是她最喜歡的戲班子吧?當即笑道:“這個戲班子叫作廣榮戲班,不知王妃娘娘常聽哪個戲班子的戲?”
恪親王妃說道:“我們家養了個戲班子,唱的戲比外面乾淨,不過偶爾也聽過京城戲班子裏的戲,是那家叫作雙喜的。”
傅老夫人臉色僵了僵,說道:“原來是這家,我原也聽過的。唉,真是對不住王妃娘娘,是我們招待不周。”
恪親王妃含笑說道:“不過是戲班子罷了,老夫人太客氣了。”
小林氏在一旁半嗔半惱地說道:“王妃別怪錯人了,我們老夫人原就喜歡聽廣榮戲班的戲。當初四弟妹點戲班子時,我就說隱約聽聞王妃娘娘是喜歡雙喜戲班的,但因為從未跟王妃娘娘聽過戲,也不敢確定,四弟妹大概是想保險起見,幾番斟酌下,才選了京城人人傳頌的廣榮戲班。說起來倒是我的錯兒,王妃娘娘要怪,就怪我吧。”
小林氏的話明面上是跟請恪親王妃請罪,實際上卻是把責任全部推到傅四夫人身上,在恪親王妃面前挑破自家的內鬥。
“王妃娘娘,她們不懂事,老大媳婦常去王府,我應該讓老大媳婦跟王妃娘娘的丫鬟打聽下的,真是擾了娘娘的雅興。”
儘管心裏恨死了小林氏,傅老夫人面上依舊維持着溫和的笑意,話說得很軟和。
小林氏聞言,咬了咬嘴唇,正要開口辯解,恪親王妃不贊同地看了眼傅老夫人,說道:“我都說了,就是唱戲罷了,老夫人忒客氣!就是你們家的茶水跟別家不同,我不枉此行。”
傅老夫人忙笑道:“茶葉是今春皇上賞賜的,想必王妃娘娘不稀罕。這茶,要說特別就特別在水上。茶水是我們家大孫女去年冬天特意效仿書里弄的梅雪化的水,梅花是普濟寺里的梅花,王妃娘娘再嘗嘗,是不是有股子梅花的香氣?”
恪親王妃果然端起茶盅聞了聞,又嘗了一口,大讚:“難怪我覺得特別,跟別的不同。哪日方便,我倒要見見貴府上的大姑娘。”
傅老夫人剛鬆口氣,恪親王妃放下鑲銀邊的白瓷茶盅,奇怪地問道:“我聽侯夫人剛才的意思,你們府上竟不是侯夫人管家,而是四夫人管家嗎?”
傅老夫人神色一凜,解釋道:“哦,這段日子老大媳婦身子不舒服,這才讓二房和四房的媳婦幫忙管家。”
恪親王妃恍然大悟,似笑非笑地看着傅老夫人:“怪不得,我說呢,怎麼有放着嫡長房的媳婦不用,讓下面的妯娌管家的道理。侯夫人,下次我再來定南侯府做客,你可要留兩齣戲給雙喜班。”
等小林氏欣喜地應諾,恪親王妃又對笑容幾乎掛不住的傅老夫人說道:“老夫人,我知道你喜歡廣榮戲班,不過,我建議你也看看其他的戲班子,比如說雙喜戲班,我曾經推薦給宮裏的太後娘娘看,太後娘娘也讚不絕口的,直誇雙喜戲班演戲的味道跟別的戲班子不同。等哪天得空,太後娘娘再點戲,老夫人可得和我一起去蹭着看一回……”
傅老夫人耐心聽着恪親王妃的諄諄細語,只覺得耳朵里像針扎似的難受。
等這一齣戲唱完了,傅老夫人半個字沒聽進去,她抽空子對身側的杜鵑說道:“茶水冷了,杜鵑,你去催熱茶來,可不能讓王妃娘娘喝了冷茶。”
杜鵑應諾退下,恪親王妃溫溫地笑道:“老夫人真是細心人兒。”
杜鵑眉梢輕皺,若是傅老夫人請的是雙喜戲班,這話才是真的誇獎她,所以,恪親王妃說的是反話,充滿了諷刺,也不知道老夫人怎麼能忍受得了。
杜鵑氣哼哼地去內院催茶,迎頭看見傅四夫人和傅二夫人走來,便朝二人行禮。
傅二夫人細心,問她:“杜鵑,你臉色怎麼這般差?別是累着了吧?”
杜鵑想了想,便將戲園子裏的話跟二人學一遍:“王妃娘娘一直不高興呢,拉着老夫人說話,也不看戲。”
傅四夫人脾氣火爆,冷笑着說道:“原想着這是我們家的宴會,我雖沒給她好臉色,到底兢兢業業操持家務,到頭來,不是全落在我們頭上,敢情獨她這個闖禍精落了好!二嫂,索性我們別管了,看她怎麼在恪親王妃面前賣好!”
傅二夫人眉心攏在一起,無奈地說道:“四弟妹,別衝動,這關乎着整個侯府的臉面,要是得罪那些皇親國戚,就是給府里的爺們在朝堂上樹敵!”
傅四夫人哼哼唧唧:“我就是說說罷了,哪裏真敢這麼大膽撂挑子,真的做了,最得意的還不是小林氏?我豈會讓她撿便宜!”
傅二夫人憂心地說道:“四弟妹,今兒的事肯定是得好好做。我擔心的是大嫂在恪親王妃面前亂嚼舌根,你看恪親王妃竟是有備而來,故意在老夫人面前提到你管家,又說,希望下次來侯府小林氏能點雙喜戲班的戲……這不就是說,讓小林氏管家嗎?”
傅四夫人如醍醐灌頂,氣憤道:“若真是讓小林氏管家,怕是我們哪天就見不着太陽了!”
傅二夫人責怪地說:“可別詛咒我們自個兒。唉,走一步看一步吧,這侯府不是我們的,是老侯爺、老夫人和大房的。”
傅四夫人撇嘴,在她心裏,侯府有一半是他們四房的。
午飯後,傅家四個媳婦到場陪伴恪親王妃,恪親王妃的目光在傅四夫人的臉上停留了會兒子,扭頭笑着和傅老夫人說道:“早就聽說趙家的姑娘個個容貌妍麗,傾國傾城,今兒先是見識了老夫人,如今又見識了四夫人,我可是真真相信傳聞不虛了。”
傅四夫人臉色微微發紅,說來恪親王妃的年紀比她大不了多少,這麼被誇十分不好意思。
傅老夫人謙虛地說道:“王妃娘娘說笑,蒲柳之姿罷了。”
恪親王妃笑道:“這話我可不信的,四夫人和老夫人真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小林氏撇嘴,她最不耐煩聽人提容貌,因為她的容貌是四個媳婦里最差的,但是她保養好,這一點最讓各家夫人羨慕。
恪親王妃一邊說笑一邊親熱地拉過傅四夫人,傅四夫人因為之前聽了杜鵑的話對恪親王妃有些戒備,幾番話下來,卻覺得恪親王妃親切和藹,一點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恪親王妃問道:“四夫人身上的衣料子倒是新穎,是哪裏買的?”
傅四夫人報了店名。
恪親王妃神色微微變化,“哦”了一聲:“是那一家啊,我記得賣的是蜀錦,這個花樣子卻是幾年前的了。京城裏如今都流行什麼花樣呢?”
傅四夫人尷尬,說道:“我這幾年和老爺在外任上,倒是跟不上京城裏的潮流了。”
恪親王妃又問了首飾、鞋子、傢具式樣等等,但凡京城裏最新流行的、女人喜歡說的話題,傅四夫人都接不上嘴,偏偏恪親王妃就逮着這幾個問題說。
幾輪下來,傅四夫人招架不住,恪親王妃眼裏的熱度漸漸變冷,好像是傅四夫人不給她面子似的,就晾着傅四夫人,也不讓她退下去。於是,傅四夫人乾巴巴地站了近半個時辰,她向來受傅老夫人的寵愛,哪裏受過這種委屈,只覺得兩條腿都要斷了,縱使她再遲鈍,也感覺出來恪親王妃明顯是在針對她。
眼看傅四夫人快要堅持不住,傅老夫人恐她在賓客面前出醜,朝杜鵑使個眼色,伸手摸了摸耳墜。
杜鵑會意,傅老夫人今兒戴的耳墜是傅凌雲挑了紅寶石,送到京城裏的首飾店去打的。
不大一會兒子,徐嬤嬤領着傅家四個嫡出的姑娘進來給恪親王妃請安,大房的有大姑娘傅凌雲和二姑娘傅冉雲,二房的有四姑娘傅雲麗,三房的有六姑娘傅綉雲,隨後嫡出的少爺,二少爺傅雲梓、三少爺傅錦雲、五少爺傅雲靖也進來請安,傅四夫人被擠到一邊,這才得解救,尋個機會告罪便出來了。
傅凌雲領了恪親王妃的見面禮,說了會兒子話才和姐妹們出了壽安堂,找到徐嬤嬤問:“徐嬤嬤,怎麼老夫人叫我們出來見恪親王妃了?”
徐嬤嬤想着傅凌雲早晚得知道,便將事情前後講了,唉聲嘆氣地說道:“恪親王妃故意針對四夫人,許是侯夫人在恪親王妃面前挑撥了什麼話。”
傅凌雲顰眉,小林氏要挑撥的話總要有個源頭,傅四夫人怎麼會無緣無故得罪恪親王妃?
傅凌雲百思不得其解,這時,前院傳茶的媳婦子跟在扁豆身後來了,傅凌雲急忙問:“我才走開一會兒子,沒出岔子吧?”
那穿藍褂子的媳婦子靠近傅凌雲,低聲說道:“大姑娘萬福。茶水間裏有鈴蘭姑娘盯着,大姑娘儘管放一百個心!奴婢過來時有個小丫鬟自稱是安國公府的人,安國公讓她傳話給姑娘,奴婢不認得那小丫鬟,怕是誰私相傳話,壞姑娘名聲,故而,奴婢讓她等在二門內的松風亭里,特來請姑娘的示下。”
傅凌雲心底一松,問道:“那小丫鬟叫什麼名字?”
“叫剪秋。”
傅凌雲眉梢輕揚,原來是剪秋。剪秋是安國公的大丫鬟,當然,作為只去過一次安國公府的傅凌雲是不知道的,因此,她故作疑惑地問海棠:“海棠,安國公是不是有個丫鬟叫作剪秋?”
海棠聽到剪秋的名字冷冰冰的眼眸裏帶了一絲笑意,道:“是的,姑娘。剪秋是安國公的大丫鬟。”
那媳婦子奇怪地看了眼海棠,海棠忙描補道:“上次在林府的時候,安國公拜訪林老夫人,奴婢在茶水間裏跟剪秋姐姐說過幾句話呢。”
聽到此話,那媳婦子眼中的異色便消失了。
傅凌雲微微笑道:“既然是個丫鬟也沒事,傳不出別的話來,我就去聽聽吧,張大家的,你在前面帶路。”
言罷,傅凌雲到了二門口內的松風亭里,張大家的自去前面傳茶水。
傅凌雲剛走到亭子外視線可及的地方,剪秋便很有眼色地從亭子裏出來,下了台階給傅凌雲行禮,笑嘻嘻地說道:“上次傅大姑娘到國公府來,婢子沒脫開身,今兒總算見着傅大姑娘了。”
傅凌雲走到亭子裏,說道:“聽海棠處處誇獎你是個利落人兒,剪秋姑娘,不知叫我來是有什麼事交代?”
剪秋也不賣關子,忙道:“奴婢哪裏敢交代傅大姑娘,是我們國公爺有兩句話讓奴婢說給大姑娘聽。”
傅凌雲心口撲通一跳,微微垂了頭,有些羞澀地問道:“什麼話還要白白讓你來傳?”
剪秋察言觀色,對傅凌雲的尷尬視而不見,說道:“當日聽聞貴府邀請恪親王夫婦賞菊,國公爺覺得事有蹊蹺,便通過賢妃娘娘打聽。昨兒恪親王妃恰好進宮,消息才得晚了。原來恪親王妃是因為聽人挑撥,府上四少爺拉肚子,貴府沒在府里查出原因,故而懷疑到恪親王府,這才惹怒恪親王妃。查這件事的人當時貌似便是傅四夫人?國公爺讓府上四夫人避開些。不過,婢子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見傅大姑娘,不知現在……”
剪秋十分尷尬,現在雖然前院的男人們還在熱鬧地拼酒,可後院的夫人們應該已經罷席了,她是不是有些馬後炮了?
傅凌雲連連搖頭:“剪秋姑娘來的正是時候,四夫人雖然吃了點小苦頭,可總比不知道為什麼惹惱了王妃娘娘強。剪秋姑娘替我多謝安國公為此事操心了,也謝你跑這一趟。”
剪秋見傅凌雲說得真誠,才放下心來,說道:“傅大姑娘要謝就謝我們國公爺好了,給國公爺跑腿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傅凌雲看着剪秋有些猶豫,最終咬了咬嘴角,輕聲問道:“剪秋姑娘,國公爺的傷勢怎麼樣了?”
剪秋暗中好笑,含笑回答道:“多勞傅大姑娘關心,自從傅大姑娘看望過國公爺之後,國公爺日日安心養傷,如今已經痊癒了,否則的話,今兒也不敢出門拜訪貴府。”
傅凌雲聞言,揪着的心不再隱隱作痛,又細聲細氣地說道:“即便痊癒了,近日也不能喝太多酒,剪秋姑娘要時時提醒才是。”
剪秋一疊聲地答應下來,答謝一番傅凌雲的關懷,才疾步出了二門。
傅凌雲望着二門口的位置,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看見有個藍色的影子出現了,還沒等她看清,那影子匆匆忙忙跑掉了。
傅凌雲顰眉:“那人鬼鬼祟祟的,幹什麼呢?瞧着身影眼熟。”
扁豆也看見了,皺着眉頭說:“難怪姑娘看着眼熟,不是剛才走開的張大家的?”
傅凌雲冷哼,張大家這個傳茶位置是從小林氏的人手裏接過來的,沒想到,這個人鬼鬼祟祟的,她本就有些懷疑,現在更是有八分的把握確定她就是小林氏的人。
傅凌雲先出了二門,然後到茶水間轉了一圈,讓婆子們給喝醉的客人多送些茶水,提醒大廚房煮些醒酒湯,看見張大家的時絲毫不動聲色。扁豆平時搗蛋精怪,遇到事卻是個能藏住話的,那張大家的從扁豆臉上沒看出異樣,便抹了抹額角的冷汗。
傅凌雲關切地說道:“張大家的,你是累了嗎?這會兒子客人都到齊了,也不需要你再傳茶,讓小丫鬟們定時換熱茶便可,你去歇歇吧。”
張大家的如蒙大赦,感激地說道:“大姑娘心慈,奴婢就歇會兒子去了。”
等張大家的一離開,傅凌雲給扁豆使個眼色,扁豆悄悄跟上去。
傅凌雲在茶水房待了半個時辰,見丫鬟婆子們井然有序,便讓這邊的管事媳婦看着,轉身去後院裏陪客。
這時候夫人們紛紛到花園子裏欣賞菊花——今兒辦宴會的主題便是賞晚秋的菊花。大家見到打霜后依舊開得繁茂的菊花,一個個露出吃驚的眼神。
小林氏的閨蜜北晉伯夫人打趣問道:“傅夫人,快告訴我們秘訣,你是怎麼讓菊花凌霜傲雪的?”
小林氏一笑,神神秘秘地說道:“既然是秘訣,當然不能隨便告訴你們,否則的話,以後你們就不來我們府上賞菊花了!”
傅凌雲冷眼瞧着小林氏在世家夫人中如魚得水,她坐到亭子裏和姐妹們在一處,拜傅冉雲所賜,今兒來的全是已婚的夫人們,沒有年輕未嫁的姑娘。雖然大家看在定南侯的臉面上給小林氏臉面,但更看重的是恪親王妃的面子,小林氏得恪親王妃的喜愛才能得到大家的認同,這不代表大家就忘了傅冉雲落水和作弊竊詩的事了。
傅丹雲問道:“大姐姐,剛才遇到什麼事了?有需要我們幫忙的,你儘管說。”
傅雲麗也說道:“是啊,大姐姐,我們是姐妹,又一起學習管家,遇到困難要互相扶持,這叫作血濃於水。”
傅凌雲眼中一暖,說道:“沒事,只是張大家的有事找我商量罷了,我已經處理好了,你們別瞎擔心。”
正說著,扁豆從外面走來,手裏提了壺熱茶,給三位姑娘換了熱茶,走到傅凌雲身後,壓低聲音說道:“姑娘,剛才張大家的從前院出來后,先去了客房旁邊的抱廈歇了片刻,接着找個借口進了二門,說是有事彙報,進來后,她就找海桐說了兩句話。”
傅凌雲玩味地把玩繪青上綠水的青花瓷盅,問道:“海桐什麼反應?”
“海桐當即給小林氏回話,然後小林氏給了海桐一張紙條,海桐過了小半個時辰才將紙條給張大家的,現在海桐應該在回來的路上。”
傅凌雲淡淡笑了,海桐的確對她存了惻隱之心,這麼小半個時辰的猶豫已經足夠了。
海桐回到小林氏身邊不久,小林氏不知說了什麼玩笑話逗得恪親王妃捂嘴輕笑時,恰巧傅煥雲從外面走進來,遮着臉扭扭捏捏地走到恪親王妃面前。小林氏面色一變,眸光掃過傅家姐妹的方向,只見傅凌雲朝她舉了舉茶盅,臉上掛着盈盈笑意。
一瞬間,小林氏的臉色有些扭曲,而傅煥雲的臉露在大家面前引起一陣驚呼。
傅凌雲使個眼色,傅丹雲和傅雲麗會意,和她一同起身,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來到恪親王妃旁邊的菊花叢里。
恪親王妃驚訝地問:“你是煥雲?我的老天爺!早前見你還白白胖胖的,怎麼才多久沒見就瘦成這般了?我可憐的孩子,聽說你病了?”
恪親王妃本想拉住傅煥雲的手安撫兩句,但看看傅煥雲臉腫得跟饅頭似的,實在沒敢伸出手去。
傅煥雲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回王妃娘娘的話,只是吃壞了肚子,這才瘦下來,若是王妃娘娘喜歡我胖胖的樣子,我以後再養回來便是。”
傅凌雲一陣感慨,傅煥雲人憨憨傻傻的,不通道理,倫理道德在他眼中如浮雲,有時候顯得蠻不講理,但傻人有傻福,他很聽小林氏的話,知道要在恪親王妃面前裝作乖巧的模樣,而他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憨傻之氣,不僅可愛,而且暖人心。
以前,傅凌雲就是被他這副外表騙了,一直沒有看到他兇狠的那一面,一直信任着傅煥雲,所以才會發生那樣慘烈的悲劇。
恪親王妃果然心疼地說道:“可憐的孩子,來,別站在風地里,坐我身邊來。”
小林氏眼中閃過滿意的笑紋。
傅煥雲正要坐下,傅凌雲便嗔怪地開口說道:“四弟弟,薛大夫交代你不能見風,不然晚上又該牙疼了。王妃娘娘恕我無禮,四弟弟長了齲齒,才拔了牙,兩頰浮腫,薛大夫交代不可見風,不然的話,拔掉的牙根里灌了驚風,以後怕是要落下個牙痛的病根。”
恪親王妃更吃驚了:“不是拉肚子嗎?怎麼又拔牙了?怪不得煥雲的臉頰腫成個饅頭。”
底下的夫人們驚嚇過後個個淡定,聽了這話便捂嘴無聲地偷笑。
小林氏臉色鐵青,眼底悄然飄過一絲怨恨:“凌丫頭,今兒王妃興緻好,煥雲就是吹些風也沒什麼。王妃娘娘,別聽她小孩子家咋咋呼呼,凌丫頭從小病弱,咱們府里的人有個病痛的,她就緊張得不得了。”
恪親王妃聞言,不置可否地笑道:“原來大姑娘竟是這般孝悌的好姑娘。我素來也聽聞大姑娘身子病弱,可好些了?”
小林氏心一緊,說來說去,恪親王妃還不是看在安國公的面子上?她恨恨地咬牙,當初若是傅凌雲掉進水裏,安國公夫人的位置傅冉雲是唾手可得,那麼,此刻恪親王妃和顏悅色的對象就是傅冉雲。
傅凌雲微微笑道:“多謝王妃娘娘關心,我的身子已經好多了,近半年都沒怎麼生病呢,這是託了娘娘的福氣,以後會越來越好。”
一句話捧得恪親王妃眉開眼笑:“難怪你祖母總把你掛在嘴邊上,今兒還跟我說茶水用的水是你專門去普濟寺從梅花上弄下來的雪化的。煥雲,你還是聽你大姐姐的話,早些回房歇着,別因為來給我請安落了病根。”
傅煥雲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道:“可是夫人讓我來陪王妃說話啊,我也很喜歡王妃呢。”
恪親王妃一愣,小林氏為了讓傅煥雲陪她,竟然不顧傅煥雲的身體健康?
小林氏急得面熱耳燥,暗暗瞪了眼傅煥雲,哄道:“煥雲,王妃娘娘這裏有我們陪着,你就聽娘娘的話回房去吧。還不快謝謝娘娘?”
傅煥雲有些不情願,他的眼睛盯在恪親王妃面前的碟子上,舔了舔嘴巴——他已經很久沒吃過甜點了。
那副樣子竟跟沒吃過好東西的破落戶似的,而且,配上他那副尊榮,真是可笑之極!
傅凌雲故作佯怒,嬌嗔道:“煥雲,你又不聽夫人的話了!你忘了,你拉肚子和長齲齒就是因為吃多了甜點,要不是四夫人查出來壽安堂涼掉的甜點是被你悄悄吃了,老夫人還以為你吃壞了東西呢!”
不等小林氏說話,傅凌雲嘆口氣,無可奈何地對恪親王妃說道:“唉,讓王妃娘娘看笑話了,四弟弟是個小孩子,我平常都讓着他,這才慣了性子,在王妃娘娘面前無狀。”
恪親王妃大概清楚了來龍去脈,因此,當她再次看向傅煥雲時,目光帶着審視,難道傅煥雲真是這麼貪吃成性的人?她想到了每次小林氏母子三人走後,丫鬟悄悄跟她說少了點心之類的話,原來覺得是無稽之談,畢竟傅煥雲是侯府嫡子,親娘又是侯夫人,還能在吃食上虧待了他不成?現在卻覺得對上了號。既然傅煥雲一個孩子都可以假裝得這麼天衣無縫,那麼,小林氏在她面前暗示傅四夫人懷疑她的話也可能是杜撰的了?
傅煥雲因為傅凌雲說的是事實,尷尬地紅了臉,以前不覺得,經過小林氏的教導,才知道他的行為在世家中間極為丟臉,他銅鈴眼一瞪就想發火,突然看見傅凌雲交握的手攤平后又握在一起,他不禁想起那日被傅凌雲一耳光扇過去的情景,臉皮抽了抽,沒敢當著眾夫人的面鬧起來。
小林氏最怕傅煥雲當著大家的面胡鬧,一顆心高高吊起,心裏把傅凌雲罵個半死,沒事你去招惹傅煥雲幹什麼?又想,鬧就鬧,反正恪親王妃看她的眼神已經變了,以後想要修復關係估計要花費大量的心力。瞥了眼花園子裏的菊花,她暗暗吸口氣,沒事,恪親王妃要討好恪親王肯定離不開她養花的天賦。
傅凌雲微微一笑,換了副溫柔的語氣說道:“四弟弟,你感受一下你拔掉牙的兩個位置是不是有些疼?”
不說沒意識到,一說,傅煥雲真的覺得隱隱有疼痛之感,他吸了口冷氣,吶吶說道:“真有些疼。”
傅凌雲便道:“這就是了,這會兒子若是驚了風,以後你晚上都得疼了。”
傅煥雲臉色一白,連告別都顧不上,一陣風跑了,小林氏喚了他兩聲,他理也不理。於是,傅家姐妹和小林氏都尷尬地僵在原地,傅凌雲送上來個爛攤子,小林氏不得不賠笑臉,跟恪親王妃道歉。
傅老夫人聽說傅煥雲來了花園子,擔心他鬧出亂子來,出來恰恰看見傅煥雲一陣風跑出花園子,趕到恪親王妃面前時,見恪親王妃面露疲態,忙說道:“王妃娘娘,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沒氣到娘娘吧?”
小林氏氣結,敢情傅煥雲在傅老夫人眼裏就是個禍水!
恪親王妃還真是被傅煥雲氣到了,扶着額頭說道:“可能風吹上頭了,這菊花也賞過了,老夫人,你在風地里也不耐久站,我們還是到屋裏慢慢聊吧。”
傅老夫人連聲說好,小林氏要扶恪親王妃,恪親王妃笑道:“我和你年歲差不多,哪裏就要你扶了?今兒難得天氣好,別因為我掃了你們的興緻。”
小林氏神色僵硬,默默看着傅老夫人和王妃走遠了,等她回過頭來,只有北晉伯夫人跟她說話,其他夫人都躲得遠遠的。誰都看得出來,傅煥雲的無禮讓恪親王妃失了面子,小林氏這個當娘的在恪親王妃面前也落了不是。
小林氏袖子裏的手捏成拳頭,指甲鉗進掌心,掐出一個個深深的指甲印子,直至破皮流血,手心裏傳來濕潤的感覺,她才驚覺,她生生把掌心撓破了。
其實,她更想撓花傅凌雲那張巧笑嫣然的臉。
小林氏咬牙切齒,低聲問身側的海桐:“海桐,我吩咐你的事辦得怎麼樣了?紙條傳給張大家的了嗎?”
海桐一陣心悸,聲如蚊吶地說道:“是的,夫人,奴婢親手交到張大家的手上的。”
小林氏冷冷一笑,哼道:“我本來還覺得有些愧疚,哼,這死丫頭這麼狠,竟讓我苦心經營的局面化作東流水,就別怪我心狠!這算是給她的報應!”
海桐抿唇,明明是小林氏先動心思算計傅凌雲的,一直都是,可小林氏卻說這是傅凌雲的報應……她心裏十分掙扎,看了看傅凌雲的方向,面上卻不敢露出一絲一毫。
這時,扁豆提醒傅凌云:“姑娘,海桐剛才看您呢,奴婢瞧她神色猶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傅凌雲笑罵:“隔那麼遠,你也看得到?”
扁豆嘻嘻笑:“奴婢耳聰目明嘛!”
傅凌雲掩唇大笑,就見有個小丫鬟朝扁豆招手,扁豆跟那小丫鬟說了兩句話后,回道:“姑娘,又是張大家的來找。”
傅凌雲帶着扁豆,出了花園子問張大家的有什麼事。
張大家的不好意思地說:“還是那個叫剪秋的姑娘找大姑娘,特意讓奴婢送了這個來,說是有重要的話要跟大姑娘說。”
傅凌雲接過來,卻是她綉給安國公的荷包,捏了捏荷包,裏面有個小小鎖片的形狀。
她微微眯眼,這荷包的確是她做的不假,口中若無其事地說道:“這回在哪裏見面?”
扁豆就在後面抱怨:“這個剪秋姑娘真是,有話不一次說完,非要分兩次說。”
張大家的訕訕的:“扁豆姑娘息怒,其實,奴婢本也不答應,可剪秋姑娘塞給奴婢二兩紋銀,奴婢推不回去,只好來跟姑娘稟報一聲了。”
張大家的說的還真像那麼回事。
張大家的繼續引路,拐個彎,指着二門外的竹林說道:“姑娘瞧,剪秋姑娘就在那裏等着了。”
傅凌雲低眉看了眼手中的荷包,對扁豆說道:“扁豆,你在外面看着吧,剪秋姑娘約我在竹林里見面定是有重要的話說。”
扁豆擔心地喚道:“姑娘,那竹林里可能有蛇!奴婢要跟着姑娘。”
張大家的不說話,只看着傅凌雲。
傅凌雲拒絕道:“老侯爺常常從竹林里穿過去書房,哪裏有蛇?張大家的,你也回去吧,注意客房裏有沒有人叫茶水,別怠慢貴客。”
扁豆撅嘴,不情願地止步於竹林外,張大家的回頭看着傅凌雲“迫不及待”地進入竹林,這才嘴角帶笑地離開。
傅凌雲自從接管外院茶水房,偶爾會親自給老侯爺送茶,因此對這個竹林並不陌生。她一進入茂密的竹林處,便飛快地以竹葉掩藏身形,悄悄潛行,她想看看,小林氏到底想讓誰跟她“竹林幽會”,這個人絕對不會是安國公。
正當她緊盯着竹林入口的時候,另外一邊竹林發出動靜,有人飛快地把一個人形物體扔在地上,接着消失不見,而地上醉成一灘爛泥的人哼哼唧唧,喃喃叫着:“酒,給本公子酒,本公子要喝他個千杯不醉。”
傅凌雲看不見人臉,她扒開竹葉,向前移動兩步,等看清地上的人是誰時,大吃一驚。
這個人模狗樣的傢伙不是張回峰,又是哪個?
傅凌雲冷冷一笑,隔了一世,心裏依舊有刺痛的感覺,小林氏一次又一次地拉扯張回峰和她的關係,真是夠了!
傅凌雲太過氣憤,她上前狠狠踩了張回峰的臉,又看了眼他斷掉的小拇指,這才覺得解氣了些。
張回峰迷濛的意識似有所覺,手飛快地一伸就要拉住傅凌雲的腳。傅凌雲嚇得魂飛魄散,驚叫一聲躲開,萬萬沒料到張回峰醉成死豬還能動。
緊接着,張回峰嘴裏怪異地笑幾聲,眼睛還沒睜開,就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站不穩,聽到傅凌雲的叫聲,他似乎很興奮,眼睛困難地睜開一條縫:“小美人兒,你來了……”
他打了一個很響的酒嗝,臉頰潮紅。
傅凌雲閃身躲開,見張回峰意識不清醒,而且他還在叫着“熱”,脫自個兒的衣服。她前世受過屈辱,當然明白張回峰肯定是吃過下了葯的東西。給張回峰一點苦頭吃的心思瞬間不翼而飛,哪裏還敢停留,當即拎起裙擺就朝竹林外面跑。
張回峰下意識地去追,嘴裏嚷嚷着:“別跑!”
傅凌雲大嘆倒霉,更沒想到小林氏居然在老侯爺的嚴密監視下弄到這種臟葯!正在她心慌意亂地快跑到竹林邊緣的時候,腳下一絆,摔倒在地,後面的張回峰緊隨而至,就要去抓傅凌雲。
傅凌雲腳上被藤蔓類的植物藤給纏住了,她掙扎無果,滿心絕望,急得眼淚快要掉下來,難道她今兒真這般倒霉,又要毀在張回峰的手裏了嗎?老天為什麼對她如此不公!若是她今兒再次遭受張回峰的侮辱,她真的沒臉在世間存活下去了,也對不起安國公。
一念至此,她伸手拔下頭上的發簪,攥在手裏,打算跟張回峰拼個你死我活!
張回峰的手即將碰到傅凌雲的衣服,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隻腳飛來,狠狠地踹向他的胸口,張回峰“嗷”地一聲向後仰倒,他痛苦地呻叫,一下子疼得站不起身來,倒在地上不停翻滾。
“大姑娘!”
一道熟悉的聲音帶着顫音。
傅凌雲正發矇,不知道怎麼回事呢,剛要回頭看,腳上的藤蔓被扯掉,隨即落入一個帶着酒香的懷抱。
“沒事了,沒事了,乖,把簪子給我,別傷到自個兒好嗎?”
傅凌雲微微抬頭,安國公焦急而擔心的臉落入眼帘,她瞬間癱軟了身子,安國公掰她的手,她順勢鬆開手,簪子便落在安國公手裏。
安國公輕輕拍她的臉,瞥見她眼中燃燒殆盡的仇恨之火,一陣心悸,輕聲喚她,哄着道:“大姑娘,鬆開牙齒,嗯?你快把嘴唇咬破了。”
傅凌雲神智漸漸清醒,剛才她也不知道怎麼了,好像身子和意識被心底的另外一個自己控制,那個自己很瘋狂,帶着毀天滅地的仇恨,帶着燃燒不盡的怨氣,直到此時她的眼神才逐漸清明。
安國公鬆了口氣,說道:“我們快離開這裏吧,一會兒子竹林里要來人了。”
傅凌雲神色間說不出的疲憊,雙肩可憐兮兮地顫抖,安國公索性攬着她纖細的腰朝外走。傅凌雲現在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牙齒不自覺地咬得咯吱咯吱響。
即將出竹林時,前面隱約傳來人聲,安國公暗道不妙,一手伸到傅凌雲膝窩下,道一聲“大姑娘,得罪了”,便攔腰抱起傅凌雲,飛快地躲進竹林入口處的假山洞裏。
傅凌雲揪緊安國公的領口不肯放,牙齒依舊咬得咯咯響,她有許多問題想問,想問安國公為什麼會及時出現在竹林里,想問外面的事怎麼收尾,又害怕待會兒若是有人搜查,會不會搜查到他們的藏身之所。可是她連張開嘴唇都困難,她現在依舊震驚剛才自個兒大膽的想法——若是張回峰敢碰她,她就殺了張回峰,然後自殺,這輩子,就算是跟張回峰同歸於盡,她也不要再忍受那般屈辱!
安國公喘氣的聲音有些大,呼出的氣息超乎尋常地熱,他忍不住捧住傅凌雲的臉,一手固定住她的後腦勺,狠狠地吻上那略顯蒼白的唇。
傅凌雲又蒙了……
數次青澀的探索,牙齒與嘴唇磕碰,安國公弄疼了傅凌雲,自個兒的唇也被磕得疼疼的,但他眼中的火沒有熄滅,身體裏有一股奇異的力量在四處亂竄,他覺得有些不對勁,想起外面張回峰脫衣服的舉動暗暗皺眉,恰好嘴唇上的疼痛讓他稍微保持理智。
傅凌雲先是驚得魂飛一半,繼而被安國公拙劣的技巧弄得哭笑不得,嘴巴的疼和熱讓她漸漸遺忘剛才的恥辱,牙齒不再不自覺地打顫了,她也想通過親吻確定安國公的存在感,漸漸開始回應他,小巧的舌尖怯怯地觸碰他的唇角。安國公的身子狠狠地震了下,然後濕潤的舌無師自通地穿過牙齒和嘴唇的壁壘,進攻到對方的領地,開始瘋狂地追逐那個惹人憐愛的小舌頭。
傅凌雲腦子裏轟隆隆地打雷,變得空白一片,身子又漸漸變得癱軟了,呼吸困難地躲避讓人難以消受的糾纏。
安國公覺得太舒服了,他十九年來從來沒有這種忘懷一切讓他甘之如飴的沉溺感覺,而且傅凌雲的溫順隱隱讓他有種想更加、更加放肆的念頭。不知是那葯的作用,還是男人本能的覺醒,讓他不受控制地滑下一隻手,沿着溫膩的肌膚伸進交領里,而且他的身體也在毫無章法地往傅凌雲身上蹭,卻因為從未有過這種體驗而找不到門路。
黝黑的手還未觸到他曾幻想過的溫香軟玉之地,傅凌雲終於感受到領口微涼的風灌入,腦子瞬間清醒,她想起現在的她雲英未嫁,即便安國公很喜歡她,情不自禁,可萬一哪天記起這茬來,豈不是她不自重?
她開始大力掙扎,可安國公的束縛很緊,她意識到不對勁,安國公這個人的自制力向來很好,偏偏舌頭控制在男人嘴裏,她無法叫出聲。感覺安國公呼出的氣息異常燙熱,她一驚,想起上午的事,張回峰是跟安國公一起來的,張回峰中招,安國公是不是也中招了?
她急了,捶打兩下他厚實的胸膛和背部不管用,想起前世安國公的“軟肋”,她的手摸到安國公的腰間,掐住他腰間軟肉用了七分手勁下力。
安國公吃痛,這才清醒,震驚地放開傅凌雲,閉着眼,潮紅的臉上滿是汗水,腦袋有些無助地埋在傅凌雲瘦削的肩膀上,喘着氣,嘶啞地歉然道:“大姑娘……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太莽撞了……身體有些不對勁,你讓我喘一會兒子。”
傅凌雲暗道,果然如此。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最沒想到的便是小林氏手裏仍舊有葯,也是因為她太大意了,才中了招。
過了片刻,竹林里的人聲漸漸消失,傅凌雲根本沒聽清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她輕聲問道:“國公爺,你……好些了嗎?”
安國公十分尷尬,那個地方特別疼,疼得他想動粗!只有傅凌雲身上的茉莉清香能讓他稍稍緩解,他不敢說話,默默忍受一波又一波湧來的折磨。
傅凌雲急了,想要看安國公的臉,但憑她的力氣根本撼動不了安國公分毫,只好一邊安撫地拍着他的背,一邊急聲又問:“你到底怎麼了?快跟我說句話啊?”
安國公唇角勾起,傅凌雲焦急的聲音讓他心裏暖意涌動,又有些心疼,而且背部的安撫也讓他體內肆虐的火氣稍稍順服,他低低附在傅凌雲耳邊道:“我沒事,外面人都走了嗎?”
如果不是中計,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傅凌雲,他剛才不會那麼沒有戒心地鬆懈對周圍環境的戒備,這一點上,安國公有些挫敗,卻不肯承認。
傅凌雲略略放下心,既然安國公能正常說話,說明他還能撐得過去,便答道:“聽動靜已經鬧完了。”
安國公低低地笑了,心情放鬆,就是他精神鬆懈的這一刻,巨大的熱浪撲向某個地方,他的身子不自覺地僵直,扶在傅凌雲纖腰上的手扣緊,他下意識地咬上嘴邊白皙的耳垂,軟軟的耳垂和紅鯉魚珊瑚耳墜的微涼讓他腦子一陣空白。
傅凌雲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的臉白了紅,紅了白,想要尖叫,又有些想笑,最終裝作懵懂地問:“國公爺,你沒事吧?”
安國公的世家公子風範在此刻丟個精光,只覺得從未這麼丟人過。他鬆開傅凌雲,尷尬地後退一小步,緊緊貼在假山洞壁上。他不敢亂動,深沉的眸光清涼如潭,不敢看傅凌雲,輕咳一聲,慶幸傅凌雲年紀小不懂事,若無其事地說:“我……沒事,這會兒子應該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傅凌雲嘴角隱忍笑意,和安國公一前一後走出假山洞。
剛出竹林,侍衛毛六如鬼魅般從牆角轉出來,恭敬地請安國公和傅凌雲暫且避到旁邊廢棄無人的廂房裏。
海棠和扁豆焦急地跺腳,一看見傅凌雲的身影立馬衝上來問:“姑娘!您沒事吧?”
傅凌雲微微笑道:“我能有什麼事,就是剛才差點碰到人,就躲起來了,幸好碰到安國公。”
扁豆疑惑地問:“姑娘剛才躲在哪裏?怎麼嘴巴腫了?”
安國公低下頭,以拳抵唇掩住笑意。
傅凌雲臉上火燒火燎的,眸含秋水橫了眼安國公,撇開頭,躲開扁豆的視線,不動聲色地說道:“碰見個小飛蛾,許是有‘毒’,你去給我找些冰塊來敷一敷。”
扁豆答應一聲。
傅凌雲瞥見安國公還在笑,她羞惱地想,安國公竟然好意思取笑她!
傅凌雲問海棠:“海棠,我剛才躲起來沒看見竹林里發生了什麼事,你跟我說說情況,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海棠冰着的小臉一如既往,聲音也沒有起伏波瀾:“奴婢按照姑娘的指示跟蹤張大家的,張大家的離開竹林后,便以查看客房茶水的借口鬼鬼祟祟進了國公爺隔壁的房間,她跟那屋裏的人嘀咕了兩句話。張大家的走後,那屋內的人便從後窗里拖出一個麻袋,扛到竹林里。之後,奴婢喚回扁豆卻沒看見姑娘,可張大家的已在大聲喊竹林里有賊,引來很多男客。奴婢想和扁豆進竹林找姑娘,國公爺的侍衛便找上奴婢兩人,說姑娘得救了,於是,奴婢和扁豆便來了這間廂房等姑娘。”
說到這裏,海棠頓了頓,正兒八經地跟安國公行個禮:“還要多謝安國公及時找到我家姑娘。”
安國公一口茶噴了出去。
傅凌雲嗔怪道:“海棠,私下別這麼拘謹。”
安國公咳了兩聲,拉了拉嘴角,僵硬地笑道:“海棠,你這丫鬟角色演得也太投入了!”
海棠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爺爺曾說過,在其位,謀其政,現在我是姑娘的丫鬟,就得做好丫鬟的本分。”
傅凌雲拍拍她肩膀,嘆道:“真是個實心眼的孩子。”
安國公無奈說道:“既然海棠喜歡,就隨她去吧。”
海棠點點頭,接著說道:“那竹林里的事,奴婢聽毛六說的,毛六,你再原話稟告下大姑娘和安國公吧。”
毛六咽了口唾沫,低着頭,老老實實地稟報道:“國公爺一早覺得不對,上茶水的小姑娘猶猶豫豫地看了好幾眼那個茶壺。張公子和我們國公爺歇在一個屋裏,張公子的小廝就給張公子灌了好大一杯茶。國公爺只在那小丫鬟勸茶的時候飲過兩口,等那小丫鬟走了,便出了屋子順便找大夫看診,怕中毒,小人們在門外聽候吩咐。誰知,國公爺剛出屋子,旁邊的柜子裏便鑽出一個人,扛起張公子去了旁邊的客房,後面的事,正好跟海棠姐姐的話對得上。”
傅凌雲顰眉,原來定南侯府的客房內藏玄機,不知是小林氏的佈置,還是老侯爺的佈置。
毛六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唇,皺了皺鼻子,似是不屑那些人的行徑,接著說道:“再後來,侍衛一路跟到竹林,發現扁豆在竹林外,趕緊回來稟告國公爺,國公爺便急三火四地去了竹林,唯恐大姑娘出個岔子。至於竹林里,嘿嘿,那張公子寂寞難耐,侍衛瞅見還有個漂亮丫頭在偷窺,就將她扔到張公子面前了。嘻嘻,大姑娘也認得她,那些客人們追賊追到竹林,有幾個認識那衣衫褪了大半的丫頭是府上的二姑娘。”
傅凌雲腦子裏轟隆一聲響,傅冉雲!她想笑笑不出,真是陰差陽錯,每次小林氏欲要用張回峰算計她的名聲,像是冥冥中註定似的,最後被張回峰毀掉名聲的那個人總是傅冉雲!
毛六小心地看一眼傅凌雲,吞了吞口水,不敢再說下去,不管怎麼說,傅冉雲終究是傅凌雲同父異母的姐妹,傅冉雲碎了一地節操,傅凌雲的名聲總是會受連累的。他又瞥了眼安國公,拿不準主意傅凌雲會不會責怪安國公多管閑事,弄壞傅家的名聲。
傅凌雲覺得有些好笑,安國公不在乎未婚妻的名聲被連累,那她這個恨不得弄死傅冉雲的人又有什麼好顧忌的,便幽幽嘆口氣,苦笑着道:“唉,讓國公爺見笑了,因為二妹妹名聲的關係,今兒夫人們登門拜訪居然一個沒有帶家中姑娘來的,其中緣由大家心照不宣,二妹妹此舉是在原來如墨黑的名聲上又滴了一滴墨水。”
傅凌雲話里暗示的意味很濃,定南侯府已經因為傅冉雲徹底敗壞了名聲,傅冉雲這次的事只是多了談資罷了,反正也不能讓定南侯府的名聲更壞了。
安國公勾唇一笑:“大姑娘不責怪我的手下畫蛇添足就行了。”
傅凌雲頓了頓,又客氣地說道:“國公爺言重。說起來,二妹妹並沒有管理外院的差事,無故走出二門,且去竹林偷窺,說明她本就動了歪心,欲陷害於我。得到這個結果,也算是報應吧。”
安國公劍眉微微一蹙,讓海棠和毛六先下去。
傅凌雲疑惑地問:“國公爺有重要的事要說嗎?”
安國公忽然站起身,坐在傅凌雲旁邊,嚇得她心臟撲通一跳。
見她臉色羞紅,安國公心裏那種不舒服的距離感稍減,定定地看着傅凌雲,直到傅凌雲臉紅透了,才出聲說道:“大姑娘,我希望以後我們之間不要這麼生疏、客氣,我可以跟大姑娘保證,我淳于湛是絕對不會背信棄義毀壞婚約的。”
傅凌雲心口劇烈跳動,安國公就在她耳邊說話,就像賭咒發誓一般。
前世安國公看她的目光從未像今兒這般明亮、認真和專註。
傅凌雲現在才發現,兩世里安國公看她的眸光其實是有些不同的,至於哪裏不同,前一世安國公的目光一向清冷,度過前幾年的冷戰期時,看向她才有些許溫柔溢出,而這一世,安國公尚且才十九歲年紀,就對她動了情意,又有剛才那般親密的事,感情自然要比前世濃烈。前世是細水長流的溫柔,這一世是把燃燒的火。
安國公見傅凌雲不答話,他有些急了,他弄不清楚心裏那種急迫是出於什麼原因,卻一定要得到傅凌雲肯定的答覆,似乎不得到肯定的答覆,他就覺得心口缺失了一塊。因此,他伸手要扳過傅凌雲的臉看她的表情。
傅凌雲似乎受到了驚嚇,一把推開他的手,站起身,背着安國公窘迫地說道:“我從未跟國公爺客氣過,我也很感激國公爺屢次三番相助,只是,我……”
傅凌雲舌頭打結,最後實在忍不住羞意,一跺腳跑掉了。
安國公坐在椅子上,有些獃獃的,似喜非喜,半晌后,懊悔地揉揉額角。
傅凌雲並沒有走遠,她剛出屋子就碰見疾步如風的扁豆捧着冰塊跑來,便去旁邊的屋子敷冰塊,等唇上消腫,又整理了下衣服和妝容才出來。
安國公等在外面望風,看見傅凌雲后神色如常,打量兩眼她本就嫣紅的唇,笑微微地說道:“大姑娘準備好了?”
傅凌雲頷首,從腰間摸出一個荷包,小聲說道:“這是國公爺的,現在完璧歸趙。”
安國公眼前一亮,接過荷包,從精緻的荷包里掏出一隻金鎖片,輕笑道:“本就是打算找機會親自送給大姑娘的,沒想到陰差陽錯,不知道被哪個順走了。”
傅凌雲微微一怔,果然是一隻鎖片,而且與前世她在安國公府度過第一個生辰時,安國公送給她的那個長命金鎖一模一樣,或者說就是那一個,而且這個長命鎖是安國公的娘親臨終前交給安國公的,讓他送給將來的媳婦,意味未來兒媳婦長命百歲,平平順順一輩子。
前世這個時候她在城外莊子裏“養病”,自然不能收到這份珍貴的禮物。
傅凌雲心裏湧起一股熱流,知道安國公是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認定她一輩子,她指尖微顫地接過來,緊緊攥在掌心,感受着金鎖上安國公微熱的餘溫,努力綻放一個如花的笑靨,說道:“多謝國公爺,我會好好收起來的。”
這也是安國公這麼久以後,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具有特別的意義。
安國公微微鬆口氣,又有些意外傅凌雲的激動,好似傅凌雲知道這片金鎖所代表的含義似的:“不要收起來,要時常戴着才會靈。”
傅凌雲頷首,順從地將鎖片戴在脖子上。
兩人站着說了兩句話,傅凌雲擔心傅冉雲攀咬出她來,便帶着扁豆和海棠先行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