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家
千皓一路回味着老幽靈的話,回想着關於jing魄靈石碎片的傳說,被所謂六界的新鮮說法搞得糊裏糊塗的。
他一遍一遍念叨着“逸影”這個名字,開始喜歡上了它。
與老幽靈分別後,一路走來,經過了五個路口,穿過了六條街區,終於來到了濱江路。
他沒有停下來,穿過濱江路繼續走,走到了沉沙江畔。沉沙江流向大海,從這裏驅車不到半個小時,出了市區,就能看到茫茫大海,時而平靜,時而怒吼。
站在濱江公園邊,他心頭一震。
幽靈的視力,並沒有多少五彩繽紛,只是綠瑩瑩和紅彤彤的光暈柔波下的鏡像,但濱江公園裏,遺留着他不可再得的快樂和幸福。
月光下,他彷彿能看到妻子身着潔白的裙子置身其中,在綠樹繁花間醉心流連。
如果從白天看去,濱江公園沿着沉沙江綿延十幾公里,其間假山林立,怪石嶙峋,人工湖泊星羅棋佈,幽徑四通八達,高大的水車像直立高聳的車輪,大大小小排列着。高大的懸鈴木參天duli,銀杏、羅漢松濃蔭蔽ri,棕櫚樹、夾竹桃、香樟、水杉鬱鬱蔥蔥,花樹叢點綴其中,有臘梅、牡丹、丁香、紫荊、海棠、茶花,間以雲杉、白皮松、廣玉蘭、香樟等常綠喬木,錯落有致。草坪和花壇佈置得井然有序,四季綠意盎然、鮮花爛漫。
這裏是千皓和妻子的樂園,烙滿了他們的足跡。
他回想起來了,自己的家就在附近。他懷着急切的心情,不知走了多少次,就是閉着眼睛,憑着直覺,也能輕易找到。
他離開沉沙江畔,沿着濱江路走了半晌,循着熟悉的大道,穿街走巷,很快到了自己的公寓樓小區。
公寓樓是破舊不堪的,他買這套二手房子是為了結婚,當時房價很貴,他和妻子四處借錢,按揭貸款,花了很大力氣才買下來的。
她愛他,並不因為貧窮嫌棄他。何況,作為jing察,如果堅守信念,是很難富有的。
他走進黑魆魆的小區大門,所謂的綠源小區,其實找不到半點綠意來。
他找到了那棟熟悉的十二號公寓樓,從黑洞洞的樓梯口進去,飄飄然向樓上走去。
這團黑影走得如此飄逸,像風,比星空還神秘莫測。
走到十五樓,站在右手的門口,面對漆皮脫落的防盜門,他殘破的心因為跳得太快,更加疼痛了。
他血紅的眼睛幾乎要把防盜門看穿了,這是多麼渴望的眼神!
他鼓起勇氣,向防盜門走去,想着穿過它。
沒有讓他失望,他穿越了防盜門,進到了室內。
他用幽靈綠瑩瑩和紅彤彤的光暈交互流動的黑夜視覺,認真打量熟悉的屋子。
門口鞋柜上的鞋子沒有改變,客廳的陳設沒有改變,電視立在牆根,茶几上放着那只有些年頭的舊保溫杯,就連沙發上的靠枕,也還是那樣擺放的。
只不過,在茶几上,還有一隻空的紅酒瓶。
他知道,妻子一般不會喝酒的,借酒澆愁,只會身心交瘁。
卧室的門半掩着,燈光從門縫裏漏出來。
他走進卧室,看到妻子衣服也沒有脫,沉沉地躺在床上,頭髮散亂着,緊閉着眼睛,雙頰泛着緋紅的酒暈,兩條淚痕從眼角滑落,枕邊濕濕的。
床邊的地上扔着一隻空酒瓶,床頭柜上面放着一隻沒有喝乾的酒杯。
筆記本電腦很隨便的擱在床的另一邊,看來她查過與他相關的新聞報道。
走到床邊,俯下身子,靜靜地看着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撫摸她美麗的臉龐,結果像摸到空氣中一般。
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和她yin陽相隔,無法接觸了。
他就這麼全神貫注地盯着她,宛如整個世界就在他眼中。
她好像心有靈犀,感覺到他的存在,猛地驚醒過來,拾起身子,四下里看,試圖能找到他。
他雖在她面前,但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千皓能聞見妻子身上的特有的芳香,是那麼沁人心脾,讓人心醉,他在芳香中瞅見妻子急迫地找尋的樣子,心更加痛了。
如果幽靈有眼淚,那麼他早就淚如泉湧了。
安雨馨口裏喊着:“千皓……千皓……不要扔下我……”
然後是掩面痛哭,繼而不斷啜泣,聲音越來越小。
千皓大聲說話,去抓她的手,但都落空了。
她就這麼抽噎着,過了很久很久,她躺下,又沉沉地睡去了。
能看到她紅腫的眼瞼和乾裂的嘴唇,那是怎樣的傷心yu絕才造成的。
天快亮了,他不能久留了。
如果陽光驅散黑暗,溫熱驅散涼cháo,幽靈是不能暴露在這樣的環境中的,光和熱會刺傷他。
但他是那麼地依依不捨,遲遲邁不開步子。
等他離開她出門的時候,陽光已經染紅了天空,街道上車流和人流變得噪雜起來了。
他剛剛下樓,就看到一輛橋車駛進了院子。
從橋車上下來的,正是對着他開槍的穆風。
穆風抱着一個紙箱子,匆匆上樓,好像很擔心什麼似的。
在樓梯口,他直接穿過了千皓的身體,yin陽相隔的所謂兄弟,即便如此,也不能觸碰。
殺害自己的兇手就在眼前,千皓很憤怒,但比憤怒更加折磨他的,是穆風為什麼要槍殺他。
他很好奇,跟着穆風上樓。
穆風來到了千皓家門口,敲門,沒人開門,繼續使勁敲。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打開,安雨馨醉眼惺忪地站在門口。
“雨馨,你還好吧?我很擔心你。”穆風滿面憂容地說,“所以,一大早就來看你。”
“我沒事……進來吧……”她冷冷地說。
“千皓犧牲,我沒能保護他……現在……我只能說對不起……”進到屋裏,放下紙箱,穆風假惺惺地說。
“你為什麼晚上帶他到那麼危險的地方?為什麼你只受了傷,而他死在了那裏?為什麼?”雨馨連續追問。
“你要明白,jing察隨時都可能身處危險之地,而且,根據可靠線報,那裏藏有毒品和槍支,而且正在進行毒品和武器交易。作為jing察,我們有義務和責任第一時間趕到,抓獲罪犯,獲取證據。”穆風繼續狡辯,“你知道,我和千皓都有個壞毛病,就是不喜歡穿防彈衣,那天,我們恰好都沒有穿防彈衣。罪犯擊中千皓后,自知殺死jing察沒有好下場,都逃之夭夭了,我一個人,又能怎麼辦?”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雨馨又淚流滿面地哭了起來。
“雨馨,他是我兄弟,我也不能接受失去他的事實。”穆風手扶在雨馨的肩上,看起來極為悲慟地說,眼睛中擠出了幾點淚花。
“但是,斯人已逝,活着的我們,還需要繼續活下去。雨馨,你的哀痛我理解,我也體會。”穆風繼續安慰。
千皓就站在他們面前,他怒不可遏,衝上去抓穆風,但無濟於事。
“雨馨,我會照顧你的。”穆風不由自主抓住了雨馨的手。
雨馨甩開他的手,向後退了幾步,彷彿想要掙脫什麼東西的束縛。
她拭去淚水,毅然說:“謝謝你,我會照顧自己。”
“雨馨,你知道我的心意,即便穆風活着的時候,你也知道我喜歡你,在你和他的婚禮上,我喝得不省人事,就是因為我嫉妒,嫉妒他為什麼能擁有你,而我不能。”穆風突然狂亂地說,“我知道,我們是兄弟,所以我一直克制自己,將對你的感情深深埋在心底。但是,現在他走了,我有責任照顧你。”
“千皓剛剛走,我不想和你談論這些東西。”她坐到沙發上。
“好吧,我只是很擔心你,看到你沒事,我也放心了。”穆風冷靜下來說。“這是千皓在jing局的遺物,我給你帶來了。”
雨馨走過來,將紙箱挪到桌子邊,邊哭,邊整理丈夫的遺物。
穆風自作主張,鑽進廚房,打開冰箱,取出雞蛋、牛nǎi等原料,不消一會兒功夫,作出了一頓早餐,端了出來,放在了餐桌上。
他走到還在落淚的雨馨跟前,說:“吃點東西吧。總是要吃東西的吧。”
千皓就像一個旁觀者,比旁觀者還無關緊要,簡直就是空氣,根本沒有誰會注意他。
“我不想吃。”她無jing打采地回答。
“我擱餐桌上了,記得吃。我去上班了,中午我會給你帶些午餐過來,下午下班后,我來接你,帶你到外面吃晚餐。你總不能整天悶在家裏。”穆風極為殷勤地說,還真是充滿關愛。
雨馨沒有回答,坐在那裏,魂不守舍,翻看着千皓的遺物,一言不發。
穆風出去了。
千皓心中除了對穆風的鄙視和憤怒外,更多的是對雨馨的擔憂。
陽光開始撒在大地上了,光線從房間窗戶里照進來,光柱直shè之餘,還迸散開來,弄得滿屋子都是陽光,簡直叫千皓無處躲藏。
黑夜的餘氣眼看要被盪盡了。大仇未報,容不得久留。
千皓極不忍心地離開了。
他躲在還算寬大濃重的建築物和大樹的yin影里,匆匆向郊外趕去,那裏森林茂盛,層巒疊嶂,溝壑縱橫,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可以容納幽靈無處安放的jing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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