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王元化文稿 下/思辨卷》(9)

第三十一章《王元化文稿 下/思辨卷》(9)

三十一章《王元化文稿下/思辨卷》(9)書簡(37通)

§320

致《抗戰文藝》編者(1939[21])(《清園書簡》,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91頁)

……

欣讀來函,真使我高興極了。

……兄的書評我已轉給《文藝》的朋友們了,他們都十分喜歡。你們這樣關懷我們的刊物,實使我們得到很大的鼓勵!我們一定要努力來回答你們的殷望。

上海文藝運動現在正逐漸開展,最近有一個文藝叢刊出版,內容以小說、散文為主。編輯是陳望道、戴平萬、邱韻鐸等。另一個月刊,內容着重在報告和通訊方面。是林淡秋、柯靈、楊晉豪和我做編輯。希望你們能給予幫助和支持。我們希望以這個刊物來展開上海文藝通訊運動,這可以推動上海文藝大眾化運動,因為根據《上海一日》出版的經驗,可以看出上海有廣大的文藝潛力,《文藝通訊》就想發掘這力量。這裏還有一個文藝周刊,不定期出版,編者為鄭振鐸、王任叔等。此外還有一個通俗小冊子的編輯會,由白兮等負責。

上面的情形,可以說是上海文藝的一般動態了。至於這些刊物的出版,是按照一定的計劃來分配的。這裏舉行過一次魯迅風論戰的座談會,由於多數人的要求,便經常舉行,成為淪陷後上海文藝界統一戰線組織的前身。現在,雖存有許多缺點,然而總算用工作將大家結合在一起了。這個座談會更產生了種種編輯會,像上面所舉的一些刊物便是,工作頗有一些。自然,這僅限於一批進步文人的結合,還不夠廣泛,真正廣大的文藝界並未緊密地聯在一起,不過,我相信將來會有可能的。

《文藝》仍將繼續,不過要改月刊了,這是由於經濟的限制。《文藝新潮》你們看到沒有?此外,《譯報》將出十部翻譯的報告文學作品,其中林淡秋譯的《中國的新生》馬上就要出版了。

總而言之,上海雖已淪為“孤島”,但上海文藝界是不“孤”的,情景已非兄在滬時可比。

……仍在劇團中生活。這裏有一個戲劇學校,教員有尤兢、李健吾等,還不錯。

…………

洛蝕文一九三九年寄於上海

§321

致陳冰夷、袁佩蘭(1978)(《清園書簡》第303—304頁)

佩蘭嫂[22]

你和冰夷兄打給津蘋的唁電已收到。謝謝你們對我們的關懷。現作協和譯文社已為滿濤組成治喪小組,準備於下月十三日舉行追悼大會。《訃告》即將發出。

冰夷兄大概已去廣州。有件事因時間急迫,所以特寫此信給你。我於本月中旬曾將一篇《再釋〈比興篇〉擬容取心說》稿子由挂號寄中國社會科學院交冰夷兄,準備請他轉給文研所許覺民。不知此稿是否收到?冰夷兄是否放在家中?現我得北京來信,通知我周揚同志已將我於早些時的同一篇稿子直接轉覺民(這篇稿子是初稿,我寄冰夷兄的稿子是修訂稿)。如果《文學評論》準備發表,我希望按照我寄給冰夷兄的那篇修訂稿發排。周揚同志轉去的那篇初稿是沒有修訂過的。因此,只有麻煩你了。如果你可找出我寄冰夷兄的那篇稿子,是否可以勞神,請代為轉交許覺民?不知你認識許覺民嗎?我附上給許覺民一封信,請你把我稿子轉去時,一併交給他,此事是否可行?得信后請即復。諸多費心,謝謝。祝好

王元化手上

一九七八年

碧清、張可囑筆問好!

再者,如果找不到我寄冰夷兄的稿子,那麼就不必將我寫給許覺民同志的信交給他了。我當另行處理。

[附]

覺民同志

前將拙作《再釋〈比興篇〉擬容取心說》一稿寄周揚同志,頃得通知周已將稿轉給您。這篇稿子我作了一些小修改,現請冰夷同志(或佩蘭同志)將修改過的稿子轉呈。如蒙採用,我希望按照這篇修改過的稿子發排。倘不擬發表,請將原稿賜還。諸多費神,謝謝。

此致

敬禮

王元化手上

十一月二十五日

§322

致樊克政(1979)(《清園書簡》第625—628頁)

克政兄

承惠寄七紙信,拜讀之後,獲益良多。您的嚴謹的治學態度,令人欽佩。您對拙作《龔自珍思想筆談》所提意見,指出其中資料性的錯誤,尤為感謝。我將把您的意見視為對自己的勉勵和鞭策。治史學,首在資料的準確性,而我卻往往掉以輕心,不大注意。這一方面是由於我的散漫,只憑興趣辦事,對有興趣的問題還肯鑽研,因此有時尚有所獲。但對某些我認為無關宏旨的問題(其實此為治史之大病),則懶於深究,隨便放過,以致往往造成不少失誤。我缺乏我國傳統史學家那種認真精神。讀來信后,真有振聾發聵之感,今後當痛自懲戒。不過,另一方面我也要向您說明一下,當時寫作此文時,我尚未“解放”,與外界隔絕,手邊連必須具備的資料亦告闕如。(例如承您熱心開來的以前各家研究龔自珍的篇目,我可坦白相告,連一篇也未讀過。)同時,也沒可以請教或磋商的人。這也是形成拙文局限的一個原因。但我也不願為自己護短,我有粗枝大葉的毛病,不肯勤收資料,借鑒別人的成果。雖然這也有不受別人意見束縛的好處,但弊病極大,有些問題別人已談過,有些問題別人已解決,可是我卻全然不知。這就更造成我的狹隘性。這次得到您的指正,我很希望今後和您能建立經常通信聯繫,不知以為如何?

我現已調至大百科上海分社,在文藝部工作。我們將來除編大百科全書外,還要編雜誌,出叢書。今後還要請您為我們寫稿。我雖搞文藝,似也兼顧社會科學。此間有識者多稱人才集中於北京。上海除幾位老先生有真才實學外,多徒具虛名,大學中五十多歲的教師已成骨幹,有的且帶研究生,但既無舊學根底,又無馬列基礎,全憑所謂“新觀點”吃飯。拆穿來講,這種“新觀點”不過是幾句口頭禪,所謂“階級分析”不過是貼標籤,較之四十餘年前盛行於蘇聯的庸俗社會學還要等而下之。有的甚至連文字關還未通過。所以我以前建議《中華文史論叢》多刊載老先生作品。現在發現在北京的中青年中(專指歷史哲學方面而言),大有人才,肯鑽研,功夫深。例如您交我轉給《中華文史論叢》的文章,編輯部同志讀後,都有同感。論叢過去刊載的多半是老年人的文章,像我年近六十者,已算是其中最年輕的了。這次刊載您的大作,可說是破天荒。我要告訴您,這絕不是看我的面子,編輯部取稿有標準,也較嚴格,確實因大作寫得紮實才發表的。希望您今後不僅繼續為論叢寫稿,也要為大百科寫稿。我想請您把龔自珍研究情況(有哪些問題?哪些問題已解決?哪些問題未解決?哪些尚未接觸而應當接觸?)以及海外(最近有人告訴我,台灣也有文章涉及宣南詩社,但此間找不到資料,據說北京是有的)種種情況匯總起來,加上自己的評述寫成一文,這是大百科雜誌所需要的。不知您願嘗試否?我進大百科后,希望您多多支持。這方面問題我以後還要和您通信,具體落實。也請您談談您的研究計劃和設想。

我雖一向搞文藝,但近年來很想搞點思想史方面的研究工作。除《龔自珍思想筆談》外,尚有《韓非論稿》(三萬字)一文。文中觀點頗與眾不同,我有些擔心會被目為標新立異,故遲遲尚未發表。準備過一陣多方聽取意見,修改後投寄史學雜誌。此外,還擬訂了十來個題目。但目前調至大百科,要搞行政工作,恐怕今後一時難以寫作了。倘日後有機會,我仍想完成宿願,寫出若干篇,編成一集。《龔》文倘編入,我一定要說明是您幫助我訂正了哪些資料性的錯誤。我想將來再把《韓》文寄奉徵求意見。

前幾天我看了發表在九期上的拙文清樣,同時也看了您的大作的清樣,不過我的校閱不仔細,可能還有錯誤。兩幀照片已制銅板刊在一頁上,字跡尚清晰。據說明年元旦論叢九期即可發行。我想要來您的清樣一份寄上,讓您早日看到。

今後我來京的機會較多,屆時當走訪作促膝之談。專此,不盡一一。即致

敬禮

元化手上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九日

§323

致樓適夷(1980)(《清園書簡》第598—600頁)

適夷兄

來信收到。此次在滬見面,能作促膝之談,誠一快事。也許由於年齡和心境,越來越能體會老友的舊情可貴。兄已高齡,仍南北跋涉,體力壯健,頭腦清楚,毫無衰老之態,使我為你高興。望不要過於勞累,珍攝為禱。我較兄小十來歲,日漸衰弱,一兩年來消瘦的情況,使許多友人為我操心,囑我注意調理。唯工作繁忙,瑣事叢集,整日打雜,眼下似尚難擺脫,頗以為苦。上周患感冒,未休息,現全身乏力,頭腦暈眩,只得在家卧床靜養。諒無大礙,請釋遠念。

津蘋逝世,事出突然,噩耗傳來,為之凄愴。她逝世前二日,我曾去探望,將兄眷顧之心向她轉達,她頷首心領,甚表感激。當時醫生並未料到她在世之日不多,只說病情較重,還需進一步確診。此次與她見面,即成永訣。目前她的兄弟二人(寫信給你的琪章是她大弟之女)正在與濤弟為遺產問題爭執。事態有逐漸擴大之勢。我已表示只關心一事,即滿濤遺著的整理與出版,但錢財之類概由他們決定並處理。

我願就來信所示,談談我的想法。我不願捲入派性之爭。這並不是沒有是非觀念,實在是因為過去的經驗和目前的見聞,使我感到厭惡。我並不是把文藝上的問題一概歸為鬧派性。我將本着自己的良心講話。我知道這會使我陷於孤立,但捫心自問,既不夾雜個人打算,則對後果非所計也。現我在上海正處於這種境地,雙方均視我為異己。但我一不要做官,二不要爭名,只想說幾句自以為然的話,於願已足,因此,其餘均置之不顧。

拙文已完稿,交《上海文學》,將於十二月份刊出,你見到,請指教。文中得罪了不少人,可能重蹈雪峰不講策略之故轍,你只要一覽便知。目前我還擬續寫幾篇,也許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兄曾責我何以不寫悼念滿濤之回憶文,過去未解釋。我打算一兩年退休后,埋頭寫回憶錄,懷念老友,也想對文藝上的一些是非秉筆直書,包括對自己也不容情,不姑息,不掩飾,希望留下一點信史,作為後人的借鑒。我整天打雜,《解放日報》文章未讀過,至今不明內情。當去打聽清楚,再奉聞。

祝好

化手上

一九八○年十月二十九日

津蘋追悼會,柱常兄已代你送了花圈。

§324

致岡村繁(1982)(《清園書簡》第31—32頁)

岡村繁先生

六月八日惠函敬悉。弟遵醫囑,於先生髮函之日來安徽省黃山療養院休養,為期兩月,估計約於八月初返回上海。大札輾轉遞至此間,耗時多日,直至二十日始收到,故複信一再拖延,尚希見諒。

拙著承蒙先生獎飾,既感且愧。先生大札中所言種種,實屬過謙。前函所云,敝國所出版《文獻》雜誌曾刊有《日本研究中國古代文論的概況》(八○年第四輯),當時弟即將雜誌買到拜讀,獲益良多,令人敬佩。先生大著《文心雕龍索引》,弟聞名已久,惜此間難以購得,迄今未能拜讀,深覺遺憾。

貴國漢學家之貢獻極大,在某些方面甚至超出敝國學人。惜由於過去兩國未訂交及其他種種原因,故對貴國漢學家貢獻迄今未作出較詳介紹。弟本兩國文化交流之旨,願略盡綿薄,故已將貴國學者吉川幸次郎、斯波六郎、林田慎之助、戶田浩曉、興膳宏、目加田誠諸位先生研究《文心雕龍》之論文,計十篇,約二十萬言,請一位對中日兩國文字均較精通且對《文心雕龍》亦有研究之彭君翻譯出來(弟僅粗通英語,不諳日語)交山東齊魯書社出版。后又受書社委託寫一序言略作介紹。現趁在黃山休養機會,可以做些編纂及寫序工作,擬於七月交稿。序言中擬提及先生某些意見,諒能俯允。此項工作,曾得興膳宏先生大力支持,寄來材料多篇。今後亦望先生能將我國學者研究成果介紹貴國,以推進兩國文化交流並有助於研究之提高,諒先生定願擔負此任,不勝翹盼之至。

弟曾接到非亞人文科學在日召開之會議邀請書,但因事冗,不克前來參加,今後甚願到貴國一行,倘能如願定趨前問候,並聆教誨。先生今年倘能到滬,望先給一便箋通知,以準備迎接。

匆此敬頌

時綏

王元化手上

一九八二年六月二十三日晚

又,請向戶田浩曉、伊藤正文,興膳宏、相浦杲諸位教授致候。

§325

致蔣天佐(1983)(《清園書簡》第569—571頁)

天佐同志

惠我六紙長函,一口氣讀完。對於你關心我們社會主義文學事業的耿耿忠誠之心,我感到欽佩。你的身體這樣衰弱,仍在不斷思考,不斷奮筆疾書,對於我也是一個鞭策。我們如今已步入晚年,工作之日不多了,渴望把自己餘生貢獻出來,哪怕像螢火一樣,發出一點微弱的光來,也是應該的。這種心情,大概是許多老同志共有的。讓我們憑黨性、原則、良心發出點聲音來吧。七號文件諒已看到。我覺得你給黨寫的信,是一個黨員關心黨的事業,不可推卸的職責。我贊成你這樣做。你的意見是中肯的,愛護黨的。我在自己力之所及的範圍內,也做了一些呼籲。我希望這三四年來文藝界取得的成績可以鞏固下來,並且大步地前進。我現在大百科,與文藝界接觸不多,但據所知情況並不令人放心。但願早日穩定下來,各種混亂思想得以澄清。

我最近身體不好,春節後幾乎天天去醫院,現除萎縮性胃炎外,又查出十二指腸有毛病。春節前在家門口昏倒一次,故又需做腦電圖之類,大概還要查十天左右,才可最後確診,看看是否需動手術。

我很感謝你對我的勉勵,你指出拙文不是之處,確是我的缺點,那篇談真實性傾向性的拙文原想寫一封信給京中友人,提提自己觀點,信未寫完,他來滬,談及此事,囑我以文代信,就匆匆忙忙趕出來了。后被《上海文學》知道拿去發表出來。人稱,會做文章的小題大做,不會做文章的大題小做。我恰恰犯了文家之忌。拙文只是把許多見解勾勒了一下,未說深說透,我自己也感到了。今年《文藝報》第一期有我一篇談形式探索的拙文,第二期有在《天雲山傳奇》影片座談發言的記錄。不知見到否?這些東西也是擠出時間匆匆趕寫的。其中未說清說透處一定也很多。你倘能經常對拙文提出直率批評,對我是極有幫助的。請你批評指正。寄奉拙著一本,這是“文革”前舊作。那時只能寫些這類東西,望不吝賜教。

請恕我不能在信中暢談,這兩天身體不好,以後再談。最好將來有機會見面作促膝長談。張可在恢復中,謝謝你對她的關心。她至今尚不能看書寫字。

請你多多保重!

祝好

王元化

一九八三年二月十二日

§326

致張光年(1983)(《清園書簡》第420—421頁)

光年同志:

在津匆匆一別,去京后忙於定稿,未能趨前拜訪,甚憾。臨行前擬電話辭行,未接通。

在津所囑之事,回滬后即詢《上海文學》編輯部,是否有人組織或自寫稿件批《文藝報》,去投《安徽文學》(或其他刊物)。我並將意見代達,我還表示我同意你顧全大局不可意氣用事的忠告。據編輯部同志反映並無此事,他們感到詫異,不懂何以有此傳聞。我說也許你們幾位不了解,比如,是否有人會這樣做。他們說對別人情況不了解。我請他們去了解一下看。

關於在津所傳我的工作問題,我回來後向中央工作組與市委表態,覺得還是多搞點研究工作為好,希望組織上考慮不要用我之短(雖然我並無所長,但搞點研究,比較說來,還不是最短的短處)。故此事大約不致落在我頭上。自然我也向組織提出建議、辦法,並推薦人選。宣傳部班子遲遲難產,至今未敲定。但無論如何不會拖延過久。

你的《文心今譯》五篇,徐中玉同志本擬編入一本今譯集內。后我向古籍一位同志提起,他們向徐取來擬先發表在《中華文史論叢》上,不知尊意如何?你原囑我於稿末贅數言,說明此稿寫作時期等情況,不知仍需要否?亦盼示知。

周揚同志報告昨日全文發表,不知讀後有什麼意見?北京反應如何(文藝界)?(喬木同志意見已悉。)希望這篇文章能活躍一些理論界空氣。但我又有些擔心,這次未將工作搞得好些,我不希望對周揚同志發生消極作用。

龍學會學刊擬請你題詞,諒已得信。

匆匆不盡一一。

敬禮

元化手上

一九八三年三月十八日

§327

致蔣天佐(1983)(《清園書簡》第576—577頁)

天佐同志

得信后,拖了很久,一直未復。原因是我於上月初患病,住進了醫院。出院后,諸事待理。加以體力始終未完全恢復,因此老朋友處欠了不少信債,現正一一去寫幾個字打招呼,以表歉意。

兩個月來,文藝情況變化頗大。我接觸不多,但也許可能比你聽到的多一點。你那篇評劉文,現在看來更難發出了。你所批評的那一套論調現正佔上風。我們是從青少年時代在黨的哺育下長大成人的,從未動搖過的,自信對文藝的一點理解和看法,完全是為了社會主義文學繁榮昌盛。但看來,今天是不大容易把自己的意見說出來而不遭到嗜“左”成癖者加以歪曲或攻擊的。因此我目前沒寫什麼文字,同時身體不好,又需休息,暫時休養一下精神。適夷、老薑都和我談到你。老樓說你身體不好,但仍關心文藝,看書寫作十分勤奮,很欽佩云云。

匆匆祝好

一九八三年四月十五日

§328

致興膳宏(1983)(《清園書簡》第72—73頁)

興膳宏先生

先生自巴黎回國后三月初惠我大札已拜誦。大作兩篇在敝國發表后,引起國內學者矚目,並表欽佩。深感先生功底深厚,治學嚴謹。今後兩國文化交流,特別是在互譯古代文論研究成果方面,當以此為嚆矢。

弟之舊作(一寫於一九四五,一寫於一九五○)已譯成日文在貴國(大阪)研究羅曼·羅蘭專刊上發表。此刊恐發行不廣,不知先生見到否?倘有便一閱,尚乞指正。

敝國中國社會科學院與貴國學術振興會協定,擬派一以研究《文心雕龍》為主代表團訪問貴國。由弟擔任團長,另偕兩位教授及一名翻譯同行。屆時當拜會先生、岡村繁、戶田浩曉諸位研究文心之專家教授。我們想首先到京都大學,請先生作為接待敝團的主人(自然一切當通過貴國學術振興會)。頃聞先生九月有一國際會議,而我們擬於九月訪日,不知先生何時得暇?請先生定一時間(無論在九月上、中、下旬或十月上旬均可),以便我們早日決定訪日時間。此事諒能得到先生俯允,並盼及早賜復,以便雙方議定訪日時間。諸多費神,感激無量。

弟近有一拙作(近六年來所引各文之彙編)出版,當寄奉一冊,請先生教正。

敝國文心雕龍學會已定於八月中在山東青島(避暑勝地)召開。關於邀請國外學者正在洽商中,一旦得到批准,當發柬邀請尊駕蒞臨指教。

匆匆不盡一一。即頌

時綏

王元化手上

一九八三年五月二十三日

§329

致姜椿芳(1984)(《清園書簡》第512—515頁)

椿芳兄長

大札收到。最近忙於籌備國慶,加上個人對照檢査不可再拖,故較忙亂。

常平同志諒已返京,已將分社情況奉聞。他臨行前邀新老班子會餐,我亦被邀請,算回娘家。社成立大會舉行,本擬前來北京祝賀,但實在走不開,只能書面向各位致賀了。

來信囑辦之事,已交部內分管此事的部長,看樣子一時不易解決。勵康同志給我寫的材料亦早已交去。當盡量催辦。

望陽同志逝世,治喪委員會名單上未征及意見即將兄名列上,我想你會願意這樣做的。附上我在會上所作悼詞一件(見附錄),留為亡友的紀念。

下月兄來滬,當可面敘。不一一。問候大嫂和全家。

祝好

弟化上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日

[附]

悼詞

我們懷着沉痛的心情向親愛的戰友鍾望陽同志的遺體告別。

鍾望陽同志是在一九八四年八月二十四日下午一時三十二分逝世的。終年七十五歲。

鍾望陽同志在青年時就參加了革命活動,一九三二年在上海參加了左聯,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入黨后,黨分派他從事地下文化工作,一方面在《每日譯報》擔任編輯,一方面從事文學活動。他是一位著名的兒童文學家,他的優秀長篇童話《小癩痢》《新木偶奇遇記》是兒童們所喜愛的作品,曾在上海蘇聯電台作為連續廣播的兒童節目。在這些童話中,鍾望陽同志用自己的火熱的心表達了對袓國的愛、對兒童的愛。這種真摯的情誼使他的作品在孩子們心中播下了抗日救國的火種。當時上海是座孤島,政治環境險惡,經濟條件艱苦。作為一名革命者不僅要不畏強暴,不怕犧牲,而且還要在日常的瑣碎生活中經得起迎面襲來的種種折磨,受得住壓在身上的重重苦難,才能向敵人進行堅忍不拔的韌性戰鬥。當時鐘望陽同志工作繁重,生活清貧,他上有年老的父母,下有幼小的子女,三代人侷處一間斗室之內。他借教小學的微薄收入來養活一家人。為了謀求餬口之資,他幾乎精疲力竭,但他不顧疲勞,始終堅持完成黨交給他的工作。同志們都知道他生活困難,但從未聽到他叫過一聲苦。相反,他總是保持整潔的儀錶,他的臉上總是露出他所特有的溫良的微笑。

鍾望陽同志在淪陷期被黨派往解放區,直到解放戰爭結束,才重返上海,先後擔任了上海市公安局黨委副書記,上海市文化局副局長,上海音樂學院黨委書記、副院長。“四人幫”粉碎后,擔任了上海文聯黨組書記,以迄於今。

鍾望陽同志無論在受到所謂“潘楊事件”株連時,或在十年浩劫中受到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迫害時,都表現了一個共產黨人的優秀品質。他心地坦蕩,正氣凜然,始終懷着對黨對人民的耿耿忠誠。他不是那種患得患失,見風轉篷,左右搖擺的人。他的身體瘦弱,態度謙和,熟識他的人都知道,他從來沒有和人爭吵過,甚至從來沒有粗聲粗氣說過一句話,總是那麼心平氣和,文質彬彬。但是,熟識他的人也全都知道,就在這個體態痩弱的軀體內,卻藏着一顆堅強不屈、是非分明、疾惡如仇的心。在重大問題上他絕不苟且,他總是堅定不移地按照黨性原則和良知的指引辦事。

鍾望陽同志作為一名黨員走完了他的革命途程。他的—生是平凡的,但是在這種平凡中卻顯示了一個革命戰士的優秀品質。這種優秀品質值得我們尊重,值得我們學習。讓他永遠活在我們記憶中,成為鞭策我們前進的力量。

一九八四年九月四日

§330

致李銳(1985?)(《清園書簡》第150—151頁)

銳兄

早想寫信給你,半月前腰疾複發,卧床多日,書寫不便。今雖未痊,但已可活動,即奉此函。

上海情況堪憂,市宣迄無部長……下屬各局則更有甚焉。如文化局爭相率團出國,一可遊山玩水,二可收入外匯(與其他非職業演出團出國不同)。又如電影局利用濫發內部電影片及資料片票子,建立關係戶,廠長等可十分巧妙地為自己解決住房,所得住房即市委常委亦不可得。此外大多都不顧組織原則,不經一定組織程序,而拉幫結派,通過“小兄弟”解決一切。風氣之敝,十餘年來,無有今日之甚者。腐敗情況,令人憂慮。主政者全陷被動,已無暇顧及思想戰線。掌文教者,應付而已。工作能不管則不管,能推給下級則推給下級。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去談話已毫無作用。報紙倘要報導弊端,據說須等問題解決后再可報導(倘永不解決則永不能報道矣)。

弟自少年時代入黨,已逾半世紀,今為大局憂,為前途憂,如此悲觀論調,恐令愛護我者感到遺憾也。

上次來信囑我將去歲尾之拙文寄上,現遵囑附奉。此文此信希轉黎澍兄一閱,並望教正。

問候張大姐。

匆匆

祝好

王元化

?年)二月十日

§331

致孫顒(1986)(《清園書簡》第89頁)

孫顒同志

得來信未能及時作復,請原諒。

三十四年前上海文藝出版社的前身新文藝出版社經華東局宣傳部批准成立。社長是劉雪葦同志,我是總編輯兼副社長。由於劉同時又任華東文化局(原華東文化部)局長,所以出版社的日常工作由我負責。那時我的年紀為三十一歲,可能比您現在還小一些。在新文藝只幹了兩年多,“五四”年底,我就調到文委去了。我對出版社的業務所知有限,而且又是建國初期出版工作草創時的經驗,因此談不出可供採納的意見。我想,說說當時出版工作的一些基本情況以及亟待改革的方面,或許尚可聊備參考。

五三年,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出版單位除制定選題計劃,也進行了組織調整,那時正是按照“一邊倒”的精神來辦事的。這就是完全照搬蘇聯的做法。出版單位被限定在短期內實現編輯、印刷、發行三個環節分開來的建制。這種辦法在三十多年中雖然一再證明是有弊端的,可是沿用未改。至今我們仍經常聽到這三個環節互相埋怨和訴苦。編輯部門抱怨說,他們知道書的質量,可是不能決定印數。發行部門抱怨說,他們知道什麼書好銷什麼書不好銷,可是不能決定定價。至於在出書周期的長短問題上,在付印稿的定、清、齊問題上,出版社和印刷廠的矛盾更是層出不窮。讀者說買書難,書店說賣書難。書作為一般商品上市銷售,縱使是長線讀物,倘在規定的短期內不能售罄,就要以積壓論處,新書難買到,舊書更難買到。諸如此類的問題紛至沓來,積重難返,充分說明出版機構管理體制的改革已成為今天議事日程上極為緊迫的問題了。

您在今天主持一個出版社的工作,較之我當年碰到的問題複雜得多,也困難得多。您要把一個出版社的工作做好,不能置身於整個出版界之外,因為大局管小局。許多事就局部來說是難以措手的。但是,這也並不是說,作為一家出版社的負責人就完全無能為力了。事實上,做好做壞仍會得到截然相反的後果。我並不一概呵責娛樂性的讀物,但必須是健康的娛樂性,這一點很重要。魯迅曾經批評有人主張吃西瓜時應想到山河破碎,這種把一切硬聯繫到政治上的辦法自然是幼稚可笑的。但是魯迅認為一個戰士在暑天吃了西瓜,精神一爽,也就可以更加奮勇地去殺敵。我認為健康的娛樂性的讀物就具有類似的功效。兩年前,我在上影三十周年紀念會上就根據這種看法提出我的見解,我說,健康的娛樂性的片子是需要的,可以使人在緊張工作后得到鬆弛,然後再精神飽滿地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但這類片子也不應泛濫成風,我們應該把更多的力量放到拍攝提高人的文化素質的片子上去。我引用了歌德的一段話說:“引起公眾所願意的感情,而不是使他們感到應有的感情,這是一種對公眾的虛偽的服從。……廣大的觀眾應該受到尊敬,不能像小販從孩子那裏騙取錢財一樣去對付他們。”不料一位負責電影工作的同志回到北京后說,上海的宣傳部是反對娛樂片子的。這種指摘並沒有使我改變原來的看法。我認為在出書問題上也是同樣。精神產品當以提高人們的文化素質為首要任務。當然,出版社也不能不顧及經濟效益,要出版一些銷售廣的大眾化讀物。但是,縱使是娛樂性的讀物也需要對讀者有益(在不同程度上),起着積極的作用。我知道這樣做很難,但並不是不可能做到,這就要求出版社的同志們動腦筋,發揮創造性的才能。

匆匆已盡四紙,不知您對我的這些意見存什麼看法?請指正。

不盡一一。

祝好

王元化

一九八六年二月二十七日

§332

致屠善澄、桂湘雲(1986)(《清園書簡》第552—553頁)

善澄兄

湘雲妹

手書奉悉。謝謝你們的關懷。讀了湘雲妹回憶母親生前往事的文字,真是不勝感慨系之。我在母親的哺育和愛護下,從小到大,達六十五年之久。除了最後一年母親由於病痛和衰老,不再像平時那樣和我談心外,她一直是我的知音。“四人幫”粉碎后,我的平反,也得到母親的幫助,她曾主動為我向周揚寫信,此事直到她去世后我才知道。她不僅給我母愛,也給我極大的幫助和教導,所以她同時也是我的摯友。這種母子關係,在人間是極難碰到的。如今一旦訣別,真使人萬分悲傷。湘雲妹對她的懷念,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舅母暑假來京和你們團聚,不知逗留多久,可能七八月間我有機會來京,屆時當趨前拜謁。見到玉成、聲鏞請代致意。匆此

祝好

元化、張可同上

一九八六年六月二十三日

§333

致何滿子(1987)(《清園書簡》第95頁)

滿子兄

十日信收到。卓兄事原來如此,真是令人浩嘆。最近我不參加活動,也少寫信。倘去信時,請代問候。值得擔心的倒是他的健康狀態,希望他珍攝,要査清是什麼病。(抗戰前我也患過眼底出血,病名為靜脈周圍炎。六十年代初,又複發,至今玻璃體渾濁。但一般眼底出血與我所患不同,往往由高血壓之類血管病引起。)對於乘機倒算,不要動肝火。我們都是年近古稀的人,“七十老翁何所求?”所悲者,乃祖國之前途及少年時即已形成的信仰與理想耳。每念及此,輒悲從中來,索然而無生趣。但願馬克思早日召喚,了卻此苦難的歷程。現在我才了解少年時讀契訶夫說的一些一時難以索解的警句(如:“一個到了什麼都不怕”,“瞎了眼也不怕”之類的悲觀論調)。

耿兄返滬望來舍小敘,備晚餐小酌。

祝好

王元化

一九八七年四月十一日

§334

致林煥平(1987)(《清園書簡》第396頁)

煥平同志

七月二十二日手書奉悉。

兩年多未見,時在念中。自今年二月由港轉深圳轉廣州返滬后,不久即患病,至今始愈。

您的黨齡工齡問題,拖延未解決,令人感喟。此間也有不少老同志為此事不得合理解決而苦惱。我曾為幾位友人的事找人談、寫材料,向中央反映,仍未見效。大概主要關鍵有二:一是凡屬地下團體,需列在中組部所頒發名單內,許多明明是這樣團體,僅由於名單未列,而不算(左聯是列入的)。另一是黨齡工齡連續性問題。我不知廣西對您的問題合理解決阻礙何在。前兩年我曾向您說過,可代向李銳同志反映,那時他是中組部顧問。如今他已入顧委,大概顧問不當了,但我仍將尊函寄去(附件就不附去了)。

祝好

王元化

一九八七年七月二十七日

§335

致蔣述卓(1988)(《清園書簡》第578—579頁)

述卓兄

十五日來信讀後有些悵然。主要覺得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有些不放心。對於暨大情況你過去似乎有些理解,且有賈益民在那裏。大概這次去工作,情況有些兩樣。希望過一個時期,逐漸熟悉起來,也許會好些。目前各單位情況大概都差不多。希望你要妥善處理目前這種使人生厭的人際關係,冷靜對待,盡量不使它干擾自己的情緒。你有一定行政能力,我相信你會處理好的。今後主要精力用在教讀寫方面,有了一定成績,就可建立威信。而且我們的得失,不在世俗方面,而在學術成就方面。希望你一開始就這麼干,使人也對你形成這種印象。將來我們見面時,我可抽出點時間聽聽你談談自己的處境、情況。我可向饒校長等進言,即向她談談我的意見。

你回去后,一家團聚,應感到高興。請代我向你夫人致意,說我對中國女性的自我犧牲精神感到敬佩。三年來,她為你深造,一人擔起家庭重擔,連我也十分感動。請向她和孩子們問好。林老處也請問候。

這學期你籌備《文心》會議,我雖覺很好,但也知幹這種事吃力不討好。但我對你的為人是了解的,知道你不會計較。我任導師以來,覺得慶幸的是碰見你們幾個青年。老實說,目前一些青年,我不大了解。但你們使我覺得可親可信,這也是我的幸運。我已近古稀,一無所求,但願中國多一些有志氣有學問有人格的好青年,望勉之。

我和張可在酷暑中均粗安勿念。不一一。

祝好

一九八八年七月二十三日

§336

致林煥平(1988)(《清園書簡》第397—399頁)

煥平同志

七月二十一手書拜悉。惠我四紙長函,捧讀再三,至感欣慰。惟信中未提貴體如何,殊以為念也。

述卓同志作風踏實,為人厚道,在今天中青年中頗為罕見。三年中,朝夕與共,彼此有較深理解。我希望他今後仍以治學為重。臨別前,他向我索取贈言,並送來宣紙。擬候天氣稍涼,為他書一條幅。內容集熊十力語:

沉潛往複,從容含玩。

謹存闕疑,觸處求解。

勉其無忘治學也。

您被載入澳、英二種名人錄,謹此祝賀。大概是由於您的推薦,我也收到同樣兩份來件,囑填表格。因忙於瑣務,未及填寫,后又一再得函催索,英傳記中心甚至三次來函,不知是否又有別人推薦?頃已填好寄去。

信中所說當前理論界情況,頗有同感。您長我許多。如此努力寫作,是對我之鞭策也。我近來也寫數文。第三季度擬將近年論文,彙編一集交出版社,這將是我的第五本論文集。又,湖南擬出一套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叢書,向我索稿,我擬將數年來在工作崗位上所寫的實質性文章交去,題名擬取:《文化發展十論》[23]。

半月前上海大熱,為數十年罕見。大伏后,由晴轉陰,氣溫反而下降不少,使我在酷暑中舒了一口氣。桂林如何?萬望珍攝。

匆匆不盡一一。即致

敬禮

王元化

一九八八年八月七日

§337

致龔育之(1989)[24](《清園書簡》第557—560頁)

育之同志

二月寄至上海市宣的信(並附複製件)今天始收到。現在通信傳遞不大正常,往往會拖很久。

謝謝你對拙文提的意見。《人民日報》所發拙文,原載拙著《文化發展八議》(《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叢書之一)。此書是我根據在市宣工作崗位上所作的講話之類整理而成,時間在一九八三年。我原無意出書,是在編者鼓勵督促下彙編成集的,於去歲尾出版。《人民日報》編者摘出其中一節發表,事前我既不知情,事後也未得通知。我又未訂《人民日報》,發表之後,過了很久,還是友人剪下給我的。你作了極為詳贍的剖析,抄引不少資料,促我進一步思考,十分感謝。我要說的是,我並未把哲學與政治混為一談,列寧說的黨派性自然是指哲學上的黨派性,而非布爾什維克與孟什維克那種黨派性。他是從哲學自身出發,基本是指唯物唯心之間有黨派性。我則認為馬恩未這樣提。列寧這樣提是把政治上的黨派性套用在哲學上了。(我在前幾年曾撰文專論這一問題,收入即將出版的《傳統與反傳統》一書中,出版后當寄奉請正)。這是列寧早期的哲學觀點,後來他在《哲學筆記》中等於在事實上訂正了這一看法。如說“聰明的唯心主義比愚蠢的唯物主義是更接近聰明的唯物主義的”,就意味着放棄了哲學上唯物與唯心兩條路線鬥爭說(即黨派性)。你抄錄列寧給高爾基的信也有同樣意思,不知此信寫於何時?看來和《哲學筆記》中的意見是一致的。我認為列寧本人的哲學理論也在發展,而並非原地不動。他未見到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寫《唯批》時,列寧自稱對哲學外行,他只是從政治意義上來對波格達諾夫等人觀點提意見的。《唯物主義與經驗批判主義》一書,戰前早譯出,那時的編者序言中曾引用了這類資料。我現在來不及查閱,但我記得大致是不差的。列寧到晚年喜讀黑格爾,曾號召組織黑格爾之友的研究會之類。所以《讀小邏輯筆記》中的不少意見均與《唯批》不同了。恕我直言,我認為《唯批》中有不少機械觀點。過去蘇聯(后我們又照抄蘇聯)在高級黨校中是以此書作為重要教材。其實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導言》,不僅比列寧的《唯物主義與經驗批判主義》更值得作為高級黨校的重要教材,甚至也比恩格斯的《費爾巴哈與德國古典哲學終結》也精闢得多。不過無論在蘇聯或在中國,對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導言》都並不重視。我這樣推重馬克思的這篇著作,主要是從哲學意義這一方面來說的。所謂哲學意義,自然是指其中所闡釋的與哲學有關的原理,似也包括作者是運用怎樣的哲學觀點和方法來解決政治經濟領域的具體問題。這方面從表面是看不出來的,而是需要讀者自己去探討、發現和研究。以上所述,質之高明,不知以為如何?

匆匆不一一。

祝好

王元化

一九八九年四月十二日

[附]

龔育之來函

元化同志

檢出你四月給我的信,轉寄還,因為你前信提到準備把它收入你的文集。

近日好吧!

敬禮!

龔育之

八月廿二日

§338

致吳琦幸(1989)(《清園書簡》第116—117頁)

琦幸兄

多次來信均已收到。建華離滬前來舍,我寫了一便箋托她轉你,諒已達覽。雖未寫信,但時時在念中。算算日期,你赴美已將近半年,而世事滄桑,變化極大。自你和曉光走後,頓覺冷清得多。現曉明每周末來舍便餐。我們也常談到你們的情況。我一直說你的運氣比曉光好,現在看來,由於日美兩國文化背景與我國差距有大小,兩國國情又不同,以及我在日美學界結識的學者有親有疏之分,以致曉光在日本不似你在美孤獨無助,有洋插隊之苦。但也好,這可使你多些鍛煉(消極因素中的一點積極因素)。看樣子,曉明出國(聯合培養恐即將改變)之望甚微。你和曉光都十分認真積極為他辦,他很感激,我也感激,無奈力不從心,無法強求,只有放在心裏,留心機會而已。你不要為此着急。困難我們懂得。

你的情況我是關切的。一、骨折復元否?在美生活緊張,經濟拮据,但節儉中望注意應有營養與休息,望保重。二、學習方面,攻下英語關。在美專業高低還在其次,英語(倘有第二第三外語更佳)好壞決定一切。這你在出國前,我曾一再強調,現在你當有切身感受。請把精力放在攻英語上。三、建華和孩子(她叫什麼)來團聚,見面否?念念。

現簡單說說我的近況,可以粗安二字括之。我們二老已近古稀,只希望下一代在學業、工作上勝過我們,更重要的是希望比我們多些幸福,少些苦難。記得魯迅晚年曾給一位青年寫信說“人生實在痛苦”,誠哉斯言。但我衷心希望你們要比我們幸福一些。我們幾人數載相從,也是一種緣分。我虛長几十歲,忝列老師之位,希望你在學術上有所成就(但不可以非學術手段求之),希望你做一個正直的具有豐富人性人情的人(我一生中——尤其在“文革”及運動中,經歷太多的殘暴、冷酷、獸性。因此,我希望你們一代不再有人格的侮辱,能保持自己的人的尊嚴)。也許是老了,絮絮叨叨,說了一些言不盡意的話。總之,我懷念你們,希望你們做好人,有好的成就和好的生活。向你祝福。

元化

一九八九年十月四日

§339

致邵燕祥(1991)(《清園書簡》第255—256頁)

燕祥同志

我二十三日由美返滬,張可則於前天由香港回到家裏。家中久不住人,一切均待整理,生活很亂,我也很累。二月二十一日手書並惠我的三份剪報,都已收到。大作當即拜讀。您的雜文已達四百餘篇,字數約四五十萬言,令人欽佩。我和您的看法一樣,即知識分子主要在知識領域內工作,像魯迅所說的他還是用它那支筆,這筆是五分錢買來的,名字叫“金不換”。

我此次去美參加中國文化的討論是有心理準備的。大家生活環境不同,思想背景不同,因而在問題的選擇、提出、解決……各方面都會有所不同。分歧最大的在對傳統態度上。我去參加會議是想使美籍華裔學者多理解一點中國大陸上學者並不如他們所設想的那樣古怪。我曾和我文章中的對手林毓生教授作了幾次長談,他人品不錯,我們結下了不打不成交的友誼。我很想和您與若水好好談談我在這次會中的感受,比如什麼知識分子邊緣化,什麼黑格爾的民間社會觀念等等(黑現已成了紅人,不再被視為“死狗”了)。

爾泰大約四五日後可望來滬小住,我為他做了安排。您和若水伉儷何時可望來滬?匆匆

祝好

化上

一九九一年三月五日

§340

致周賢能(1991)(《清園書簡》第333頁)

賢能同志

九月二日來信奉悉。另郵寄上《傳統與反傳統》一本,是我贈送您的。這次義賣,把書價增加,這辦法我不大以為然。這種海派風氣原盛行於畫壇,如今波及讀書界,殊出意料。我捐書參加義賣,原受上海作協所囑,簽了名,交出去,根本不知要待價而沽。您不寫信來,我還一直不知要賣十元一本。您要的書,我手邊沒有。叢刊五、六冊一直未出。《文化發展八議》已舊,不值得讀。拙著可翻閱的尚有《思辨短簡》《文學沉思錄》《文心雕龍創作論》。這些書我只各保留一本,但頭一種今年可能重印,屆時您如需要,當寄奉。

匆匆不一一。

祝好

王元化

一九九一年九月八日

§341

致張萬馥、溫流(1992)(《清園書簡》第410—412頁)

中妹、流弟

一月十五函今天收到,路上走了八天,這要算快的了。前時北京有封信來,歷時半月有餘,較寄往國外的信件還要慢。此間是鄉下,交通不便。斗門縣城在井岸,只有私人經營小巴,收費貴,費時多(因要載滿客人才開車,往往等候一或半小時),此外,代步的是單人駕駛的摩托車,太危險,老年尤為不宜。從珠海到這裏確是不便,但我不願通過關係去要車,所以迄今只去過珠海特區一次,小車往返,也要四個多小時。現當地政府正在由井岸建高速公路通往珠海,中間需經一大橋(此橋尚未修好,修好后據說比南浦大橋還要大,耗資二億多,可望明年底通車)。橋修成了,去珠海只需半小時就可到達。所以現在我們在此,等於隱居僻壤,遠離市囂。這生活我卻喜歡,似在國內尚無其他同樣的地方。白藤湖原是個小漁村,現正在開發為遊覽區,按照城建計劃,馬路甚為寬闊。新建的房屋均系兩層,無摩天大廈(我不喜歡住在鴿籠似的大廈中),房與房之間,鋪設草地,種花木,近似我去過的比利時、荷蘭的鄉間,清潔工作也較好,地上常有清潔工人洒掃,人煙稀少。我們過着極有規律的生活,早晚散步二次(可有時只一次)。平時,就把精力用在讀寫上了。我這一生,總想在研究寫作上多做一些,不是出於實際的目的,而是一種樂趣。過去太多時間虛擲了,生活亂鬨哄也是造成這種情況的一個原因。來此後感到能夠償我宿願,所以是十分愉快的。但這種情況只能享受兩三個月而已。回去又要變得身不由己了。我很希望有一安身之所。在此我們可與承義每年在一起共度冬天。但沒有經濟條件,此一想法恐成難以實現的奢望。承義的性格不是做生意的,他繼承了我們王家人的脾氣和性格(我和他爺爺都不是經商的材料)。他的好處是未沾上港派惡習,沒有做過那些胡來的事。我總記得中妹為我們父子感情的事啜泣。現在總算不像從前那樣僵了。至於小哥、阿尊的事,說來話長。我一直沒有說,但你們這樣擔心,只好說了。小哥是個好人,但他有一缺點:愛賭。大哥生前說過這一點,我還覺大哥誇張。事實的確如此。他把時間都用在跑馬上了。他剛到香港還不錯,有點錢,似他無興趣去做別的。據說,前些時有人聘他去港任職(工資不錯),但他不幹。阿尊也跟着一起跑馬,說可賺錢。我去年去港向阿尊勸告,但不能老向建侯提(他不喜歡這樣,且說也無用)。我和姐姐也常常為此擔憂。

祝好

問候小勤。這孩子是下一代中最爭氣的!

可、化同上

一九九二年一月二十二日

§342

致張少康(1993)(《清園書簡》416—418頁)

少康同志

大札奉悉。此次文心年會,我不能到會,感到十分遺憾。我可能於五月底或六月初來京,逗留數日,再轉程去瑞典,一則休息幾天,以免連續奔波,二則可見見老朋友。到京后,當與您電話聯繫。

學會既掛在北大,當以北京為中心。學會人事,我仍認為您出任會長為宜。過去世金兄亦曾來函,推薦您。此事我已托中玉教授帶來一公開信,在信中闡明我的建議,請學會同仁酌裁。王運熙先生身體不大好,且年齡較大,張先生遠在雲南,年齡也較大。所以還是以您為最適當。我曾和光年同志議過,他也是這意思。所以您不必推辭,還是挑起學會擔子吧。光年同志為名譽會長,我認為也是非常合適的,他可能要推辭,但大會議決,也就無法推了。楊先生和我可列為顧問(顧問不必分總顧問),名字排在前面即可。詹先生等最好尊重他們本人意向。我意也任顧問為宜。即頌

教安

王元化

一九九三年四月三日晚

[附]

王元化致文心雕龍學會同仁函

(略)

§343

致邵東方(1993)(《清園書簡》第232—234頁)

東方兄

從瑞典回來后,連得數信,我僅僅回復兩封短簡,我一直想寫得長一些,談談會議的感想,談談讀了你最近寄來的複製件的讀後感,可是這反而成了我沒有及時寫回信的緣故。這兩天比較干擾少了,出訪的勞累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前兩天成中英來此,到我家談了兩個多鐘頭。我原想托他將回信帶你,但太匆忙,來不及寫,連想托他帶給你的書也忘了。

在斯德哥爾摩,乘船遊覽時,恰與余英時坐在一張桌邊,作了比較長時間談話,內容多系生活,少及學術。會議結束分手時,他送了一本近作給我:《中國文化與現代變遷》。這本書被參加會的朱維錚借去,前天才還給我。連日夜間讀了幾遍,發現與近期拙著多有暗合者。這使我一方面對余著多了一些了解,一方面也對自己不能及時了解海外著述內容,以致有某些暗合觀點,別人已先我而言尚不知道,頗感不安。你寄來汪榮祖論胡適文中,亦有這情況。我與汪文有暗合處,因根據共同的資料,往往在互不知曉情況下,分頭作出觀點相同或近似的論述,是可以理解的。而我和余文有暗合處,則是另一種情況。這是關於中西文化交融匯合的理解(包括對過去中體西用說、全盤西化說、中國文化本位說、西體中用說等等之批判)。自然在這方面也有從客觀資料引申出觀點的問題,但和上述情況有較大區別。後者不是從資料直接推出,而取決於作者的理解和認識,問題要複雜得多了。在海外華裔學人中(以幾次會議所見者為限),我與余的觀點較接近,大概是他對傳統有較深素養,又是比較偏重於史的觀點的緣故。至於杜,是以西學為坐標的。說到這裏,我不得不感謝你經常留心海外披載各文,剪下或複製惠寄。這幾乎成了我了解海外學術的重要渠道,希望今後仍源源不斷給我這方面的支援和幫助。余著中《中國思想傳統的現代詮釋》一文,涉及沈曾植一段,雖僅寥寥數語,卻極為重要。沈曾植為王國維、陳寅恪極為推重的學者。先師王瑗仲曾受業於沈。但長期以來,大陸幾無人研究沈之學術(不知台灣及海外如何?)。倘兄能找到海外研究沈的著述,將情況惠示,則感甚。兄能分出一些時間,從事這項工作,則我覺得比研究崔述更為重要。談到著述,我要告訴你,在瑞典開會時,見到大陸留在日本的原復旦古籍所的李慶(已去日五六年)。我托他找那珂通世資料,他寄來了一篇日文的(由我研究生譯出,將發在《學術月刊》上),讀後始知那珂通世為日本“東洋學”的創始人。但文章僅介紹性質,在學術上未深談。譯文發表后當寄奉一閱。關於瑞典會議情況,近有採訪者來訪,我談了一些情況,將在雜誌上披載,刊出后即寄呈,這裏不贅了。你的工作如何?甚為念念。望告。《集林》還未落實,但總要辦成的。陳寧先生大作望寄下。匆匆

祝好

一九九三年七月二十八日

§344

致林同奇(1994)(《清園書簡》第345—346頁)

同奇兄

二十日手書並大作複製件,昨天收到。當時匆匆翻閱一通,尚待細讀(我的英文程度不好)。現再奉上拙文兩篇,請指正。其中一篇後記,是為新著《清園夜讀》寫的,此書將於第四季度出版,屆時當寄呈。

你信中說的西方對大陸學術界評論(只有造反之聲,而無學術思想),是極大偏見,殊不知大陸學人(這兩字是在嚴格意義上說的),反不如海外學者那樣嗜愛議政,而在治學上則是帶有客觀主義色彩的(縱使某些人在文章中也時而點綴一些與當前政治結合的術語,但這是環境使然,用此法者只是虛應故事,其致力所在,並不在此。但海外論者率難見此義,或以簡單化態度視之)。兄在美不趨赴時流(大陸上一些人尚難免),力駁諸種謬見,澄清是非,還原大陸十年來學術成果之真面目,雖處於孤軍奮戰,亦所不辭,此等精神,此等胸襟,就弟所知,實屬罕見,令人可敬可服。兄之工作是極有意義的。

來信所示,尤其是指出當代中國知識分子心靈中的三種文化力量的激蕩,即:馬克思主義——西方自由主義——中國傳統文化的所謂“三角張力”,誠為一針見血之論。不知此說別人是否言及?至少我,尚是第一次聽到。兄在海外多年竟能把握大陸學人隱秘心聲,這不能不令我折服。你對劉曉波的批評,其實也是對以他為代表,某些內心騷動不安的狂熱青年的批評,這一工作也很有意義。我認為王朔也可歸入這一範圍,儘管他們之間看法有差距,甚至很大。劉曉波我認識,為人不錯,他的博士論文答辯是我主持的,為此我被報刊批評過,我以沉默應之。令我惶惑的是一位友人那時也寫文章,將我與劉曉波同列,指為具有“破壞情緒”(見一九八九年六月七日《文藝報》)。對此我也同樣以沉默應之。匆匆

握手

弟化上

一九九四年六月四日

§345

致邵東方(1994)(《清園書簡》第241—244頁)

東方兄

寄上《學術集林》簡報(供報刊發消息用)和我的幾篇文章,請正。如果新加坡報刊上可採用其中一二篇最好。我們在新加坡尚無朋友可以代做這方面的事。兄如不太忙,且有關係,有興趣,是否可就簡報改寫一則消息交新加坡報刊(較有影響的)發表,以推廣《學術集林》的影響。

你在《中國文化》上刊出的大作,我的研究生讀後,認為功力甚深,極表讚佩。不知目前有何寫作計劃?也希望兄為《集林》撰稿。

十一月杭州之會,為期不遠,把晤在即,屆時可暢談。

匆匆

祝好

王元化

一九九四年九月二日

[附]

《學術集林》簡報

由王元化主編的《學術集林》文叢第一、二卷,年內將由上海遠東出版社出版。

文叢以傳統文化研究為主要內容,搜名宿之逸文,揚舊學之幽賾,除發表當代學者的研究論文、回憶資料外,每卷還辟專門篇幅,刊布近現代已故著名學者的遺稿。籌創以來,得到了海內外學人的多方支持。即將在文叢中陸續刊發的,有章念馳提供的章太炎遺囑、錢仲聯提供的沈曾植未刊遺文、章培恆提供的陳寅恪讀《弘明集》札記、潘重規提供的黃侃遺文、王鍾瀚提供的鄧之誠《五石齋日記》選鈔、黃永年筆錄的呂思勉《古文觀止》講評、雪克整理的陳漢章《周禮孫疏校補》,以及梁啟超遺札《致王國維》、馬一浮遺札(致熊十力、梁漱溟、錢穆)、顧頡剛遺札(致傅斯年、王伯祥)、根據英文翻譯的辜鴻銘《中國札記》等。這些近現代學術大師遺留的珍貴資料,具有很高的文獻價值與學術價值。如章氏立於逝世前一年的遺囑,大到立身處世原則,小到遺產分配問題,均有涉及,是研究章氏的重要材料,治近代史者雖有所聞,但皆不得其詳,一些論著根據傳聞有所述及,也都不盡準確,在時隔近六十年後首次刊布,並由章氏後人章念馳作了詳盡的詮釋說明。又如曾與章氏同學的前北大教授陳漢章,學貫四部,著作等身,張舜徽《清人文集別錄》稱:“要之漢章治學,根坻經史,記誦淹博,年登耄耋,晚益宏通。聞其未刊之稿,至為繁富,均存浙江圖書館,未知何日能付刊行世耳。”《周禮孫疏校補》即陳氏晚年遺稿之一,全稿六萬餘言。對公認為《周禮》經典讀本的孫詒讓《周禮正義》逐條校補,匡其謬失,補其未備,足供治孫書的參考。再如被王國維推崇為“其視經史為獨立之學,而益探其奧窔,拓其區宇,不讓乾嘉諸先生;至於綜覽百家,旁及兩氏,一以治經、史之法治之,則又為自來學者所未及”的傑出學者沈曾植,其遺文從《釋易卦反覆相配》到《論讀明史》,所涉廣博,所見精深,多有為他人所不能道者。當代學者的研究論文,則有餘英時的《論文化超越》、徐梵澄的《精神哲學》、高明的《略談古代陶器符號、陶器圖像和陶器文字》、李學勤的《商代通向東南亞的道路》、饒宗頤的《江西新淦商代遺物有關地理考證》、沈文倬的《試論宗周王官之學》、裘錫圭的《說“格物”——以先秦認識論的發展過程為背景》、龐朴的《原象》、周振鶴的《漢郡新考》、朱季海的《王仲任尚書說》、興膳宏的《〈文鏡秘府論〉〈文筆眼心鈔〉解說》、朱維錚的《〈訄書〉發微》等。還將發表姜亮夫《憶清華國學研究院》等前輩學者的學術回憶錄。文叢還設書評專欄,特約權威學者審評推薦高水準的學術新著,即將刊出的有張政烺的《評〈金文編訂補〉》、周一良的《評〈入唐求法巡禮行記校注〉》、胡道靜的《評〈中國農學史〉》等。

在文叢出版的同時,上海遠東出版社還將出版《學術集林》叢書,首批包括熊十力《存齋隨筆》、徐梵澄《陸王學述》、余英時《錢穆與中國文化》及《殷海光林毓生通信集》四種,亦均可在年內見書。

文叢今後計劃每年出版四卷。

(傅傑)

§346

致魏承思(1994)(《清園書簡》第642—643頁)

承思兄

來信奉悉。

近日因忙亂,遲至今天始復,希能見諒。你寄來的《亞洲周刊》已收到。這一期還見到你的照片和對你的簡介,好像你已由撰稿人變成了編輯。你們要辦一個理論刊物很好,希望有自己特點,不要重複《二十一世紀》的模式,更不要像一般港刊只講轟動效應。最好多做些踏踏實實的工作,不知以為如何。《學術集林》已出,拙著《思辨隨筆》亦問世,當另郵寄奉。胡曉明已來港,他說要和你聯繫的。你要訪問劉述先等,可由他紹介,你見到劉后,可說明我介紹你去拜望他的。不記得我的一本《清園夜讀》送過你沒有?如沒有,盼告,當寄奉。此書如能在港出版,我可將內容調整,刪去一些,再加進後來的一些新作,作為一本新書在港印行。你如有關係,不妨代為了解一下情況。匆匆

祝好

王元化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七日晚

§347

致劉馬秋雯(1995)(《清園書簡》第51頁)

劉馬秋雯夫人

夏威夷大學圖書館惠賜三書,均已拜領,乞代致謝。

現請東方先生轉託友人帶上新出拙著一種,請指正。

護封“臨風揮翰”四字乃複製家藏閑章(冰鐵刻,清末民初篆刻家有三鐵之稱:苦鐵吳昌碩,瘦鐵錢叔崖,冰鐵王大炘),其意取自鄭板橋題畫竹石詩:

咬定青山不放鬆,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

任爾東西南北風。

王元化

乙亥夏日於滬上清園

§348

致陳平原(1996)(《清園書簡》第285—286頁)

平原同志

四月十日手書奉悉。

已請文忠兄將拙文(《清園近思錄》)打印,估計不日即可寄出。《學人》收到后,請示知,以免懸挂。(我現住友人處,友人電話〈略〉。本月二十二日將去南京。月底返滬,住回家中。)我希望能讀此稿校樣。又《近年反思答問》黃先生編入《文化保守主義》,本來我對拙文被人編輯是沒有意見的,但不知編者是否把拙文作為“保守主義”?我不贊成激進主義,並不等於就是保守主義。如此集所收之文並不都作為保守主義代表,我是沒有意見的。黃先生尚未來聯繫。上述意見不知可否代為轉告,甚感甚感。

祝好

王元化

一九九六年四月十五日

§349

致陳禮榮(1998)(《清園書簡》第287—288頁)

禮榮同志

二月二十日手書奉悉。承告美鵬學校[25]事,並附來校舍模型圖及新沙路小學110周年校慶紀念手冊,感激無量。此事從未聽先人說過,倘非您將本末見告,恐永不得知。今日將來信帶給九三年伴我同來江陵的三姐桂碧清,又以長途電話告知在京的表妹桂湘雲(去年亦到過江陵),她們聽到后都很高興。您要美鵬公的資料,我們當設法在家中查找(相片似有一二張),找到后當寄來。今日荊州計委熊自強同志來訪,我請他帶上近著三冊[《清園近思錄》《讀黑格爾》(影印本)、《太平天國革命親歷記》,另有兩本(《思辨隨筆》《清園近思錄》)贈送給您]。熊明日返荊州,倘得信尚未收到書,不妨撥一電話去詢問。

不盡一一。即頌

編安

王元化

一九九八年二月二十八日

§350

致龔興瀚(1998)[26](《清園書簡》第556頁)

心瀚同志

茲有一事奉懇。武漢市藝術研究所蔣錫武同志主編了一份內刊《藝壇》,內容是專門披載有關京劇研究的,時間已有數年之久。這份刊物是很有分量的。我認為在國內戲曲刊物中,堪稱首屈一指。目前組織上決定停止內刊發行,這就使這份很好的刊物,將中止辦下去了。許多京劇界有影響的老同志都認為可惜。為此,蔣錫武同志想申請刊號,公開發行。我為了積極支持此事,特專函給您,請予大力支持與幫助,這是對中國文化做一件好事。諸多煩瀆,謝謝。

祝好

王元化

一九九八年五月二十八日

§351

致丁法章(2000)(《清園書簡》第4頁)

法章同志

聽說最近《文匯讀書周報》要作些調整。上次調整時我曾向仲偉同志反映了我的一點建議。當時不知您是具體抓《周報》工作的。現在我想還是向您直接談談為好。《周報》是一份小報,但在學術界文化界影響甚大,南北甚至海外一些友人都對《周報》評價極高,期望極大。我覺得《周報》仍照過去辦報方針一直辦下去是會在讀者中間產生好影響的,我是《周報》的讀者和作者,對它十分關切。聽說最近在您主持下,對《周報》將再作調整。我懇切希望您為我國文化事業和廣大讀者設想,使《周報》能保持過去在褚鈺泉同志主持下的一貫風格,這張報在全國也是不多見的,質量下降,或竟至夭折,將是十分可惜的事。懇切建議您即找褚鈺泉懇談一次,了解一些具體情況,以辦好這張報紙。我作為《周報》的一名讀者和投稿者將會感激您。不盡一一。專此即頌

編安

王元化

二○○○年八月二十八日

如您認為必要可將此函轉龔學平、金炳華、王仲偉同志一閱。

§352

致吳敬璉(2000)(《清園書簡》第136頁)

敬璉同志

得你打來的電話后不久,李波即來衡山賓館見面了。我沒想到他竟是一位二十八歲的青年。我們談話很相投,談思想談學問,都有共同語言。像他這樣成熟在一般青年中似不大多見。他讀書多,也很認真。今天得他贈我的一篇論文《民主的四大淵源》,讀完了。大概由於他是位律師,行文條理清晰,邏輯嚴密,把複雜問題,概括為極其簡要的說明,讀後令人可敬,雖然在行文上不免有些像法律條文。過去我曾在談民主的文章中一再呼籲過,也曾向一些辦刊的編輯友人呼籲過,希望做些有關民主理論的通俗性、系統性工作。但石沉大海,連一點反應也沒有,真是感到十分寂寞和悲哀。這工作對當前太重要了。如果真正要發揚顧准生前所做的事,這就是最要緊的。你不難想到,李波這篇文章,是我希望有人去做而長期沒人響應的工作,我讀了是多麼高興。我要感謝你把這位青年介紹給我。

匆匆已盡二紙。

祝好

王元化

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353

致施亞西(2001)(第522—523頁)

亞西先生

八月二十三日手教奉悉。亞泉先生文集可再版,聞之欣慰。先生等商定將內容再作斟酌,必定經過慎重考量,愚見最好有增而無減,蓋亞泉先生著作,只有這本文集,多一篇總比少一篇好也。至於仍用舊序,我自然沒有意見,此文雖在國內遭激進者或抱既定觀念者攻擊,但海外學者則多表贊同。去歲赴北大“五四”之會,美國加州大學教授胡志德(洋人,原不識)特為此來見我表示贊同,後來他又將他自己所撰談中國近現代史專文(英文)惠寄,其中亦談到杜亞泉。另一美國教授(哈佛,華裔)見我亦云讀介紹拙撰杜文序后,改變了原來的看法,認為“五四”諸大師(陳獨秀、錢玄同等)對傳統的態度確實過偏。這位教授是李歐梵,還在一篇文章(英文)中表示贊同云云。但在國內則相反,如某某及林賢治諸人,或在口頭,或在文中,大張撻伐。某某斥我為文化保守派,在態度上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而林則以罵王元化為快。我自五五年以來被罵至今,已近半個世紀。各種帽子都戴過,各種棍子都挨過,故有抗藥性。謹以奉聞,聊博一笑。

不一一。即頌

大安

王元化手上

二○○一年八月二十七日

§354

致郭齊勇(2001)(《清園書簡》第533頁)

齊勇先生

九月十九日手教,收到已久,近因頸椎病,頭昏目眩,未及時作復,請原諒。十力先生會議前寄去的賀詞,書寫時匆忙,有兩處脫漏,請勿裝裱,容另行書寫寄奉。

先生現在主持系務,諒必忙碌。前得車桂來信,告知多蒙照顧,不勝感激。蒙賜十力全集,多謝多謝。請向萐夫先生問安。不盡一一。

即頌

教安

王元化手上

二○○一年九月二十七日

§355

致張汝綸(2002)(《清園書簡》第467頁)

汝倫同志:

上次你來暢談,甚覺高興。

臨別時你說擬將我們的談話寫篇文章,這兩天我想起此事,覺得這辦法很好。你的文章中對我關於黑格爾的具體(總念)普遍性和關於盧梭《社約論》的批評,我應作一回答,這是一個很好的學術討論,對目前學風或不無裨益。(這兩個問題,我是經過深思才寫出來的,而不是輕易地否定。)但上次談的不知說充分了沒有?我最近在治療,一時無法集中寫出來,倘你能將我們的談話寫出就最好了。(如需要,可麻煩你再來談,我還可再說說。)不知以為如何?

祝好

王元化

二○○二年一月三十一日

§356

致王春瑜(2002)(《清園近作集》,文匯出版社,2004年,第172—174頁)

春瑜先生:

十八日來信及所附退回再寄來的信(十日)並附大作簡報一紙都已收到。

我最近幾個月因頭昏不能低頭寫字,想打電話給你,但沒有電話號碼。想問小未,但打了多次電話,她的電話已經變了,大概她因為搬家,電話也改了,故我沒有辦法,只好請人代筆,口述此信給你。望收到信后,來電或來信,將你的電話號告知,以後可用電話和你聯繫。這是我目前唯一和朋友聯繫的辦法。倘你知道小未的新的地址或電話,亦請示知,她的確像你所說的,不是大大咧咧就是罵罵咧咧,這是她這一代人無形之中所受到的“文革”毒害。我不知勸告多少回,要她改一改,但積習已深,看樣子是很難改的了。

你對拙著日記所作的評價十分感謝。文中所述兩點至今似乎未受到別人的注意,但我覺得這兩點倒是中國現當代史上具有一定意義的問題。你是史學家,所以拙文中的平凡記敘一下子就抓住了。我在《九十年代反思錄》中所記一九五八年北戴河會議所作的人民公社決議,附有老人家自注《張魯傳》,這是雷同五十年前劉申叔的同樣觀點(還有認為農民是革命的主力軍,也同樣是雷同於劉說)。這是我於偶然中得知,自以為是獨得之秘,認為提出了一個十分要緊的問題,但迄今尚未有人注意及此。

你向我推薦王朝柱,我大約於八十年代後期在深圳或杭州的創作之家也見過,並作過幾次談話。但分手后,就再沒有來往了。信中所提到的,他從檔案揭示的若干秘聞,其中有幾條我也從別人處聽到過,但有些則是不知道的。那時我還似乎讀過他的一兩本報告文學。我現在幾乎什麼會都不參加,和外界比較隔絕,信息很少。以後倘能和你以電話聯繫,我想一定可以從你處得到一些消息。最近在雜誌上讀到燕祥兄的兩篇大作,一載於《收穫》,一載於《隨筆》,頗值得一讀。讀吳江新作的那篇,雖並不怎麼樣,但文後的附筆卻極有看頭。《收穫》中的那篇好像是回憶的系列之一,寫得頗好。這種寫法也是他的獨創。與其他回憶文不同,有新意。你的文筆是日漸向精練老辣方向走,也是在當今許多隻知饒舌的雜文家中難見到的。

得信后請即將尊處的電話示知,並告我平時在何時打電話給你最為方便。

匆匆不盡一一,請向京中友人致意。

祝好!

王元化

二○○二年七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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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王元化文稿 下/思辨卷》(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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