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看就停不下來的中國史》(4)
政治家:不要只看他的演技,要看他的人性
天之驕子的創業路
大皇帝孫權:前世是王莽,轉世是袁世凱
論實力,他明明是一線大IP,死後卻成了PI(屁)一樣,無足輕重的小龍套。
如果有機會重回舞台中央,他一定會跟後來的三國歷史編劇們開撕:你們有沒有職業道德,懂不懂尊重歷史?
如果他知道自己抗議無效,一定會發出英雄暮年般的感慨:歷史就是個任人刪改的文件夾。
他,是生前強大到令對手又愛又怕又恨,死後寂寞到刷不出存在感的孫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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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權18歲就接手父兄的創業公司。論年齡,曹操(155—220年)、劉備(161—223年)是孫權(182—252年)的父輩,在他們眼裏,孫權是個小屁孩。但論創業資歷,劉備在官渡之戰前後替袁紹打工的時候,孫權已經是江東創業公司的大老闆。
直到孫權及其創業公司先後給曹、劉兩位大叔開了顏料鋪,所有人終於不能不承認,這小子真的做大了。赤壁之戰,打得曹操屁滾尿流。夷陵之戰,打得劉備客死白帝城。
孫權用實力贏得曹、劉及其後繼者的尊重。
那是建安十八年(213年)的事。曹操起兵進攻東吳的濡須,兩軍隔江相持之際,孫權坐着一條大船來觀察曹軍的動靜。
史載:“(孫)權乘大船來觀軍,(曹)公使弓弩亂髮,箭着其船,船偏重將覆。權因回船,復以一面受箭,箭均船平,乃還。”
可見,孫權是很機智的一個人。他起初沒料到會中了這麼多箭,弄得船一側輕一側重,都要傾覆了,但他急中生智,設法使船得到平衡,腦瓜子靈光得很。
目睹孫權的船像刺蝟一樣滿載而歸,估計曹操整個人都黑線了。
曹操後來說了一句“生子當如孫仲謀”,以表示對這名晚輩兼勁敵的尊重,連帶着傷害了親生兒子曹丕、曹植們的感情。
連羅貫中捧諸葛亮,虛構草船借箭,都要從孫權這裏揩油。
再後來,蜀國有一幫人叫囂着要揍孫吳,諸葛亮寧可認慫也不同意,還給孫權狂點贊,說孫權用人治國很有一套,不是我不打呀,你叫我怎麼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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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沒有兩把刷子,孫權這個江東集團CEO的位子能不能坐穩都另說,更不要說拓展業務了。
雖然是創二代,但孫權接手的公司賬面卻很難看。尤其是員工利益固化,拉幫結派,團團伙伙,搞不好就要吃散夥飯了。
他的家族是江東土著,但孫堅發跡是在北方,在江淮間招聚了士眾,浩浩蕩蕩殺回江東,起家並不光彩。在本土大族眼裏,孫堅及其繼任者就是野蠻的侵略者。
此外,吳郡富春孫氏出自寒門,除了擁有武力,什麼都沒有。江東世家大族流着道德的血液,從五臟六腑就瞧不起暴發戶,對孫氏軍事政權要麼採取非暴力不合作態度,要麼積极參与武裝反抗。
孫權的哥哥孫策對這些人的態度很強硬,通過消滅江東豪族的肉體樹立權威。孫策自己很快遭到反撲,被江東豪族雇傭的刺客擊殺。
孫策死前,已經開始懷疑,單靠槍杆子到底能不能出政權?他給孫權的遺言是:“舉江東之眾,決機於兩陣之間,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能,各盡其心,以保江東,我不如卿。”
這話對極了。孫權的長項之一正是“舉賢任能”。
接任CEO之後,孫權重點調整了中高層的人事架構。具體操作如下:以孫堅、孫策舊部為代表的淮泗將領,留任一批,比如周瑜、程普等,這是槍杆子;躲避戰亂流亡江東的江北士人,留任或起用,比如張昭、諸葛瑾、步騭等,這是筆杆子;最後吸納江東豪族入股,顧陸張朱“四大家族”都來了,這是錢袋子。
於是凝心聚力進行“江東化”改革,事業蒸蒸日上,紅紅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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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後世的眼光來看,孫權真像是一個現代企業家穿越過去的。他把企業文化建設放在很高的位置,經常發表內部講話,做部下的思想工作,用事例說服人,用感情打動人。
孫曹濡須大戰,孫權任用周泰為濡須督,東吳名將朱然、徐盛不服:周泰憑什麼踩到我們頭上來?
孫權於是通知大家一起吃個飯,開個會。宴會上,他親自給周泰敬酒,讓周泰脫下衣服。
眾人驚呆了,周泰身上傷痕纍纍。孫權說,來,你給大傢伙講講每一條疤痕的戰鬥事迹。
這些疤痕都是18年前留下的。當時孫權被山越所困,短兵相接,差點喪命,是周泰死命突圍,身受12處大傷,才保護孫權死裏逃生。
君臣二人在宴會上,回憶往昔崢嶸歲月稠。一問一答,說到動情處,孫權拉住周泰的臂膀,泣不成聲,入戲很深。他還當場把自己的頭巾和車蓋賞給周泰。
宴會結束時,孫權命人奏響軍樂,在一片肅穆的鼓角聲中,由周泰走在前面,諸將簇擁着走出會場。
這是一次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奮進的大會。經由這些感人的儀式,大家達成了思想的統一。
江東集團的口號呼之欲出:我們都是一家人,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用孫權的話說,叫“骨肉之感”。他曾對將士“表白”:“今日諸君與孤從事,雖君臣義存,猶謂骨肉不復是過。榮福喜戚,相與共之。”
因為是“骨肉”,他對將士信任有加。
周瑜在赤壁之戰建了大功,劉備向孫權進讒言,說周瑜要上天了,遲早要反。孫權不為所動,繼續委以重任。
劉備準備攻打孫吳,有人告發諸葛瑾與劉備有一腿,恐怕是姦細卧底。孫權泰然處之,還把告發信轉給了諸葛瑾,讓他寬心。孫權對人說,我與諸葛瑾有“死生不易之誓”,他不負我,我不負他。肉麻得不要不要的。
因為是“骨肉”,他對將士關懷備至。
呂蒙病重,孫權挂念不已,想去探病,又怕影響他休息,就偷偷在牆上鑿了個洞觀察,看到他吃得下東西了,高興得哈哈大笑,看到他病情不見好轉,擔憂得不能入睡。
朱然病重,孫權也是白天吃不下,晚上睡不着。
易中天說,曹操的政府有點像“沙龍”,劉備的政府有點像“幫會”,孫權的政府有點像“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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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蜀、吳三國中,孫吳集團至少創造了兩項紀錄:
孫權在位時間最長;吳國享國祚最長。
做一棵常青樹,無論對領導人(CEO)還是國家(企業)來說,都極其困難。
孫權做到了,妥妥的。他把公司治理得這麼成功,談錢不傷感情,談感情不傷錢,怎麼就在歷史上不受待見呢?
根本原因就在這裏:他太像一個企業家(商人)了,奉行實用主義,沒有信仰,只有利益。不管白貓黑貓,對公司有用就是好貓。
曹操和劉備都懂得標榜路線,爭奪正統,宣傳為正義而戰。一方奉天子以令不臣,另一方打着興復漢室的旗幟,都偽裝成名正言順的樣子。
孫權不搞這一套,承認孫吳集團就是個利益集團怎麼了?真誠有錯嗎?
在魏、蜀的夾縫裏,他活成了一個自由人。只要對孫吳集團有利,他想跟誰好就跟誰好,一會兒跟蜀漢感情飆升,一會兒又跟曹魏卿卿我我。這是孫權在現實中得到的便宜,也導致他在青史中吃了大虧。
魏、蜀、吳,長時間內形成一個穩定的三角形結構,孫權其實居功甚偉。
不過,傳統史學家不吃這一套。他們寫史(包括寫歷史小說)的原則只有一條:正統,正統,還是正統。
三國之後,有的朝代奉曹魏為正統,史家就美化曹操;有的朝代奉蜀漢為正統,史家就美化劉備,以及他的好搭檔諸葛亮。沒有一個朝代會推崇不站隊的孫吳,孫權就這樣被輕飄飄地無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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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之後,“擁劉反曹輕孫”成為定式。孫權如果知道自己死後的命運,一定會得抑鬱症的。對他這麼一個梟雄來說,沒有比被無視更痛苦的事了。
他甚至願意領受曹操一樣的身後命運,被黑成白臉奸臣,在所不惜。被黑,也是一種關注。至少人家還知道你做過什麼。孫權呢,刷存在感的機會都不給。
他生前做一把手的時間比誰都長,稱帝卻比誰都晚。曹丕稱帝,他拉下老臉,向其稱臣,繼續裝孫子。次年,劉備也稱帝,他還是不為所動。
說他心裏不癢,那絕對是假的。他唯一的心理調節方式,就是很有娛樂精神地從曹丕、劉備的年號(黃初、章武)中各取了一個字,組成自己的年號(黃武)。腳踩兩隻船,意淫了一把皇帝癮。
到他稱帝的那一年(229年),曹操已死了很多年,劉備也死了很多年,連曹丕都死了3年。而他,做江東集團CEO,已經整整30年。
不愧是一個優秀的“忍者”,真能忍啊。難怪《三國志》的作者陳壽,把他比作越王勾踐。
稱帝,終於成了孫吳集團的一碗毒藥。
孫權稱帝前後,判若兩人。也許他忍了大半輩子,不想再忍,無須再忍,就像打開了潘多拉盒子,各種任性驕逸,好大喜功,昏聵猜忌,通通跑了出來。一個優秀的CEO,變得跟歷史上許多帝王一樣普通。
他晚年導演的宮斗戲更是寒了多少人的心,什麼“骨肉之感”,什麼一起創業,什麼思想工作,都是沒有的事,代之以各種悲劇收場。
好名聲就這樣毀於稱帝,毀於放縱不再做“忍者”。嚴謹的史學家可能會給你客觀的評價,但大多數人不會想得多麼客觀,晚節不保,當然給個差評啦。
我時常在想,孫權的前世也許是王莽,轉世也許是袁世凱。他們都是傑出的“忍者”,也是失落初心的皇帝。
孫權的謚號牛哄哄,叫“大皇帝”。古往今來,只有秦皇嬴政自稱“始皇帝”能與之媲美了。這麼“大”的野心,換來這麼弱的存在感,真是歷史的諷刺。
趙匡胤稱帝:一根擀麵杖打出來的新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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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周顯德七年(960年),正月初二,作為後周大將的趙匡胤(927—976年),被一則到處謠傳的消息,搞得有點惶恐不安。
此前一天的大年初一,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消息,說契丹聯合北漢再次南下進攻後周,慌亂之下,後周朝廷急忙命令趙匡胤領兵出戰,因為當時,趙匡胤是後周兩大軍隊系統之一殿前司的最高統帥:殿前都點檢。
儘管事前已經做了大量準備,然而消息還是走漏了出去,開封城裏到處傳言,說:
“出軍之日,當立點檢(趙匡胤)為天子。”
正值新年,開封城裏的老百姓,卻被這則傳言嚇得到處逃命,整個開封城裏人心惶惶,然而詭異的是,好像已經被封鎖了消息的後周朝廷卻毫無反應,貌似對開封城裏的大騷動毫不知情。
但是趙匡胤自己卻被嚇了個半死,正在千鈞一髮的當口上,事還沒幹呢,眼下這幫混賬小兵們就開始到處傳言,萬一出點閃失,豈不要了卿卿性命?
惶恐不安的趙匡胤馬上叫來家裏人一起商量,說:
“外間洶洶若此,將如何?”
趙匡胤的姐姐當時正在廚房裏,她聽到后鐵着個臉,拿着個擀麵杖出來打了一下趙匡胤,說:
“大丈夫臨大事,行不行自己決定!不要來家裏嚇女人!”
對此,北宋史學家司馬光在《涑水紀聞》中寫道,在被打后,趙匡胤若有所思,“默然出”。
臨走前,趙匡胤命令,將家裏人全部隱藏到開封城中的封禪寺,以免失敗罹禍,因為他決定,哥們要干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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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匡胤被姐姐拿擀麵杖打的兩天後,後周顯德七年(960年)正月初四早上,趙匡胤在離開封城不遠處的陳橋驛(今河南封丘東南陳橋鎮),發起了一場被後世稱為“陳橋兵變”的政變,隨後迅速回師開封,逼迫7歲的後周恭帝柴宗訓“禪讓”帝位,演出了中國歷史上的一次“禪讓”大劇。
關於這個事件,按照《宋史》等權威版本,說的是960年正月初四(2月4日)這天早上,喝了酒還沒完全醒的趙匡胤,可是在稀里糊塗之中,被將士們拿着一件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黃袍”,強行逼迫當皇帝的哦。
哦,事情可沒這麼簡單吧?
事情確實不簡單,對此,趙匡胤早已密謀了許久。
要奪權,首先要掌握禁軍。
在後周世宗柴榮時期,後周擁有侍衛親軍司、殿前司兩大軍隊系統,而當時,趙匡胤只是殿前司的副將:殿前都指揮使;而當時的殿前司主將殿前都點檢,是後周太祖郭威的駙馬張永德—如何才能取而代之當上主將,真正掌握其中一支禁軍呢?
機會很快到來了。
顯德六年(959年)六月,英明神武的後周世宗柴榮病重,就在這時,柴榮不知道從哪裏聽到一則傳言,說“點檢做天子”。此時,作為禁軍大將的張永德兵強馬壯,而後周太子柴宗訓卻只有7歲,於是,臨死前幾天,柴榮下令撤掉張永德的殿前都點檢職務,改命趙匡胤接管殿前司這支禁軍。
四天後,顯德六年(959年)六月十九日,39歲的柴榮病逝。
在一個來路不明、不知道誰製造的傳言的幫助下,趙匡胤,作為最大的受益者,順利得到了“殿前都點檢”這個禁軍大將職務。
此時,趙匡胤只有3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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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33歲的帝國禁軍大將,年紀之輕、手段之高、演技之精,堪稱人精、戲骨。
眼看着39歲的周世宗已經病死,而新即位的周恭帝柴宗訓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小兒,所以,趙匡胤對皇位,很是心動。
儘管宋代的史學家對“陳橋兵變”隱晦莫深,因為或許在他們看來,一手提拔趙匡胤的後周世宗柴榮僅僅病死半年,趙匡胤就迫不及待兵變奪權,欺負柴宗訓和符太后等孤兒寡母,於情於理實在太不光彩,所以,如何變着法兒為趙匡胤粉飾一下,自然是宋代史學家們的重大政治任務。
然而,總有那麼丁點信息,隱晦傳達着與“權威版本”迥異的神秘信息。
前面已經說過,後周時期,為了防止禁軍掌控國家命脈,軍隊被分為侍衛親軍司、殿前司兩大系統,周世宗柴榮臨死前,趙匡胤通過一則廣泛流傳的傳言,順利當上了殿前都點檢,掌控了殿前司這支軍隊。
然而還有一支軍隊,侍衛親軍司怎麼辦?
當時,作為柴榮的皇后,周恭帝柴宗訓的母親,符太后還有一個身份。她有個親姐妹,是趙匡胤的弟弟趙光義的妻子。
在符太后看來,趙匡胤是后黨、外戚成員,掌控禁軍,她心裏比較踏實;在趙匡胤一黨的攛掇運作下,不久,侍衛親軍司的最高統帥、始終效忠後周的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李重進,卻被外派到揚州,做了淮南節度使。
在曲線運作,調走自己的最大軍事對手后,趙匡胤又在侍衛親軍司中,將“自己人”高懷德運作當上了侍衛親軍司馬軍都指揮使;另外一個“自己人”張令鐸,則被任命為侍衛親軍司步軍都指揮使—如此一來,儘管名義上的侍衛親軍司最高統帥仍然是外派揚州的淮南節度使兼侍衛親軍司馬步軍都指揮使的李重進,實際上的指揮權卻已經落到了趙匡胤的“自己人”手中。
不知不覺,在周世宗柴榮死後半年,被符太后視為外戚和親信的趙匡胤,已然隱秘掌控了後周帝國的兩支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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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神奇的帝國,你要掌權,人脈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說起來,趙匡胤的祖父趙敬,曾經當過五代十國時期後唐的營州(今遼寧朝陽市)、薊州(今河北薊縣)、涿州等三州刺史;趙匡胤的父親趙弘殷,則長期在後周的侍衛親軍司擔任高級將領,為兒子趙匡胤留下了深厚的人脈,一直到陳橋兵變四年前的956年,58歲的趙弘殷才在軍中病逝,死後還被後周世宗柴榮追贈為武清軍節度使、太尉。
所以,後周帝國的軍隊系統中,到處都是趙弘殷和趙匡胤父子的人脈,而作為兒子的趙匡胤,在後周的軍隊中,還加入了一個連他在內,號稱“義社十兄弟”的組織。
“義社十兄弟”,指的是趙匡胤、楊光義、石守信、李繼勛、王審琦、劉慶義、劉守忠、劉廷讓、韓重贇、王政忠十人,在他們年輕時還是低級軍官時的一個結拜組織。日後,這些人有的成長為後周帝國的高級軍官。
到陳橋兵變前,趙匡胤的“義社兄弟”石守信,已經是殿前司的第三號人物:殿前都指揮使;另外一位“義社兄弟”王審琦,則是殿前司的第四號人物殿前都虞候;而趙匡胤的其他“義社兄弟”們,則分散在後周帝國的各個軍隊系統中,擔任着大大小小的職務。
如此一來,整個後周帝國,說起來,軍隊系統中,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都有趙匡胤的人。
大哥要是當了皇帝,兄弟們也該跟着沾沾光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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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籌謀已久,但發動兵變前,趙匡胤還是有點忐忑。這不,回到本文開頭,底下那些該死的小兵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把個“出軍之日,當立點檢(趙匡胤)為天子”的話傳得整個開封城人盡皆知。除了蒙在鼓裏的符太后和小娃娃周恭帝,開封城裏的老百姓,已經掀起了一場大逃亡,搞得趙匡胤心裏惶恐不安,這才有了本文開頭,被他的姐姐用擀麵杖小打“訓斥”的事。
說起來,趙匡胤一家對這場兵變早已瞭然於胸。陳橋兵變成功后,趙匡胤的母親、榮升為太后的杜氏很是得意,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話:
“吾兒素有大志,今果然。”
有這樣好媽媽的鼓勵,小名為“香孩兒”的趙匡胤,當然要放手干一場、搏一把了。
於是,後周顯德七年正月初一(960年2月1日),一個詭異的消息從後周前線傳來,說契丹聯合北漢南下,軍情緊急(後來事實表明,應該是假消息),請求允許讓大將、殿前都點檢趙匡胤立馬帶兵出征,慌成一團的後周朝廷立馬傳令整軍出兵。
說起來,符太后和後周朝廷的重臣們,忘記了十年前發生的一件事:
那是後漢隱帝乾祐三年(950年),當時,樞密使郭威也是以契丹入侵的名義,趁機掌控軍隊發動兵變,建立了後周;時間才過了十年,隨着周太祖郭威、周世宗柴榮的相繼去世,孤兒寡母的後周小朝廷,已然忘記了後周如何得以建立的“大事”了。
以軍情緊急掌控大權后,後周顯德七年正月初二(960年2月2日),趙匡胤先是打發他的副手、殿前副都點檢慕容延釗作為前鋒,先整軍出發離開開封城。當時,與殿前司的第三號人物石守信、第四號人物王審琦不同,殿前司二號人物慕容延釗雖然跟趙匡胤關係不錯,但他並不知曉趙匡胤的兵變計劃,所以趙匡胤先將他打發走遠一點,以免妨礙“大事”。
新年的第三天,後周顯德七年正月初三(960年2月3日),趙匡胤也整軍出發了,當晚,他就帶兵抵達了陳橋驛(今河南封丘東南陳橋鎮)。
當天傍晚,有一個自稱懂得天文的軍士苗訓先是大叫起來,說你們看你們看:“日下復有一日”哦。原來,那會剛好日暈,但經苗訓這麼一說,似乎天機有變,大太陽要吞掉小太陽了!
於是乎,將士們開始“相與聚謀”,說這不對啊,要變天了哦!
然後,正月初四(2月4日)凌晨,趙匡胤的弟弟趙光義、家臣趙普等一幫子人馬湧進了趙匡胤的軍帳,把一件事先準備好的黃袍披在了趙匡胤身上,然後跪下,大聲喊起了萬歲。
假裝喝得有點暈乎乎,還沒完全“酒醒”的趙匡胤,於是跟手下們約法三章,說你們不要隨便殺人哦,不要隨便搶劫哦,這樣子我才能當你們的皇帝。
早就說好的事,將士們自然大聲說: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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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代史學家的渲染中,陳橋兵變似乎一呼百應,屬於一個完全沒有前期準備工作的突發事件。然而,史學家們總是春秋筆法,時不時就留下一點破綻,例如那個司馬光,就有意無意記下了趙匡胤挨姐姐訓打“點撥”的事。
正月初四日,在陳橋驛黃袍加身當天,趙匡胤帶着大軍殺回了開封城。
然而在開封城陳橋門值班的兩位警備隊長陸、喬二人(史書沒有記下詳細名字,僅留姓氏),在開封城幾日來的異動中,已感覺到了不對,他們拒絕為趙匡胤打開城門,並與趙匡胤的部隊形成對峙;趙匡胤也沒有強行攻打,而是指揮部隊繞路到封丘門進入開封城,在那裏,趙匡胤的親信打開了城門。
當時,作為後周兩大軍隊系統之一的侍衛親軍司的二把手、馬步軍副都指揮使韓通正在皇宮內,在聽說趙匡胤兵變入城的消息后,忠於後周朝廷的韓通在倉促之中,立馬帶着少數親兵出城迎戰,沒想到卻被趙匡胤的內應、作為“義社兄弟”的石守信派兵伏擊。韓通隨後衝出重圍,並馬上派人前往搜捕趙匡胤的家屬,沒想到的是,趙匡胤的前鋒王彥昇已殺入開封城中,隨後,韓通及其三個兒子全部被殺。
而在聽說皇宮已經淪陷后,守衛陳橋門的陸、喬兩位警備隊長,不甘心投降趙匡胤,雙雙選擇了上吊自殺,為後周殉國。
至此,開封城中微弱的敢於抵抗的軍事力量,已全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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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橋兵變當天,趙匡胤隨即殺進開封皇宮。對於這場突如其來的兵變,宰相范質在憤怒之中,緊緊抓住次相王溥的手,指甲幾乎將王溥掐出血來。范質不顧生命危險,大聲質問趙匡胤,趙匡胤的部下羅彥瓌拔出劍,厲聲威脅范質等人說:
“三軍無主,眾將議立檢點(趙匡胤)為天子,再有異言者斬!”
此時,被嚇得面如土色的二號宰相王溥,隨即跪拜起了趙匡胤,而范質則“頗誚讓太祖,且不肯拜”。
趙匡胤倒也不殺范質,只是強行逼迫後周恭帝馬上退位“禪讓”。開封皇宮內殺氣騰騰,倉促之中,趙匡胤突然想起來“受禪”還“未有禪文”,這下怎麼搞?
沒想到的是,早已有人提前洞察先機。翰林學士陶榖馬上跑了出來,說我早就寫好啦(原話“已成矣!”),然後從懷中掏出逼迫後周恭帝“禪讓”的“禪文”,恭恭敬敬進獻給趙匡胤審閱,然後轉身交給了范質等人。
陳橋兵變第二天,960年2月5日,趙匡胤正式將後周國號更改為宋,並改年號為建隆。至此,大宋帝國正式建立。
趙匡胤奪權后,周世宗柴榮遺留下的四個兒子,周恭帝柴宗訓(953—973年)在被迫“禪位”后,被降格為鄭王,13年後去世,年僅21歲,無子。
陳橋兵變后兩年,柴榮的另外一個兒子、年僅10歲的柴熙謹去世。
而柴榮的最後兩個兒子:柴熙讓、柴熙誨,按照北宋史學家、編撰《新五代史》的歐陽修的說法是:
“不知其所終。”
至此,柴榮家族的血脈,也從史書中被“消失”了。
對於後世所謂宋朝皇家厚待柴氏後人,封其後人為世襲崇義公、宣義郎的記載,從血脈來說,他們其實,並非柴榮的嫡系子孫;因為真實的柴榮子孫,早已在歷史上或夭折,或無子,或“消失”了。
趙匡胤想不到的是,陳橋兵變后16年,公元976年,他自己也會在一場詭異的大雪之後離奇暴亡;而他僅存的兩個兒子趙德昭和趙德芳,也先後一個自殺,一個離奇暴死。
歷史,是有輪迴的。
明朝盛產奇葩皇帝,他卻是一股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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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有16個皇帝,但正正經經打好皇帝這份工的,一隻手就能數過來。絕大部分主兒,尤其是明朝中後期的那些當家人,基本都是不務正業的奇葩。
比如,明英宗朱祁鎮,像是一個失敗的驢友,親自帶着人馬去河北土木堡遊玩,結果被蒙古人擄了去,硬是住了一年多蒙古包才回來。
明武宗朱厚照,十足一個青春期叛逆的玩家,自封大將軍,玩得不亦樂乎。皇位,差點就讓給太監劉瑾了。
還有,“天下第一匠人”—明熹宗朱由校木工做得賊棒,發明了摺疊床,自己設計了運動館,直接讓皇宮內多少能工巧匠下崗。然而,皇帝就是當不好。
獲得後世點贊的明朝皇帝,除了明太祖朱元璋、明成祖朱棣這兩位“祖”字輩之外,也就三個:明仁宗朱高熾、明宣宗朱瞻基,以及明孝宗朱祐樘。
這三人之中,朱祐樘最不容易。
怎麼個不容易法?好比炒股,朱高熾、朱瞻基接盤的時候,大盤看漲,不用費力就祖國山河一片紅;到了朱祐樘,大盤已從6000多點腰斬,相當於接了個爛攤子。形勢比人強,他想穩住大盤,減緩下跌速度,需要付出十倍於上上上一任的努力。
朱祐樘死死護住大盤,取得了“弘治中興”的政績。他個人修養不錯,恭儉有制,勤政愛民,沒有常年躲起來修仙練道,也沒有長期沉迷於研究龍椅的榫卯結構,而是帶頭踐行了一夫一妻制,廢除了三宮六院。因此贏得後人的極大好感。
用現在的話來說,他就是明朝中後期皇帝中的一股清流。
萬曆年間首輔大臣朱國楨發朋友圈稱:“三代以下,稱賢主者,漢文帝、宋仁宗與我明之孝宗皇帝。”評價那是相當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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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知道,自己能來到這個世界已屬不易,更別說坐上皇位。所以,在他短短36年的生命旅程中,倍加珍惜“為人民服務”的機會,並時時保持感恩和寬容之心。
他爹是明憲宗朱見深。朱見深最著名的事迹是專寵他的奶媽萬貴妃,說晚上聽不到萬的打鼾聲就睡不安穩,有嚴重的戀母癖。
父子兩人的第一次見面,發生在朱祐樘6歲的時候。
那一年,朱見深年過三十。一天,太監張敏為他梳頭,他敏感地看到了自己的白頭髮,哀嘆一把年紀了還沒兒子,以後這大好江山怎麼傳下去呢?
張敏伏地叩頭,說:“皇上有子。”
然後,一個6歲的毛孩(胎髮披地)神奇地出現在朱見深面前。幾個月後,這個被賜名朱祐樘的孩子成了皇太子。
幾年前,被俘入宮的一個瑤族土官女兒紀氏偶遇朱見深,遂被臨幸,懷上了。萬貴妃知道后,千方百計加害紀氏。所幸紀氏人緣好,得到層層保護,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生下了朱祐樘。
因為有毒婦人萬貴妃在,朱祐樘雖生在帝王家,卻吃着百家飯長大。他的童年,比我隔壁家的李二蛋還凄慘。
成為太子后,噩運也沒放開朱祐樘。不久,他的母親紀氏,以及保護過他的張敏都離奇地自殺了。
當時,宮中傳言四起,罪魁禍首都指向萬貴妃,除了她自己不承認,連國際友人—來自朝鮮的使節都知道這些事,回國后一五一十八卦給了他們的國王聽。
朱祐樘小小年紀,已飽嘗宮斗戲的險惡,知道要韜光養晦、低調做人才能健康成長,才不會突然早夭。
在他18歲那年,萬貴妃掛了,幾個月後,他爹跟着升天了。屬於朱祐樘的時代到來了。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於是,大臣們紛紛上書,要求將萬家滿門抄斬。萬貴妃的弟弟萬喜也早早寫好了遺書,等着上路。
然而,他們都錯判了形勢。
朱祐樘有一千個殺萬家人復仇的理由,但只有一個不殺的理由:殺了,不就變成了自己曾經最憎惡的那種人,變成了另一個萬貴妃?
他選擇了寬容。
3
越是大權在握,越要謹慎使用權力;越是有能力任性,越不能由着性子來。剋制內斂,這一儒家教育所推崇的品性此前已內化為朱祐樘人格的一部分。
朱祐樘的人格修養,得益於他較早、合法地取得了皇太子地位。到了9歲的時候,他就開始上學接受正規教育(出閣講學),一直到18歲即位,整整接受了非常正規的九年義務教育。
就皇位繼承人而言,越晚接受教育,可塑性越差。朱祐樘的幾個後輩,像明穆宗朱載垕、明光宗朱常洛、明熹宗朱由校都是年過二八才上學,又都不肯堅持學習,自身文化素質跟不上,統治才能都沒眼看。
東宮授課老師(講讀官)都是學養深粹之人。比如,朱祐樘的老師之一程敏政,十歲就被稱為神童,薦入翰林院讀書。當時有“學問淵博程敏政,文章最好李東陽”之說。
朱祐樘學習的課程從孔孟諸儒的論述,到歷代帝王治國的善政良策以及明朝各帝的戒飭垂訓等等,凡是有利於太子人格養成和以後執政的內容無所不包。
他學習刻苦,是個懂規矩、有紀律的好學生。據說每次寫完毛筆字,都要把筆墨紙硯收拾得整整齊齊。他也不搞特殊,甚至發佈紅色警報也不停課,不像歷史上有些太子,心情好就上兩天課,心情不好就罷兩個月課。
他的寬容、不記仇只報恩等品格,應該在老師講讀孔子的恕道時就埋下了種子。而他即位后的很多做法,比如從善如流、任用賢人等,肯定也從歷史課上得到了啟示。
在日復一日的學習中,隨着年齡的增長,他的心中也肯定有了對標的明君形象,那個人或許是漢文帝,或許是宋仁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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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的明君形象在他即位那一年就獲得了國際社會的認可。
那一年(1488年),出使明朝的朝鮮使臣回國對他們的國王八個不停,一會兒說朱祐樘不像他爹任人唯私,而是秉持公道;一會兒說朱祐樘很勤勉啊,颳風下雪都照常上朝;一會兒又說朱祐樘節儉得很,舉行國宴都不奏樂。《朝鮮實錄》記載,朱祐樘把“先皇帝弊政一切更張矣”。
弔詭的是,老朱家的孩子藝術細胞發達,發明天賦都很高。朱祐樘喜歡寫詩,愛好繪畫和彈琴。據說世界上第一把牙刷也是他於1498年發明的,方法是把短硬的豬鬃插進一支骨制手把上。
比起他的後輩在宮中公然做木匠或者扮演商人做買賣,朱祐樘確實沒那麼坦然。他內心深處也不認同這些有悖帝業之事,所以時常覺得做這些事有些抬不起頭,要偷偷摸摸地做。
有一次,他賜給畫師吳偉幾匹彩緞,但害怕大臣們知道后議論,就對吳偉說,趕緊拿去,別讓那些酸腐的書生們知道。
他有時候表面上接受言官關於不要耽於聲色的勸諫,私下裏卻對旁邊的太監說,彈琴與政務有什麼衝突呢,要他們多嘴。
朱祐樘終其一生都在與其內心蠢蠢欲動的、不務正業的念頭做鬥爭。估計他每天要自我強化五百遍“我不是愛迪生”“我不是黃公望”才能平復心情,安安靜靜地做一個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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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他爹留給他的大明帝國,在時人看來,是一個著名的爛攤子。
比如,為朱祐樘起草登極詔書的內閣首輔萬安,在朱見深時代就口碑極差,卻步步上位。原因有二:一是與萬貴妃攀上了宗親;二是結交江湖術士,研究房中術,為朱見深配置春藥。
朱祐樘上位后,萬安故技重施,上了一籮筐奏疏,內容都是講不可描述之事。
朱祐樘看到后,覺得機會來了,怒懟:這難道是一個大臣應該乾的事嗎?隨即讓萬安捲鋪蓋走人。
他爹在位時,在宮中養了大批僧道,堪稱“真人遍地走,國師多如狗”。朱祐樘即位后,光罷遣禪師、國師、真人就有一千餘人。
這一系列動作,猶如一股沖刷污垢的疾風暴雨,將“先朝妖佞之臣,放斥殆盡”。
好景不長。在做了七八年明君之後,朱祐樘慢慢變成了他爹的樣子:寵信宦官、偏好佛道……大太監李廣捕捉到了朱祐樘內心的細微變化,把那些善於煉丹、齋醮的僧道重新引入宮中。
皇宮,又一次變成了寺廟與道觀。
正直的大臣們略失望,紛紛上疏彈劾李廣。朱祐樘嘴上說好,內心卻有一萬個不願意,仍對李廣寵信不疑。
弘治十一年(1498年),李廣勸朱祐樘在萬歲山建一個毓秀亭,說此亭一建成,所有災異跑光光。
此亭一建成,卻成功引來了災異。先是太康公主突然早夭,接着太皇太後周氏居住的清寧宮遭遇火災。周氏大怒說,天天李廣前李廣后的,果真把災禍招惹來了。
此刻,李廣的內心是崩潰的,知道自己闖禍了,喝下毒酒就去找閻王報到。
朱祐樘傷心他在靈魂修鍊上的引路人竟然先升天了,於是,派人到李廣家中搜查,希望找到“教主真人修鍊速成指南”之類的秘籍。
然而,沒有秘籍,只發現了李廣的收賬本,上面記錄了文武官員饋送的黃米、白米各千百石的數字。天真的朱祐樘說,我去過李廣家,他的倉庫不大,裝不了這麼多糧食呀!
左右告訴朱祐樘,這黃米、白米不是糧食,是金銀的隱語。
朱祐樘暴怒,感覺受了羞辱,自己的信仰竟為李廣受賄和百官行賄買了單。
似乎一夜覺醒,朱祐樘做了個噩夢,然後在搖擺的明君與昏君之間,再次選擇了前者。
對於享年36歲的朱祐樘來說,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6
蛇不知道自己有毒,人不知道自己有錯。很多帝王至死不知道自己有錯,朱祐樘是個例外。這是他了不起的地方。
弘治十五年(1502年)之後,也就是他生命的最後三年,朱祐樘重新倚重大臣,尤其是將劉大夏和戴珊兩位名臣看作自己的左膀右臂,欲實現聖賢帝王的夙願。
沒有這段知錯就改的經歷,朱祐樘頂多就是一個明君淪為昏君的可惜了的反面人物。但有了這段經歷鋪底,朱祐樘就是歷史上的“中興令主”。
除了政績,朱祐樘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他的私生活。朱祐樘一生只娶了一個張皇后,不納宮女,也不封貴妃美人,每天只與皇后同起同居。據晚明學者黃景昉說:“時張后愛最篤,同上起居,如民間伉儷然。”
皇帝有一夫一妻制的覺悟,並不簡單;還能身體力行,就更稀缺了。很多人因此懷疑,朱祐樘是受過現代文明熏陶的穿越者。
不管從哪個角度去剖析朱祐樘,都會發現,他是一個極其愛惜羽毛的人。
明朝有言官制度,而且言官往往不惜死諫,用生命來說服皇帝走大道,別抄小路。雖然遇到由着性子來的皇帝,言官就算死一百次也不足以改變皇帝的既定路線,老司機愛往哪開就往哪開;但是,萬一遇到了愛惜羽毛的皇帝,結局就會不一樣。
比如遇到了朱祐樘。
朱祐樘愛惜羽毛,知道怎樣才能在當時以及歷史上留個好名聲,所以他特別克制自己的行為,即使一時行差踏錯,也會掉頭轉向,與昨日之非我決裂,做一個言官和後世史家喜歡的皇帝。
朱祐樘曾說:吾不自治,誰能治吾?
搞同級監督,確實沒人監督得了皇帝,只能依靠自己監督自己。但是,只要這個皇帝還有追求“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的念頭,言官和史筆就能對他產生震懾和引導作用。
李宗仁評價胡適,說他“愛惜羽毛”。言下之意,愛惜羽毛,太顧慮名聲就必然畏首畏尾,成不了大政治家。
但對皇帝而言,愛惜羽毛則不是一個負面評價。皇帝擁有無上權力,不愛惜羽毛就毫無畏懼,做事就任性沒有下限。古往今來,多少身敗名裂的君主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一個皇帝只要不胡來,懂得剋制,稍微規矩一點,尊重讀書人和臣下,對子民槍口抬高一厘米,總之,只要他達到一個正常人的道德水準,那麼,他即使沒有大作為,功績不及秦皇漢武的零頭,在歷史上也必定能夠贏得明君的稱號。而且,絕對比建立了大功績的秦皇漢武們少爭議。
克制,任何一個城市中產者都不難做到。因為權財有限,能夠調動的資源有限,即便想亂來,客觀條件也倒逼着你必須克制。但有權或有錢者不一樣,他們面對誘惑,並且清楚只要自己願意就能讓慾望輕易兌現。這時候,他們的剋制就全然來自內心的道德力量。
對一國之君而言,更是如此。朱祐樘可以選擇逃課,可以選擇誅殺萬家,可以選擇奢靡生活,可以選擇不聽勸諫,可以選擇公然地玩物喪志,可以選擇數月數年不理政事,可以選擇後宮三千……
但他通通選擇了另一面。這意味着他確實愛惜羽毛,剋制而不任性。就憑這點正能量的追求,朱祐樘也理應獲得高度評價。
克制而不折騰,讓子民安居樂業,就是最大的德政。古今皆然。
16歲少年崇禎,如何用三個月就弄死了魏忠賢?
大明天啟七年,公元1627年。
話說天性好玩,做木匠手工活天下一絕,卻唯獨當不好皇帝的明熹宗朱由校,在這一年由於自己划船嬉戲落水,落下病根,久治不愈。
眼看着22歲的熹宗皇帝快不行了,而他身下又沒有子嗣,明熹宗的張皇后急了。農曆八月十一日這一天,趁着勢傾朝野的魏忠賢這一天不在,張皇后急忙問熹宗皇帝:“陛下萬一不諱,大事如何?”
平日裏嬉戲玩耍的朱由校,這會兒卻清醒起來,說,那肯定是我的弟弟、信王朱由檢了。
於是,熹宗皇帝隨即召見信王朱由檢,將帝位囑託給他,並說:
“吾弟,當為堯舜!”
這話聽着,好耳熟。
話說熹宗皇帝那位只當了一個月皇帝就去世的短命老爹明光宗朱常洛,在七年前(1620年)將帝位囑咐給長子朱由校,也就是後來的熹宗皇帝時,也是這麼說的,可惜朱由校做了七年皇帝,卻將明帝國繼續搞得烏煙瘴氣。
臨死前,明熹宗還不忘殷殷囑咐他的弟弟、信王朱由檢說:你即位以後,要幫忙保全我的張皇后。還有魏忠賢是個大大的好人,恪盡職守、謹慎忠心,“可任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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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賢,這個名字太熟了。
是的,他就是那個在明熹宗天啟年間,在北京城裏呼風喚雨、招搖過市如同皇帝出巡的司禮秉筆太監,人稱“九千歲”,有的甚至稱為“九千九百歲”的魏廠公、魏公公的魏忠賢。
魏忠賢成為皇帝身邊的大紅人,還得從他的揮刀自宮說起。
魏忠賢是今天的河北肅寧人,年輕的時候,這哥們就是一個無賴混混,經常與一幫地痞流氓賭博。有一次賭博輸了后,魏忠賢被逼急了,一怒之下,竟然揮刀自宮,進宮當太監去了。
好生“英勇”。
魏忠賢進宮,是萬曆年間的事。進宮后,他結交了個好太監哥們叫作魏朝,但魏忠賢可不老實,轉眼就把魏朝的老相好,也就是朱由校(熹宗皇帝)的奶媽客氏給勾搭上了(對此也有人懷疑魏忠賢留了一手,哥們沒有完全凈身)。因為這個老相好的緣故,魏忠賢在熹宗皇帝朱由校登基后,開始飛黃騰達了。
經過七年的發展,到熹宗皇帝病危時,魏忠賢已然是大明帝國上下左右、人人敬畏的“九千歲”了。他手下的勢力遍佈紫禁城內外,從內廷的太監到東廠、西廠和錦衣衛,再到朝廷的大臣和邊關將領,無不唯他馬首是瞻。按照當時左副都御史楊漣的話來說就是,整個大明國內外,儼然已是“只知有忠賢,而不知有皇上了”!
而魏忠賢身邊的爪牙,內廷宦官有王體乾等人左右擁護,外廷文臣則有兵部尚書崔呈秀等人阿諛奉承,手下有號稱“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等一干人馬遍佈朝廷內外,大明朝上下,儼然是這位“九千歲”在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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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這種殺機重重的氛圍下,崇禎皇帝朱由檢,在誠惶誠恐中上位了。
此前有人講述,信王朱由檢是通過向“廠公”魏忠賢表忠心,謀得了魏忠賢的認可,最終順利繼位登基。
歷史不無這種可能。因為假若沒有魏忠賢的支持,或者至少是默認,朱由檢的繼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明史》記載,天啟七年(1627年)八月十一日,熹宗皇帝遺詔皇位由信王朱由檢繼承。11天後的農曆八月二十二日,熹宗皇帝駕崩,朱由檢隨後即位。
但朱由檢登基后,魏忠賢很快發現,事情好像不太對路了。
剛開始,已經59歲的魏忠賢以為,這個16歲的小皇帝朱由檢不過還是個娃娃,把他拿捏遊玩於掌上顯然容易得很。
但16歲的新皇帝朱由檢,可不像他的哥哥明熹宗一樣愚鈍,這個少年,太隱忍了。
朱由檢登基后,已然感覺到了大明王朝內外的重重殺機。他不敢吃宮中的食物,因為朝廷內外包括他身邊的太監和宮女,絕大部分都是魏忠賢的手下,因此只能偷偷吃自己藏在袖中的餅子。晚上,少年皇帝甚至命令將大殿和寢宮的蠟燭全部點亮,因為他擔心,黑暗處不知道是否藏匿着企圖刺殺他的奸賊。
在昭告天下的《即位詔》中,朱由檢說:“朕以沖人(幼齡)統承鴻業。祖功宗德,惟只服於典章;吏治民艱,將求宜於變通。”
吏治,是他開刀相向的第一個對象,而被開刀的人,無疑就是魏忠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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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如此,但崇禎皇帝朱由檢一開始表現得非常隱忍。他表面上對魏忠賢畢恭畢敬,暗地裏卻開始一步步地清除身邊的閹黨勢力。
他先是遣散了身邊一些來路不明的人員,然後新選了一些宦官入內侍奉自己。
接着,他又命令魏忠賢的閣臣黃立極辭歸鄉里;然後又讓李朝欽等一幫魏忠賢的心腹以“乞休”的方式去職;魏忠賢感覺不妙,便試探着跟小皇帝朱由檢說,陛下,我要辭去東廠提督一職,但崇禎卻故意沒有答應,因為他覺得時機未到,還需要再等等,因此仍然極力“挽留”了“廠公”。
從內到外,崇禎皇帝開始層層抽絲剝繭,一點點地清除魏忠賢的勢力。
崇禎皇帝有條不紊,步步推進,也使得朝中一些投靠魏忠賢的牆頭草們發生了分化。
眼看新皇帝可能要整頓朝政,新任的南京通政使楊所修,以及吏科都給事中陳爾翼揣度着小皇帝的意思,於是上疏彈劾魏忠賢的老部下、兵部尚書崔呈秀,說他以往幹了許多例如迫害東林黨人的壞事,但崇禎暫時將奏摺壓了下來。
不久,原來跟隨魏忠賢卻沒有受到重用的雲南道御史楊維垣也連連上書,斥責崔呈秀“內諛廠臣,外擅朝政,貪淫橫虐”,由此掀開了一場朝臣攻擊魏忠賢勢力的輿論風暴。
崇禎的策略是,他自己看似不動,暗地裏卻鼓勵那些反對魏忠賢的朝臣們,以及利用魏忠賢原來的心腹們,來發起一場討伐魏忠賢罪孽的群眾運動。
發動群眾斗群眾,僅僅只有16歲的崇禎皇帝對此卻諳熟於胸。
而那些多年來被魏忠賢一夥壓制迫害的東林黨人和民眾們,也紛紛爆發了。大量的奏疏如雪片般紛紛進呈,其中貢生錢嘉徵更是上疏曆數魏忠賢有“並帝”“蔑后”“弄兵”“朘民脂膏”等十大罪。
崇禎讀了心裏為之震動,隨即召來魏忠賢,讓侍者一條條讀給魏忠賢聽,並且每讀一句,就大聲斥問魏忠賢說:“這是在說什麼?”弄得魏忠賢只能跪在地上不停磕頭,不知如何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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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賢心裏大懼。
原本,他就是個不識字、沒文化的街頭混混,中年被逼無奈自宮當太監,沒想着因為勾搭上了熹宗皇帝的奶媽,才開始飛黃騰達,權力來得太快,他心裏並沒有多大的準備。對皇權,他始終還是有着畏懼心理的。這一番崇禎皇帝的步步奪權、緊逼,使得魏忠賢不由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於是,魏忠賢緊急找到崇禎皇帝身邊的老太監徐應元,請求他代為向崇禎求情,並假裝要告罪辭職。沒想到的是,崇禎卻順水推舟,批准了魏忠賢辭職,並迅速任命自己的手下控制了東廠、錦衣衛以及京城中的巡防等要職,並將兵部尚書崔呈秀等魏忠賢的黨羽逮捕下獄,罷免屬於閹黨勢力的工部尚書吳淳夫等人的官職,由此迅速掌握了朝中大權。
天啟七年(1627年,朱由檢到1628年才改年號為崇禎),農曆十一月初一日,僅僅登基才兩個來月的崇禎皇帝下發詔書稱:
“朕覽諸臣屢列逆惡魏忠賢罪狀,俱已洞悉……忠賢不報國酬遇,專逞私植黨,盜弄國柄,擅作威福,難以枚舉……本當寸磔(凌遲處死),念梓宮(熹宗皇帝靈柩)在殯,姑置鳳陽……家產,籍沒入宮。其冒濫宗戚(黨羽),俱煙瘴永戍(貶戍)。”
至此,魏忠賢也被嚇破了膽。眼看這位16歲的小皇帝雷厲風行,三個月間便將實權步步掌握,而自己的黨羽則被貶的貶、被抓的抓,魏忠賢心生畏懼,於是乖乖地帶着幾百個隨從,趕緊照着小皇帝的指示,朝着安徽鳳陽的明帝國祖陵開拔前進了。
但崇禎並未饒過他。隨後朱由檢又下令,讓錦衣衛前往追擊魏忠賢,並準備將他逮捕回京繼續問罪,得知消息的魏忠賢知道難逃一死,於是在走到河北阜城時,和同夥一起在旅店中喝酒痛飲到半夜四更,然後上吊自殺了。
至此,呼風喚雨達七年之久的“九千歲”魏忠賢,在短短三個月間,便宣告身敗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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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崇禎不依不饒,下令將魏忠賢的屍體肢解,並將他的人頭懸挂在河間府示眾;隨後又命令將魏忠賢的姘頭客氏處死,而在抄客氏的家時,崇禎還無意獲知,原來魏忠賢還偷偷在宮中養了八名已經懷孕的宮女(不知道怎麼懷孕的),意圖效仿原來呂不韋的故事,將他們包裝成熹宗皇帝的所謂私生子,以圖謀逆。
誅殺魏忠賢后,崇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繼續清剿閹黨勢力,並啟用被貶黜的正直的東林黨人。
而短短的3個月時間,這位年僅16歲的皇帝,便以雷厲風行的手段,重新控制了大明王朝的最高權力。
帝國一度曙光重現。
然而崇禎,終究還是沒能挽救已經爛到根底的大明帝國,17年後的1644年,這位終年僅有33歲的大明末代皇帝,在北京煤山上吊自殺,臨死前,他在自己的衣襟上留下了這樣的遺言:
“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無傷百姓一人。”
而那位16歲就登基,雷厲剷除閹黨的少年皇帝,也最終,留在了大明帝國的餘暉里。
李自成“創業”,臨門一腳為何踢得這麼爛?
創造一個帝國,需要什麼?
答案固然很多,但擁有一個優秀的帶頭大哥和一支素質優良的“革命隊伍”,顯然是“創業”打江山的基礎。
可惜,古往今來,帶頭大哥不好當,“革命隊伍”也不好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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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七年(1644年),三月二十一日,這一天,是崇禎皇帝上吊自盡、大明亡國的第三天。
按照新主子、大順政權高管們的吩咐,剛剛亡國的遺老遺少、大明帝國的文武大臣、候補官員們4000多人,這一天早早就來到了紫禁城午門外,等候朝拜大順政權的新皇帝李自成。
可從早等到晚,左等右等,腿都站折了,新皇帝還是沒有露面。
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李自成這一天和手下的大將劉宗敏及最重要的文臣牛金星、宋獻策等人叫了幾十個妓女、戲子一起,正在後宮喝酒、縱情玩樂。李自成玩得好生開心,壓根不記得還有要接見朝臣這麼碼事了。
在李自成看來,哥們從崇禎二年(1629年)就開始“起義”鬧“革命”,如今好不容易打進了北京城,累得要死,自然要放鬆放鬆、縱情享樂一下。
至於那幫文人和武將,就讓他們站一站、涼快涼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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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教科書里常說“闖王”李自成的部隊,無論走到哪裏,都受到了人民群眾無比熱情的歡迎,民間甚至有歌謠傳唱說:“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但讓人納悶的是,怎麼闖王一進北京,才一個多月,就迅速潰敗了呢?
如果真像教科書上說的,是受到了清朝和反動地主階級的聯合絞殺,那麼地主階級,既然都熱烈歡迎闖王進北京了,幹嗎還要絞殺他?
好吧,我們接着從李自成喝酒享樂這件事說起。
話說1644年,自從打進了北京城,幹了15年革命,終於進了帝都的李自成,就開始“蛻變”了。
進入北京后,此前“不好酒色”的李自成,也開始享樂起來,並跟自己的大將劉宗敏、李過一起,從崇禎帝的後宮中,各自挑選了30名美女進行“享用”;從崇禎十七年(1644年)三月十九日進入北京后,李自成便開始每天都在紫禁城中擺酒,並叫來娼婦、宮女陪酒,燕歌起舞助興。
儘管北方的明朝舊將吳三桂仍然手握着五萬“關寧鐵騎”,大清更是一直虎視眈眈。大敵環伺,但李自成卻壓根不當回事,提前過起了皇帝生活。
堅持了那麼多年理想,帶頭大哥開始有點墮落了,他手下的一幫文臣武將、“革命高管”們,表現又如何呢?
李自成的“革命高管”們,很多都是大老粗出身。
儘管1644年年初,李自成就在西安建立了大順政權,但他手下的一幫創業小夥伴們,還是習慣在他們這個自號為“永昌”皇帝的帶頭大哥面前大肆吆喝。
雖然已經進了北京城,但李自成手下的第一號武將、鍛工出身的劉宗敏,還是經常按照江湖草莽規矩,大聲直呼李自成“大哥”;在李自成面前喝酒吃肉的時候,也是經常直接用手抓起肉來就猛啃;在北京城,他們天天縱酒狂歡,搞得烏煙瘴氣,對此李自成也無可奈何。
不僅如此,李自成手下的大將劉宗敏、李過、田見秀等人,還經常叫人到北京蓮子衚衕(當時京城的著名叫春一條街)叫來幾十個妓女、“孌童”一起佐酒助興,然後叫她們爬到桌子上“環而歌舞,喜則賞以大錢,怒即殺之”。
武將們素質不高,文臣們也不咋的。
攻入北京后,號稱李自成重要謀士、學歷不詳的顧君恩,儼然成了大順帝國的國家組織部部長,他經常披頭散髮坐在吏部大堂里,左擁右抱幾個“孌童”,然後乘着酒勁、雙腳踩到吏部大堂的案几上,大吼大叫。對此,李自成的另外一位部下、吏政府尚書宋企郊勸他要收斂一點,說:“衙門自有體制,不比在軍營中,可以隨意放縱。”
沒想到顧君恩卻很生氣地說:“老宋猶作舊時氣象耶?”意思是說,老子現在成了政府大員,當然要享樂放縱一番,你老宋(宋企郊)還當我是以前那個時候?
許多年後,我們分析李自成的“創業團隊”,可以發現:
李自成本人是驛卒出身,手下第一號武將劉宗敏是鍛工出身;在他的隊伍中,文化程度最高的,只有兩個舉人牛金星和李岩,另加一個算命先生、身高不足三尺(1米)的侏儒宋獻策。
牛金星是個失意文人,由於考試複查時被取消了資格,心懷不滿的牛金星便開始跟着李自成干起了“革命”。為了擴大李自成的人才隊伍,牛金星還給李自成推薦了一位號稱通曉奇門遁甲的“卜者”侏儒宋獻策。
宋獻策很會討李自成歡心,他編了一句讖語“十八子,主神器”。所謂“十八子”,組合起來就是“李”的意思,意思是說姓李的要當皇帝。這馬屁,拍得李自成飄忽忽的。
手下知識分子太少,智囊力量不足,是李自成革命“創業團隊”中一個顯而易見的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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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高管”們素質一般,那麼,李自成手下的基層幹部、普通兵士們,素養又怎麼樣呢?
李自成的革命隊伍,主要是由饑民、流民、工人和明朝投降的散兵游勇等組成。1629年起兵“鬧革命”后,李自成的部隊最開始也是到處燒殺擄掠,後來,李自成的重要謀士李岩到來后,便開始勸說李自成:
首先,要有所收斂,減少殺戮和屠城,收買人心;第二,便是救濟百姓,每攻下一座城市,便將俘獲的錢米賑濟百姓;第三,則是進行革命“輿論宣傳”。
針對明朝的加餉征派,李岩開始針鋒相對地提出了“迎闖王、不納糧”“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家都歡悅”的革命口號,並讓孩童們又唱又傳,在整個大明帝國間,進行革命輿論宣傳。
可不要小看這些簡單的革命口號和措施,儘管此前屢戰屢敗,但從起用李岩,李自成的軍隊自1641年後便開始所向披靡。以河南為例,當時河南遍地飢荒,百姓聽說這些所謂的“民謠”后,“惟恐(李)自成不至”,爭先恐後地追隨李自成的農民軍,“從自成者數萬”。
人民群眾的蜂擁而至,對“革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可這也帶來了一個潛在的問題:革命隊伍素質低下、越來越魚龍混雜,如果約束不好,後患也將無窮。
剛進北京城的頭幾天,“闖王”的軍隊軍紀貌似還是很嚴明的,有兩個搶奪綢緞的士兵,還被砍斷了手腳示眾;但很快,眼看着“革命高管”們已開始縱情享樂,李自成手下的基層幹部和士兵們,自然也心痒痒了。
話說在他們看來,豁出性命“搞革命”,圖的是啥?
無非七個字,“搶錢、搶糧、搶女人”嘛!
在強行“散居”到北京百姓家中后,李自成的十幾萬弟兄們很快行動起來。除了逼迫北京城的老百姓供應飲食外,士兵們紛紛開始“姦淫殺戮,備諸暴酷”,如果百姓“稍不給,就刀背馬箠撻之”,致使很多平民百姓“往往立斃”。
不僅如此,士兵們還開始大肆姦淫、搶掠良家婦女。軍官們則將明朝官員們的妻子、女兒編成名冊,按照大順軍的官職進行強擄分配。據當時留居北京的士人記載:當時大順軍有的軍隊士官,擄掠到一些年輕貌美的女子后,經常把他們抱到馬上招搖過市,以此炫耀自己的“戰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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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待北京的百姓毫不客氣,對待大明投降的文臣武將們,李自成又怎麼個想法呢?
剛開始,大明的遺老遺少們都以為,新主子來了,多少還是需要他們這幫“老臣”的。可他們很快就發現,大順政權除了招錄了一兩百位文官外,對剩下的官員,壓根不予理睬。整個大明帝國的文臣武將、知識分子和精英們,被晾在一邊,李自成可壓根沒有要安撫他們的意思。
在李自成看來,儘管進了京城來當皇帝,可這個皇帝要怎麼當,政權怎麼組織,明帝國剩餘的文官武將們如何安排,他顯然完全沒有想好。眼下他最心急的,不是什麼安撫人心,而是想着怎麼搞錢,來養活十幾萬進入北京城的軍隊和供他自己享樂快活。
部隊和新政權都缺錢,於是李自成下令,對所有原來大明朝的官員,都統統進行“助餉”和“追贓”。這項工作,從李自成進入北京后的第八天,也就是三月二十七日就開始執行,具體工作由大將劉宗敏和李過主持,還設立了專職部門比餉鎮撫司進行負責。
有了李自成的支持,整個北京城頓時成了一個燒殺擄掠、鬼哭狼嚎的人間煉獄。當時,整個北京城,大順軍的士兵們“人人皆得用刑,處處皆可用刑”,大明帝國的遺民,上至文臣武將,下至富商平民,紛紛被十幾萬大順軍士兵抓起來嚴刑拷打、追索錢財。
當時,一些富有的貪官,例如崇禎皇帝的老岳父、嘉定伯周奎,在拷打之下,就吐出了50萬兩銀子;大太監王之心也乖乖上貢了15萬兩;大學士陳演,也被迫交出了4萬兩。
但問題是,高官巨富們多少還有點家底,無非掉一身皮,“捐”出銀子交差;可是窮苦的中下級官員們可就慘了,要麼沒有錢,要麼錢不夠,滿足不了李自成、劉宗敏們的需求。
於是大順的士兵們得到的指示,只有一個:
整,往死里整!
大學士魏藻德,是明朝崇禎十三年(1640年)的進士,此前被崇禎帝破格錄用為閣臣。在主持“助餉”“追贓”的劉宗敏看來,這麼大的官,肯定有不少銀子,於是招呼手下一番嚴刑“伺候”。沒想到魏藻德壓根沒啥銀子,讓家人東拼西湊了1萬兩銀子,給李自成和劉宗敏“上貢”。結果劉宗敏非要他10萬兩銀子,為了逼出這差額的9萬兩銀子,魏藻德被活活打死。
臨死前,魏藻德痛苦地說:
“我想為新朝廷效力,為何要如此對我?”
可秀才遇到匪,哪有什麼道理可講?
老子身上沒搞出錢來,劉宗敏又將魏藻德的兒子抓來嚴刑拷打。可還是沒錢,於是,魏藻德的兒子也被活活拷打致死。
從崇禎十七年(1644年)三月二十六日開始,到四月六日短短十天時間,北京城裏類似魏藻德這樣被嚴刑拷打、逼勒致死、致殘的大明文官武將,足足有1000多人。而通過在北京城挖地三尺、嚴刑勒索,不到一個月時間,李自成的“農民軍”共在北京擄掠奪得7000多萬兩白銀。
這是什麼概念?
明朝時,即使是號稱富庶的萬曆初年,大明帝國一年的財政收入也不過區區496萬兩;而明朝末年,在全國範圍征派的“三餉”(遼餉、練餉、剿餉)所得也不過2100萬兩白銀,就已經搞得民不聊生。而李自成的農民軍在北京短短十來天時間,就搜颳得到7000多萬兩白銀,可以說,這幾乎是將整個北京城的血肉都給榨乾了。
如此情況下,大明帝國的遺老遺少(文臣武將、知識分子、士紳平民),又怎麼可能為李自成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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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李自成農民軍僅有的兩個舉人之一,軍師牛金星也擄掠了幾個美女,到處縱情享樂。可看到大順軍進入北京城后軍紀敗壞,牛金星也覺得不對勁,他擔心激發民變,於是勸告大將劉宗敏要約束部下。沒想到劉宗敏卻說,士兵們又沒有兵餉,不搶劫、勒索,怎麼搞?
劉宗敏說,要是民變,只要把北京城門一關,把百姓統統殺掉就行了;可要是不讓搶劫擄掠,萬一造成兵變,他可就難以控制了,“此時但畏軍變,不畏民變”。
見到大順軍開始倒行逆施,李自成另外一個重要智囊、舉人李岩也憂心忡忡。李岩趕緊上書李自成,建議重整軍紀、招撫吳三桂父子。但李自成對此很不耐煩,只在奏疏上批了三個字:“知道了”。
實際上,李自成啥也沒幹,而是繼續縱容部隊在北京城內到處燒殺擄掠。對劉宗敏等人在京城到處擄掠勒索,李自成也基本不管不問,由此,開始釀下大禍。
正是在這時候,吳三桂粉墨登場。
後世的小說家們,經常諷刺吳三桂是“衝冠一怒為紅顏”,為了美人陳圓圓轉而勾引清兵入關侵略。
但史實,真的是這樣嗎?
事實上,吳三桂本無意投降清朝,真正逼反吳三桂的,是李自成本人。
1642年,大明朝在松錦之戰中慘敗后,吳三桂被委以重任,率領五萬關寧鐵騎,駐守在寧遠等關外五城。吳三桂的部隊驍勇善戰,因此即使是皇太極等人,也因為吳三桂的駐守而難以入關。
李自成進逼北京城后,崇禎皇帝手足無措之下,只好命令吳三桂放棄寧遠,迅速率兵勤王、支援北京。在此情況下,崇禎十七年(1644年)三月初五日,吳三桂只得將寧遠50萬兵民全部遷徙入關。
三月十九日,北京城陷。崇禎上吊自殺。二十日,吳三桂在得知消息后,無奈只有停止前進,屯兵在山海關等候消息。
在這種關鍵時刻,李自成逮捕了吳三桂的父親吳襄,並命令他寫信勸降吳三桂。
當時,吳三桂進退失據,50萬兵民亟待安頓,而與清朝鬥爭了十幾年的他,實際上忠君思想仍然強烈,不甘心投靠清朝。在接到父親的書信后,吳三桂最終將山海關的防務轉交給了大順軍的將領,自己則率領人馬前往北京,向李自成投降。
但在前往投降的路上,壞消息卻接踵而至。
當時,李自成的大順軍在北京城內到處酷刑拷打朝臣、擄掠淫辱百姓的消息陸續傳來,家小都在北京的吳三桂,不免心生震動。
當吳三桂抵達靠近北京的灤州(今灤縣)時,吳三桂的家人傅海山,在北京的變亂中冒着生命危險逃難出來,並帶來了吳襄實際上被大順軍抓起來嚴刑拷打、幾乎被“拷掠”致死的消息;而吳三桂也得知,他的愛妾陳圓圓,也在這場變故中被李自成的大將劉宗敏乘機霸佔侮辱。
得知自己全家老小都被擄掠拷打,老父親吳襄更是危在旦夕后,不勝寒心的吳三桂在猶豫再三后,迅速率兵返回山海關,並擊潰李自成的大順守軍,轉而聯繫清兵,希望一起夾攻李自成。
在獲悉吳三桂發生變故后,李自成親率十萬大軍進攻山海關。(1644年)四月二十二日,李自成的大順軍與吳三桂的關寧鐵騎最終在山海關外決戰廝殺。清兵則隔岸觀火,一直到雙方兩敗俱傷時,多爾袞才下令出兵,最終擊潰了李自成的軍隊。
兵敗山海關的李自成惱羞成怒,退回北京后,四月二十六日,李自成下令將吳三桂滿門34口人全部斬殺。四月二十九日,他在倉皇中舉行登基大典,完成在北京稱帝的夙願。第二天—四月三十日清晨,李自成隨即率領殘兵退出北京城,並縱火焚燒紫禁城和北京城的各個城樓。
從崇禎十七年(1644年)三月十九日進入北京,到四月三十日退出紫禁城,他在北京待了不到42天。
算起來,這位一代“闖王”,只是在北京做了個“一月游”的帝王夢。
一年後,1645年5月,走投無路的李自成最終在湖北通城九宮山被殺。
一代“闖王”,至此,終於謝幕。
慈禧憑什麼統治中國將近五十年?
自古貴師出有名。無論做什麼事,最好能有個由頭。由頭越大,助力越多,阻力越少。
陳勝、吳廣起義,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一呼百應;劉備多年顛沛流離,終成帝業,靠的是“復興漢室”大旗不倒;就連朱棣起兵奪侄子皇位也得打着“清君側”的旗號。而那些公開聲稱為錢為權搶地盤而挑起戰火的,從開始就很低端了,結局自然與流寇無異。
同理,如果想反對什麼事,最好也能搞個大帽子,弄個大盾牌,一扣一擋,效果杠杠的。
晚清帝國中樞,“祖宗之法”就是這樣一個存在。
1898年,維新派推行新政,遇到所謂頑固派的種種阻撓,“祖宗之法不可變”成了康、梁難以翻越的大山。此時的太后、老佛爺慈禧正在頤和園靜靜地看着這幫後生“瞎折騰”。
要不是30多年前擺平“祖宗之法”,哪有慈禧今日?
1
古代中國是一個“男人當家”的社會,走出家門在政壇折騰的女性少之又少,登上權力巔峰的,更是鳳毛麟角。
慈禧就是這“鳳毛麟角”之一。
1852年,年方十八的慈禧入宮,4年後(1856年)生下了咸豐帝的長子,也是唯一的兒子愛新覺羅·載淳(即後來的同治帝)。慈禧本就很受咸豐帝寵愛,咸豐帝甚至允許她代筆批閱奏摺、評議朝政。現在又有了皇子,母以子貴,慈禧在後宮的地位可以與皇后慈安比肩了。
1860年9月,第二次鴉片戰爭的戰火燒到北京,咸豐帝倉皇“木蘭秋狩”,帶着懿貴妃慈禧母子二人、皇后慈安,還有一乾親王大臣跑到承德。一年後的8月,暑氣剛退,咸豐帝就在避暑山莊撒手人寰了,留下一個被內亂和外敵折磨得千瘡百孔的帝國以及年僅6歲的繼承人。
怎樣才能讓年幼的皇子順利繼位,並在皇位安全的前提下保證帝國的運轉呢?咸豐帝煞費苦心。臨終前,他做了幾件事,大概把後事交代好了。
第一件事,託孤。
“著派肅順、端華、景壽、載垣、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
這個安排在咸豐看來是吸取了祖宗教訓的。想當年,順治帝6歲繼位時,由濟爾哈朗和多爾袞兩個人輔政,結果兩人爭權;康熙帝9歲登基時,輔政大臣變成了四個,結果還是斗,直到康熙把鰲拜給鬥倒了才算完。這次,咸豐一口氣整了八個,史稱“顧命八大臣”。
然而,如果大臣們勢力太強,架空了皇帝怎麼辦?
所以第二件事,授印。
咸豐規定,皇帝的諭旨由顧命八大臣擬定,但要生效,須蓋“御賞”“同道堂”兩枚印章。皇后慈安保有“御賞”印,皇子載淳則保有“同道堂”印。這樣,帝后和顧命八大臣之間就可以相互制衡了,既保證了決策的科學性,也不會有大臣爭權,專擅朝政了。
可惜咸豐帝人美心美,想得更美。
歷史上,權力平衡又平穩的時期有多少?誰又不想大權獨攬呢?
2
同治帝一登基,就尊生母慈禧為“聖母皇太后”,尊慈安為“母后皇太后”。現在所說的“慈禧”“慈安”就是這兩位皇太后的尊號。
按照咸豐帝的遺命,帝國最高的權力被分成了三份:顧命八大臣、小皇帝、皇太后慈安各享其一。不過,因為小皇帝年齡小,所以小皇帝的那枚“同道堂”印,實際是由其母慈禧保管的。這是慈禧參與同治政局的資本。然而,只有印章這個資本遠遠不夠。一座大山,橫在了她的面前。
咸豐帝雖然給身後的政局分了權,但這些權力該怎麼協調、相互之間該怎麼制衡,咸豐沒說清楚。為此,在咸豐死後第二天,兩宮太后就跟八大臣爭執起來。
八大臣認為,“諭旨由大臣擬定,太后不得更易,章奏亦不呈內覽”。意思就是,今上的諭旨由八大臣擬定,而諭旨的內容兩宮太后不得更改,甚至大臣們的奏摺,也不拿給兩宮太后看。
大家都知道,在一家公司里,出方案的是員工,但方案過不過,拍板的是領導;領導說不錯,這方案過了,才簽字蓋章。
若把這種情況放在同治初的政局裏,身為員工的顧命八大臣,負責替小皇帝擬諭旨,通過皇帝的諭旨管理帝國;而兩宮太后卻不是領導,倒像是專職“簽字”的:把八大臣的意見上升為國家意志就行了,至於為什麼這樣做,這樣做了會有什麼影響,有沒有更好的辦法等等這些“國是相關”,就不勞兩宮太后操心了。
或者說,在八大臣的眼裏,兩宮太后本就無權操心。
要給一份自己一無所知的文件簽字?多尷尬啊。再者,一切都你們說了算,那先帝幹嗎不把印章也給你們?這還制衡個什麼?
對此,慈禧、慈安兩位新晉太后大為不滿。史載慈安“優於德”,與慈禧相比低調不少,存在感也不高,但若論才智,恐怕慈安不在慈禧之下。
在出奔承德時,慈安就與慈禧母子一起受了八大臣之首肅順的氣。而今咸豐一死,最大的靠山倒了,只剩她們孤兒寡母三人。面對八大臣咄咄逼人的氣勢,慈安也感到不安。兩宮太后都很清楚此時自己想要什麼,敵人是誰,應該團結誰。所以,在這件事上,兩宮太后抱團取暖。
這次爭執的結果,八大臣退了一步,但兩宮太后也僅獲得“閱覽奏章”的權力。數日後,御史董元醇上了個摺子,把事情推向高潮。
董御史在摺子裏說,現在是多事之秋,皇上年齡尚幼,多虧太后“宵旰思慮,斟酌盡善,此誠國家之福也”。雖然本朝此前沒有“太后垂簾之儀”,但審時度勢,不得不做出這樣“通權達變之舉”。
這摺子就一個意思:什麼都別管了,恭請兩宮太后垂簾聽政!
一聽這話,顧命八大臣就炸了。肅順等人“勃然抗論,以為不可”。八大臣以皇帝的名義擬諭旨批駁,說“我朝聖聖相承,向無皇太后垂簾聽政之禮……何敢更易祖宗舊制?”又說先帝(咸豐)駕崩前曾特別囑咐他們八個“盡心輔弼……何敢顯違遺訓?”
如我前面所說,所有的諭旨由大臣擬定,但若要下發得兩宮太后蓋章才行。兩宮太后看到這樣的諭旨,心裏非常不爽,扣下不發。於是,劇烈的爭吵爆發了。史載:
聲震殿陛,天子驚怖,至於啼泣,遺溺后衣。
爭吵聲音太大,一邊的小皇帝都被嚇哭了,甚至還尿了褲子……
次日,八大臣“罷工”,以示抗議。慈禧也不示弱,堅持要臨朝。最後還是慈安“轉彎”,勸慈禧先忍忍,姑且將就。隨着兩宮太后的妥協,諭旨下發,董御史謫發披甲奴。
就這樣,關於“垂簾聽政”的第一次交鋒,兩宮太后敗下陣來。與其說她們敗給了肅順,不如說是敗給了“後宮不得干政”的“祖宗之法”。正因為有這樣的“祖宗之法”,肅順一夥才敢理直氣壯,在兩宮太后和小皇帝面前橫行霸道,“全無人臣之禮”。
該怎樣擊破“祖宗之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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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冷靜下來。畢竟帝位剛剛更替,兩宮太后此前都久居宮中,縱使慈禧曾幫咸豐批過摺子,但與朝廷百官實無來往。此時別說黨羽了,就是大臣們穿着朝服站一排,兩位女士能從中分辨叫出名字的都沒幾個。
所以這時候顧命八大臣的“罷工”還是很受用的,畢竟這個帝國得運轉呀。在承德,他們不幹活,誰來干呢?
問題的關鍵就是承德。
年幼的皇帝、兩宮太后,以及先帝咸豐的梓宮到那時都還在承德。而當初跟着咸豐帝跑到承德的親王大臣,大多是以肅順為首的顧命八大臣的圈子。
肅順等人不喜歡的人,跟他們政見不和的人都被留在了北京。咸豐帝的臨終囑託,事實上是將留在北京的一干大臣排除在外的。
第二次鴉片戰爭中,奕?主和,肅順主戰。後來打不過了,肅順說,奕?既然你當初主和,那你現在就去跟洋人談吧。當咸豐帝“木蘭秋狩”的時候,奕?被留在北京跟洋人交涉。除了奕?,還有一個狠角色也被留下了:軍機大臣文祥。這人有多狠?刑、戶、禮、兵、吏、工,六部的工作,他全做過,妥妥的全能選手。
當英法聯軍兵鋒逼近北京時,咸豐帝有意出奔承德,大多數親王大臣都附和贊成,然而位列五個軍機大臣之一的文祥卻反對,說擔心咸豐帝一走,人心渙散。
好的,既然你文祥說不要走,那你留下吧。所以文祥也被留下了,另外四個軍機大臣穆蔭、匡源、杜翰(杜受田之子)、焦佑瀛跟着咸豐去了承德,成了顧命八大臣中的四個。
被坑的奕?和文祥惺惺相惜,在與英法聯軍交涉時,共同的工作讓他們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在後面的事件中,王室背景的奕?和身為軍機大臣的文祥,通力合作。
當然,只是這樣還不夠。有一位偉人不是說過“槍杆子裏出政權”嗎?巧的是,在京畿一代駐守的將領恰好是僧格林沁和勝保。
僧格林沁的部隊,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中被打殘了,但這個人在軍界影響力很大。
勝保呢?雖然能力不咋樣,但此時京畿一帶數他兵強馬壯,而且,慈禧少女時曾跟勝保的姐姐學詩畫,慈禧的弟弟跟勝保關係也相當好。
更巧的是,這兩個人都非常討厭肅順……
所以,肅順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
愛新覺羅·肅順,大清宗室,鑲藍旗人,濟爾哈朗的七世孫。以“敢任事”聞名,主張“亂世務必用嚴刑峻法”。初次受到咸豐帝召見時,肅順力請“嚴禁令,重法紀,鋤姦宄”,深受咸豐帝賞識,累次破格任用。顧命八大臣中,數肅順腦子最好使。
而論政績,肅順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咸豐一朝的大部分政策都有肅順的參與。即使後來肅順在政變中被殺,仍是“人亡策存”,就像先秦的商鞅那樣。
只不過,他的人緣,比商鞅還差。
且不說他主導的政策動了太多人的蛋糕,觸了太多人的神經,僅與人相處這一點上,肅順就讓許多同僚心裏直呼受不了。史載:
(肅順)心胸狹窄,作風霸道,刻人寬己,行事暴戾,廷臣銜之刺骨。
咸豐帝死後,奕?去承德哭祭,又應召去見兩宮太后。奕?邀八大臣之一的端華一同前往,肅順則說:
老六,汝與兩宮叔嫂耳,何必我輩陪哉!
跋扈程度,可見一斑。
歷史告訴我們很多次了,太狂妄的人,往往沒有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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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豐帝死後,奕?無視顧命八大臣的阻攔,奔赴承德“哭祭”咸豐帝。史載:
伏地大慟,聲徹殿陛,旁人無不下淚……(自咸豐帝死後)未聞有如此傷心者。
哭完了,奕?便受兩宮太后召見。八大臣雖有阻攔,但“究迫於公論,而西太后(慈禧)召見恭親王之意亦甚決”。八大臣最終妥協下來,放奕?單獨與兩宮太后見面。
叔嫂相見,一片歡喜。
兩宮太后盡訴在承德受到肅順等人種種欺負:什麼來的路上不給好東西吃啊,什麼先帝駕崩后膽敢跟我們娘仨大吵大鬧拍桌子,還把小皇帝嚇哭嚇尿了啊。
奕?也說,北京、承德兩地,因肅順等人阻撓,時常消息斷絕。
這下叔嫂一合計,肅順這幫人,必須除掉。
可是,承德是肅順的地盤。奕?說,要動手“非還京不可”。
對回北京這事兒,不僅肅順不願意,兩宮太后也有顧慮,畢竟洋人還在那裏。奕?回答:
外國無異議,如有難,唯奴才是問。
這下兩宮太後放心了。待奕?一離開承德,便與八大臣商定回京日期。
八大臣當然不願回去啊,所以就今天一個理由、明天一個理由敷衍兩宮太后。後來,勝保帶兵來到熱河“護駕”,京師廷臣、直隸總督等也紛紛請求皇帝早日回京。兩宮太后又以按照祖制,要回北京舉行新帝登基典禮並安葬先帝等為由,一面催促八大臣儘早定下回京日期,一面大賞八大臣,令其“大喜過望”。返京之事這才再無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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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1年9月23日,同治帝、兩宮太后、顧命八大臣,還有咸豐帝的梓宮,起駕迴鑾。
慈禧的機會終於來了。
兩宮太后和小皇帝在送先帝梓宮上輿之後,便與八大臣中的載垣、端華從小道星夜兼程,趕往北京。而肅順等人則陪着咸豐帝的梓宮,從大路緩緩向北京行進,其間還遇到大雨,道路泥濘,諸人狼狽不堪。論行程,肅順比兩宮太后她們慢了足足4天。
9月29日,剛到北京,慈禧就在前來迎駕的朝臣面前涕泗橫流地哭,把娘仨在承德受的委屈全吐了個遍。朝臣大多苦肅順久矣,經太后這麼一說,朝臣們心裏不禁共鳴起來:肅順面前,太后尚且如此啊。
9月30日清晨,回京還不到一天的慈禧,聯合早已準備妥當的奕?,以小皇帝頒佈的詔諭為據發動政變,直指顧命八大臣“矯詔擅權”,當場將載垣、端華二人逮捕下獄,隨後又命人前去捉拿尚在路上的肅順等人,解送回京。抓肅順的時候,肅順睡得正香呢。
10月1日,兩宮太后大賞政變功臣,命恭親王奕?為議政王、軍機大臣。爾後軍機大臣文祥上奏,請兩宮太后垂簾聽政。
10月5日,改年號“祺祥”為“同治”。
10月6日,命載垣、端華自盡,斬肅順於市,其他顧命大臣皆革職,永不敘用。
斬肅順時,京城歡天喜地:
都人士聞將殺肅順,交口稱快。兒童歡呼曰:“肅順亦有今日乎!”或拾瓦礫泥土擲之。頃之,面目遂模糊不可辨。
昔日飛揚跋扈的肅順此時卻仍罵不絕口,慨然赴死。
半個多月前,肅順還依仗“祖制”“遺命”與兩宮太后爭於殿堂,何其狂也。但他始終沒弄明白,只要方法得當,總有東西可以凌駕於“祖制”之上。至於“遺命”,死人安足恃?
就這樣,辛酉政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動,達到目的后又迅速收場。乾淨利落,穩,准,狠。
自此,26歲的慈禧開始登上權力的巔峰。
1881年,慈安太后暴死於宮中,兩宮太后只剩慈禧一極。
1884年,甲申易樞,議政王奕?被削奪權力。
此後,在大清的權力中樞,再也無人能阻攔慈禧獨掌權柄。
以洋務派、保守派相互制衡,以帝黨、后黨相互制衡,以漢人用事,以滿人制衡漢人,又什麼“祖宗之法”,什麼“本朝先例”……在慈禧的手中,權力如玩具,沒有人玩得比她高明。
回到開頭的場景,戊戌變法中的康、梁之輩,如何是她的對手?
到了1908年,歷三朝,左右朝政48年的慈禧,死了。也許,這樣一個狠角兒,只有老天能收了。
再三年後,大清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