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溺水
少年臉上的血污已在他衣服上蹭凈，聽得此語急忙睜眼抬頭觀瞧，卻看到一排齜出唇外的暴牙。環顧四周，驚詫莫名。剛才自己分明在街上與天殺道人對峙，此刻不知何故身在飯莊廚房之內，手臂所抱之人也不是甚麼道人，而是如假包換的李大牙。
雲來飯莊前廳內突然臭氣熏天，正在用餐的食客紛紛掩鼻離席，抱怨着跑出店門。黃掌柜追出店外，大叫：“還未付飯錢！”眾食客無人理睬，四散而去，避之若恐不及。
黃掌柜無端損了一大筆飯錢，當下氣急敗壞，循着氣味來到后廚，卻見少年滿身污穢，正是那臭氣源頭。他只道是少年頑皮胡鬧，攪擾了生意，一時間怒火攻心，在案板上抄起一柄雪亮的菜刀，向少年當頭砍來。
少年大驚失sè，好在身體靈便，自黃掌柜腋下鑽出，逃到店門之外。他見黃掌柜滿臉濺朱，面目猙獰，揮舞菜刀攆了出來，立即拔足狂奔。黃掌柜追趕出半里多地，終是身胖體虛，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不止，手中菜刀也掉落路旁。
少年一路飛跑，不敢停下腳步，猶自聞到身上惡臭襲人。心中想道：“李大叔不知用的甚麼東西製成這宗法寶，當真厲害得緊。若是灑在那妖道身上，熏也熏死他了，哪裏還能使用法術害人。”他猛地記起城東有條大河，正可洗去身上污物，便調轉方向朝河邊奔去。
跑了這半天，少年腿腳酸軟，幾yu撲跌在地。他強打jing神深吸口氣，忽覺下腹鼓盪，兩股熱氣直通足心，雙腿登時充滿力道，竟然越跑越快，道路兩側的樹木房舍飛速後退。少年心下大奇，不斷催動熱力注入兩腿，快步如飛，雙足似不沾地，身形疾逾奔馬，路邊景物連成一片，彷彿五顏六sè的光影飛掠而逝。
少年跑得甚是暢快。迎面風頭甚勁，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但呼吸卻不見急促，倒似平ri從容散步一般。少年沿着大路轉過彎來，忽見面前橫着一條大河。他奔跑過急，停不下腳步，眼看就要衝進河裏。匆忙之間，足下猛然發力，身體拔地而起，凌空飛越河面，摔在對岸沙灘之上。
岸邊沙土甚是鬆軟，消去大部分下墜的力道，是以少年身上並未受傷。他翻身坐起，呆看數丈寬的河面，竟不知自己是如何跳過，心中訝異之情難以言表。
少年來至河邊，脫光衣物躍入水中。河水平緩，被烈ri曬得溫熱，甚是舒適宜人。他到底是孩童心xing，一邊洗澡一邊戲水，全然忘了剛才離奇兇險的境遇。只是身上污穢之物難以除去，他在水中泡到皮膚髮白，搓得渾身泛紅，才將惡臭氣味洗凈。
少年回到岸邊，赤條條躺在沙灘之上，ri光照得身上暖意洋洋，惹人慵懶。他嘴上叼根草棍，看着湛藍的天空，浮雲如白衣蒼狗變幻不定。風中傳來陣陣草木清香，不遠處岸柳成行，枝條搖曳，姿態曼妙。耳際聽得河水流動之聲，間或夾雜一兩聲水鳥的鳴叫，宛轉清脆，煞是動聽。
愜意地躺了一會兒，少年想起衣物還未清洗，便拎到河水中揉搓。衣上污漬更是頑固，濯洗不凈。他從水裏摸了塊石頭，又在岸邊尋了處平整光滑的石板，將衣物放上去敲砸一陣，再浸入河水漂洗。如此反覆數次，直洗得粗布褪sè，沾染的污物穢氣才大致滌盡。
少年把衣物晾乾穿好，才想起時候不早該回店裏。他望着眼前寬闊的水勢，心中犯難。河上既無橋樑，亦無舟楫，不知該如何渡過。尋思了半晌，想道：“既然當時跳得過來，現在也必能躍得回去”。他打定主意，退離河岸甚遠，拔足迅跑，狂奔至水邊，身子猛然跳起，飛出五六尺遠，撲通一聲墜入河裏。
少年嗆了幾口水，撲騰了半天才上得岸來，猶自驚魂不定，心中后怕：“幸虧躍出不遠。小爺不識水xing，若是落入河心，豈不活活淹死？”他休息片刻，反覆忖度，終究不敢再試。眼見天sè漸晚，不由得心內更是焦慮。
此時忽聽一人說道：“曾祖爺爺，你可是在戲水玩耍么？”少年急忙扭頸回頭，看到天殺道人正悠閑地坐在垂柳之下，笑吟吟地向他望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少年見這老道如隨形之影、附骨之蛆，在自己周圍神出鬼沒，不知究竟要幹甚麼。他心下發狠，暗道：“小爺定要想個法子，將這老道騙到水中，淹個七葷八素，看他還敢不敢作怪。”心念至此，少年笑道：“這河水溫暖清澈，水中還有肥美的鯉魚。乖孫子，快來同我捉魚，小爺烤給你吃！”
天殺道人聽有魚可食，嘴裏口水四溢湧出唇外，急忙跑到河邊，俯身朝水裏觀望。少年見他脊背正對着自己，心下大喜，用盡全身氣力撞去。天殺道人“哎喲”一聲，跌入河中。他身上道袍寬大，在水裏舉止甚是不便，磕磕絆絆大為狼狽。少年在岸邊跳躍不已，拍掌大笑。
哪知道人折騰片刻，忽然不動，身子浮在水面，似已被淹死了一般。少年大吃一驚，急忙跑到河裏，yu將天殺道人拉上岸來。無奈道人被水流沖遠，救之不及，眼看着他身體漂行至下游，慢慢沉入河水之中。少年沒料想會搞出人命，惶急之下大喊天殺道長名號。但見河水茫茫，白亮一片，不知該向何處去尋道人的身影。
少年喊了幾句不見回應，兩腿發軟跌坐在河裏。原本只想調理天殺道人一番，不料卻壞了他的xing命。少年心內悔愧萬分，不由得失聲痛哭。說來也怪，儘管天殺道人幾次整治得他死去活來，但少年覺得自小從未有人待他如此親切和藹，一同吃肉喝酒賭錢之際，也很是快活。天殺道人溺水而亡，少年感到悵然若失，彷彿失去了親人一般難過。
眼下已是黃昏時分，紅ri偏西，光sè漸暗。少年呆坐水中，臉上滿是淚痕。雖已止住啼哭，卻還不時抽泣兩聲。正在傷神之際，少年忽覺有人在他肩頭輕拍，耳邊語聲響起：“曾祖爺爺，你為何事如此傷心？”他轉過身去，見天殺道人站在自己身後，依舊是蓬頭垢面，衣衫邋遢，但渾身上下並無一點水濕。
少年駭然問道：“老牛鼻子，你究竟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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