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遇殘破老幽靈

冷千皓靠在倉庫的牆角，躲在晦暗的yin影里，不時抬眼望望自己趟過的地方。

他就躺在那片血泊中達數小時之久，血液從心臟的破洞中汩汩流出來，洇開成鮮艷的花，血紅血紅的玫瑰花。

鮮血流盡后，靈魂出竅，一個幽魄凝成了黑影。

冷千皓知道，活着的那具肉身和現在的幽靈結合的人，名字叫做“冷千皓”，那現在的自己，應該叫什麼呢？

幾個人走進來，將那團血污擦洗得一乾二淨，就像不曾發生槍擊謀殺這回事一般。

這幾個人離開后，倉庫門關上了，冷冷清清的倉庫里，只剩下寂靜和孤獨陪着冷千皓。

中午時分，陽光更為強烈，穿透倉庫巨大的卷閘門頂部天花板和牆壁的結合部殘破的小洞shè進來，照在他臉上。

他只覺一陣刺痛，迅速起身，躲到了另一邊。

下午，陽光漸漸暗淡和微弱了，這個孤單的幽靈在幽靈歲月的第一天裏，終於沉沉地“睡着”了，與其說是“睡”，不如說是墮入無盡虛空、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看的靜默狀態，因為幽靈就不存在睡覺的問題。

等他睜開眼睛，周圍已是漆黑一片。

他融進了黑夜中，自己都看不見自己了。

如果還有其他幽靈，肯定能夠看到他血紅的眼睛，透出無盡的幽怨、悵惘和憤怒。

過了片刻，他慢慢看清楚了周圍的一切，洞察黑夜他，如同置身白晝一樣。

機器配件、木箱、破袋，天花板、牆壁、卷閘門，所有這些東西都清晰可見，只是泛着一點綠瑩瑩和紅彤彤微微流動激蕩的光暈。

再看看自己的四肢和身體，黑漆漆的，在黑夜的黯淡中搖曳，仿若一團黑影。

現在，他終於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幽靈，感官和身體都進入了幽靈狀態。

他將一切都壓抑着，盡量平復心情，起身向卷閘門走去。

他輕而易舉就穿過了卷閘門，來到外面。

後半夜的大街上，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凄清，除了昏黃黯淡的路燈燈光照着一片片水泥路面和綠化帶花壇，瀉着水銀似的光，不時還有稀稀落落的汽車從街面駛過。

行人是很少的，除了一個撿垃圾的老人，一個竊竊私語、衣衫襤褸的瘋子，他沒有看到什麼其他人。

但是，他發現有一些殘破yin暗的黑影從街區小巷出來，在大街上遊盪，漫無目的地溜達。

他搞不懂，為什麼這些幽靈如此殘破，如此黯淡，有些缺胳膊，有些少腿，有些看不清楚臉，就那麼飄着。

他想不通，也管不了那麼多，揉了揉還在隱隱發痛的心臟，鑽進了夜風瀰漫的街道。

他感覺不到冷。

他就那麼徑直走着，偶爾抬頭瞅一眼路邊的樹冠，仰望一下星斗闌乾的夜空，彷彿在找尋自己的歸宿。

有些殘破衰弱的幽靈走到他面前，就要撞在他的身上，他會輕輕將他們撥開。有些與他擦肩而過，他並不去理會。

走到十字路口，他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走了。他使勁回想着，這些路口都通向什麼地方。

突然，一輛卡車從路口疾馳過來。他就端端站在卡車的行駛路徑上。

緊要關頭，一個殘破衰老的幽靈衝到他面前，將他一把扯了過去，眼睛死死盯着他，像要說什麼話。

“新幽靈，你的虛空之力還未達到能對抗卡車的衝擊力，最好躲遠一點。”老幽靈帶着責怪的口氣說。

“對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走。”

“你胸口的洞讓你很痛吧。這種感覺我也有過。”老幽靈以沙啞低沉的聲音說。

“我很困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冷千皓喃喃地說。

“困惑的新幽靈，哈哈。”老幽靈氣喘吁吁地笑出了聲，“這邊走，這裏是通向市中心的大道。我來告訴你你該知道的一切。”

老幽靈指了指左面路口。

他們並肩而行，像用國畫手法畫出的一濃一淡、一高一低的人影。

“你活着的時候不知道死後的事情，這是很自然的。”老幽靈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因為我不給歹徒拿出身上僅有的給孩子看病用的錢，在一條偏僻的巷子裏，被從腹部捅了一刀，雖有好心人救助，但經過醫院的搶救終未活過來，變成了幽靈。我已經成為幽靈十多年了，像個落入流水的無所歸依的樹葉。為什麼我們會成為幽靈，這就得從死亡的方式說起，這很重要。”

“如果是自然的死亡，比如衰老、生病而死，或者地震、海嘯、洪水、泥石流等自然災害中遇難，就會魂歸恐懼地冥界，化為冥鬼，成為地獄冥界的一員，至少有所歸依，有家。如果是人為死亡，也就是被人為殺死，像你一樣被槍殺，向我一樣被利刃所殺，這些含冤而亡的靈魂將會化為幽靈。只有那些至聖至善的人，死後，才可能飛升到聖光玄天界，成為偉大的天界仙者。”

老幽靈頓了一下，繼續說：“幽靈是沒有歸宿的，他們身體往往帶着傷痛，那是遇害之前留下來的，幾乎沒有辦法減輕或者消除這種傷痛，除非得到傳說中的靈石碎片。”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接著說：“但靈石碎片只是傳說中的而已，我通過傳送之門到達寄身在嗜血惡魔界邊緣的虛空幽靈界，參加幽靈軍團，征戰恐懼地冥界、雷怒海神界，甚至潛入聖光玄天界，出入嗜血惡魔界，走遍真元凡人界，上天入地，找遍六界，終未能找到傳說中的靈石碎片。”

“靈石碎片很重要嗎？”冷千皓不解地問。

“對於我們幽靈來說，要想得到永生，消除傷痛，就必須得到jing魄靈石碎片。因為，六界之中，只有虛空幽靈界是寄存在其他世界中的，沒有完整的靈石，只有像寄生蟲一樣，看別人的臉sè行事。虛空幽靈界依託在嗜血惡魔界邊緣，沒有完全屬於自己土地和世界，幽靈們，必須依靠嗜血惡魔界的邪惡靈石的靈氣，才能延續生命，不然，就慢慢衰弱殘破老化，最終魂死魄滅了。這就是為什麼幽靈軍團必須聽命於嗜血惡魔之命的原因。”

“既然這都是傳說，那麼就沒有人見過或得到過靈石碎片了嗎？”

“經過這麼多年的找尋和爭奪，只有寥寥兩個幽靈得到了jing魄靈石碎片，他們是幽靈軍團首領‘林空’和他的兄弟大將軍“林風”，除此之外再沒有誰擁有。”

“也許再沒有了吧。”

“不可能，jing魄靈石碎片共有九枚，還有七枚至今沒有確切下落。”老幽靈說。

“那你為什麼停止了追尋？”

“因為碎片下落不明，各種傳聞撲朔迷離，而且追尋之路充滿死亡。根據傳說，有一枚靈石碎片藏在嗜血惡魔界和虛空幽靈界交匯的幽影地帶，那裏有個惡龍谷，谷中有個惡龍洞，洞中是一個惡龍潭，有兩條惡龍守護在那裏。但進幽影地帶探尋的探險小隊，從沒有活着出來的，所以，這裏幾乎要被幽靈忘卻了。”老幽靈神秘兮兮地說，“就算有，我也不可能去送死。我還希望在殘破的幽靈之體還能挪動的時候，多看幾眼我的妻子、兒子和孫女。”

“你有妻子、兒子和孫女？”

“妻子和兒子，生前就有，我死了變成幽靈后，孫女才出生的。我每天除了在極夜時分到郊野吸收幽暗之氣補充能量外，都會回到以前的家中，守護着他們，靜靜看着妻子午睡、兒子喝茶、孫女玩耍。我碰到你之前，剛去郊野汲取了幽暗之氣，現在才不至於太虛弱，才能和你說這麼多話。”老幽靈淡紅的眼睛中露出幸福的光。

“這樣的生活也很好。”

“但是，我最終是要魂死魄滅的，這個ri子離我越來越近了。在真元凡人界，不像虛空幽靈界，能夠得到嗜血惡魔界的邪惡靈石的靈氣庇護，我只能儘可能多地採集汲取極夜的幽暗之氣，但在陽光和高溫長久的侵害下，這並不能阻止我的身體和靈魂繼續殘破和衰弱下去。所有徘徊在凡人界，不進入虛空幽靈界在幽靈軍團中服役，或在幽靈軍團統治的虛空幽靈界從事被統治者認可的工作，都不會得到靈石庇護，最後都難逃魂死魄滅的下場。”

“那你為什麼不繼續在幽靈軍團中服役，或生活在虛空幽靈界？”冷千皓有些詫異。

“你有家嗎？”

“當然。”

“有妻子嗎？”

“有。”

“那你就會明白。因為我捨不得我的愛人和孩子，我甘冒魂死魄滅的痛苦，也不去參加幽靈軍團四處征戰，我不想死在戰場上，或者被圈禁在虛空幽靈界，永遠也見不到他們。”老幽靈突然很有jing神和激情地說。

“我發現自己不能觸碰任何人，這是為什麼？”

“因為靈石契約。本來六界各有靈石，但幽靈界的jing魄靈石被毀了，碎成了九枚碎片，散落在六界。按照靈石契約，沒有靈石靈氣庇護的天仙、海神、冥鬼、惡魔和幽靈，絕不能觸碰真元凡人界的人類，甚至連沾有凡人靈氣的物品，也就是人造的物品也不能觸碰。你想觸碰，就會穿越凡人和這些物體。只有被賜予靈杖的人，才能藉助靈杖儲存的靈石靈氣，在人間活動，與凡人產生交流和接觸。但靈杖掌握在位高權重之人手中，不可能輕易授人。”老幽靈解釋道，“這也是為了保護最為脆弱的凡人的必要措施。”

“能有辦法永遠和自己捨不得離開的愛人在一起嗎？可以觸碰她，擁抱她。”冷千皓很失望，但還是懷着一絲希望問。

“除非你得到靈石碎片，你才能做到。”老幽靈回答，“不過，你必須活着得到靈石碎片。”

“也許可以一試。”

“你叫什麼？”

“冷千皓。”

“那是你還是凡人的時候使用的。不過名字不錯。但幽靈有幽靈的名字，算是一種綽號或代號吧。其實你的姓去掉，叫千皓就很不錯。不過，如果你要到幽靈界，甚至六界混跡謀生，就不能輕易透露你在塵世凡間的真名，更不能泄露你在作為凡人時的生活痕迹，包括你的親人、朋友、家庭地址等等。這是為了保護與你關係密切的活着的人。”老幽靈說，“我在幽靈界的時候，就碰到過一個幽靈軍官，他在戰爭中殺死了冥界王族後裔，因為泄露了自己凡世間的真名后，他的仇家，來自嗜血惡魔界的叛徒和恐懼地冥界的冥鬼，拿着冥界靈杖，來到凡間，殘忍殺死了他在凡間的所有活着的親人。”

“我會注意隱藏身份的。”冷千皓驚懼地說。

“新幽靈的名字，一般都由老幽靈取，這是一個傳統。不如我給你取名叫‘逸影’吧，安逸，ziyou，神秘，把自己當成影子吧。這是我一直想取的幽靈名字，但一位可敬的老幽靈給我取了另一個名字。”

“逸影，這個名字我很喜歡。冒昧地問一下，您叫什麼名字呢？”千皓好奇地問。

“從那個老幽靈開始，幽靈們叫我‘黑翼’，像貓頭鷹一樣，永遠躲在不可見的黑暗中，與世無爭，安靜洒脫，宛若塵埃，又威猛有力。”老幽靈若有所思地說，似乎在追憶往事。

走到市區深處的一個街口，他們停了下來。

老幽靈說：“我要向右拐了，我的家在那裏，我的親人也在那裏。我剛汲取了郊外極夜的幽暗之氣，感覺渾身有勁，我要去家裏看看熟睡的老伴、兒子和孫女。”

千皓左顧右盼，張望了半晌，說：“我頭腦很亂，記憶也斷斷續續的，雜亂無章。我想，我應該向左拐吧，和你相反，就應該到我的家了吧。”

“新幽靈，更何況是你作為幽靈的第一夜，頭腦不亂、記憶清晰才怪。”老幽靈轉頭說。

“黑翼老者，那再見了。”

“去吧，年輕的幽靈，也許，你能夠實現和所愛之人在一起的願望，不像我，只能靜靜看着他們，不能說話，不能拉着他們的手，但不要向我學，弄得自己殘破、衰弱，直到消失。”黑翼說。

千皓看着老幽靈轉身向右手的街道走去了，黑影越來越暗，越來越小，在路燈下，在樓房和大樹的yin影下，時隱時現。

千皓轉過身向左走去。

路燈、廣告燈寂寞地閃爍着，好像在自娛自樂，凝重的夜靄讓街道顯得冷清、cháo濕，更加增加了千皓黑sè軀體的孤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