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房療傷
甄玉的身形太稚嫩弱小,她的語氣又太鎮定無波,兩廂一對比,這無比的違和感,明明毫無邏輯可言,但不知為何,卻奇迹般地說服了黑衣男人。
他沉默片刻,收起長劍,彎下腰來,幫着甄玉將張大賴拖入稻草堆,然後想了想,男人乾脆扳倒了舊石磨盤,讓它壓在屍身上面,掩蓋痕迹。
“這不是個辦法。”他終於道,“有人死了,這麼小的村落,早晚會被發現的。”
“先捱過今晚再說吧。”甄玉利落得簡直不像個小女孩,她伸手穩穩攙住重傷的男子,剛走了兩步,又停住,“等一下。”
甄玉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東西,匆忙間,黑衣男子瞥見一抹玉石的光澤,旋即,就見她將那東西塞進了屍首的懷中。
“走,我帶你回去。”
甄玉將黑衣男子半扶半背,一路帶回了張大賴家。
四下里,非常安靜。
張家今天辦喜事,人仰馬翻地鬧了一整天,從主人到奴僕全都累得不輕,早就各自睡去。
趁着濃濃夜色,甄玉帶着人,從未關緊的後院柴門悄悄鑽進來,神不知鬼不覺,回到了新房。
關上房門,黑衣人剛鬆了口氣,卻聽門外傳來模糊而疲倦的丫頭聲音:“少爺,夫人命我給您送醒酒茶。”
黑衣人臉頰頓時一綳!
甄玉卻鎮定自若,只見她迅速脫下骯髒的紅嫁衣塞進床底,又一把扯下床上的鉤子,將幔帳拉上一多半,再將桌上的交杯酒整瓶倒下來,打濕了大片的床單。
這麼一來,濃烈的酒味成功蓋住了黑衣人身上濃重的血腥。
甄玉抓過床邊疊得整整齊齊的赭色長衫,丟給黑衣人,打手勢讓他快些穿上。
下一步,甄玉不由分說,一把將黑衣人的發簪拔掉,烏黑如絹的長發頓時傾瀉……
“頭髮真多,比張大賴多一倍。”她莫名咕嚕了一句,“算了,反正大晚上的看不出來。”
黑衣人又好氣又好笑,剛想嗆她一句“頭髮多也是錯嗎!”
卻不料被甄玉撲上來,按着肩膀,湊在耳畔,急速耳語了兩句。
門外端着茶的丫頭,半天沒聽見動靜,還以為屋裏的“事兒”沒辦完,一時有點尷尬,不知是進是退,只好又問了一句:“少爺?少奶奶?”
甄玉這才啞着嗓子,慢慢道:“翠喜嗎?進來吧。”
翠喜鬆了口氣,端着一碗醒酒茶,小心翼翼走進來。
喜床邊上,半根紅燭拉出一小圈黯淡的光線,半幅帳子逶迤在地。床上的甄玉只穿了月白色的貼身內衣,一條光溜溜的大腿伸了出來,腿上還有一道鮮明的,掐出來的紅印。
丫頭翠喜一見,心知肚明,也不敢多看,只低着頭將那碗醒酒茶捧了上去。
眼角余光中,她看見少爺張大賴,散着頭髮,臉沖裏面,披着日常那件赭色長衫,圍着被子,整個人沒正形地歪靠在床深處。
衝天的刺鼻酒氣中,他整個人籠在了帳子的黑影中。
新娶的少奶奶端起茶,遞給了帳子裏的少爺,誰知少爺接過來剛喝了一口,就勃然大怒,劈頭蓋臉將茶連碗蓋,一同砸到翠喜的身上!
“噹啷”脆響中,夾雜着一聲極粗嘎、極低啞的男聲:“滾!”
翠喜嚇得趕緊跪下,倉惶拾起砸碎的碗蓋。少奶奶只好柔聲勸道:“大爺別發火,翠喜討人嫌,讓她出去就是了。”
又轉過臉吩咐翠喜:“趕緊去吧。沒事不要再進來了。”
翠喜如蒙大赦,慌慌張張退了出去。
等她關上門走了,屋外一點腳步聲都聽不到了,黑衣人這才低聲問:“為什麼要我演這一出?”
“因為張大賴就是這個德性,只要喝了酒,就對家下人又打又罵,行狀惡劣,全村皆知。”甄玉淡然一笑,又輕聲道,“剛才你若老老實實接了茶碗,一聲不響地喝了,反倒會令她起疑心。”
黑衣人目光深深凝在甄玉臉上,良久,才道:“你為什麼要嫁給這麼一個人?”
他早就看出今天這陣仗,張家分明是娶了新媳婦。
“不是嫁,是賣。”甄玉用單手攏着散亂的頭髮,她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說,“我爹,用兩頭牛將我賣給了張家。”
男子的薄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點什麼。
甄玉看着他,忽然一笑:“很吃驚?沒見過窮鄉僻壤這種賣女兒的神操作吧。”
男子見她臉色不好,又是話沒好話,也沒再多問,只冷冷道:“我只是擔心,你接下來怎麼辦。那個張大賴畢竟是死了。這事早晚會被人發覺。”
甄玉小心翼翼揭開他身上被血沾透的衣服,低頭看了看,然後她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您打算去縣衙自首嗎?”
男人冷笑了一聲,並不言語。
甄玉也毫無溫度的笑了一下:“既然不肯替我背鍋,問那麼多幹什麼——躺好不要動。”
男子更驚懼:“你想幹什麼!”
“當然是替你療傷。”甄玉瞪着他,一臉的見怪不怪,“再不止血,到明天早上你這一身血就流光了。你是急着下去和張大賴做伴兒嗎?”
男子愈發驚訝:“你會醫術?”
“粗通一二。”甄玉簡潔地說完,也不再廢話,起身取過新房梳妝枱上,綉着戲水鴛鴦的針線包。
這是此地風俗,婆家必須給新娘準備好最上等的針線,以此期待她是個女紅好手。
“沒有醫用的銀針,先拿繡花針代替一下。略有些疼,請你忍住。”
說完這幾句,甄玉下手極快,先點住了男子幾處大穴,又在關鍵地方略施銀針。
果不其然,男子胸口,那一直止不住緩緩流血的傷處,漸漸停了下來。
甄玉湊上前,仔細觀察了一下,喃喃道:“是箭傷。箭頭倒是被剜出來了,可惜操作魯莽,留下的創口太深。我今夜只能草草替你止血,明天離開此地,你需要儘快找上好的金創葯敷上。”
男子目不轉睛盯着她,忽然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你會知道這麼多?你連傷勢是什麼東西造成的都知道,你這麼有經驗……其實你不是無名村婦,你在撒謊!”
甄玉哼笑了一聲,眼皮都不抬:“那你呢?你又是什麼人?”
男子斟酌片刻,才道:“我是大祁赤鳳營一個斥候,回營途中遭遇了突厥的探子,被他一箭射下了馬。”
斥候就是探子,都是下級軍官甚或小卒充當,說白了,就是個不足為道的小兵。
甄玉抬頭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斥候一天到晚土裏來水裏去的,還會隨身攜帶香囊?更別提這香囊里,還是一兩純金才能買一兩的玖川沉水香……哪家的斥候這麼有錢?”
男人的臉上,頓時露出兇狠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