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病房裏陽光正好,從窗外灑進來,斜斜照到床邊的柜子和座椅上。

林春舟手捧一本書籍,靜靜坐在病床旁翻看,眼睫隨着目光移動輕輕顫動着,很快讀完一頁。

他剛要翻頁,房門傳來響動,下一刻,顧優推門走了進來,朝他打了聲招呼,輕輕帶上了門。

“辛苦你了,我來看看李教授。”顧優穿着一件大袖子的衣服,袖口遮到指尖。她俯下身,湊得極近,去看李教授的臉,這姿勢甚至透着點古怪,“醫生有說他什麼時候醒嗎?”

林春舟微微皺了皺眉,合攏書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沒有,醫生說現在除了靠李教授自己,誰也幫不了他。”他給李教授掖了掖被子,指着自己方才坐的地方道,“這裏就一張椅子,你坐吧。”

顧優因為他的動作不得不退到一旁:“不用了,你坐吧,我站一會兒。”

病房裏一時無話,林春舟只好隨意地又尋找了一個話題,問她:“最近忙嗎?”

顧優一直在用一種深情款款的目光看着李教授,這會兒被他打斷,有些不滿地扯平了嘴角的笑意。

“不忙,我辭職了。”

林春舟一愣:“辭職?”

在這時,林春舟的手機響了,顧優打量着他,用一種詭異的眼神。

林春舟心裏覺得十分怪異,但又說不出到底怪異在哪兒。他與顧優說了聲抱歉,在她面前接起了手機。

“喂?”

對面傳來韓章的聲音:“顧優在嗎?”

林春舟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韓章開口就問顧優,但從對方焦灼的語氣和顧優今日奇怪的舉止,他潛意識覺得事情不對。

“我今天不能去接你了,我還在醫院呢。”他沒有正面回答,面部表情也十分自然,甚至帶着微笑。

韓章頃刻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壓低聲音道:“她也在醫院是嗎?別讓她靠近李教授,她就是七宗罪的幕後主使,沈丘、周洋還有羅靜都是她的病人!我們在她家找到了失蹤的莫姍,她的房間設有六芒星祭壇,她還有可能殺了自己的母親。”

林春舟一連嗯了幾聲:“我知道了,我會儘快回去的。”

他邊打着電話,邊自然地往顧優那邊走去,剛走了兩步,顧優忽然開口:“我以前很羨慕你,雖然你家只有你爺爺,但他對你很好,比我媽媽對我好多了。”

說話間她的手指落在李教授頸間,從指縫中露出一截攝人的銀芒,林春舟眼角餘光瞥到這一抹不同尋常的顏色,仔細一看,竟然是一支針筒。

顧優用鋒銳的針尖直直對着李教授的頸動脈,林春舟瞬間呼吸微頓,腳步也停了下來。

“別亂動啊,這裏面可是眼鏡蛇毒,以李教授現在的身體,一針下去,你覺得他能撐到進搶救室嗎?”顧優平靜道,“我從前也住在新良村,跟我媽媽一起。我遠遠看到過你,你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怎麼變過。”

林春舟放下電話,但沒有掛斷,他看着顧優,道:“是嗎?我已經忘了,抱歉沒認出你來。”

他的思緒飛速運轉着,從一開始的周洋案,到最近的沈丘案,如果不是韓章覺得有問題,查到他們的心理醫生都是顧優,恐怕這些案件背後的真相永遠不會被人知道。

可她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她蠱惑那些人犯下罪案,對她自己又有什麼好處?

顧優也不關心他到底有沒有認出自己來,接着道:“我沒有爸爸,從我懂事起,我媽媽就經常帶着不同的男人回家,十幾歲的時候,她被嫖客帶着一起染上了毒癮,自此之後,她開始逼着我和她一起接客。”她緩慢說著,眼神很淡漠,但林春舟能明顯感覺到她內心深處的恨意,“後來我考上大學,來了江市,她也跟着一起來了。生活需要錢,讀書也需要錢,我媽找了個老男人,讓他包養我。他對我倒還好,經常送我名包名表,但後來這些事被我同學知道了,他們就開始到處說我的閑話,孤立我,欺負我妄圖摧毀我。”

說到這裏,她的聲線愈加寒冷:“我好不容易熬到畢業,和那個男人斷了聯繫,也和我媽斷了聯繫,她卻因為沒錢買毒品跑來勒索我,說不給她錢就要把我以前的事告訴認識我的所有人。”

林春舟聽到這裏,覺得顧優的經歷無比耳熟,裏面竟然有唐晶兒、羅靜甚至蔣勛的縮影。恐怕也是因為如此,這些人才會被她注意到,進而為她所利用。

“所以你就把她殺了?”

韓章剛才說顧優很可能殺了自己的媽媽,羅靜殺了勒索自己的楚楠,顧優恐怕也會同樣對待勒索自己的母親。

顧優並沒有驚訝林春舟如此準確地猜中結局,她無所謂地笑笑道:“我太生氣了,一失手就把她掐死了。她死後,我在床下挖了個大坑,將她用水泥封了起來。這十年來,我每過幾年就會去看一看她,告訴她我過得很好。”

“是她對不起你。”林春舟盡量安撫着對方,“你已經殺了她,就不要傷害其他人了,好不好?”

顧優對他溫柔的語氣十分受用,然而她的心猶如磐石,並非林春舟一兩句話就能說動。

她獰笑道:“七宗罪是我最完美的作品,跨過煉獄便是天堂!只要殺了李教授,我就能得到鑰匙,我將重歸天堂!誰都不能阻止我!”

她犯下諸多殺孽,卻還想上天堂,林春舟簡直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恐怕對方精神已經不正常,才會這樣癲狂。

“你做這麼多,只是為了重回天堂?”

“我從天上掉下來了,這具身體太污穢,我要回去。”她說這句話時,表情又像是個脆弱的孩子。“晨星從天際隕落,經歷九個晨昏才掉入地獄,我要用更久才能回去。”

針尖在李教授脖子上危險地來回晃動着,隨時像是要扎進去一樣,讓林春舟的視線不敢有一刻挪移。

他注意到顧優將自己比作“晨星”,試探着道:“你是……路西法?你是傲慢?”

傳說中,路西法因傲慢被打下天堂,這是他的原罪。

“沒錯,我就是傲慢!”顧優大方地承認了。

“四年前我在少管所以義工形式擔任心理治療師時,認識了曹立柏。那時候我就知道他有問題,但我沒有阻止他與那三個孩子接觸,我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爆炸案發生后,我很快被聘請為江市刑偵總隊的心裏顧問,替程雲開疏導情緒時,我知道了曹立柏真正的身份。”顧優嫣紅的唇勾出一抹叫人心寒的笑來,“我對聖興會沒什麼好感,但我卻非常着迷他們獻祭般的做法。”

他們給了她靈感,讓她想要挑選自己的信徒,製造七宗罪。

林春舟再次怔然,他沒想到早在四年前,顧優就開始策劃這一切。她真的瘋了,她的表演人格和她的妄想症同樣叫人毛骨悚然。

“要怎麼樣你才能放過李教授?”以他的速度和力量可以輕易制服顧優,但他不敢賭那份萬一。萬一李教授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什麼好歹,他有何顏面將來去見李東瑞?

顧優做出一副好商量的樣子,笑得格外甜美:“你從這裏跳下去,有了你的獻祭,我就不用李教授的了。”

這裏是十八樓,跳下去必死無疑。

林春舟冷冷看着她:“我跳下去,你就放過李教授?你發誓?”

顧優眼帶嘲諷,彷彿在嘲笑他的垂死掙扎。

但她還是點了點頭道:“我發誓。”

林春舟轉身走到窗前,掃了眼樓底,回頭對顧優說了句:“記住你說的話。”隨後眼也不眨便一躍而下。

顧優蒼白僵硬的面孔驟然顯出不正常的紅暈,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快步走向窗檯,想要看一眼那名溫柔的青年凄慘的死狀。

可正當她的手搭上窗檯時,門口一聲巨響,房門被人猛力一腳踹開,隨後韓章舉着槍沖了進來。

“不許動!”

顧優還沒反應過來,手腕便被人一把抓住。

她震驚地回頭,就見林春舟身手靈活地撐住窗檯躍進來,將她毫不留情地反手按到了地上。

顧優握着針筒的那隻手奮力掙動着,卻無法抗衡差距巨大的力量。手中的針筒掉落,臉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劇痛讓她忍不住痛呼出聲。

韓章拿槍指着顧優的腦袋,還在不停喘着氣。醫院電梯久等不來,他怕耽誤事情,這十八樓都是跑着上來的。

“你他媽想嚇死我啊!”他很少對林春舟說粗話,但這回實在忍不了了。天知道他進門時見到顧優站在窗邊,屋裏沒林春舟身影時簡直心都涼了半截。

要是林春舟真出什麼事,他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

林春舟用膝蓋頂着顧優脊背,原本還是一臉嚴肅,等抬頭面對韓章,便又換回了那幅溫柔淺笑的模樣。

窗戶下有個平台,他看準了才跳的。

“我看到樓下的警車了,知道你來了才敢這麼做。”

這話說的人心裏挺熨帖,韓章被他吃得死死的,有脾氣也發不出。

向臻等人也是爬樓梯上來的,只是他們爬得慢,差開韓章一大截,這會兒才到。

“韓哥!人……人抓到沒有!”他喘氣喘得跟拉風箱一樣。

韓章沖他抬了抬下巴,比劃着道:“過來戴手銬!”

向臻趕忙答應着跑過來,從腰間拿出手銬給顧優戴上。

韓章排除了所有危險可能,這才收回他的配槍。

顧優低着頭一言不發,似乎並不打算掙扎,又像是與羅靜一樣,打算以沉默對抗執法。

向臻將她帶離病房,韓章趁着沒人注意他和林春舟,悄悄在底下捏了捏對方的手指。

林春舟感覺到了,側首看向韓章,抿唇笑了笑,手指回應一般勾了勾。

他倆並肩走向門口,剛要跨出屋子,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刺耳的機器嗡鳴。

兩人急切地回身看去,就見李教授手指上的檢測夾子掉了下來,而他的手微微抬起,雙眼眯縫着,竟是醒了過來。

番外一

“今日,江市水杉區人民法院,依法公開開庭審理由江市檢察院水杉區第五分院提起公訴的被告人羅靜故意殺人一案。下面進行法庭調查,由公訴人宣讀起訴書……”

夏之君穿着檢察官制服,起身宣讀起訴書,由於羅靜以沉默對抗,拒不認罪,他建議以故意殺人罪從重量刑。

起訴書宣讀完畢后,正式進入庭審環節。

審判長詢問羅靜:“被告人羅靜,你對起訴書所陳述的罪行有無異議?”

羅靜臉色瞧着有幾分憔悴:“有異議,我沒有殺人。”

簡短地發言完畢后,審判長又問夏之君:“公訴人是否需要詢問被告人?”

夏之君靠近話筒,目光銳利地射向羅靜,問道:“被告人羅靜,你和本案的受害人楚楠是什麼關係?”

“親戚。”

“除了親戚關係呢?”

羅靜停頓片刻,答道:“我和他有過一段婚外情。”

“他是否就此事勒索你威脅你?”

“是。”

夏之君又問了幾個關鍵問題后,結束了詢問。

審判長看向被告代理席:“被告代理人,你是否有問題詢問被告人?”

坐在被告代理人席位的謝曦一整衣襟,從位置上站起身。與夏之君猜測的一樣,他想以證據不足這點來打無罪。

“被告人,你與被害人關係如何?”

“我從小看着他長大,我們關係很好。”

“你愛他嗎?”

夏之君眉頭一簇,剛要提出抗議,就聽羅靜用顫抖的嗓音道:“是,我愛他。”

“你會為了他勒索你,就想殺了他嗎?”

“不會,我不會!”

一個得知楚楠死訊後面無表情甚至阻止警方調查他真正死因的女人,竟然在法庭上說她愛他?

言語可以是鋒銳的武器,也可以是博取同情的道具。夏之君毫不懷疑謝曦和羅靜這是在逢場作戲給審判長看,想讓對方相信羅靜因為對楚楠有深厚的感情而不可能對對方下毒手。

真是毫無底線啊……

夏之君望着謝曦,心情複雜而苦澀。他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與謝曦站在對立的位置,楚家眾人坐在旁聽席上,一臉凝重地關注着庭審進展,他們沒有人是為了楚楠來的。與羅靜漂亮的身份想比,楚楠不過一個無父無母的地痞小無賴,他的死雖然會讓人短暫的惋惜,但不足以讓他們放棄羅靜。

偌大的法庭,反而是與楚楠毫無關係的夏之君,在為他的死探尋真相,追究元兇。

這便是公訴人的職責,他們永遠只為正義而戰,以法律為盾,以法律為矛,不為任何旁物所驅使,所迷惑。

“法醫在被害人身體裏檢測出了金屬鉍實際含量與理論含量有差距,但先不論這個理論含量只是理論上的,它實際就是會有差距,就說這個膠體果膠鉍膠囊,它放在一個相對不是很私隱的地方,楚家來來去去很多人,被告與她的丈夫經常在家招待客人,這個區域是很多人都能觸碰到的,並不能因此咬定就是被告下的毒。”謝曦問,“被告人羅靜,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們,楚家一個月最多的時候,來過多少陌生人?”

羅靜道:“四十五個,我和我先生都是交際非常廣的人,很喜歡交朋友。”

謝曦又問:“如果家裏缺了一個東西,或者多了一個東西,短時間內你能發現嗎?”

羅靜笑了笑:“除非是電視沙發這樣的大件,不然我很難第一時間發現。”

謝曦口若懸河,侃侃而談,將節奏掌握的很好。

之後審判長又宣了公訴人舉證:“請公訴人宣讀出示本案相關證據。”

夏之君首先宣讀了勘驗筆錄,檢查筆錄已經鑒定結論,審判長詢問羅靜與謝曦對證據是否有疑問,兩人都表示無疑問,審判長又讓夏之君繼續出示宣讀證據。

第二組證據,夏之君傳召了一名關鍵證人。

這是夏之君在臨近舉證期限時才新增的證人,她一出現,羅靜的臉色就變了。

夏之君問:“證人顧優,請你告訴我們,你和被告人是什麼關係?”

顧優穿着囚衣,雙手帶着手銬,坐在證人席上,沖審判長露出了抹得體的微笑。

“我是羅靜的心理醫生,負責在她情緒低落時疏導她的心情。”

顧優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她腦袋裏的惡性腫瘤無時無刻不在威脅她的生命,為了能讓她出庭作證,夏之君與她做了交易,同意在羅靜一審判決后讓她去祭拜自己的母親。

顧優作為七宗罪的幕後主使,可以說一步步蠱惑着羅靜走向了犯罪的深淵。

她非常清楚羅靜的犯案手段,供述了蛇毒的來源,甚至告訴審判長將蛇毒粉末裝進胃藥膠囊里也是她的主意。

“她完成的很不錯,只不過最後犯了蠢,將剩餘蛇毒自作聰明地倒進了蛇酒里,導致露出了破綻。”顧優站在那裏,不像是個罪犯,倒像是哪位指點江山的謀士。

謝曦自她出現后臉上遊刃有餘的表情就不見了,然而他仍然非常沉得住氣,沒有將喜怒全部擺在臉上。

在夏之君表示詢問完畢后,他站起身,看向顧優道:“請問你是不是患了顱內惡性腫瘤?”

顧優挑了挑眉,有些詫異他這麼直接,夏之君那邊已經向審判長提起反對。

“這和本起案件無關!”

謝曦道:“這與我接下來出示的調查報告有關。”

審判長想了兩秒,沒有制止。

夏之君抿緊了唇,沒有再說話。顧優倒是對這個問題沒什麼反應,淡淡道:“是,其實已經好幾年了,只不過我一直沒有去管它。”

謝曦揚起手中一疊報告道:“我有理由懷疑證人顧優因為腦部長期存在惡性腫瘤的關係,刺激了她的神經,使她產生了一系列不正常的幻想。她甚至認為自己是掉落凡間的天使,在自家擺起了打開‘天堂’大門的祭壇!這樣一個有嚴重精神疾病的人,她的證詞如何取信大家?”

夏之君申辯道:“我們已經對她做過司法精神病學鑒定,她通過了完全刑事責任人的評定,她不是精神病人!”

“顧優作為江市優秀的心理學研究人員,如何才能偽裝的像個正常人,這對她來說實在太簡單了!”謝曦步步緊逼,猶如惡犬,緊咬不放。

兩人爭鋒相對,誰也不讓誰。

謝曦過去教給夏之君的庭審技巧,如今全都回報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他心裏有些欣慰,又覺得諷刺。

法庭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角色,他受雇於人,就必須忠於辯護律師的職責,為羅靜爭取最大的利益。

可以說是為了錢,但他問心無愧。他已不是檢察官,無需再強制自己站在“正義”的一方。

審判長道:“法庭調查結束,現在由控辯雙方就全案事實、證據,適用法律等問題,進行法庭辯論。首先由公訴人發表公訴意見……”

夏之君翻開公訴意見書,條理分明,聲音清晰地道:“被告人羅靜,故意剝奪他人生命,其行為觸犯了……”

羅靜消極抵抗,拒不認錯,在充分的事實面前仍試圖狡辯,夏之君堅持他的起訴意見,希望以故意殺人罪從重量刑,請求合議庭對他的公訴意見予以考慮,給予本案一個公正合理的判決。

夏之君宣讀完公訴意見后,審判長讓羅靜做自我辯護。

羅靜沉思了片刻后,緩緩開口:“我從沒有想要傷害任何人,我愛楚楠,也愛我的家人。蛇毒不是我放的,兇手是誰我也不知道。顧優小姐的確是我的心理醫生,但我們的關係只是病人和醫生,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污衊我。”

最後的辯論時間,是留給謝曦的。

“被告雖然被被害人勒索威脅,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被害人。在某種程度上來講,被告其實也是為受害者。我們沒必要讓一個受害者再受更多的傷害,本案所有的證據都有瑕疵,都不是直接證據,根據疑罪從無定論,我認為被告是無罪的,希望審判長能判處被告當庭無罪釋放。”

審判長和審判員進入評議室評議后,做出了一審判決——被告人羅靜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這個量刑不算重,故意殺人罪情節較輕的判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羅靜判了十年,還是在她拒不認罪的情況下,只能算是輕判了。

可以說成也顧優敗也顧優,沒有顧優的指證,羅靜的殺人罪會更難判下來,但也是因為顧優,由於她本身就是一名罪犯,言行的確不足以取信審判長,才會導致最終這樣的判決。

“被告人,你還有什麼要做陳述的嗎?”審判長問羅靜。

羅靜臉色煞白,緊緊咬着牙,似乎在壓抑着什麼。

長久的沉默后,她緩緩開口:“我不認罪,我要繼續上訴!”

庭審結束,夏之君懷抱材料走出法院大門,剛要上車,被謝曦從后叫住。

“恭喜你。”

夏之君不知道喜從哪裏來:“有什麼話最好儘快說,檢察官和辯護律師私下會話不合規矩。”

謝曦笑了,眼尾的紋路昭示着歲月的沉澱。

“雖然我本意是想打無罪,但在有關鍵證人的情況下打成罪輕也算是儘力了。你很出色,我為你感到驕傲。”

夏之君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如果對方打算賄賂他,甚至挑釁他,他都有辦法應對,可是這樣一句話,讓他無所適從。

謝曦見他一言難盡,也不勉強,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挽着西裝轉身離去。

夏之君看着他背影良久,直到相隔甚遠,他才拉開車門鑽進車裏。

他剛坐定,手機微信便響了。

——老師,今天補課嗎?

夏之君面對這個稱呼,沒來由心情一點點明朗起來,唇角也露出笑意。

——老時間,老地點。

番外二

韓章靠在沙發里,拿着根逗貓棒悠閑地逗弄着身旁的小貓。

一點長得很快,如今已經是只有對大鈴鐺的青年喵了,韓章和林春舟琢磨着再過段時間就把它給咔嚓了。

他見林春舟從陽台打完電話出來,問他:“李教授真的沒事嗎?這麼著急着出院做什麼,再休養兩日好好養病啊。”

李教授醒來已經有一個月了,這一個月裏,李教授展現了自己過人的意志力,不僅快速恢復了語言能力,而且肌肉方面的恢複復建也十分積極,根本不需要別人催的,自己天天練得勤快。

“他想快些好起來,回去上課。”林春舟在韓章身邊坐下,兩人中間隔着只一點,“況且阿姨好久沒看到他了,他怕阿姨擔心。”

陳絡萍倒是問起過李教授幾次,但是她自己是個金魚腦子,今天問了明天就忘,其實根本不記得李教授到底多久沒去看她了。

韓章一針見血道:“其實是李教授想老婆了吧。”

林春舟揉揉一點的小腦袋,說:“可能吧。”

韓章用逗貓棒毛茸茸的頂端搔了搔林春舟的下巴:“顧麗君的骸骨上禮拜火化了,因為沒有家屬申領,暫時寄存在了殯儀館裏。昨天顧優去做了祭拜,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你猜怎麼著?她把骨灰盒砸了,裏面的骨灰被她毀得七七八八,真的是挫骨揚灰了。”

林春舟拍開那隻逗貓棒,感慨道:“看來她是真的恨她媽媽。”

“醫生說她沒幾個月好活了,腦袋裏有顆定時炸彈的感覺想必不好受。”

林春舟道:“她尋找的信徒,某種意義上更像是她自己的化身,與其說是做黑彌撒獻祭,不如說她在通過這種方式消除自己身上的罪行。”

“她這樣的算不算連環殺手?”

“算吧。”雖然大部分她都沒有直接下手,但卻間接使人喪命,“大部分連環殺手,總是不甘心默默無聞犯案,想要傲慢地被人發現,因此會留下一些固定的、特有的標記。比如開膛手傑克,再比如查理?曼森。”

韓章有些驚訝:“顧優也有嗎?”

“我事後仔細想來,她是有的。周洋書架上的神曲,蔣勛畫的《敵對力量》,唐晶兒的項鏈,莫姍的水晶球,這些都是有寓意的,正大光明擺在顯眼處,可是就是沒人知道這些都是她乾的,正符合她給自己定的罪名——傲慢。”

韓章聞言扯了扯嘴角:“真的好傲慢啊,那羅靜和沈丘呢?他們有什麼標記?”

“羅靜你還記得她有帶過一條手鏈嗎?手鏈的墜子是顆‘L’形的祖母綠,別人肯定都以為這象徵著‘羅’的首字母,可如果不是呢?”

韓章皺着眉,忽然靈光一閃:“是‘7’?擦,那竟然是個7!”

林春舟笑着點點頭:“沒錯,羅靜的手鏈想必也是顧優的手筆,還有沈丘,恐怕那些眼鏡蛇就是顧優讓他養的。七宗罪代表七種罪行,也代表着因這七種罪行墮天的撒旦,憤怒的撒旦又名‘薩麥爾’,在神話故事裏,他會變成巨蛇誘惑人類犯錯。”

韓章被這一頓繞的頭都暈了,簡直對林春舟佩服的五體投地。

“你這都是怎麼想出來的?”

“就隨便想了想。”

“你說蛇是顧優讓沈丘養的,難道從一開始,每個人的殺人手法她都已經預想好了?”

林春舟搖了搖頭道:“不是。這六個案子裏,像晶兒,蔣勛還有羅靜,是完全按照她的指示完成的‘獻祭’,可周洋、沈丘和莫姍明顯是出了問題的。周洋意外殺死了自己的女朋友,這不可能在顧優設想中,但她應該不會在乎祭品到底是誰。畢竟沈丘差點獻祭失敗,顧優將未出世的嬰兒也算進祭品里。而莫姍,索性就任務失敗,惹得她親自動手了。”

韓章丟開逗貓棒,將一點拎起來放到地上,接着傾身挨向林春舟。

“如果不是她得了腦癌時日無多加快了進程,再給她多點時間謀划這一切,說不定真的就被她逃掉了。”

“不會。”林春舟被他突然擠上來壓進了沙發里,但他什麼也沒說,任對方趴在他身上,“新良村遲早是要拆遷的,那具白骨最終還是會大白於天下。正義會遲到,但不會不到。”

韓章真是覺得林春舟哪哪兒都好,長得漂亮,腦袋瓜子還聰明,身材又好,真是完美無缺。

他忍不住在對方唇角響亮地落了個吻:“什麼時候,陪我去祭拜下我媽吧,讓她看看她兒子找了個多好的媳婦兒。”

林春舟臉頰微紅:“好。”

說到韓章的媽媽,他不僅想到另一個人,韓章的繼母。上次在醫院見過一面,是個看起來很溫柔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接受韓山的性向。

沒錯,林春舟已經猜出來了。從韓山說他喜歡上比他年長的、心裏還有個白月光的人時,他就有所懷疑,後來韓山失蹤,夏之君那樣找他,將他救醒后還一把抱緊懷裏,他望着那幅畫面,突然就全部對上了。

不過要說真正確定,還是在醫院,接韓山出院那回。

韓山以為他沒注意,但其實他全都看在眼裏。

林春舟不打算這麼直接告訴韓章,第一這是韓山的私隱,他不覺得任何人有權過多干涉,第二他怕韓章去找夏之君拚命。以林春舟對韓章的了解,他絕對幹得出這事兒。

韓章見他出神,輕輕咬了咬他的下唇:“想什麼呢?”

他的呼吸灼熱,透着股煙草的香味。

林春舟笑道:“想你什麼時候能戒煙。”

他的任何要求,韓章都會放在心上,這個要求自然也不例外。因為對方不喜歡煙味,他其實現在已經很少抽了。

“這總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這樣,以後只要我想抽煙了,你給我點替代品,讓我把煙癮壓下去怎麼樣?”

“什麼替代品?”

韓章嘴角噙着笑,視線不懷好意地慢慢由上往下。林春舟被他看得臉紅心跳,簡直要控制不住生理反應:“你……”

韓章撲向他:“我現在煙癮就犯了,快幫我戒斷!”

一點蹲坐在沙發邊,抬頭好奇地盯着自己的兩個鏟屎官,忽然整隻貓都被從天而降的一件白色襯衫罩住,它愣了好久,遲緩地從縫隙里探出一個頭,又被一條褲子蓋住。

它生氣了,喵地一聲從衣服堆里竄出去,跳到了高高的冰箱上。

它歪着頭,一雙貓眼又大又圓。盯着沙發上不斷聳動的人影看了半天,覺得沒什麼意思,它叉開腿低頭舔起自己的蛋蛋。

人類真是好無聊啊。

一點這樣想着。

番外三

誰也沒想到,梁平和江白鷺說在一起就在一起,說結婚就結婚了。

在梁平宣告自己脫單的半年後,韓章收到了他發來的請柬。

一開始韓章也沒細看,在市局走廊里匆匆收下了,問:“幹嗎?你四十大壽啊?”

梁平差點起腳踹他屁股上。

“你才四十大壽!老子結婚!”

韓章不可思議道:“白鷺竟然同意嫁給你了?你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

韓章某些方面特別“直男”,上回大家一起吃飯,慶祝韓章調回市局總隊,一頓飯吃下來,林春舟回去的路上就跟他說梁平和江白鷺在一起了。他那會兒還不信,說不能吧,兩人都認識這麼多年了,要一起早一起了。

結果第二天就被打臉。梁平愉快地短訊告知他,自己再也不是單身狗了,以後也是有老婆疼的人了。

韓章從字裏行間都能感受到對方極力想要掩藏但又怎麼也掩藏不住的嘚瑟勁。

本來以為他們還有幾年戀愛長跑要跑,誰承想這才半年就喜結良緣了。

江白鷺不是個喜歡鋪張繁瑣的性子,故而辦的是草坪婚禮,親友共同見證兩人互換戒指,喝個交杯酒,儀式就算完了,非常簡樸的婚宴。

夏之君正與新郎端着香檳酒小聲交談着,韓章與林春舟並肩走了過來。

“兩個人說什麼悄悄話呢?”韓章難得在制服之外穿這麼正式的,西服西褲,皮鞋蹭亮,連頭髮都有特意打理過。

被夾在三名帥哥中間,梁平忽然覺得自己特別的渺小,與周圍人的氣質簡直格格不入。

韓章、夏之君、林春舟三人各有特點,正裝模樣堪比畫報男模,他呢,以前是糙漢子,現在也不過是精緻了點的糙漢子。

“說顧優那案子呢。”梁平道。

韓章皺眉:“大喜日子提她做什麼?你們也太熱愛工作了吧。”

夏之君舉了舉杯子以示自己清白:“這可不是我提的,是梁隊自己提的。”

顧優的案子在幾個月前已經落下帷幕,彼時她躺在病床上,形銷骨立,臉上戴着氧氣面罩。審判長站在她床前宣讀判決書,她對所有罪行供認不諱,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她利用心理醫生的便利,對多名病人的心理進行了錯誤的引導,致使他們逐漸走向歧途,更對他們的犯罪行為進行從旁協助和支援,這是罪一;殺害自己的母親,用水泥藏屍,這是罪二;非法拘禁他人,這是罪三。

數罪併罰,顧優判了死緩,然而判決才下沒多久,她便死在了病床上。

一個瘋狂的殺人犯,就此退下了屬於她的人生舞台。

“這不是案子比較離奇曲折,我跟夏檢察官一時興起,就聊了兩句。”梁平說,“我是真沒想到唐晶兒那些照片也是她寄給葉婧的。”

據顧優自己供述,當初那名將唐晶兒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的照片寄給葉婧的人,正是她本人。

林春舟淡淡道:“一面充當救世主,一面激發矛盾,可憐晶兒到死都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在她心目中,顧優恐怕是這個世上唯一給她溫暖,不在乎她犯過的那些錯誤的人。”

所以,她才對她的“主”那樣虔誠。

“幾位在聊什麼?”

幾人一回頭,就見一身簡約白裙的江白鷺緩緩走近。

她不是那種一眼讓人驚艷的女子,平時由於工作原因也多是素麵朝天,不施脂粉,但她自身就是有種沉靜的氣質,宛如池塘中淑麗的荷花,亭亭玉立,清新動人。

梁平見到她,眼神彷彿化成了水:“在聊下一個結婚的是他們中的誰,我猜是韓章。”

韓章莫名被點名,瞪了他一眼,朝江白鷺笑道:“我猜是夏檢察官。”

夏之君端着酒杯,面不改色輕抿了口,萬分自然地將皮球丟給下一位:“我猜是林先生。”

林春舟以拳抵唇咳了老半天。

江白鷺不知道他們在賣什麼關子,勾住梁平胳膊,將他往空曠的草坪拉扯。

“我要扔捧花了,你們快點過來!”

韓章摸摸鼻子:“那些女孩子的玩意兒,讓我們這些大老爺們去幹嗎?”

林春舟用手肘擠了擠他,好聲叮囑道:“天大地大,今天新娘最大,等會兒就是她讓你頭頂捧花跳探戈,你也不能拒絕。”

“我也不會跳探戈啊。”讓他做掌上壓還行,跳舞不是要他命嗎?

他們邊說邊往草坪中央聚攏。

賓客們此時紛紛圍成一圈,將江白鷺圍在中間,最前排是一群穿着伴娘服的年輕姑娘。

江白鷺背過身:“那我丟了哈!”

她數着一二三,手上捧花高高拋起,呈完美的圓弧向後飛去。

接着,它錯過了伴娘團,錯過了伴郎團,一路飛馳,落到了……韓章手裏。

韓章本與林春舟躲在人群里瞎聊,沒想到突然就被一束從天而降的捧花砸中。

他與林春舟面面相覷,都有些意外。

人群推開半米,將他們孤立出來。梁平看到那個接到自己妻子捧花的竟然是韓章,笑得格外大聲。

“我說是你吧,你還不信!”梁平穿過眾人來到韓章身旁,一巴掌拍上他的肩,“我跟你講,好事將近啊。”

韓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春舟,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恭喜恭喜。”林春舟避開他視線,忍着笑朝他拱了拱手。

梁平硬是要拉着韓章表演節目,說捧花是個好彩頭,誰接到誰就有義務帶給大家歡樂。

韓章沒想到還真給林春舟說中了,他竟然要當眾表演節目。

然而韓警官是真的沒有什麼特殊才能,想了半天,他脫掉西服遞給林春舟,接着撩起襯衫袖子,道:“我給大家表演個掌上壓吧!”

梁平只要能整到他就行,也不管他是什麼節目,鼓着掌就跟其他同事一起瞎起鬨,讓他不做滿五百個不許停。

林春舟好笑地看着他們瞎胡鬧,他手裏挽着韓章的西服,怕弄皺了,也沒有擠得很近去看。

“聽說你不做網約車了?”

忽然聽到身旁傳來一道聲音,林春舟看過去,是夏之君。

“不做了,改做拳館了。”林家那老房子的拆遷款前陣子下來了,是筆不小的數目,林春舟沒有買房的打算,更沒有結婚的打算,因此便將這筆錢做了商業投資。

正好他和韓章之前經常去的那家拳擊館,老闆因為私人原因急着轉讓店鋪,林春舟有意將店頂下來,對方也是誠心想脫手,兩方已經談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律師擬好合同,簽字辦理手續。

夏之君聽韓山提過一嘴,點點頭道:“打拳要比開車適合你。”

林春舟就此與他展開了話題,隨意地聊了兩句。

“李叔叔恢復得很好,已經回學校上課了,阿姨最近也沒再犯病,都挺好的。”

李教授一案的犯罪嫌疑人莫姍,經過醫院的及時救治,很快就恢復了健康,甚至比李教授還要早出院。此案比較特殊,和顧優那個案子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因此也是拖了許久才得以結案。

夏之君道:“韓山跟我說了,李教授氣色看起來不錯。”

林春舟看向他,問:“說到韓山,他一直在你那裏學習各種法學知識備考司法考試吧,學得怎麼樣了?”

“還不錯,明年應該能考過。”夏之君話語有所保留,其實韓山學得非常好,認真刻苦遠超他一開始的想像。這幾日,他甚至覺得對方原本有些嬰兒肥的臉頰都消瘦了一些。

“我是一定會考過的,不然怎麼對得起老師你對我的諄諄教誨?你放心,要是不過,我提頭來見啦!”

腦海里浮現韓山信誓旦旦的模樣,夏之君眼角眉梢不自覺帶上笑意。

林春舟從他表情里看出些什麼,淡淡淺笑道:“未來的道路上,有你做他的指路明燈,我就放心了。”

他們正聊着天,韓章那頭忽地傳來一聲喝彩。

“好!”

林春舟往裏面探了探身子,發現韓章依舊在做着掌上壓,額頭鬢角都是汗,順着下巴滑落,身後的白襯衫也濕了一大塊。

梁平在旁記者數:“兩百零三了,你真棒,離五百個越來越近了!”

韓章喘着氣,暫停下來說話:“你給我閉嘴,好好數數!剛剛還兩百十五,怎麼還越來越少了?”

梁平裝傻:“有嗎?”他去問周圍的人,“有嗎?”

大家十分配合,都回答他沒有。

林春舟將手裏西服和自己的西服,加臉上的眼鏡遞向夏之君,讓他暫時幫忙拿下。

夏之君還來不及問他要做什麼,就見他擠開人群,沖梁平舉手道:“算我一個,我替韓章做兩百個。”

韓章臉上的汗呈串滾落,側着頭看林春舟也下場了,問他做什麼。

“替你分擔一下。”林春舟說。

韓章一下子趴到草坪下,完全沒有一個帥哥的偶像包袱。

“那剩下的你都給我分擔了吧,我不行了!”

任梁平如何笑話他,他說不起來就不起來,整個人都賴在了地上。

最後,還是林春舟幫他做完了剩下的兩百多個掌上壓。做完之後,他和韓章形成鮮明對比,雖然臉上也帶着些細汗,但瞧着就是遊刃有餘,就是臉不紅氣不喘。

“看來,還是林先生厲害呀,不虧是當過兵的。”江白鷺點評道。

韓章有苦說不出,他要不是昨天扭到腰,別說五百個,五千個也照做不誤好嗎?

婚宴一直持續到夜晚,新人在舒緩的爵士樂中相擁着緩緩起舞。

忽然夜空綻放出一朵絢麗的煙花,所有人都抬頭看向天空。

“真美。”林春舟與韓章坐在一張鞦韆椅上,身旁放在那束越過眾人砸中韓章的神奇捧花。

韓章看向夜空,附和道:“是啊,真美。”

歲月靜好,國泰民安,親朋幸福美滿,健康順遂,沒有比這更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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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水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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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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