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巨人傳 下》(4)
DIWUBU
龐大古埃之英勇言行錄
（末卷）
致好心的讀者們
永不知疲倦的酒友們，還有你們，可尊可貴的生瘡的人們，此刻你們正有餘暇，而我手頭也無甚急事要處理，所以我想向諸位問個問題：“為何現在人們像是說口頭禪似的說，今天人們已不再枯燥乏味了？”
“枯燥乏味”這個詞，在朗格多克語彙中，意為“未曾腌漬”“沒有放鹽”“淡而無味”；但它也具有引申意義，也就是“愚昧”“幼稚”“無理智”“沒頭腦”的意思。你們是不是想要對這個詞反其意而用之①，以表示到目前為止，人們可能一直是愚昧無知的，而自今日起，人們就有可能會變得明智了？那麼，是何種原因，並且有多大的原因，使他們變得愚昧無知的呢？又是什麼原因並且是多大的原因讓他們將變得明智的呢？他們為什麼從前那麼愚昧，而今又會變得明智呢？你們是從什麼地方看出他們過去是愚昧的？又是從什麼地方看出他們今天變得明智了的？是誰讓他們愚昧無知的？又是誰使他們明智聰明的？是喜歡他們仍像過去一樣愚昧的人多呢，還是喜歡他們今天變得明智的人多？他們愚昧了多長時間？他們又將明智多久？他們以前為什麼會愚昧？今天又因何而變得明智了？
①說“今天不再愚昧了”，也就等於是在說“過去一直是愚昧的”。
為什麼他們的愚昧今日宣告結束，而不是拖到以後才結束？為什麼他們從今天開始而非在此之前開始變得明智？從前的愚昧對我們造成了什麼傷害？隨之而來的明智又會給我們帶來什麼好處？過去的愚昧是如何被剷除的？今日的明智又是如何出現的？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就請給我以回答，我之所以不想換別的方法來請教諸位大人①，是怕那麼做會有損各位的尊嚴。你們不必害臊，把實話對天堂的仇敵、真理的仇敵——魔鬼大爺②——說出來好了。大膽地說吧，孩子們！如果你們是我這邊的人③，就請為我的這篇說教的第一部分先喝上三五杯，然後再回答我的問題；如果你們是站在另一邊的，那就“走開吧，撒旦！”④。我以“烏魯布魯”⑤發誓，如果諸位不肯幫我解答我所提出的問題的話，那我會很後悔的，不該向你們提出這些問題？不過，不向你們提出來，我同樣也不好辦，不知該向誰請教去，因為我也沒有別的人可求教了……⑥①原文意為“閣下”“大人”，系宗教用語，專指神職人員。
②原文為朗格多克方言。
③意為“天主方面的人”。
④原文為朗格多克方言，是耶穌試探魔鬼時說的話，見《新約·馬太福音》第4章。
⑤原系當時法國軍中蘇格蘭籍士兵的用語，意為“混亂、騷擾”，作者在此把它當作聖人的名字來使用。
⑥《巨人傳》第5部初版於1562年（作者於1553年逝世）出版發行。巴黎國家圖書館收藏的《作者前言》（《致好心的讀者們》）到此為止。1564年再版的《前言》較長，但並非出自作者之手。
第一章
龐大古埃來到鐘鳴島，以及我們聽見的聲音頭一天以及隨後的兩天裏，我們一直在海上往前行駛着，沒有發現陸地等任何東西。第四天，我們才發現一片陸地，領航員告訴我說，那叫鐘鳴島①。我們彷彿聽見從遠處傳來了陣陣大的、小的、中等的鐘在齊鳴，如同在巴黎、圖爾、日爾若②、南特、墨東③以及其他一些地方的大瞻禮節期間那樣。
越往前行，越是清晰地聽見那群鍾齊鳴的聲音。我們不禁在想，是不是多多那的銅鍋④或奧林匹斯山的七音門⑤，或者埃及底比斯的美姆農墳墓上的那個塑像所發出的聲響⑥？是不是從前在阿洛里①原文為希臘文，也含有“美麗”“優雅”的意思。
②日爾若位於奧爾良附近。
③墨東系塞納瓦茲省一城鎮，作者拉伯雷曾在此傳教。
④多多那系伊庇魯斯古地名，建有朱庇特神殿，殿內有一口銅鍋，撞擊后宣示神諭。見埃拉斯姆斯《箴言集》第1卷第1章。
⑤普魯塔克在《道德集》中說，奧林匹斯山上有一個門，撞之能發出七種音來。
⑥美姆農系神話中古希臘國王提托努斯之子，曾參加特洛伊戰爭，被阿基勒斯殺死，其母悲憤不已，遂在底比斯附近為他造墳修墓，並立一塑像，傳說日出時分，塑像便會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以迎接前來上墳的母親。見普林尼《博物志》第36卷第7章。
德斯附近的利帕里島上①那座墳墓周圍所聽見的聲音？但是，從地理學的角度來看，這根本是不可能的呀②！
“我在想，”龐大古埃說道，“是不是有一窩蜜蜂飛掉了，那兒的人便敲響大鍋、小鍋、盆桶等，以便將蜜蜂吸引回來？當然，他們還會敲響諸神之母庫貝里的給祭司們用的鐃鈸的。”
船隻又向前靠近了一些，在鐘聲之中，我們還聽見有島上居民們那不停地唱着的歌聲夾雜在其中。因此，龐大古埃提議在靠近鐘鳴島之前，先停靠在一座小的岩石山旁，我們發現那兒有一座隱修院和一個小花園。
在隱修院裏，我們遇上了一個小隱修士，名為勃拉吉布斯③，格拉提尼人氏④。這小隱修士便將這鐘聲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給我們說了個透徹，而且還非常奇異怪誕地款待了我們：他竟然連續四天讓我們別吃東西，聲稱在整個鐘鳴島也都將受到如此這般的款待，因為此時正是“四季齋戒期”⑤。
“我真弄不懂這是在搞什麼鬼，”巴汝奇說道，“我看這不是什麼‘四季齋戒期’，而是‘四季風期’，因為不進食，肚子裏只能裝風了。怎麼，你們這兒除了齋戒，就沒有別的消遣了嗎？我看這可真是夠嗆啊。那我們連宮中的慶典也別去參加了。”
“在我的那本多納圖斯⑥的語法書中，”約翰修士說道，“我只發①利帕里島系西西里北面一島名。
②從地理情況來看，龐大古埃船隊並非航行在地中海，而是往西北駛入大西洋。
③“勃拉吉布斯”意為“愛美”。
④格拉提尼系羅亞爾歇爾的地名。
⑤“四季齋戒期”系指天主教規定一年四季的每一季的第一個星期應守齋3日：星期三、星期五和星期六。
⑥多納圖斯系拉丁文語法的編著者。
現有三個時態①：過去時、現在時和將來時。而這兒的第四個時態②，應該給僕人當賞錢③。”
“這個時態，”埃庇斯特蒙說，“是希臘人和拉西奧姆人在天空多雲④時的一種逾過去時的不定過去時，並且變成了一種戰爭的和聚居的時態。還是麻風病人說得好：‘要有耐心！⑤”
“這可是註定了的，”那小隱修士說道，“這一點我已經對你們說過了，誰若表示反對，就將被視為異端，是要上火刑的。”
“你說得很正確，神父，”巴汝奇說道，“但在海上時，我可是更害怕被水浸濕，更怕被淹死，而不怕被火烤，被火燒死的。好吧，就讓我們來守齋吧，見鬼！我已經餓了很久了，弄得都成了皮包骨了，我真擔心最後骨頭架子都會散了的。不過，我倒是更擔心一件事：我若齋戒的話，會給你添麻煩，讓你不舒服的，因為我不懂規矩，長相又難看，這一點很多人都給我指出過，而且我自己也這麼認為的。說實在的，我倒並不在乎守齋，因為守齋真的是小事一樁，很容易做到；我只是更擔心將來會無齋可守，因為到那時就沒什麼可以吹噓、可以誇耀的了。看在天主的分上，既然趕上了齋戒期，那就守齋吧，我都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餓過肚子了，也該溫習一下了⑥。”
“如果必須守齋的話，”龐大古埃說道，“也就是別無出路，那就只好這麼做了。不過，我得把我的書拿出來看一下，看看在海上看書是不是與在陸地上看書一樣好，因為柏拉圖在描繪一個愚蠢、無①“時態”與“時間”“四季”為同一個詞。
②系指四季齋期。
③拉丁文中只有三個時態，作者故意說第四個時態賞給僕人。
④這句話是作者在玩弄雙關語，因為“時態”與“天氣”也為同一個詞。
⑤原文也含有“大黃”這種治療麻風病藥物的意思。
⑥原文原意為“那就喝吧”。
能、無知的人時，就把他比作在海上的船里養大的人①，就像我們所說的那樣，長在酒桶里泡大的，只知從酒桶的窟窿里往外看②。”
我們這幾天的齋戒可真的是要了命了，因為頭一天我們只是馬馬虎虎地、有一頓沒一頓地守；第二天就開始整頓整頓地守了；第三天就變成了整天整天地守了；到了第四天，都扛不住了，簡直是在受煎熬了。這就是用神仙來整人啊③！
①見埃拉斯姆斯《箴言集》第4卷第7章。
②見上述《箴言集》第1卷第8章。
③系指齋期是教會任意規定的非人制度。
第二章
鐘鳴島曾是葬禮小號手們的住所，他們後來都變成了鳥兒齋戒結束后，小隱修士交給我們一封信，該信是寫給鐘鳴島的一位名為阿爾比昂·卡瑪特、鐘鳴島的艾底圖斯①師父的人的；可巴汝奇卻在向這位師父致敬時，稱他為安提圖斯②師父。這位師父是個小老頭，禿腦門兒、酒糟鼻、紅臉龐，見了推薦信之後，他知道我們已經如何如何地進行了齋戒，對我們非常熱情，盛情地款待了我們。飽餐之後，他便領着我們參觀了島上的獨特美景，聲稱該島以前住的都是“葬禮小號手”③，不過，按照自然規律（一切事物都會發生變化），他們都變成了鳥兒了。
經他這麼一說，我這才恍然大悟，完全清楚了阿泰烏斯·伽比托④、波呂斯⑤、馬爾賽洛斯、奧盧斯·蓋里阿斯、阿忒涅烏斯、蘇伊達斯、阿摩紐斯⑥等所記述的有關“葬禮小號手”以及“葬禮歌①“艾底圖斯”意指教堂里管理更衣室者。
②“安提圖斯”意指“犟驢”“笨驢”。
③“葬禮小號手”系指在墳前唱歌奏樂者，此處影射以追悼亡靈為生的教士。見奧盧斯·蓋里阿斯《阿提刻之夜》第20卷第2章。
④阿泰烏斯·伽比托系羅馬奧古斯都王朝時期的法學家。
⑤波呂斯即公元2世紀的希臘修辭學家茹留斯·波呂克斯。
⑥阿摩紐斯系希臘語言學家。
者”“葬禮舞者”是怎麼回事了。而且，對於普羅尼①、伊提斯②、阿爾庫奧尼③、阿爾西托伊④、安提哥尼⑤、提琉斯⑥等變成鳥兒，也不再覺得不可思議了。而對於瑪塔布魯娜的孩子們變成了仙鶴⑦，色雷斯帕雷納⑧的人因為在特立頓湖沐浴了九次而立即變成了鳥的情況⑨，也不覺得驚訝不已了。
然後，他就一個勁兒地跟我們大談特談鳥籠和鳥了，說鳥籠又大又漂亮，結構精巧，富麗堂皇⑩，而鳥兒卻有大有小，只只美麗，羽毛鮮亮，頗像我家鄉的人們，而且，它們也一樣會吃喝拉撒睡。總而言之，乍看上去，它們與人別無二致，不過，根據艾底圖斯師父對我們說的，它們並不是人，因為它們既不信教，也不在俗。它們身上的羽毛看得我們簡直是眼花繚亂：有的全身雪白，有的渾身墨黑，有的滿身青灰，有的黑白相間，有的身上一片鮮紅，有的藍①普羅尼系神話中色雷斯國王提琉斯的王后，因報其妹受辱之仇，變成燕子。
②伊提斯系色雷斯國王之子，被其母親殺死，被朱庇特變成鴿子。見塞爾維烏斯《維吉爾牧歌註釋》第6章。
③阿爾庫奧尼系神話中塞伊克斯的妻子，死後被朱庇特變成翠鳥。見奧維德《變形記》第11章。
④阿爾西托伊系神話中彌尼的女兒，因在酒神節期間織毛衣而被變為蝙蝠。見奧維德《變形記》第4章。
⑤安提哥尼系神話中拉俄墨冬的女兒，被朱庇特變為仙鶴。見奧維德《變形記》第6章。
⑥提琉斯系神話中色雷斯的國王，后變成蒼鷹。見奧維德《變形記》第6章。
⑦神話傳說中說，有六男一女七個孩子被瑪塔布魯娜領到森林中去，盜走了小孩的金鏈，除了女孩外，其他孩子全都變成了仙鶴，取回金鏈，復變回人。
⑧帕雷納系希臘三大半島之一。
⑨見奧維德《變形記》第15章。
⑩此系影射建築雄偉的教堂。
影射不同教派、會派的教士，因為各會派的道袍各不相同。
白相間。說實在的，真可謂五光十色，美不勝收。艾底圖斯師父將雄性的喚作“教士哥”“修士哥”“司鐸哥”“教長哥”“主教哥”“紅衣主教哥”“教皇哥”，但“教皇哥”只有一隻①；而雌性的則被他喚作“教士姐”“修女姐”“司鐸姐”“教長姐”“主教姐”“紅衣主教姐”“教皇姐”。不過，艾底圖斯又對我們說道，如同蜜蜂群中常常混進許多的馬蜂，它們只會吃，只會破壞搗亂，什麼事都不幹，所以三百年來，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每五個月，這些鳥中便會混入不少的“偽善者”，把整個島子弄得亂七八糟、污穢不堪，致使眾人唾棄，人人側目，避之猶恐不及。可這幫“偽善者”卻歪着脖子低着腦袋地做出一副虔誠狀，而且，腳上還長毛②，它們簡直與哈爾比斯③的利爪和肚腹，與斯圖姆帕洛斯鳥的屁股④一模一樣，讓人無法擺脫，難以消滅。它們中間有一個死去，立即就會有二十四個生出來。真希望此處出現一個海格立斯⑤，因為約翰修士看得出神，已經神志不清，而且，龐大古埃也像普里亞普斯在觀看賽勒斯的祭祀未穿衣服的時候那樣，想入非非，意亂情迷了⑥。
①“哥”並無“兄長”之意，系作者取自“喜鵲”的最後一個音節的發音。
②系暗指貌善心狠，心藏奸詐。
③哈爾比斯系神話中的三妖魔，女頭鷹身，長有羽翼，殘忍歹毒。
④見維吉爾《伊尼特》第8卷。
⑤意指“像殺死妖鶴似的把斯圖姆帕洛斯湖的鳥殺光”。
⑥見奧維德《節令記》第6章。
第三章
鐘鳴島上只有一個“教皇哥”
於是，我們便問艾底圖斯師父，既然這些可敬可佩的鳥兒種類如此繁多，為何只有一個“教皇哥”。他回答我們說，這是因為星辰那原始而不可改變的制度所作出的決定：“司鐸哥”和“修士哥”是由“教士哥”誕生而來的，同蜜蜂一樣，不必經由肉體的交媾；而“主教哥”又由“司鐸哥”而產生；“紅衣主教哥”則由“主教哥”所產生；“紅衣主教哥”只要不夭折，最後就成了“教皇哥”了。通常，“教皇哥”只有一個，如同一窩蜜蜂，只能有一隻蜂王一樣，如同世界上只能有一個太陽一樣。
待到“教皇哥”死了之後，就從“紅衣主教哥”中產生一個來代替它，同樣也是不必經由肉體交媾的。因此，“教皇哥”這一品種始終是獨一個，是一個一個單傳下來的，如同阿拉伯的鳳凰一般①。是的，在大約兩千七百六十個月之前，確實是存在過兩個“教皇哥”②，但那是當時本島最最災難深重的時期呀。
“當時的情景糟糕透了，”艾底圖斯說道，“那些鳥兒全都打成一團，你爭我奪，你扯我的皮，我撕你的肉，致使島上難以生存。有①據傳說，鳳凰每500年自焚身亡，然後從灰燼中重生。
②在14世紀時，羅馬教廷發生分裂，一度出現三個教皇並存，直至1414—1419年的孔斯唐斯會議之後，分裂才宣告結束。
的站在這一邊，有的站在那一邊；有的支持這個，有的支持那個；有的則悶聲不響，不再歌唱；就連那些大鐘，也像是被封存起來似的，也不再敲響。在這混亂不堪的情況之下，他們便向居住在世界各地的陸地上的皇帝、國王、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以及各聯邦求援，直到二人中的一個死去，兩個變成了一個，紛爭、混亂這才宣告結束。”
然後，我們又向他問道，是什麼讓這些鳥兒一直唱個不停的。艾底圖斯便回答我們說，是它們的籠子上掛着的那些鍾導致的。他說道：“你們看見那些像雲雀似的歌唱的戴風帽的鳥兒了嗎？要不要我讓它們馬上唱支歌給你們聽啊？”
“太好了，謝謝你。”我們一起回答道。於是，艾底圖斯師父就撞了六下鍾，“修士哥們”便立即飛了起來，唱了起來。“如果我敲一下這隻鍾，”巴汝奇問道，“那邊那隻羽毛似鯡魚似的黑的鳥兒也會唱起來嗎？”①“當然會的。”艾底圖斯回答道。
於是，巴汝奇便撞響了鍾：那些羽毛似鯡魚一般黑的鳥兒全都飛了過來，齊聲歌唱，只是嗓音沙啞，不堪入耳。艾底圖斯還告訴我們說，這些鳥兒只以魚為食，如同蒼鷺、鸕鶿一樣，它們是新近出世的第五類“偽善者”。
另外，他還補充說道，從前，羅伯爾·瓦爾勃蘭②從阿非利加洲歸來，路過此地時，曾經告訴他說，不久，島上就會出現第六類，名為“風帽哥”③，比其他種類更加憂鬱，更加虛偽，更加①系指方濟各會修士所穿衣服的顏色。
②羅伯爾·瓦爾勃蘭系指庇加底公爵羅伯瓦爾，後為加拿大總督。
③“風帽哥”系指方濟各會修士，他們所戴之風帽特別大。
討厭。
“阿非利加洲總有一些新鮮而奇特的東西產生的。”龐大古埃說道。
第四章
鐘鳴島上的鳥全都是候鳥
“既然你說‘司鐸哥’和‘修士哥’是由‘教士哥’誕生而來的，”龐大古埃向艾底圖斯師父問道，“而‘主教哥’又由‘司鐸哥’所產生，‘紅衣主教哥’則由‘主教哥’所產生，那麼，我倒很想請教一下，‘教士哥’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它們全都是候鳥，”艾底圖斯解釋道，“都是從另一個世界飛到我們島上來的：一些是來自一個非常廣袤遼闊的名為‘飢荒地’的地方；另一些是來自一個名為‘人口過剩地’的地方①。每一年，從上述兩地，那些‘教士哥’成幫結隊地離開父母親人，像潮水般地擁到我們這兒來。在他們家鄉，有錢人家，孩子特別多，按照常理，順乎自然，遵從天主旨意，不問男孩女孩，都要平均分配家產，如此一來，家產就越變越少，最後分光了完事，因此，做父母的就不得不想盡辦法，絞盡腦汁，也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我們這個‘布薩爾’②島上來。”
“你是說施農附近的那個布沙爾島？”巴汝奇問道。“不是的，”艾底圖斯說道，“我們所說的‘布薩爾’，是指他們通常都是些駝背、獨眼龍、斷臂者、缺腿人，或者是癱子、畸形什①據載這兩處地方，確系教士的主要來源。
②“布薩爾”意為“駝背”“畸形”。
么的，總之，都是世上的累贅。”“這一做法正好與以前挑選維斯塔修女的條件相反①，”龐大古埃說道，“安提修斯·拉貝奧②曾作出規定，嚴禁把一個不合格的女孩挑選來享受這種殊榮。凡是靈魂不健康的、感官上有缺陷的、身體上有毛病的女孩，都不能做維斯塔修女，哪怕是肉眼看不出的毛病，也都不行。”
“我感到不解的是，”艾底圖斯繼續說道，“那些地方的母親為什麼能在肚子裏懷胎九個月，卻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出生后在家中待上九年，哪怕是七年？而且還在孩子的長裙裏面再穿上一件短內衣，還將孩子的頭髮拚命地剪掉，同時嘴裏也不知在念叨些什麼咒語，如同埃及人似的，一穿上麻布長衫，頭髮一剃光，立即變成了伊西斯教士了。很明顯，人們一眼便可看穿，這是畢達哥拉斯式的變形，讓孩子沒受任何的損傷，就變成了你們現在所看見的這些鳥兒了。不過，親愛的朋友們，我不知道雌的（我也不知道這樣好不好），不管是‘教士姐’‘修士姐’或者‘教長姐’，為什麼不能像佐羅斯台爾規定對奧羅瑪西斯③唱頌的經文那樣，唱些讓人聽了高興的感恩經，卻像是對魔鬼阿赫里曼④似的，盡唱些悲悲切切、凄凄慘慘的哀怨曲。我也不知道她們為什麼不管年長年幼，總在不停地詛咒把她們變成鳥兒的父母親人朋友。
“擁來島上數量最多的是‘飢荒地’來的。這是一片遼闊廣袤的地區。當地居民名為‘阿薩法爾’⑤，每當遇上災荒，沒有了食物，①維斯塔修女的任務就是日夜守護祭台上的長明燈。
②安提修斯·拉貝奧系公元1世紀的羅馬帝國大法官。見奧盧斯·蓋里阿斯《阿提刻之夜》第1卷第12章。
③奧羅瑪西斯系波斯神話中的光明與仁慈之神。
④阿赫里曼系波斯神話中的凶神惡煞。
⑤“阿薩法爾”意為“卑微”“黑暗”。
便一籌莫展，既不會幹活兒或不願意幹活兒，也不願意找點什麼事干，即使到一家好人家去幫傭，也不是勤勤懇懇、老老實實的。而那些夫妻關係失和的人，事業無成，沮喪絕望；有的本性惡劣，作姦犯科，遭通緝，無處可躲，這些人也只有一條路可走：逃到我們島上來。這兒糧食豐富，生活有了保障，過去瘦得像喜鵲似的，現在都胖得像倉鼠；這兒安全可靠，沒有任何的風險、危險。”
“這些美麗的鳥兒，”龐大古埃問道，“一旦來到這兒，還有飛返其出生地的嗎？”
“有這麼幾個，”艾底圖斯回答道，“以前很少很少，而且是待了很久才回去的，一回去就後悔不迭了。後來，經過幾次改變之後，由於受到天上星辰的影響，大量的鳥兒都飛回去了。不過，這絲毫不讓我們痛心，因為留下來的就可以得到更多的了。另外，在飛走之前，它們都將自己的羽毛，也就是道袍，留了下來。”
我們確實見到了幾件道袍，而且還偶然地發現一隻大口玫瑰花瓶。
第五章
鐘鳴島上的“貪食鳥”都是啞巴
艾底圖斯的話音剛落，就看到有約三十隻我們在該島尚未見到過這種顏色這種形狀的羽毛的鳥兒飛到了我們近旁。這種鳥的羽毛好像變色龍或石蠶花或苦草花似的①，每時每刻都在變換着顏色。它們的左翼底下都有一個印記，如同把圓一分為二的對稱線似的，或者像是一條水平線上的垂直線②。這些線印記形狀完全相同，只是顏色各異，有白的、綠的、紅的、紫的、藍的③。
“這是些什麼鳥？”巴汝奇問道，“叫什麼名字？”“這是一些雜交種，”艾底圖斯回答道，“我們叫它‘貪食鳥’，在你們那兒，它們的胃口大極了。”“你能不能讓它們唱幾聲讓我們聽聽啊？”我問道。“它們從不歌唱的，”艾底圖斯回答道，“不過，吃起來可不得了，比雙份還要多。”“有雌性的嗎？”我又問道。“沒有雌性的④。”艾底圖斯回答道。
①見普林尼《博物志》第21卷第7章。
②形狀好似希臘十字和羅馬十字。
③此處是在影射各教派的標識。
④馬爾太修會沒有修女。
那它們身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疤痕，面部又有那麼多麻點的？”巴汝奇不解地問。
“這是這種鳥所特有的病症，因為它們老跟海水接觸①。”艾底圖斯回答道。然後，他又向我們闡釋它們飛來的緣由，說道：“它們是飛過來看看你們中間是否有稱為‘哥’②的可怕猛禽，因為它們所說這種猛禽不聽召喚不認手套③，而且據說只有你們那地方才有。還聽說這種猛禽中有一些腿上還繫着名貴的皮帶，皮帶扣上還刻着‘誰若往壞處想④，就立刻罰他吃大糞’；另一些在胸脯上戴着一個誹謗者的肖像⑤；還有的則身上披着羊皮⑥。”
“艾底圖斯師父，”巴汝奇說道，“你說的倒有可能，只是我們並不認識它們。”
“行了，”艾底圖斯說道，“已經說了不少了，咱們去喝酒吧。”“還得吃點。”巴汝奇說道。“吃和喝是一半對一半，誰都缺不了，”艾底圖斯說，“時間極其寶貴，稍縱即逝，趕快用在正事上吧。”於是，艾底圖斯便先將我們領到溫泉里去洗了個澡。那溫泉真美，真爽！洗完澡后，艾底圖斯又讓僕人為我們擦香脂抹潤膚膏什麼的。但龐大古埃卻不太喜歡這樣，說是不這樣，喝起酒來反而是更加痛快。
於是，艾底圖斯便把我們領進一間寬敞明亮、舒適宜人的餐廳，對我們說道：“隱修士勃拉吉布斯讓你們一連齋戒了四天，可到①影射土耳其人在地中海戰役時，無惡不作。
②此處的“哥”系指一種猛禽，影射聖米歇爾修會、金羊毛修會等。
③此處影射承認教皇、接受教皇旨意的教派。
④此處系影射一種名為“腿帶會”的教派。
⑤系指聖米歇爾修會的標識，標識上是聖米歇爾在降服魔鬼，即誹謗者。
⑥系指金羊毛修會的標識，其標識為金項鏈或一紅色帶子上墜着一隻羊。
了我這兒，與之相反，我要讓你們連續四天不停地又吃又喝。”“那我們就不睡覺了嗎？”巴汝奇問道。“你想睡就睡，”艾底圖斯回答他說，“俗話說，先喝后睡嘛。”天主哇，我們真的是大快朵頤呀！啊，艾底圖斯真的是個大好人哪！
第六章
鐘鳴島上的鳥兒如何獲得食物
龐大古埃愁容滿面，眉頭緊鎖，似乎對艾底圖斯為我們排滿了這四天、耽擱了行程而有所不滿。艾底圖斯看出來了，便對他說道：“您知道，殿下，冬至前後各七天，海上從不會起風暴的①。這是自然界的各種元素向翠鳥——武提斯的神鳥——提供在海邊下蛋和孵鳥的時間②。這之後，海水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平靜之後，耐不住寂寞，要興風作浪、洶湧澎湃了。在這連續的四天裏，它瘋狂地在肆虐，誰若下海，必遭其重擊。我認為，你們留在這裏，享受鐘鳴島上豐富的食物，並非白白地浪費了時間，正好養精蓄銳，以利再戰。如果您不想與朱諾③、尼普頓④、多利斯⑤、埃奧魯斯⑥以及眾多凶神惡煞對抗的話，您還是留下來的好，打起精神來，痛痛快快地大吃大喝它一頓！”
吃飽喝足之後，約翰修士向艾底圖斯師父問道：“在這座島子上，你們只有鳥和鳥籠；鳥又不會耕田種地。它們只會成天地嬉①見普林尼《博物志》第10卷第12章。
②見普林尼《博物志》第10卷第47章。
③朱諾曾掀起風暴，阻止伊尼斯前進。
④海神尼普頓手執三股鋼叉，掀翻船隻。
⑤多利斯系神話中海洋與忒提斯的女兒、水神奈列伊德斯的母親。
⑥埃奧魯斯系神話中的颶風神。
耍，啁啾和鳴唱。那麼，這麼豐富的糧食、美味的食品是打哪兒來的呢？”
“從那邊的那個世界來的，”艾底圖斯回答道，“不過，北邊的那幾個地區除外①，幾年來，它們已經把卡瑪里納湖給攪和得夠嗆了②。”
“好啊！”約翰修士說道，
“哼哼，他們將後悔不迭，哼哼，他們是自作自受。”
“朋友們，喝酒去嘍！”③“你們是什麼地方人哪？”艾底圖斯師父問道。“圖爾人。”巴汝奇回答道。“很好，”艾底圖斯師父說道，“既然你們來自美麗的圖爾，那你們絕不是惡喜鵲孵育的。每年，從圖爾都要往我們這兒運來很多很多的東西。有一次，有一個從這兒經過的圖爾人告訴我們說，圖爾公爵的全部收入還不夠他美餐一頓青豆燒肉的，因為他的前任們對我們島上的鳥兒們太慷慨大方了，把許多竹雞、野雞、火雞、魯敦④的肥閹雞等各種各樣的野味和獵物全都送給我們了。
“喝，喝呀，朋友們！你們瞧那邊的一窩鳥，吃得多肥多壯啊！那都是因為有來自圖爾的進貢啊！所以它們才為它們的居民們唱得那麼起勁兒！你們從來不會看到那些黃鶯唱得那麼歡實的，它們只①系指英國和德國，那兒信奉新教。
②此系影射北歐國家脫離羅馬教廷，不再向教皇進貢。
③此句似應仍為約翰修士所說。
④魯敦系法國維也納省的地名，位於普瓦蒂埃西北。
要一看見這兩根棍棍兒①，就勁頭十足，越唱越動聽……”“這是‘棍棍兒巡遊’②。”約翰修士說道。“……你們看見那邊掛在鳥籠上方鐘樓里的那隻大鐘了嗎？我只要一敲那隻鍾，它們就唱得特別地帶勁兒。喝，喝，朋友們，今天真的是像每天一樣，喝得非常痛快。喝，喝，我敬諸位一杯，衷心地歡迎大家。別擔心，不管怎麼喝，吃的喝的也不會缺少的。即使天變成了銅，地成了鐵③，我們也不會缺糧的，連續吃上七年八年都不成問題，或者比埃及的飢荒鬧得更長也無傷大雅的④。來，為了我們彼此間的友誼，一起干！”
“怎麼搞的，你們這兒日子過得也太愜意了！”巴汝奇驚嘆道。“要是到了另一個世界，”艾底圖斯說道，“我們還要更舒服哩。
極樂世界是無所不有，什麼也不缺的。來，舉起杯來，朋友們，乾杯！”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們最初的‘葬禮小號手們’受到一種神聖的睿智的精神啟迪的緣故，”我說道，“他們想出了種種辦法，使你們獲得了世人孜孜以求而又很少有人能夠得到的東西，那就是讓今生今世和來生來世都過上天堂般的生活。
啊，幸福的人！啊，成仙得道的人！願上蒼保佑，我也能有這個福分。”⑤①系指大節日時儀式所使用的木杖。
②系指巡遊儀式時，需帶很多旗，所以打旗用的棍棍兒很多。
③見《舊約·申命記》第28章。
④見《舊約·創世記》第41章。
⑤此系詩人馬洛懷念維克多·布羅多的一首諷刺詩，題為《寫給兩位方濟各會修士》。
第七章
巴汝奇向艾底圖斯師父講述戰馬和驢子的故事當我們吃飽喝足了之後，艾底圖斯師父便把我們領進一個裝飾佈置講究、壁毯地毯鋪就、金碧輝煌的房間裏，並立即命人給我們送來欖仁樹果、姜芽果醬，以及大量的肉桂滋補酒和上等葡萄酒，讓我們像飲雷泰河水似的暢飲這些補品，以消除我們在海上所經受的煎熬、疲憊。另外，他還派人給我們停靠在碼頭上的船隻送去了大量的食物。但是，我們在此地卻總也無法入睡，因為那鐘聲總在不停地敲響。
午夜時分，艾底圖斯又把我們叫醒，讓我們繼續喝酒，而且，他還舉起酒杯先喝了一杯，說道：“來自遠方的朋友們，你們總說愚昧無知是所有痛苦不幸之源，這話確實沒錯，但是，你們並未真正地從思想里把愚昧無知清除掉，反而是生活在其中，而且因愚昧無知而活着。因此，才會有那麼多的痛苦不幸在折磨着你們，讓你們老是在抱怨，在哀嘆，總不滿意，難以自拔。我現在算是明白了這個道理了。愚昧無知讓你們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如同戰神中了法術一般①，而你們不了解，寧可不睡覺，也不可不去盡情地享受這個著①見荷馬《奧德賽》第8卷。
名島嶼上的美好之處。你們已經飽食三餐了，但是，你們聽我的准沒錯，要想吃到鐘鳴島上的好東西，就得起早，因為在這座島上，東西越吃越多，而越省卻越少。季節一到，必須刈草，然後草才會長得更加茁壯，也更加有用；反之，不及時割它，用不了幾年工夫，草就堆積在一起，變成了一層爛草皮了。所以說，朋友們，快去喝酒吧！大家都去，一起喝。我們的鳥群中最瘦小的鳥①現在都在一起大聲為你們而歌唱，請大家為它們的健康乾杯吧。乾杯！一杯，兩杯，三杯，九杯！這不是食物，而是對己之仁愛②。”
等到天剛蒙蒙亮時，他又把我們給叫醒，讓我們吃早餐湯③。隨後，一整天裏，我們除了吃喝還是吃喝，以致我們都弄不清自己是在吃午飯還是吃晚飯，是在吃午茶還是吃夜宵。我們只是偶爾地抽空在島上溜達溜達，放鬆一下，聽聽那些備受祝福的鳥兒唱着歡快的歌曲。
那天晚上，巴汝奇對艾底圖斯說道：“師父，如果你願意聽的話，我來給你講一個挺有趣的故事吧。這個故事是發生在二十三個月前沙台勒羅④那兒的事。當時，正是四月份。一天早晨，一位貴族老爺的馬夫，在一片休耕田裏放一群戰馬，突然看見一個牧羊的小女孩，只見她，身在灌木叢中，看着自己的羊群，①影射托缽僧人，他們誦經的時間都是一早一晚。
②這句話埃拉斯姆斯也說過，意思是“勿使用刻苦肉身者的熱誠，而使用希望別人是最大享受者的仁愛”。
③“早餐湯”為修道院裏早晨吃的一種濃湯，在念完晨經后吃。
④沙台勒羅系波亞都的地方，其附近的米爾巴萊盛產驢子。
“她還帶着一頭驢和一隻母山羊。於是，馬夫便上前去與她搭訕起來，邀請她騎在他身後馬上，去看看他的馬廄，順帶吃頓便飯。當他與她交談的時候，他的一匹馬便走上前去，俯在她的那頭驢子的耳邊，悄悄地說道（那一年，許多地方的牲口都會說話）：‘可憐的小瘦驢呀，我好憐惜你呀，我好同情你呀。我一看到你的鞍具磨損得那麼厲害，就知道你每天得干多少的活呀。不過，這也很好，因為天主造就你，就是讓你為人服務的。你真的是一頭很有用的小毛驢。不過，見你沒人關懷，無人為你洗刷、披蓋、上料，我總覺得有點於心不忍，覺得這也太過分了，太不合情合理了。看你身上毛扎扎的，像個小刺蝟，又臟①又瘦②，吃的也只是又粗又硬的薊草和荊棘，真讓人傷心。因此，我請你邁開你的小碎步，跟我去我們那兒看一看，看看我們生就為了上戰場的戰馬吃的是什麼、住的是什麼，我想，你看了之後，一定會羨慕我們的。’“小毛驢聽了回答道：‘是呀，我真的很想去看，馬先生。’“‘小毛驢，你應該稱呼我為戰馬先生。’那匹戰馬糾正它道。“‘請您原諒，戰馬先生，’小毛驢說道，‘我們生長在鄉村田野，話說得不對、不好，請見諒。既然您對我這般厚愛，這麼看得起我，那我謹遵君命，遠遠地跟着您去就是了。我不敢跟得太緊，不然會被打的，我身上渾身是傷。’“牧羊女騎上馬背，小毛驢跟着戰馬，心想肯定有許多草料可以飽餐一頓了。可是，剛一走到馬廄門口，那馬夫便發現了小毛驢，遂命馬廄小廝用叉子、棍子把它狠揍一頓。小毛驢一聽說要狠狠揍①原文還含有“疲憊不堪”的意思。
②原文意指皮包骨，全身無肉，皮膚像一層紙一樣的薄，與燈籠似的透亮。
它，連禱告尼普頓神①都顧不上，立即撒腿逃離，同時心中暗自想道：‘是呀，我本來就不配混跡於大人物的世界裏的，我生來只是幫助窮人的。伊索在他的一則寓言裏早就向我指出了這一點②。怪只怪我自己太不自量力了。沒有別的辦法，只有趕緊逃走，越快越好，最好是趕在胡蘿蔔煮熟之前就跑得遠遠的③。’小毛驢心裏這麼想着，步子就越邁越大、越快，一路狂奔，同時還不住地放屁。
“牧羊姑娘見自己的小毛驢跑掉了，立即告訴那馬夫說那小毛驢是她的，請他好生照料，否則她也不再跟他走了。於是，馬夫便立即吩咐，拿出燕麥來好好喂喂小毛驢，即使戰馬一個星期沒有吃的，也得把小毛驢喂好。可是，小毛驢已經跑開了，非常害怕，任憑小廝們在喊：‘喂，喂，小毛驢呀，快過來吧！’可小毛驢就是不聽，心想：我才不回去哩，回去准得挨打。眾人越是拚命地呼叫，話越說越好聽，小毛驢就越是不予理會，又是蹦跳又是放屁的。最後，還是牧羊姑娘告訴他們，應該一邊撒燕麥，一邊喚它，這才奏效。這時候，只見那頭小毛驢立即扭回頭來，說道：‘有燕麥呀？太好了！不過，不許動棍動叉，不許打；你們不打，我就跟你們走。’於是，小毛驢便一邊發出悅耳動聽的叫聲，一邊往回走來。說實在的，阿爾卡地亞的驢子④叫喚起來煞是好聽。
“小毛驢一走回來，就被牽到馬廄里的那匹大戰馬身邊。人們為它又洗又刷，又梳又刮，還給它新鋪墊上舒適的地方讓它好休息。牲口槽里乾草滿滿當當，燕麥則吃多少有多少，小廝還在一旁為它①尼普頓系神話中造馬的神靈。
②見《伊索寓言·驢子和小狗》，講的是驢子想學小狗樣，以討好自己的主人，結果反而挨了一頓打。
③此系奧古斯都的一句口頭禪，見蘇埃托紐斯《奧古斯都傳》第87章，以及埃拉斯姆斯《箴言集》第3卷第7章。
④阿爾卡地亞以盛產驢子而聞名。
篩凈麥粒；而小毛驢則對他們搖晃着耳朵，表示不篩它也能吃不少，而且覺得自己也不配享此殊榮。
“吃飽了之後，那匹大戰馬便問它道：‘現在怎麼樣，小毛驢？感覺如何？你覺得招待得好不好哇？你剛才還硬不肯來哩！現在沒什麼好說的了吧？’“於是，小毛驢便回答那匹大戰馬說：‘戰馬先生，我的一位祖先曾因吃了無花果，而讓菲勒蒙笑個半死，可這兒吃的簡直是香脂香膏，非無花果所能比的。不過，這隻能算是一半的美滿生活。在你們這裏，戰馬先生就從來不跳驢嗎①？’“‘你在跟我胡說些什麼呀，小毛驢？’那匹大戰馬急了，說道，‘你是不是在發高燒呀，小毛驢？你竟敢把我當作驢子看哪？’“‘哈，哈！’小毛驢笑答道，‘我腦瓜子笨，學不會馬的高貴語言。我是想問，你們這兒，戰馬先生們從不跳驢嗎？’“那戰馬立即制止小毛驢道：‘小聲點，小毛驢，讓別人聽見了，非揍死你不可，你還想跳驢？在我們這兒，即使撒尿，那玩意兒翹起來些都不敢，就怕挨打，不過，除此而外，倒是快活似神仙。’“小毛驢說道：‘我以我的馱鞍發誓，我可不在乎你的馬廄、你的草料、你的燕麥！鄉間田野里的薊草萬歲！那上面可以自由地打滾，隨意地跳驢。寧可少吃點，也要爭跳驢的自由，這是我的座右銘，我們可是以此為生的。啊，戰馬先生，我的朋友，你要是在集市上見過我們開大會的話，你就能看到我們的女主人們在忙着賣小雞賣小鴨的時候，我們有多麼開心多麼自由哇！’“小毛驢說到此，就走開了。我的故事也講完了。”
①意指“交配”“交媾”。
巴汝奇說完之後，便沒再吭聲。龐大古埃卻想讓他把他講的故事作個結論。
但是，艾底圖斯卻搶着回答道：“明白人一聽就懂的。我知道你想通過這則驢和馬的寓言想說明什麼。你雖然說了，影射了，但卻羞於明說。說實在的，對你來說，這兒什麼也沒有，你就別再說了。”“可是，”巴汝奇說道，“我剛才還在附近看見一個白羽毛的女教長，我覺得我不想拉住她的手，而想騎在她的身上。其他的鳥兒我看着都像是先生，唯獨這一隻，我看像是一位小姐，而且模樣俊俏、親切可愛，值得犯個一兩次罪。天主是不會怪罪我的，我也沒有想幹什麼壞事，我只是動了動邪念，而且也是偶然為之！”
第八章
“教皇哥”真的不容易見到
第三天，仍舊像頭兩天一樣，繼續大吃大喝。這一天，龐大古埃一再要求看一看“教皇哥”，但艾底圖斯卻回答他說，“教皇哥”是不會輕易讓人看到的。
“怎麼？”龐大古埃不解地問，“它是不是頭上戴着普魯東的頭盔①，爪子上戴着凱基斯的戒指②，或者懷裏揣着一隻變色龍③，所以別人就看不見它了？”
“不是的，”艾底圖斯回答道，“是它生就的難以看見。不過，要是有可能的話，我一定會讓你們見一見的。”
說完，他便獨自離去，留下我們在那兒繼續又吃又喝。一刻鐘過後，他回來了，對我們說道，“教皇哥”此刻可以見人。於是，他便悄悄地、躡手躡腳地把我們領到“教皇哥”待在其中的那隻籠子邊，只見籠中另有兩個小“紅衣主教哥”和六個又肥又胖的“主教哥”陪在其左右。
巴汝奇注意地觀察了“教皇哥”的形態、舉止、架勢之後，大①見埃拉斯姆斯《箴言集》第2卷第10章。
②凱基斯系神話中利地亞的牧羊人，手上戴一戒指，可以隱形，見柏拉圖《共和國》第2卷。
③見普林尼《博物志》第28卷第8章。
聲叫嚷道：“該死的畜生！你像是只雞冠鳥①。”“老天爺，你小聲點好嗎？”艾底圖斯緊張地制止巴汝奇道，“米歇爾·德·馬提斯戈尼斯②明確地提到過，它是有耳朵的。”“它腦袋上真的有冠。”巴汝奇說道。“善良的人們，要是它聽見了你這麼褻瀆它，那你們就甭想活了。你們看見它籠子裏的那個水池子了嗎？它可以從池中取出霹靂、炸雷、閃電、魔鬼和風暴來，轉瞬之間，就能將你們打入萬丈深淵③。”
“我看我們還是去吃吃喝喝吧。”約翰修士說道。巴汝奇仍在專心致志地獃獃地看着“教皇哥”及其隨從們。突然，他發現籠子上面有一隻鴞，便大聲叫嚷起來：“天主在上！我看我們是上了大當了④，這兒到處是欺瞞、哄騙和虛偽。你們看那隻鴞哇！天主在上，我們真的是被騙慘了。”
“老天爺，小聲點！”艾底圖斯提醒道，“這不是什麼鴞，而是尊敬的教會司庫！”“能不能請‘教皇哥’為我們唱上一段？”龐大古埃說道，“讓我們好欣賞一番它的歌喉。”
“它唱歌的時間是有一定之規的，”艾底圖斯回答道，“如同它吃食也有一定的時間一樣。”
“我可不是這樣，”巴汝奇說道，“我的時間任由我支配。不信，咱們現在就可以去喝酒。”
“你所說的你的情況確實如此，”艾底圖斯說道，“你這麼說話，①系一種頭上有冠羽的燕雀。
②此處影射多人，如馬孔主教查理·艾瑪爾、比培爾·德·沙台爾、教會法學家約翰·德·馬孔等。
③指開除出教會，見埃拉斯姆斯《箴言集》第2卷第7章。
④古時捉鳥時就用這種鳥來引誘，故此有“受騙”之一說。
是絕對不會被視為異端的①。好，我也同意，去喝酒吧。”於是，我們又返回來喝起酒來。這時，我們發現一隻綠腦袋的老“主教哥”②蜷縮在那兒，身邊還有三個“教廷官吏”，都是快樂活潑的鳥兒。那老“主教哥”還在打着呼嚕。在老“主教哥”旁邊，還有一位美麗俊俏的女教長在動情地唱着優美的歌，我們聽得如醉如痴，恨不能將全身各個部位全都變成耳朵，以便不漏掉一句歌聲一句歌詞，專心一意，不致分心。
這時，巴汝奇開口說道：“這位美麗俊俏的女教長唱得如此賣力，腦袋都要掙裂開來了，可那老‘主教哥’卻仍然在呼呼大睡。真見鬼，我非得讓它也唱上一唱！”
於是，巴汝奇便撞響掛在它籠子上方的一隻鍾。可是，不管他如何拚命地撞鐘，那老“主教哥”仍然睡得很香，呼嚕反而打得更響了，當然就更不可能唱歌了。
“天主在上，”巴汝奇說道，“你這個老傢伙，你等着，我有法子讓你唱歌！”
巴汝奇說著便撿起一塊大石頭，正想朝老“主教哥”的肚子砸去，艾底圖斯見狀，連忙阻止，大聲嚷道：“善良的人哪，你可以對世界各國的皇帝、國王進行毆打、傷害、謀殺，你可以使用各種方法，陰謀、下毒或其他，都隨你的便；你可以把天使們趕跑；凡此種種，‘教皇哥’都不會怪罪你的。但是，這種神聖的鳥兒你卻是絕對不可以動的，否則，你的身家性命、家產財富，全都會完蛋的，不僅是你本人，包括你的親戚朋友，不管是死去的還是活着的，全都在劫難逃。甚至連你的子孫後代都會遭殃的。你好好地看看那個池子吧。”
①意思是，說吃說喝無所謂，但不得觸犯教皇權威，否則將被視為異端。
②主教帽上有許多的綠色飾物。
“那就還是去大吃大喝吧。”巴汝奇說道。“艾底圖斯師父，他說得對，”約翰修士說道，“因為一看到這些該死的鳥兒，我們就想出言不遜地詛咒一通；可是，一喝上你的美酒，吃上你的美味佳肴，我們就一心想着讚美天主。所以，還是去喝酒吧，喝他個一醉方休。啊，喝酒真美呀！”第四天，又一通狂飲之後（這是不言而喻的），艾底圖斯這才放我們走①。我們送給他一把貝爾產的小巧玲瓏的刀，艾底圖斯高興得很，比阿爾塔克塞爾克塞斯從西提亞的一個農民手中接過一杯涼水來時還要高興②。他一再向我們表示謝意，並往我們的船上送去了各種各樣新鮮食物，還預祝我們一帆風順、平平安安、順利地駛完航程，還讓我們保證，並且要我們以朱庇特的名譽起誓，返程時，必須再到島上來。
最後，他對我們說道：“朋友們，請記住，世界上睾丸多於男人③，這一點千萬可別忘了啊！”
①羅馬招待朝聖者一般只留3天。
②見普魯塔克《阿爾塔克塞爾克塞斯傳》。
③另一種解釋為“石頭比人多”。
第九章
龐大古埃一行來到鐵器島
我們吃飽喝足，肚子鼓鼓的，風向又十分地相宜，船隊扯起船尾大帆，一路順風，不到兩天工夫，便駛近荒無人煙的鐵器島。
登上岸后，一眼望去，無數的高大樹木上，掛滿了鶴嘴鋤、鐵掃帚、大鐮刀、小鐮刀、鐵鏟、鐵杴、鏝刀、斧頭、砍刀、鋸子、錛子、剪刀、鉗子、小鏟、鑽子、錐子等；另外還有一些樹上，則是掛滿着短劍、匕首、短刀、小錐、寶劍、凡爾登劍①、大砍刀、彎刀、長劍、大刀等。
誰若想要上面的鐵器，只要搖晃一下樹就行了，上面的東西立刻便像熟透了的果子似的紛紛落下來，並且隨即進入地上長着的一種名為“鞘”的草里，裝得好好的了。但是，千萬小心，鐵器落下時，當心別讓它砸在頭上、腳上，或身體的其他部位，因為它們是垂直下落的（因為得直接插入“鞘”中），很容易砸傷人的。
在其他的一些樹下還長着一些我叫不上名字來的草，狀若長矛、長槍、梭鏢、鉞、戟、戈、鉤、叉、杖等，非常的高大，幾可及樹冠，與各自相適合的鐵器、武器相遇相合。而大樹則好像早已有所準備，正等着這些草往上長，深表歡迎似的，真的好比大人為①系凡爾登製造的一種狹長的劍。
襁褓中的嬰兒脫去小衣服準備大衣服似的。另外，為了今後大家不再反對柏拉圖、阿納克薩戈拉斯、德謨克利特（他們難道是小小哲學家嗎）的看法①，我們覺得這些樹真的很像地上跑的動物，它們應有盡有，既有心臟、脂肪、肌肉、血管、經絡，也有韌帶、筋腱、軟骨、骨髓、精液、子宮、腦漿、關節，這一點泰奧弗拉斯圖斯說得十分清楚②；只不過它們的頭是下面的樹榦；頭髮是地里的根須，腳是向上長的樹枝，頗像一個人在拿大頂。
它們也同長有大瘡的你們大家一樣。你們患有坐骨神經疼、關節炎，肩膀、背部、大腿總不舒服，對天氣變化十分敏感，能預知天陰天晴、颳風下雨；而樹的根須、樹榦、樹膠、汁液等同樣地能感覺得到它們底下有什麼東西在往上長，並且準備好合適的武器去加以對付。當然，任何事物有時難免會出現錯誤（天主除外）。大自然也在所難免，它也會造就出一些奇形怪狀的怪物來的。因此，我也看到有些樹木就長得不甚合適。比如有一個短戟從掛鐵器的樹下往上長着，待挨近樹枝的時候，碰到的並非武器，而是一把掃帚。沒法子，只好把它們給接上，當捅煙囪的工具使用。另外，還有一隻戈，往上長的時候，也沒有碰到武器，碰到的卻是一把大剪刀。這也不錯，什麼都有用，拿到花園裏去當清除毛毛蟲的工具使用吧。
還有一個鉞的柄，最後碰到的是一把鐮刀，倒是可以將二者接起來，天衣無縫，陰陽相合，雌雄相配，一把帶柄鐮刀有了，正好給刈草者送去使用！相信天主絕沒有錯的！
在返回船上時，我看見自己身後不知道是什麼樹，不知道是什麼人，也不知道在做什麼，好像是在打磨不知道什麼鐵器，但也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打磨，也不知是怎麼個打磨法。
①柏拉圖等人都曾說過植物是有知覺的。
②見泰奧弗拉斯圖斯《植物學史》第1卷第2章。
第十章
龐大古埃等人來到騙人島
駛離鐵器島后，我們繼續前行。第二天，我們便駛抵騙人島。該島頗似楓丹白露①，土地貧瘠，骨頭（系指地里的岩石）都鑽出了地面；沙粒遍地，寸草不生，污跡斑斑，望而生厭。
領航員在島上指給我們看了兩塊小小的方形岩石，呈八等邊形。見它們那雪白的顏色，我覺得挺像大理石膏，要不就是上面覆蓋著一層白雪。可是，我們的領航員卻硬說那是白骨。他說內部共分六層，是我們國內的二十個最大的賭鬼的住所。他稱最大的一對賭鬼為“天牌”②，最小的一對為“地牌”③，不大不小的分別為“梅花”“人牌”“長三”“板凳”④，還有的則稱為“虎頭”⑤“四六”“三六”“二六”“么六”“四五”“三五”等。因此，我發現世上凡是嗜賭者，無不信神信鬼。你們不難看到，每當他們把兩隻骰子往桌子上一擲的時候，他們口中總要大聲地吆喝：“‘天牌’，我的朋友！”他們這是在呼喚大鬼；“‘地牌’，我①楓丹白露系塞納-瑪恩省之地名，離巴黎不遠，現為一風景勝地。
②即“雙六”。
③即“雙么”。
④即“雙五”“雙四”“雙三”“雙二”。
⑤即“六五”。
的寶貝！”這是在呼喚小鬼呀；還有的時候，會呼喊：“‘二四’，我的孩子們”；他們還會這麼呼喚其他的一些魔鬼的名字，不是叫名字就是叫外號。他們不僅在呼喚魔鬼，而且還以魔鬼的親人和朋友自詡。當然啰，魔鬼們也並不總是招之即來的，不過，這也是迫不得已，是應該予以諒解的，因為魔鬼們有時事前有約，得在別處應差。因此，絕不能因為它們有時未能及時趕到，就說它們沒有耳朵，沒有知覺。我實話告訴你們吧，魔鬼們是有耳朵有知覺的，而且還非常非常靈敏。
接着，我們的領航員又告訴我們說，在這些方形岩周圍和附近，觸礁遇難、丟財喪命的情況層出不窮，在敘爾提斯①、卡裡布底斯②、西勒納斯③、西拉礁④、斯特羅菲得斯島⑤，以及所有海洋旋渦中所發生的海難，與之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對此，我深信不疑，因為我記得古時埃及的聖賢們就是用立方形的物體以象形文字的方式來代表尼普頓的，如同他們用“么”來代表阿波羅，用“2”來代表戴安娜，用“個”來代表密涅瓦⑥一樣。
我們的領航員還對我們說道，該島還有一隻盛過聖血的盆子⑦，那是一個鮮有人知的聖物。於是，巴汝奇便死乞白賴地懇求島上的執事，求他讓大家看上一眼。那執事倒是答應了，但禮儀卻是十分①敘爾提斯分大敘爾提斯和小敘爾提斯，都位於北非地中海中，前者即今之錫得拉灣，後者即今之加伯斯灣。
②卡裡布底斯系西西里島墨西拿海峽旋渦中之暗礁。
③西勒納斯即神話中半人半魚（或半鳥）之海怪，專以歌聲引誘船隻。
④西拉礁與卡裡布底斯同在西西里島墨西拿海峽。
⑤斯特羅菲得斯島系古伊奧尼亞海群島。
⑥見普魯塔克《伊西斯和奧西里斯傳》第10章。
⑦見本書第4部第42章中的註釋。
隆重，遠比在佛羅倫薩展示蘇斯提尼昂的《法學彙編》①，在羅馬展示維羅尼克的聖容巾②都要隆重得多。我還真的從未見到過這麼多的聖骸護布、聖燭、火炬、油燈③，以及這麼多的繁文縟節。最後讓我們看到的只不過是一個烤兔子的面部。
此外，除了看到“輸錢女人的假笑”和古時麗達產下並孵過的兩隻蛋的蛋殼而外，我們並沒有看到其他什麼有所記憶的東西。那兩隻蛋里出來的倒是絕代佳人海倫的弟弟卡斯托爾和波呂克斯。島上的執事用一小塊蛋殼還跟我們換了一點麵包哩。
離開該島時，我們買了一大摞的禮帽和便帽。不過我懷疑將它們賣掉時能有多大的收益。而且，我覺得，將來買我們帽子的人肯定會很少戴的。
①據說在火把的光亮下才能觀賞。
②據說此布印有耶穌遺容，至今仍保存在羅馬聖伯多祿大教堂中。
③原文也可作為“儀式中之帷幔”解。
第十一章
龐大古埃經過“穿皮袍的貓”的大公格里波米諾的“關卡”
龐大古埃一行從那兒到了“審判島”，那也是一座荒無人煙的島。然後，他們駛近了“關卡島”，但龐大古埃堅決不肯下船上岸。他這麼做是對的，可我們沒聽。等我們一上岸，當即被“穿皮袍的貓”①的大公格里波米諾給關了起來，失去了自由。抓我們的理由是，在經過訴訟國時，我們中間有一個人曾經與當地的一名法警幹了一架。
“穿皮袍的貓”是一些兇殘可怕的畜生：它們吃小孩子，而且還專在鋪着雲石②的地方大嚼大咽③。酒友們，你們想想看，它們的鼻子久而久之還能不被磨平嗎？它們的毛沒長在外邊，而是長在皮下。它們每一個的身上都有一個張開着大口的布袋，作為標識和徽記，只是戴的方式有所不同：有的斜掛在脖頸上，有的背在屁股後面，有的移在肚子前面，有的則掖在腰裏。而且，它們這麼戴各有各的秘不可宣的理由。它們的爪子極其長，極其硬，極其鋒利，被它抓住，你根本就甭想逃走，逃也逃不掉。它們腦袋上還都戴着帽子，有的是四條溝或四條縫的帽子，有的是卷邊帽子，有的戴着好①影射身穿貂皮鑲邊法官服的法官。
②指法庭上的石質長案。
③暗指法官貪婪成性。
似一門榴彈炮的帽子，有的則是大炮式的帽子①。當我們來到它們的洞口時，我們向其布施了半個“代斯通”
的乞丐便對我們說道：“善良的人們，願天主保佑你們很快就健健康康地從這兒出去。千萬注意裏面的那些裝腔作勢、卑鄙無恥的‘格里波米諾法律’②支持者的嘴臉。要記住，如果你們能活過六次‘奧林匹克’③和兩隻狗的年歲④的話，你們就會看到這些‘穿皮袍的貓’將成為整個歐洲的主宰，而且，要是它們的後代沒有出現敗家子，將這些搜刮來的不義之財敗光的話，那它們就能安安穩穩地盡享歐洲的全部財富和土地。請你們牢牢地記住我這個好心的叫花子所說的話吧。在它們身上，是第六種元素在主導着⑤！它們強征暴斂，巧取豪奪，無所不用其極。它們不問青紅皂白，隨隨便便地就把人絞死、燒死、殺頭、拷打、禁錮，非把你整個家破人亡不可。它們黑白顛倒，指鹿為馬，好的說成壞的，惡行說成道德，邪惡說成善良，背叛說成忠誠，偷盜說成慷慨。它們我行我素，把劫掠當作座右銘。對它們的所作所為、倒行逆施，你必須大聲說好、讚頌有加，否則就會被視為異端。它們有權有勢，無法無天，你只有忍氣吞聲，敢怒而不敢言，絕對不能反抗，否則必死無疑。
“你們若是不信我所說的，那你們就去看看草料架⑥上它們吃食①均指當時法國法庭庭長所戴的帽子。
②暗指此法律系“貪婪的法律”。
③系指奧林匹克運動會每4年舉行一次，6次“奧林匹克”等於24年。
④狗的壽命一般為10年左右，因此，這是指20年左右的時間。
⑤當時的化學家只提出五種元素，所以此處之第六種元素系指法官採用不正當手段斂財。
⑥系指法庭擺放卷宗的檯子，通常為錄事的位置。
的地方吧①。你們總有一天會相信我所說的，會記住我所說的話的。如果世界上出現了瘟疫、飢荒、戰爭、風暴、洪水、大火或其他災難，你們可別把這些歸於災星的交合，羅馬宮廷的暴虐，國王或君主的暴政，偽善者、異端和假先知的欺騙，放高利貸者、贗幣製造者、刮削銀幣②者等的貪心，江湖醫生、外科大夫的庸醫坑人，通姦淫亂的女人、殺死嬰兒的女人的罪過，而應該將一切統統歸罪於‘穿皮袍的貓’身上，是它們在製造那些巨大的、難以描述的、無法估量的邪惡的。另外，由於它們並不像猶太人的教派那麼為世人所熟悉，因此沒能受到應該受到的糾正、懲罰和唾棄。但是，如果有一天，它們的惡行暴露無遺、人人喊打的時候，再有多麼巧舌如簧的雄辯家，再有多麼嚴厲的法律也救不了它們的，最終也難逃眾人憤怒之火的懲罰，將之燒死在洞穴之中。連它們的親生子女，也就是那些‘穿皮袍的小貓’，以及它們的親戚朋友，也都會嫌棄它們、痛恨它們的。
“因此，如同漢尼拔在莊嚴而隆重的宣誓儀式上，接受其他阿米爾卡爾的命令，只要他活着，就饒不過羅馬人一樣③，我也秉承我先父的意旨，要守在這個門口，等待着天上降下霹靂，像摧毀叛逆的天庭和與天庭力敵的泰坦一樣，把它們炸死，燒成灰燼，因為人類已經忍受了過多的打擊，變得麻木不仁了，對於這些‘穿皮袍的貓’所做的將要做的壞事已經見怪不怪了，既不願去預想，也不敢去預想，對它們只感到無可奈何，束手無策，所以只有靠老天幫忙，來收拾它們了。”
“啊，竟然是這樣！”巴汝奇說道，“那我可不去了，天主在上，我絕對不去！
①系指法官的位置。
②系指銀幣使用前，先在上面刮下點來，積少成多。
③見提特·利維《羅馬史》第21卷第1章。
這位尊貴的乞丐一語驚人，勝過秋天的一聲雷鳴。①”
我們正要轉身往回走時，卻發現大門已經關上。有人便對我們說道，這兒如同阿維爾諾②，好進不好出，如果沒有法院的證明或釋放證，是不許出去的。說實在的，擅離城市大會可不像是去農村趕集③，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再說，我們腳上又沾滿着塵土④。
更糟的事是我們走進關卡之後的事了。為了搞到一份證明文件或釋放證，我們不得不面對一個丑得不能再丑的妖魔。
大家管這丑妖怪叫作“格里波米諾”。把它與開米拉⑤、斯芬克斯⑥、凱爾柏洛斯，或奧西里斯的塑像作比較，它確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就說奧西里斯的那副尊容吧，埃及人把他塑成三頭並連：一個是怒吼的獅子的頭；一個是溜須拍馬、阿諛奉承的狗頭；一個是哈欠連天的狼頭。還塑有一條龍，首尾相接，將他的三顆腦袋給連接在了一起，那龍的周身還金光閃亮的。格里波米諾的雙手沾滿了鮮血，真像希臘神話中司風暴的帶翼翅的女妖哈爾比斯的爪子；他的嘴臉像烏鴉；他的牙齒像四歲野豬的獠牙⑦；他的眼睛像地獄的入①此系仿馬洛獲釋后寫給國王的兩句詩。
②阿維爾諾系那不勒斯附近的一個湖，因有硫黃氣體噴出，被稱作地獄入口。
③此系當時的一句諺語。
④系指集市小販，需有納稅單方可進入集市。
⑤開米拉系神話中半獅半羊之怪物，龍尾，口噴火。
⑥系埃及代表太陽之神像，人面獅身。傳說它總讓行路人猜謎，猜不出，即吞食之。
⑦指牙齒又大又長。
口①。他頭上扣着一頂大炮式的帽子，綴滿着絨球彩穗。只有爪子露在外面。
它同與它在一起的同夥——野貓，坐在一個新的長草料架前，架上是一排排的槽口②，整齊而漂亮，與剛才那尊貴的乞丐所敘述的一模一樣。主座上方有一張畫像，畫的是一個老媼，右手握着一個鐮刀鞘③，左手拿着一個天平，鼻樑上架着一副老花鏡。天平左右的兩個盤是兩隻天鵝絨的口袋，一隻口袋裏裝滿了錢，沉甸甸的，在往下墜着，另一隻是空口袋，高高地翹起，大大超過了水平線。依我看，這正是格里波米諾司法的真實寫照；它與古時底比斯人的原則相去甚遠，底比斯人在他們的法官死去之後，是根據他們生前的功績大小、清廉程度來塑像的，有金像、銀像、大理石像之區別，不過，塑像全都沒有手④。
當我們被帶到格里波米諾面前的時候，也不知是一些什麼人，反正全都是滿身的口袋，裏面塞滿着寫了字的破玩意兒⑤，讓我們坐到一條矮凳上⑥。
“朋友們，沒用的玩意兒！”巴汝奇說道，“我覺得站着要好得多，說實在的，這麼矮的凳子對穿新褲子、短上衣的人來說，真的是太低太矮了⑦。”
“老實坐下，別多啰唆，”那些人說道，“你們老老實實地回答問題，否則的話，地會裂開來，把你們全都給活埋了！”
①因地獄入口有火噴出，似血紅的眼睛。
②指擺放着的卷宗。
③暗指這種司法並非利刃，既不快又不直。
④見普魯塔克《伊西斯和奧西里斯傳》第20章。
⑤指訴狀。
⑥指“被告席”。
⑦當時上衣用背帶與褲子連在一起，坐矮凳很不方便。
第十二章
格里波米諾讓龐大古埃等人猜謎語待我們坐下之後，坐在它的那群“穿皮袍的貓”中間的格里波米諾沙啞着嗓子，怒氣衝天地對我們說道：“噢，那好，噢，那好，噢，那好①！
（巴汝奇聽了則輕輕地念叨：‘拿酒來，拿酒來，拿酒來！’）年輕的金髮姑娘，未婚先孕一兒郎，孩子生下無痛苦，如蛇一般鑽出腸，生性歹毒加急躁，咬壞母親半邊廂，隨即飛天又下地，高山深谷全遊盪，智慧之友甚驚訝，把它比作活人樣。”
①原文系16世紀時的一句口頭禪，但原文中的“噢”有“金子”的意思，作者在此一語雙關。
“噢，那好，噢，那好！給我猜出這句謎語來①，”格里波米諾繼續說道，“謎底到底是什麼？”
“噢，天主！”我回答他道，“如果我能像你的那些前輩之一——維萊斯一樣②，噢，天主！家中也有一個斯芬克斯的話，我就能猜得出來了。噢，天主！不過，當時我還沒出世，噢，天主！所以這與我無關。”
“噢，那好，”格里波米諾說道，“斯芬克斯在上！既然你不想說，噢，那好，那我就讓你知道知道，落在路西菲爾的手裏也比落在我的手中要好。噢，那好，噢，那好。你看清我的手了嗎？噢，那好！混賬！你是想說這與你無關，以開脫罪名，逃避懲罰！噢，那好，我們的法律如同蜘蛛網一樣，噢，那好！連小蒼蠅、小蝴蝶都跑不了。噢，那好，只有大牛虻能夠破網衝出去。噢，那好！所以我們不想要強盜、暴君。噢，那好，他們太難以消化了。噢，那好！他們會把我們給撐個半死的，噢，那好。而你們這些天真可愛的人，噢，那好，大魔鬼將會為你們誦彌撒經的，噢，那好！”
約翰修士對格里波米諾說的這些話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便說道：“嘿，穿裙子的魔鬼先生，他不知道的事你讓他怎麼回答呀？他都說了實話，你還不滿意呀？”
“噢，那好，”格里波米諾說道，“在我上任的這個時期，噢，那好，還從未出現過我沒問他就先說話的情況哩，噢，那好。是誰把這個怒氣沖沖的瘋子弄到這兒來的！”
“你胡說八道！”約翰修士咬牙切齒地說道。“噢，那好，等輪到你回答的時候，噢，那好，有時間讓你說①在1564年的版本上沒有這一句。
②維萊斯系古羅馬帝國的一名執政官，曾因勒索錢財罪被西塞羅審問。見甘蒂里安《雄辯論》第6卷第98章。
的，噢，那好。”“騙子，你胡說八道。”約翰修士又說了一句，但聲音放低了。“你以為你是在學院的樹林子裏①，在同那些無所事事的人探討真理呀？噢，那好。我們這兒可不興那一套，噢，那好，噢，那好！在我們這兒，我就是要人回答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噢，那好。在我們這兒，我就是要人承認他所從未做過的事情，噢，那好。我就是要人承認了解他所不曾學過的東西，噢，那好。我就是要人憋住心中怒火而又一臉平靜，噢，那好。我就是要既拔鵝毛又不許鵝叫喚②，噢，那好。在我們這兒，沒有律師替你辯護，噢，那好。這一點我看得十分清楚，噢，那好。哼！在我們這兒，我要讓瘟疫與你結合，纏你一輩子，噢，那好！”
“見鬼！”約翰修士大聲嚷道，“見你的大頭鬼，見你的小魔鬼！你想讓僧侶成婚配對！哈哈，我看你簡直就是個異端！”
①系指雅典阿卡德姆斯花園，為早期的哲學家們聚會場所。
②指敲詐勒索無辜者，還不許別人反抗。
第十三章
巴汝奇解說格里波米諾的謎語
格里波米諾佯裝沒聽見約翰修士在說些什麼，轉問巴汝奇道：“噢，那好，噢，那好，噢，那好，你，你這個搗亂的傢伙，你難道沒什麼可說的嗎？”
巴汝奇見問，便回答道：“噢，魔鬼在上，我算是看明白了，瘟疫籠罩在我們的頭上，噢，魔鬼在上，無辜的人在此毫無保障，倒是魔鬼在唱彌撒經，噢，魔鬼在上！請你讓我為大家付錢贖身，噢，魔鬼在上，你就放我們離去吧。我實在是受不了，噢，魔鬼在上！”
“放你們離去！”格里波米諾說道，“噢，那好，三百年來，還沒有誰不脫下一層毛，更多的是脫下一層皮，而逃離這兒的，噢，那好，噢，那好。怎麼？噢，那好，你是不是想說我毫無道理地把你們召來這裏了？噢，那好，說我對你們不公？噢，那好。你真悲慘啊，噢，那好。不過，如果你猜不出我所說的謎來，噢，那好，你還要更加悲慘哩，噢，那好。你說，噢，那好，謎底到底是什麼？”“噢，魔鬼在上！”巴汝奇回答道，“那就是一個嫩蠶豆里生出的黑甲蟲，噢，魔鬼在上，從它咬破的洞洞裏鑽了出來，噢，魔鬼在上，這隻黑甲蟲時而在空中飛，時而在地上爬，噢，魔鬼在上，因此，第一位智慧的愛好者畢達哥拉斯，也就是希臘語中的哲學家畢達哥拉斯，噢，魔鬼在上，就在想，這黑甲蟲因為輪迴的緣故有了人的靈魂了①，噢，魔鬼在上。而你們，如果你們也是人的話，噢，魔鬼在上，按照畢達哥拉斯的觀點，等你們死了之後，你們的靈魂就會進入這些甲蟲的體內，噢，魔鬼在上，你們也就會變成甲蟲的，因為你們今生今世什麼都吃，什麼都咬，噢，魔鬼在上，等到來生，你們照樣要吃要咬的，好似毒蛇一個樣，咬傷母親的肋旁，噢，魔鬼在上②。”
“見鬼，”約翰修士說道，“我倒真希望我的屁眼能變成蠶豆，讓這些甲蟲轉着圈兒地咬大些。”
巴汝奇說過之後，便將一隻裝滿“太陽幣”的大錢袋往法庭中間一扔。那些“穿皮袍的貓”一聽見錢袋叮叮噹噹地響，全都手舞足蹈地撲了上去，亂抓亂搶，還拚命地叫嚷道：“作料來了！這個案子真好，真有味道，真帶勁兒！”
“這是金子，”巴汝奇說道，“是貨真價實的‘太陽幣’！”“本庭懂得，還用你說！”格里波米諾說道，“噢，那好，噢，那好，噢，那好。你們可以走了，我的孩子們。噢，那好，你們可以離開了。我們可並不像魔鬼那麼黑，噢，那好，噢，那好，噢，那①肉身雖死，靈魂不滅，此乃轉世輪迴之說。古時埃及、印度都有這一說法，畢達哥拉斯將它介紹到希臘，以致戒肉之風興起，認為動物有人的靈魂，任何動物都可能是人自己的肉。
②古時傳說蛇生下蛋，孵出小蛇之後，母蛇便死去，見塞爾維烏斯《農事詩集註釋》第3卷。
好。”
出了關卡，有幾個領路的一直把我們送到碼頭。在我們登上船之前，他們告誡我們，如果不先向格里波米諾夫人和所有的“穿皮袍的母貓”送上厚禮，我們甭想回去，因為帶路的人說，他們會接到命令，把我們再帶回關卡里去的。
“見鬼，”約翰修士說道，“得，得，得，我們去一旁檢查一下我們的口袋，看看還剩多少，全都給了它們就是了。”
“還有，”領路的那幾個年輕小夥子又說，“可別忘了我們窮人的酒錢哪！”
“放心吧，”約翰修士回答道，“窮人的酒錢是總也不會忘記的，不論是在何時何地，都會記住的。”
第十四章
“穿皮袍的貓”專事收受賄賂
約翰修士的話尚未說完，只見六十八隻苦役船、三桅戰船已經駛進了碼頭。於是，他立刻跑上前去，打聽一下船上都裝了些什麼東西。待他走上前去一看，只見每條船上都裝滿着野兔、閹雞、野鴿、豬、鹿、鳧、雛雞、公雞、野鴨、小鵝等，以及其他的一些野味。另外，他還看見船上裝有一匹一匹的絲絨、綢緞和大馬士革呢。約翰修士隨即便向船上的客官打聽這些精美之物慾運往何方，贈予何人。船上的客官告訴他說，這些全部是送給格里波米諾和“穿皮袍的公貓”及“穿皮袍的母貓”的。
“那你們怎麼稱呼這些東西呢？”約翰修士問道。“就叫賄賂唄。”客官們回答道。“是呀，它們靠收受賄賂為生，”約翰修士說道，“它們的後代將因此死去。天主在上，這是必然的！它們的父輩是靠貴人為生的；貴人們則憑藉自身的條件，練習養鷹和狩獵，以便戰時能夠有一個好的體魄和靈巧矯健的體能，吃得了苦，受得了罪。狩獵本身就形同打仗，只是規模小些。克塞諾豐就很清楚這一點，他在書中寫道，能征慣戰的將領，都像是從特洛伊木馬里出來的一樣，源自於狩獵，有勇有謀①。我並非學者，但別人是這麼對我說的，而且我非常相信。照格里波米諾的說法，狩獵者們的靈魂，死後將投胎於野豬、麋鹿、鷺鷥、竹雞等的體內，因為他們生前喜歡狩獵，喜歡打它們。現在，這些“穿皮袍的貓”，在毀掉和吞食了它們的城堡、田地、家財、年金、收益等以後，到了來生還要追逐它們的血液和靈魂。那個乞丐心真好，是他讓我們千萬注意裝在草料架上面的槽口的！”
“是呀，”巴汝奇對船上的人說道，“偉大的國王曾下達命令，嚴禁任何人捕殺鹿、麂、狍子、野豬，違令者斬！”
“這話不假，”旅客中有一人代表眾人回答道，“偉大的國王真的是既善良又仁慈，而那些‘穿皮袍的貓’卻是無比暴戾殘忍，專吸基督徒們的血，因此，我們倒是並不害怕冒犯偉大的國王，而卻懼怕‘穿皮袍的貓’，只能以行賄來討好它們。特別是明天，格里波米諾將要把它的一隻‘穿皮袍的母貓’許配給名叫米都阿爾的大花貓，它穿的皮袍可厚實了。從前，人們都把它們稱作是‘草食者’，可是，它們現在已不再吃素了，改吃葷腥了，我們已經把它們的名字給改了，叫作‘食野兔者’‘食鵪鶉者’‘食竹雞者’‘食野雞者’‘食雛雞者’‘食麋鹿者’‘食家兔者’‘食家豬者’等，其他肉類一概拒絕吃的。”
“混賬，混賬！”約翰修士氣憤地說道，“到了明年，人們就會改叫它們為‘吃屎者’‘吃糞者’‘吃??者’。你們相信我說的不？”
“當然相信。”大家齊聲回答道。“那好，”約翰修士接著說道，“咱們現在先來做兩件事：第一，先將你們船上的野味全部扣下來。說實在的，我見到鹹肉就反胃，①見克塞諾豐《論狩獵》第1章。
特別難受，不過，我會照價付錢給你們的。第二，咱們回到關卡里去，把那些該死的‘穿皮袍的貓’一網打盡。”
“說得好，”巴汝奇說道，“不過，我是不回去的，我生性有點膽小。”
第十五章
約翰修士決定設法將“穿皮袍的貓”一網打盡“我以我的道袍起誓，”約翰修士說道，“我們這是什麼旅行啊？簡直就是拉稀旅行，一路上只是放悶屁、放響屁、拉屎撒尿、胡說八道，沒幹一點正經事。真見鬼！這可不合我的秉性。我要是不做點英雄舉動，晚上是睡不了覺的。你們要我陪你們遠行，難道就是為了唱彌撒經和做懺悔嗎？天主在上，第一個做懺悔者，根據煉獄懲罰推演，鑒於他的懦弱與卑劣，他就該跳進海里去，我是說，他得頭衝下往海里跳。
“是什麼使得海格立斯榮光永存、美名永垂的呀？不就是因為他在環遊世界的過程中，把黎民百姓從暴政、罪惡、危險和壓迫之中解救出來嗎？他殺光了所有的強徒、所有的妖魔、所有的毒蛇、所有的猛獸。我們為何不學他的樣，在我們所經過的地方做他所做過的事呢？他驅散過斯圖姆帕洛斯的鳥群①，砍掉了列爾內的九頭蛇②，殺掉了卡考斯③、安泰俄斯④以及半人半馬的肯陶洛斯⑤。我並①神話中海格立斯十二偉績之六。
②神話中海格立斯十二偉績之二。
③卡考斯系神話中的巨人，口吐火焰。見維吉爾《伊尼特》第7卷。
④安泰俄斯系神話中的巨人，一觸地便力量倍增，被海格立斯提離地面，扼死。
⑤殺死肯陶洛斯是海格立斯十二偉績之四。
非學者，可這都是學者們說的。我們應該以海格立斯為榜樣，把那些‘穿皮袍的貓’一網打盡，斬盡殺絕。他們只是一群小魔鬼①，我們應該把這個地方從暴虐之下解脫出來。我不信奉穆罕默德。如果我像海格立斯一樣強大有力的話，我就不會來求諸位幫忙和指教了。怎麼樣，敢不敢幹？我敢保證，我們一定會手到擒來，很容易打敗它們，而它們也會老老實實地甘拜下風的。對此我毫不懷疑，因為我們把它們罵了個狗血噴頭，也沒見它們敢吭上一聲。別怕，干吧！”
“挨罵也好，丟人也好，它們都不在乎的，”我說道，“只要口袋裏有埃居，被罵個狗血噴頭它們也心甘情願的。我們也許能像海格立斯一樣把它們打敗，但是我們都沒有得到歐里斯透斯的旨意②。此時此刻，我並無其他的企求，只盼着朱庇特能像從前看望巴古斯的母親賽美列那樣③，來這兒待上兩小時就行了。”
“上蒼已經給了我們恩惠，讓我們從它們的魔爪中逃脫出來，”巴汝奇說道，“所以我是不會再返回去的，我直到此時此刻，仍舊為所經受的驚嚇而緊張不已，心有餘悸哪。我對那個地方深惡痛絕，原因有三：首先，我非常討厭那個地方；再者，我對那個地方非常討厭；第三，那個地方讓我非常討厭。約翰修士，請你用右耳仔細聽我左邊的睾丸，你說說看，無論何時何地，哪怕是去魔窟，哪怕是去米諾斯、艾考斯④、拉達曼圖斯⑤和狄斯⑥的公堂，我是不是都如影隨形地跟着你呀？就連你渡過阿開隆河、斯提克斯河、高塞土斯①原文意為“只有魔鬼1/3大的小鬼”。
②歐里斯透斯系神話中阿爾戈斯國王，海格立斯受他之命完成的十二偉績。
③攜帶霹靂雷電。
④手寫本和1564年版中，此處為“卡考斯”（Cacus）。
⑤米諾斯、艾考斯、拉達曼圖斯為地獄中的3位判官。
⑥狄斯系高盧的地獄之神。
河，大碗大碗地喝雷塞河水，付給卡隆①雙份船錢，我不都是心甘情願地跟隨着你嗎？可是，再回‘關卡’去，如果你不想獨自前往，而想找個人陪同的話，那你就另請高明吧，反正我是絕不會去的。我是鐵了心的，你別想再遊說我了。除非你使用武力把我捆綁了去，否則，我只要還有一口氣，這輩子是絕不再走近那個鬼地方了，如同阿特拉斯山不能靠近比利牛斯山一樣②。烏里塞斯回西克洛波山洞去尋找他的寶劍了嗎？沒有吧？天主在上，他就沒去！‘關卡’那鬼地方的事，我歷歷在目，我是絕對不會再回那兒去的。”
“噢！”約翰修士說道，“心有餘而力不足！不過，咱們不妨來聊上一聊。請你告訴我，當時是什麼促使你將滿滿一袋錢扔給它們的？是我們特有錢，錢太多了？難道扔給它們幾個刮過了的‘代斯通’還不夠哇？”
“那是因為格里波米諾一個勁兒地在說：噢，那好，噢，那好，噢，那好！③邊說邊把它的那隻絲絨口袋敞了開來，”巴汝奇回答道，“天主在上，魔鬼在上！我以為只有扔金子給它，我們才能得以脫身，才能獲得自由。你想呀，它那絲絨口袋敞開口並不是為了裝‘代斯通’和什麼小幣零錢的，它是專門用來裝‘太陽幣’的。你懂不懂啊，約翰修士，我的小傻瓜？等你將來有了像我一樣烤人和被人烤的經驗的時候，你就不會這麼說了。再說，這也都是被它們給逼的，被逼無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