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暗殺1905第二部》(10)

第二十一章《暗殺1905第二部》(10)

無間輪迴

山雨欲來

白孜墨、賀謙和曹彬追入了山腳下的一片楓樹林裏。

楓樹林裏陰冷潮濕,暗黑沉沉,四下里望去,枝椏橫斜,早已不見了屠夫的蹤影。

追丟了屠夫,三人有些垂頭喪氣,悻悻地回到了農家。

賀謙給曹彬處理了右臂的刀傷,正進行最後的包紮時,忽聽白孜墨說道:“收拾東西,我們連夜回上海。”

“不找玉屏峰和浮屠峰了嗎?”賀謙抬頭問道。

“沒這個必要了,”白孜墨說道,“我們才來此地落腳,剛暗查了雲岫寺沒幾天,刺客道的青者便盯上了我們。天層十有八九在雲岫寺,否則刺客道又何必這麼緊張?”

賀謙和曹彬都覺得白孜墨說得在理。三人此番南下調查雲岫寺的行動十分秘密,除了御捕門的眾位御捕外,沒有任何人知曉。可是才對雲岫寺展開調查不久,屠夫便尋上門來了。三人本沒有調查出什麼線索,但刺客道此舉,在三人看來正是不打自招。三人哪裏知道,屠夫來此是為刺殺胡客,與三人的遭遇純粹是湊巧而已。

三人此次奉命南下,意在調查天層是否真藏在雲岫寺,如今有了結論,自然要趕回去彙報情況。

第二天,三人便快馬趕回東南辦事衙門,向總領衙門發去了一封電報。

索克魯已經在總領衙門等待了太久。

白孜墨等三人南下的這段時間,慈禧已經准了袁世凱請求調撥新軍的奏摺,並且在原來的數字上增加了兩千人,撥兩協新軍共計四千人供御捕門調度。可以說,慈禧對此事是極為重視的。與此同時,在各地執行任務的捕者,都在接到命令后,陸續返回總領衙門。御捕門可謂是整裝待發。此番清剿刺客道,已然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而白孜墨發來的這封帶有肯定答覆的電報,正是所欠缺的東風!

索克魯在接到電報后,當日便一聲令下,御捕門全員出動,向南進發。

御捕門三百多捕者在總捕頭索克魯的親自率領下,日夜兼程趕到德清縣,進駐德清縣衙。

白孜墨等三人在東南辦事衙門發完電報后,便又重新趕回德清縣,繼續盯着雲岫寺,並很快發現了一些異常的動靜。

這些動靜來自於入寺禮佛的香客。

在這段時間裏,江南一帶一直陰雨綿綿,始終不見放晴。雲岫峰上長時間霧氣迷濛,道路也泥濘不堪。儘管天氣惡劣,但每天上山進雲岫寺禮佛的香客仍然絡繹不絕。不過這裏面有一部分香客卻很奇怪,進入雲岫寺后,便再也沒有出來。尋常香客想在寺中停留,最多只停留三五日,可這部分香客進去之後,就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現過身。

“這部分香客總計百餘人,有男有女,進入寺中便再也沒有出來。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是兵門和毒門的青者。”白孜墨向索克魯彙報了這一情況。

彙報的白孜墨放心了,他之前還有一絲顧慮,生怕天層萬一不在雲岫寺,便因自己的判斷出錯,累得整個御捕門白費一番工夫。但這一異常的動靜出現,從另一個角度佐證了天層的確在雲岫寺。

聽聞彙報的索克魯同樣放心了,因為事情的發展,和他所預想的全然一樣。

此次御捕門行動,與二十一年前全然不同。二十一年前御捕門實力強大,怕刺客道避戰,所以是秘密行動,想趁刺客道在劍池大聚會時殺對手一個措手不及。如今御捕門實力不濟,料想刺客道絕不會避戰,所以此番南下是大張旗鼓,不僅毫不掩飾,索克魯甚至還沿途故意放出風聲,好讓刺客道有時間召各地的青者回援。

索克魯的態度十分明確,那就是你死我活!即將到來的這一場決戰,絕不會重蹈二十一年前莫干山大戰的覆轍,要麼一去不復返,御捕門滿門覆滅,要麼畢其功於一役,刺客道從此消亡!索克魯這樣大肆招搖,正是要刺客道召回所有在外的青者,以做到不讓任何青者漏網,成為將來的禍患。

“傳令下去,靜候三天。這三天裏,所有人不可出縣衙半步,務須加倍小心,嚴防兵門青者的偷襲。所有飲食嚴加看管,以防毒門青者種毒。”索克魯下達了命令,“十月初十,我們便殺上雲岫峰!”

命令傳達下去,三百多捕者遵照執行,養精蓄銳,靜候三天後即將到來的大戰。

然而並沒有等到第三天。

只過了兩天,十月初九的寅卯之交,天還未亮,所有捕者尚在熟睡,便突然被人叫醒。索克魯忽然下令,提前一日行動,即刻向雲岫峰進發!

索克魯一路之上大張旗鼓,唯恐天下不知,甚至連最後行動的時間也毫不做掩飾地宣揚了出去,似乎要與刺客道實打實地來一場生死決戰。但他卻在最後玩了一個小小的花招,那就是提前一日行動,妄圖殺刺客道一個措手不及。

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三百多身着黑袍的捕者便離開了縣衙,出了德清縣城,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雲岫峰下。

眾人抬頭望去,夜幕下的雲岫峰如一頭沉睡的野獸,橫卧在眼前。

為了即將到來的這一刻,索克魯已經等待了整整二十一年。在這二十一年裏,他暗懷終身殘疾的深仇大恨,肩扛重振御捕門的重擔,承擔來自上上下下的巨大壓力,飽受朝中的各種非議,並眼睜睜地看着刺客道日益強大,看着御捕門被推上裁撤與否的風口浪尖。人生能有幾個二十一年?索克魯已經忍辱負重了太久,他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

索克魯的心跳開始加速。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緊張過了。他右手一揮,所有捕者踏上山路,趁着夜色,悄無聲息地向位於煙霞塢中的雲岫寺進發。

靜悄悄地趕到雲岫寺外,整座寺院一片漆黑,沒有任何響動。

山門外,三百多捕者以最快的速度分立成十三個方陣。副總捕頭白孜墨,老捕頭金石開,天字號捕頭賀謙、李東泰和林鼎寒,地字號次捕曹彬、苦大鵬、羅向、張畢賢、李千朝、巫馬衡和易安,一齊扭過頭來,望着端坐在輪椅上的索克魯。

索克魯不做任何停頓,在十三個方陣分立好后,即刻下達了總攻令。

數十支火把頓時燃起,雲岫寺的山門被猛地撞開。除留下保護索克魯的方陣外,另外十二個方陣跟隨十二個御捕沖入了山門,沖向寺內各處殿屋。

白錦瑟與刺客道有深仇大恨,但在十二個方陣沖入雲岫寺時,她卻沒有隨在其中。此刻的她,正站在雲岫寺的山門外,抬起頭來,望向天際。那裏星光黯淡,微明微亮,在連續一個多月的陰雨天氣之後,天空終於要撥雲見日。

白錦瑟久久地佇立在原地,仰頭凝望着天邊。而在她的身後,坐在輪椅上的索克魯,則在靜靜地凝望着她。

山風吹來,揚起了白錦瑟耳邊的髮絲,也揚起了索克魯深藏心底的回憶。

往事歷歷

三十年前,索克魯和白錦瑟在同一年進入了御捕門。

那時的白錦瑟正值芳華,如春色般明媚動人,御捕門中的不少捕者,都暗暗對這位新入門的女子動了心,索克魯也不例外。“庄生曉夢迷蝴蝶”,如李商隱迷上那位叫錦瑟的侍女般,索克魯也迷上了這位叫錦瑟的女子。

當時的御捕門在天字號捕頭和地字號次捕之外,還設有秘捕這一隱職。秘捕是御捕門中負責執行隱秘任務的御捕,只對總捕頭負責。這一隱職只有次捕以上的人才知道,御捕門中的普通捕者,大部分都不知道有秘捕這一隱職的存在。秘捕的名額極少,門檻極高,必須來歷乾淨、性格果決、天賦過人的捕者方可進入篩選的範圍。索克魯和白錦瑟同時進入了篩選的流程,最終白錦瑟成為了一名秘捕,索克魯則沒有被選上。

白錦瑟雖為女子,卻天賦異稟,成為秘捕后,便在御捕門中銷聲匿跡。短短兩年間,白錦瑟執行了多項隱秘任務,立下了不少功勞,深得總捕頭的信任。當時御捕門有一位秘捕潛伏在刺客道的兵門,而負責與這位秘捕接頭的秘捕出了意外,因此總捕頭將這項秘密接頭的任務,交給了當時最為年輕的秘捕白錦瑟。

那位在刺客道兵門中潛伏的秘捕,名叫蘇照水。蘇照水是御捕門中一位天字號捕頭的養子,年幼時便被安插進了刺客道,雖已潛伏兵門十餘載,但當白錦瑟與他接頭時,他也不過才二十來歲。蘇照水在刺客道潛伏十多年,每天都生活在巨大的風險中,歷經了不少大風大浪,所以有着他那個年紀所不具有的全面的思維、冷靜深沉的性格,以及出色的辦事能力。對於心高氣傲的白錦瑟來講,蘇照水擁有吸引她一往無前的魅力,而白錦瑟同樣深深地吸引了蘇照水。兩個人接觸不到半年,便暗自定下了終身。

當時御捕門已有與刺客道叫板的實力,派蘇照水長年潛伏刺客道,正是為了暗查天層的藏匿地,同時刺探刺客道的各種情報。

二十一年前,蘇照水忽然與白錦瑟接頭,讓白錦瑟向總捕頭通傳謀門之“心”叛道被抓,刺客道將於冬月初八,在莫干山劍池舉行秘密聚會,對“心”當眾處以六極刑的消息。御捕門依此消息行動,這才有了後來的莫干山大戰。

莫干山大戰結束后,御捕門支離破碎,白錦瑟仍是秘捕,蘇照水依舊潛伏,但索克魯卻大不一樣。當年的索克魯並不知道白錦瑟和蘇照水已暗定終身,為了能配得上白錦瑟,索克魯一直勤加努力,在莫干山大戰前,終於成長為御捕門中最年輕有為的天字號捕頭,而莫干山大戰後,他更是一躍成為了御捕門的新任總捕頭。

索克魯花了數年時間來重振御捕門,到了小有所成時,他終於向白錦瑟表白了暗藏多年的情意,但卻遭到白錦瑟的拒絕,他也從白錦瑟的口中,得知她已同蘇照水定下了終身。

當時白錦瑟厭倦了與蘇照水長年分隔難以見面的生活,她希望蘇照水能從刺客道抽身而退,但蘇照水想為在莫干山大戰中死去的養父報仇,所以一意孤行,不肯離開刺客道,並且更加賣力地刺探刺客道的各種消息以及查找天層的下落。白錦瑟只好找到索克魯,希望藉助總捕頭的調令,取消蘇照水潛伏的任務,迫使蘇照水離開刺客道返回御捕門。但白錦瑟數次相求,索克魯卻一一拒絕。雖然索克魯有自知之明,不想再打擾白錦瑟的生活,但他這幾次拒絕,不得不說暗藏了一些私心在裏面。

十六年前,隔三個月便與白錦瑟接一次頭的蘇照水,到了該接頭的時間,卻沒有在特定地點出現,並且銷聲匿跡。白錦瑟心急如焚,暗中調查此事,索克魯也派出大批捕者多方調查,最終查到蘇照水秘捕的身份暴露,遭遇兵門青者的追殺,去了西南一帶,此後下落不明。蘇照水如果脫險,勢必回到御捕門,就算不回御捕門,也會想方設法與白錦瑟取得聯繫。但他長時間銷聲匿跡,已基本可以斷定是有死無生。

白錦瑟不肯接受這一事實,但她潛意識裏也知道蘇照水多半沒有生還的可能。她憤怒之下,找到索克魯,請求索克魯出戰刺客道,為蘇照水報仇。但當時刺客道已經恢復實力,御捕門貿然出戰,無異於以卵擊石,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因此索克魯沒有同意白錦瑟的請求。

憤恨之下,白錦瑟一意孤行,孤身一人與刺客道為敵,後來遭到五大青者的聯手追殺,身受重傷,又中了荊棘鳥的毒,若非得人相救,早已命喪黃泉。

此後數年間,白錦瑟一直不死心,一直沒有停止暗查蘇照水的下落,就算蘇照水當真死了,她也要找到蘇照水的葬身之地。她幾乎不再與御捕門聯繫,但每年都會回一次總領衙門,要求索克魯出戰刺客道,但每一次索克魯都是斷然拒絕。

索克魯最後一次見到白錦瑟,是在八年前。從那之後,白錦瑟彷彿從世上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音訊。索克魯也派出捕者尋找過,但沒有尋找到任何消息。

這八年裏,白錦瑟走上了刺客獵人的道路,專殺兵門和毒門中成名的青者。與此同時,她逐漸減少對蘇照水下落的調查,並開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對刺客道天層的調查上。

這八年裏,索克魯則開始反思自己所做的一切。人總是這樣,只有當最在乎的那個人不在身邊時,才懂得靜下心來,看清自己曾對那個人所做過的一切。索克魯開始後悔當年對白錦瑟的多次拒絕,如果那時候他同意將蘇照水調回來,就不會有後來蘇照水因暴露秘捕身份而死的事,白錦瑟也就不會變成後來那個樣子。索克魯覺得自己很是對不起白錦瑟,更何況白錦瑟一直佔據着他心中的一部分。他撤去了御捕門中的秘捕一職,正是不想看到再有類似的事發生。他希望能補救當年所犯下的錯誤。但白錦瑟八年裏一直沒有露面,索克魯根本沒有任何補救的機會。直到數月前在瀛台的涵元殿,索克魯才意外見到了潛入瀛台尋找刺客捲軸的白錦瑟。

那晚胡客和姻嬋從瀛台逃走後,為了得到另外一幅刺客捲軸,白錦瑟返回去找到索克魯,要求索克魯暫時中止御捕門對胡客的追緝。當時胡客已身受重傷,本是追捕的大好機會,但索克魯卻同意了白錦瑟的要求,他和白錦瑟的關係,也因此得到了一些緩解。胡客和姻嬋輕鬆地走出了北京城,白錦瑟悄悄地尾隨其後,希望能通過偷聽二人的對話,探得另外一幅刺客捲軸的下落,或者待姻嬋將另外一幅刺客捲軸取出后,她再半道劫奪。

但姻嬋識破了白錦瑟的打算。在將胡客送上“信雄丸”號后,姻嬋便開始在直隸、河南和山東一帶兜圈子。白錦瑟尾隨了一段時間,知道姻嬋在玩弄她,終於忍無可忍,在武定府抓了姻嬋,帶回御捕門京師大獄審問。跟蹤姻嬋之時,白錦瑟曾暗中目睹了姻嬋迷暈胡客,將胡客送上“信雄丸”號的全過程。為了蘇照水,白錦瑟可以不顧一切,在姻嬋的身上,她也彷彿看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所以在審問姻嬋的過程中,她沒有使用任何酷刑。但姻嬋口風太緊,死活不肯說出將另一幅刺客捲軸存放在哪一號當鋪,這才有了後來白錦瑟自北向南接連搗毀當鋪的事……

一陣連續的、短促的嗚鳴聲,將索克魯從記憶的深處,拉回到現實中來。

這是生死攸關的嗚鳴聲,進入雲岫寺的捕者們一定出事了!

白錦瑟當即沖入了寺內,索克魯也帶着最後一個方陣趕入寺內。

雲岫寺共有殿屋九十九間半,出事的地方是金剛殿。

索克魯趕到時,在視線所及的範圍內,火光明暗不定,人影交錯晃動,金剛殿的里裡外外,已經混戰成一片。

令索克魯吃驚的是,混戰的雙方竟然都是自己人,是捕者和捕者之間捉對廝殺了起來!

鏖戰

在索克魯的腳邊,躺着一具捕者的屍體,屍體的臉部有一道小傷口,但整個臉卻發紫發黑,顯然是中毒而死。

索克魯抬起頭來,凝視戰局,很快發現,戰局中的一些捕者,雖然穿着黑色的捕者外袍,但右臂上卻拴了一圈白線。這些臂拴白線之人,根本不是御捕門的捕者,而是假扮的。

御捕門此番是有備而來,刺客道同樣做好了應對。百餘青者深夜裏不睡覺,穿着捕者外袍,深藏於寺內,靜候御捕門的到來。李東泰和羅向率領的兩個方陣一踏足金剛殿,便被刺客道這一手魚目混珠殺得措手不及,折損了大半,接連吹響緊急嗚鳴。其餘各處的方陣均循聲趕來增援,但眼見廝殺的都是捕者,一時間分辨不出你我。百餘青者趁勢擴大戰局,殺得御捕門一陣丟盔卸甲。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索克魯一眼便瞧出端倪。他急忙吩咐身邊的方陣,方陣中的二十多個捕者頓時一齊大喊:“臂拴白線者,格殺勿論!臂拴白線者,格殺勿論!”連喊數遍,只留下四個捕者保護索克魯,其餘捕者均亮出兵器,撲入了戰局。

這一陣大喊聲,讓剩餘的如無頭蒼蠅般的兩百多捕者頓時醍醐灌頂。找到了辨別敵我的方法,捕者們仗着人多的優勢,逐漸穩住了潰敗的局勢。

捕者在人數上多出了青者一倍,但論單個的能力,青者又要勝出捕者許多,雙方可謂勢均力敵,這一場交戰,暫時陷入了膠着的狀態。

擒賊先擒王,有青者看見了置身戰局之外的索克魯,立刻朝索克魯殺來。留守的四個捕者一擁而上,付出兩死兩傷的代價,方才阻止了這個青者的前進。但立即又有兩個青者騰出手殺奔而來。剩餘兩個捕者不是對手,很快倒下,索克魯徹底暴露在對方的刀口下。

眼見總捕頭遇險,次捕張畢賢和巫馬衡急忙殺出人群,飛撲過來救急,與這兩個青者殺成一團。一支冷箭忽然射來,正中巫馬衡的右腿,巫馬衡誓死不退,在原地死戰,護衛索克魯。這支冷箭來自於金剛殿的瓦頂,那裏埋伏着兩個使快弩的青者,已經成功偷襲了好幾個捕者。這兩個青者正準備再用快弩偷襲巫馬衡和索克魯時,一道人影忽然勾住檐角,躍上了瓦頂,與兩個青者斗在一起,卻是天字號捕頭林鼎寒。

索克魯身為御捕門的總捕頭,如同御捕門中最為明亮的那團火,越來越多的青者好似飛蛾一般,輪番朝這團火撲來,要先殺索克魯,亂御捕門的陣腳。捕者們則紛紛朝索克魯所在的位置聚集,里三層外三層地護衛索克魯,阻截這些青者。戰局也從金剛殿的附近,逐漸轉移到索克魯的四周。

刺客道的青者實在厲害,不知疲倦地輪番衝擊,護衛索克魯的捕者圈開始出現鬆動,最終被撕開了一個缺口,兩個兵門青者透入重圍,一個使蝴蝶刀,一個使羊角劍,兩記殺招朝索克魯的面門奔來。

索克魯急忙滑動輪椅退後三尺,避開了兩個青者的第一擊。兩個青者繼續進擊,誓要取索克魯的性命。

斜刺里忽然出現一人,刀影過處,兩個青者頓時齊赴黃泉。

索克魯看清救自己的人竟是白錦瑟,心裏不由一熱。白錦瑟手持鎖鏈刀,守在索克魯的身前,有她護衛,再無青者可以靠近。

火把一支接一支地滅了,天邊一點又一點地亮起。

戰局已持續了大半個時辰,御捕門和刺客道都已傷亡過半,可廝殺仍在繼續,不殺盡最後一人,這場雲岫寺中的大戰就不會結束。

黑夜已逝,白晝將臨,遠方山脊蜿蜒,秋陽初起,朝霞吐丹,已經染透天際。

辰時終於到了。

索克魯看了看天色,心中暗道:“應該來了。”

他這樣想的時候,山門外忽然傳來了極大的響動,大批人馬沖入了煙霞塢,闖進雲岫寺來。

這批人馬,正是撥給御捕門調度的四千新軍。

得到慈禧的准奏后,袁世凱對此事同樣顯現出了極為重視的態度。他自然希望能一舉蕩平刺客道,一來可以賣索克魯一個人情,二來自己也可以居一部分功勞。所以他調用了北洋六鎮中駐屯于山東濟南府的第五鎮新軍,撥出其中兩協,由統制吳長純率領南下,協助御捕門行事。北洋六鎮是袁世凱剛剛編練完成的新建陸軍,他此番調度,也是為了讓自己親手編練的新軍出一出風頭。

御捕門三百多捕者抵達德清縣后,吳長純所率領的兩協新軍還須兩日方可抵達。索克魯手書一封,約定了行動的日期和時辰,派探捕趕去見吳長純,並將信函轉交。索克魯聽說過吳長純的事迹,此人早年駐防旅順,甲午年中日戰事打響,旅順失利,吳長純率後部為先鋒,扼小平島、半南山各隘,七戰皆捷,此後他與日軍激戰兩月有餘,每次接仗都是身先士卒,屢瀕於危,坐騎被打死,衣服被射穿,仍不忘收復失地,可謂一員悍將。後來他在地方上練兵有方,被袁世凱看中,逐級提拔,升任第五鎮統制。正因為如此,索克魯才斷定吳長純收到信函后,必定會依從約定,準時準點趕到雲岫寺。

吳長純所率領的第五鎮新軍,來得正是時候。

這四千新軍先將雲岫寺團團包圍,以防止有人逃走,隨即分出數百人,沖入雲岫寺內,很快控制了局勢。刺客道的青者已經傷亡過半,只剩下三四十人,天亮后又無處遁形,立刻便被包圍起來。

這些青者都是從練殺山走出來的冷血刺客,無論前方是刀山劍池,或是槍林彈雨,他們都無所畏懼。自知今日必死無疑,這些青者舉起兵器,向周圍荷槍實彈的軍人撲去。

槍聲響起,硝煙過處,刺客道的青者一個接一個地倒下。縱使如此,在臨死之前,這些青者還是製造了一陣騷亂。在這陣騷亂中,訓練有素的第五鎮新軍,也有三十餘人的傷亡。

大戰結束之後,太陽也已經升起。陽光傾瀉而下,普照着血流成河的雲岫寺。

這一場血戰,御捕門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普通捕者傷亡超過三分之二,天地字號御捕也有六人受傷,可謂大傷元氣。不過好在吳長純率領的第五鎮新軍及時趕到,若非如此,傷亡還會更加嚴重。

索克魯一面派捕者將寺中的八十餘僧人集中到大雄寶殿,盤查僧人們的來歷,並查問天層之事,一面派捕者搜查整座寺院,尋找與刺客道有關的任何東西。

大約半個時辰后,搜查寺院的捕者完成了任務,回來向索克魯稟報,沒有發現任何與刺客道相關的東西。與此同時,在大雄寶殿盤問僧人的捕者也趕來向索克魯彙報,八十餘僧人全部來歷乾淨,與刺客道沒有任何瓜葛,甚至根本沒有聽說過刺客道的名頭。據僧人們交代,這百餘青者是入寺禮佛的香客,卻在寺內逗留不走,幾天前忽然發難,將僧人們通統關入戒堂,直到剛才御捕門的捕者將他們放出。

聽了這些彙報,索克魯開始有了一絲緊張感,暗暗生出了一絲擔憂。

偏偏在這時候,白孜墨趕來向他彙報了一個情況,讓索克魯的心情頓時差到了極點。

白孜墨和其他幾位御捕檢查了死去的百餘青者,每一具屍體都沒有放過,但始終沒有發現黑蚓、玄駒、傀儡、屠夫、虞美人等名頭響亮的青者,至於天層的人和刺客道的王者,更是連影子都沒有瞧見。

索克魯知道自己上當了。

但他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再重新搜過!”索克魯語氣發狠,“天層必定在雲岫寺,再給我仔細地搜!”

捕者們急忙遵照總捕頭的命令,又花去大半個時辰,將雲岫寺里裡外外搜查了一通。和之前一樣,結果仍是一無所獲,別說什麼隱秘的暗道、地窖了,就是與刺客道稍有關聯的東西,也沒找到一樣。

索克魯親自到大雄寶殿,反覆地審問雲岫寺的住持靜度禪師及其他僧人,最終確定,雲岫寺的這些僧人,確實沒有說謊,是真的對刺客道一無所知。索克魯揮了揮手,放了這些僧人。僧人們不敢在此逗留,在靜度禪師的帶領下,匆忙收拾東西,去同在雲岫峰上的廣法寺暫避。

如此看來,天層不在雲岫寺。索克魯徹底心冷了。御捕門如此勞師動眾,付出這般慘重的代價,到頭來竟然還是和二十一年前一樣,徒勞了一場。

但索克魯始終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刺客道的天層既然不在雲岫寺,為何還要派出百餘青者來雲岫寺應戰。刺客道是輕視御捕門,覺得派出這百餘青者便穩操勝券,還是暗懷計策,另有所圖?

無論如何,御捕門眾多捕者的血算是白流了。調用四千新軍仍剿滅不了刺客道,御捕門難逃被裁撤的命運,而刺客道雖然失去了上百名青者,但天層毫髮無損,五大青者仍在,數年後必定又會重新崛起。

索克魯的心頭五味雜陳。

斜射而入的陽光照在索克魯的身上,讓他有些睜不開眼睛,難以看清周遭的場景。索克魯覺得如此晴好的天氣實在是一個莫大的諷刺,那明艷無比地掛在空中的秋陽,似在對他投來肆無忌憚的嘲笑。

刺客道的反擊

在索克魯憂心忡忡的同時,吳長純卻十分高興。

他南下之前,曾收到袁世凱的電令,叮囑他刺客道神出鬼沒,務須小心為上。他親率兩協新軍南下,以為此行會無比艱難,誰知只傷亡三十餘人,便圓滿完成了任務。他自然不知道索克魯的擔憂,所以覺得這一次剿滅刺客道的功勞,實在來得輕而易舉。

為了一大早趕到雲岫寺,兩協新軍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現在任務完成,第五鎮新軍開始在雲岫峰上埋鍋做飯。新軍給御捕門的捕者也備了飯菜,但捕者們顧不上吃飯,始終在雲岫峰上沒有停歇地搜尋,似乎是在尋找什麼。

新軍們早就餓得不行了。吳長純也不再管御捕門的捕者,大手一揮,讓軍人們一起開飯。

飯吃到一半,吳長純忽然覺得肚子有些疼痛。

只片刻間,這些許的疼痛,便發展成為無法忍受的絞痛。

在吳長純的周圍,不少吃飯吃得急的軍人也都紛紛捂住肚子呼痛,體質稍弱的,已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吳長純盯着手中的碗。他知道飯菜出了問題。他想站起身來,然而雙腿無力,反而撲倒在了地上,很快便失去了意識。

不到一會兒工夫,大部分新軍竟然紛紛倒下。

御捕門眾人驚慌不已。白孜墨親自檢查了幾個昏死過去的軍人,又檢查了飯菜,沖索克魯點了點頭。

“毒門的青者!”索克魯有些咬牙切齒。他本以為刺客道只派出了百餘青者應戰,至於天層和五大青者,都應該已經避走,現在看起來,事情似乎沒這麼簡單。

索克魯急忙讓賀謙吹響瓷塤,召回尚在樹林裏搜尋的捕者。

但緊急的嗚鳴聲連響數遍,進入樹林的數十個捕者竟然沒有一人回來。放眼望去,滿山紅楓被山風吹動,紅葉如浪潮般翻滾,好似整座雲岫峰都燃燒了起來。

毫無疑問,進入樹林搜尋的捕者同樣出事了。

現在仍留在雲岫寺中的,除了眾位御捕外,就只剩下區區二十來個捕者。兩協新軍都已中毒倒下,索克魯瞬間有一種勢單力孤的感覺。他看看大雄寶殿內站在自己周圍的眾位御捕和捕者,心裏冒起了一種不祥的感覺。

就在這時,眾位御捕和捕者相繼轉頭,望向殿門外。

在殿門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身穿土黃色的衣服,瞧其身形外貌,正是五大青者之一的玄駒。

索克魯正心想玄駒竟然敢單槍匹馬前來時,在玄駒身後的山門外,又走進來一人。這人是傀儡。在傀儡之後,黑蚓也進入了雲岫寺。而在黑蚓之後現身的,則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身穿一身亮麗的紫紅色艷衫。

大部分天地字號御捕都不識得這女人,白孜墨卻在數年前與這女人有過照面。

“虞美人。”白孜墨說出了這女人的名號。

眾位御捕均想:“原來這女的是虞美人!”再向虞美人看去,只見她兩靨生媚,顧盼妖嬈,果然是美艷無比。在自然界萬物之中,越是美艷之物,越是含有劇毒,譬如虞美人這種花。虞美人雖然廣為文人墨客所愛,實則全株有毒,在紅、藍、白、紫等花色之中,以紅色的虞美人最為濃艷華美,毒性也最強。眼前的這位虞美人,身穿紫紅色的艷衫,在陽光下愈發顯得美艷華麗,正是刺客道毒門中一等一的人物。

五大青者已現身了四個,索克魯心想,看來天層多半是派了五大青者一同前來,接下來要現身的,應該就是屠夫了。

但最後一個現身的卻不是屠夫,而是一個身着素服、滿臉皺紋的老婦人。

索克魯在莫干山大戰中見過這位老婦人。“‘奎’!”他吐出了一個字。

索克魯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身邊的白孜墨、賀謙等人都已聽清,再相互小聲地傳開,很快所有御捕和捕者都已知道了這老婦人的身份。

這位繼四大青者之後現身的五六十歲的老婦人,正是刺客道的毒門之主。兩協新軍飯菜中的毒,便是“奎”暗中所種,而進入樹林搜尋的數十個捕者,則是死於黑蚓、玄駒、傀儡和虞美人之手。

這五人都是刺客道的頂尖人物,隨便挑出一個,都可以獨當一面,此時竟然一起現身於雲岫寺,並且毒倒了兩協新軍,又殺死了林中搜尋的數十個捕者,目的已不言自明。

索克魯知道,御捕門真正生死存亡的時刻到來了。

“奎”和四大青者也不多言,現身之後,便直接闖進大雄寶殿來。

在莊嚴肅穆的釋迦牟尼佛像前,御捕門和刺客道展開了第二輪生死較量!

御捕門的捕者剛剛經歷了一輪慘烈的廝殺,體力已經消耗了大半,天地字號御捕中也有六人負傷,此時對付刺客道五位頂尖高手,實在吃力。

經過一番浴血奮戰,二十多個普通捕者相繼倒在了佛殿的磚地上。

又斗片刻,巫馬衡、李千朝、苦大鵬和易安分別死於四大青者之手,羅向和張畢賢則被“奎”種毒得手,臉色發黑而死。

片刻之間,除曹彬外的地字號次捕已全部喪命,三位天字號捕頭也有不同程度的負傷。反觀刺客道這邊,除了黑蚓和傀儡受了點輕傷外,另外三人依舊毫髮無損。

御捕門死傷大半后,這場生死對決,也從方才的一片混戰,逐漸變成了捉對廝殺。

索克魯位於大殿的正中。在他的身邊,白錦瑟正與“奎”單對單地較量。白錦瑟身手厲害,“奎”渾身是毒,兩個女人各有優勢,都毫無保留地施展出了全部實力。

在大殿的西側,賀謙和曹彬搭檔,正夾攻黑蚓,難分伯仲。

在東側,老捕頭金石開和林鼎寒聯手,與玄駒以快打快。

在正門的左側,白孜墨獨自一人對抗傀儡,激斗正烈。

而在殿門外的空地上,李東泰則與虞美人圍繞着銅鼎香爐奔走纏鬥。

這是最後的對決,也是硬碰硬的較量,沒有任何取巧的成分。每一個人都拼盡了全力,在嚴密防守的同時,仔細地窺探對手的破綻,試圖實現最後的致命擊殺。不管是御捕門還是刺客道,一旦有一人先落敗,勢必牽一髮而動全身,招來己方的全盤敗局。

一刻鐘后,率先出問題的是賀謙。

黑蚓雖然年老,但他還有足夠的實力來對付兩個年輕的御捕。賀謙的一次防守出錯,致使曹彬奮不顧身地回刀補救,黑蚓趁機一刀轉向,抹過了曹彬的咽喉。

曹彬捂住喉嚨踉蹌倒地,指縫間鮮血不斷地噴湧出來。他渾身急促地抽搐,瞪大了眼睛,很快腦袋一歪,就此不再動彈。他的雙目圓鼓,正對着高高在上、面含微笑的釋迦牟尼像。

曹彬一死,賀謙隻身難敵黑蚓,連連敗退,但他仗着白鹿刀的精純,死守不攻,尚能勉強支撐。黑蚓逼退賀謙后,忽然轉身撲向大殿的東側。他擅長偷襲,行動時猶如鬼魅,悄無聲息地奔至東側,一刀刺向林鼎寒的後背。

林鼎寒正與玄駒疾風迅雷般地交手,哪料到身後會有敵人突然偷襲,頓時被黑蚓的西番刀刺了個對穿。少了林鼎寒,老捕頭金石開在玄駒一對鋼刺的快攻下,頓時左右支絀,敗象已露。

賀謙隨後追來,但晚了半拍,眼睜睜地看着林鼎寒喪命在黑蚓的刀下。賀謙雙目通紅,揮動白鹿刀,朝黑蚓一陣猛砍。

黑蚓嘗到了偷襲的甜頭,又依葫蘆畫瓢,避開賀謙的攻擊,撲向正門的左側。

白孜墨對付一個傀儡尚可匹敵,但突遭黑蚓的偷襲,頓時險象環生,被黑蚓一刀割破右肩,緊接着被傀儡的雙刃短劍刺傷了右手手腕。他隨即將十字棱刺交到左手,繼續死戰。

黑蚓又一次偷襲得手,猛地衝出正門,偷襲正與虞美人纏鬥的李東泰。

賀謙師承白孜墨,見白孜墨受傷,當即停下追趕黑蚓的腳步,向傀儡攻去。師徒二人聯手,頓時反守為攻,迫得傀儡步步後退。

但前院中黑蚓和虞美人很快解決了李東泰,撲回大殿。兩大青者到位,聯手傀儡,局面頓時反轉,白孜墨和賀謙難以招架,一邊力戰,一邊向大殿的中央退去。

在大殿的中央,白錦瑟已經佔盡上風。雖然對手是毒門的“奎”,但白錦瑟的身手實在太過厲害。這個能逃過五大青者追殺的秘捕,因使用鎖鏈刀,恰好成為毒門的剋星。“奎”在鎖鏈刀的攻勢下,根本無法靠近白錦瑟,無法近身,渾身的毒便派不上用場,加之她多年未與人相鬥,且年老后體力衰退得快,漸漸落於下風。

白錦瑟得勢不饒人,一陣猛攻,在“奎”的身上留下了數道刀傷,並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祭出了致命的一擊。

眼看就要實現對“奎”的擊殺,偏偏在這時候,玄駒忽然殺到,補救了“奎”的破綻,用戴了鋼套的手臂格開了鎖鏈刀的致命一擊。老捕頭金石開抵擋不住玄駒暴風驟雨般的攻勢,已經喪命於鋼刺之下。玄駒騰出手來,見“奎”遇險,急忙趕來援手。如此一來,優勢抹平,白錦瑟以一敵二,占不到絲毫便宜。

白孜墨和賀謙都已負傷,逐漸退到了索克魯的身邊。二人與白錦瑟聯手,浴血奮戰,共敵刺客道的五大高手。

索克魯眼見大殿橫屍,血流遍地,內心有如刀割。白錦瑟、白孜墨和賀謙就在身前與敵人廝殺,索克魯恨不得雙腿復原,提刀執劍,與三人共同進退。

再撐片刻,局勢對御捕門更加不利。賀謙接連負傷,白孜墨腹部更是中了致命的一刀,就連白錦瑟也已手臂濺血。

三人身後的索克魯,心知這一戰結局已定,不忍再看,閉目嘆道:“罷了,罷了……”

“誰說罷了!”白錦瑟忽然一聲厲喝,奮起餘力,鎖鏈刀雷霆萬鈞般地橫掃出去,迫使黑蚓、玄駒和傀儡同時後退了一步。

黑蚓、玄駒和傀儡這一退,後背上猛然一涼!

三人知道遭遇了偷襲,急忙往側面閃躲,隨即轉過頭去,只見虞美人斜握着柳葉刺,站在兩丈開外,黑色的刺尖上正掛着欲滴未落的鮮血。

虞美人

黑蚓、玄駒和傀儡都是兵門中的高手,平時只有自己偷襲別人的份,哪有別人來偷襲自己得手的時候。但此時與白錦瑟等人正激斗到最為關鍵的時刻,三人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身前,以應對對手的每一次攻防,哪料得到自己人竟會在身後反戈一擊。

虞美人一擊得手,立即後退,以防三大青者反擊。三大青者的後背上,均被柳葉刺劃過,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破皮小傷。

“你……”黑蚓剛吐出一個字,便收住了口。他後背上的傷口雖只破了一點皮,但眨眼的工夫,便有如萬蟻咬噬,奇癢難當。玄駒和傀儡也是如此。虞美人是毒門青者中的佼佼者,柳葉刺上自然喂有劇毒,三人一想到此,便如同墮入了冰窟,渾身一陣發寒。

虞美人的目光越過了三大青者,直視着白錦瑟。白錦瑟也正看着她,嘴角微斜,冷然一笑。

虞美人,正是那晚在智化寺中與白錦瑟會面的臉譜女人。

這兩人相識已久,算起來,已經有整整十六年了。

當年白錦瑟遭遇五大青者追殺,身受重傷,雖然成功脫身,但中了荊棘鳥的劇毒,本來必死無疑。虞美人就是那時候出現在白錦瑟身邊的。當時的虞美人在毒門還沒有什麼名氣,但她用毒的手段已相當高明。雖然無法徹底解荊棘鳥所種下的劇毒,但她用以毒攻毒的辦法,暫時壓制住了白錦瑟體內的劇毒,再依白錦瑟的話,將白錦瑟送到江南製造局,最終由舒高第救回了白錦瑟的性命。

從此之後,虞美人每年都會和白錦瑟暗中會面,兩人做起了你來我往的交易。

虞美人對白錦瑟有救命之恩,並答應幫白錦瑟在刺客道內部調查蘇照水的下落,代價則是白錦瑟要替她追殺刺客道的青者。刺客道的青者往往行蹤詭秘,但虞美人會把一些成名青者的行蹤告訴白錦瑟,白錦瑟依此行事,殺了不少成名的青者,五大青者中的藏血便是其中之一,白錦瑟也因此成了令刺客道聞風喪膽的刺客獵人。為幫助白錦瑟追殺青者,每次會面時,虞美人都會將煉製的厲害毒藥交給白錦瑟使用,白錦瑟在瀛台豐澤園中毒倒眾多捕者的獨特毒藥,正是來自於虞美人。所以白錦瑟雖有劇毒在手,卻並非毒道的高手,正因為如此,姻嬋在豐澤園中佈下的三疊毒陣,才能阻擋白錦瑟,從而與胡客趁機脫身。

數月前,虞美人告知白錦瑟一個消息,刺客道已經查到流落南方的那幅刺客捲軸的下落,就藏在日月庄的封刀樓內,並已派出毒門青者去取。白錦瑟趕到日月庄時,刺客捲軸已被盜走,她往北追趕,這才盯上了姻嬋。

白錦瑟不知道虞美人為什麼要殺刺客道的青者,又為什麼要透露刺客捲軸的下落給她知道。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十六年來,她一直和虞美人保持着極為隱秘的合作關係。

在智化寺的那晚,白錦瑟告訴虞美人天層的藏匿地,虞美人則答應替白錦瑟解決黑蚓、玄駒和傀儡。此時在最為關鍵的時刻,虞美人突然反戈一擊,正是在兌現當晚的承諾。

為保證一擊致命,虞美人在柳葉刺上喂的毒,是她生平所煉製的毒藥中,最為奇特和厲害的一種。這種毒霸烈無比,只不過瞬息之間,黑蚓、玄駒和傀儡後背傷口的麻木感,便向四肢百骸擴散開去。如果是手腳中毒,還可以斬斷而求活命,但是後背中毒,除非拿到解藥,否則必死無疑。

虞美人當然不會交出解藥,唯一的活命機會,就是“奎”。“奎”是毒門中最為厲害的人物,有她救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但白錦瑟絕不會讓這一切發生。虞美人剛一得手,她便用鎖鏈刀截斷了“奎”與黑蚓等三人的聯繫。她用極為猛烈的攻勢,使得“奎”根本沒有騰出手來施救的機會。

劇毒在短時間內便流遍了全身,肢體很快徹底麻木,叱吒風雲數十年的黑蚓、玄駒和傀儡,就此毒發身亡,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在索克魯的身邊,腹部中刀的白孜墨,也已經失去了意識。賀謙試圖搶救,但無濟於事。

賀謙探了白孜墨的鼻息,抬起頭來,目光渙散,沖索克魯絕望地搖了搖頭。

索克魯閉上了雙眼。二十一年前的莫干山大戰,正是白孜墨和金石開的拚死救護,索克魯才得以保住性命,二十一年後,眼看着兩位相交數十年的老友相繼死去,他卻無能無力。索克魯睜開雙眼,扭過頭去,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釋迦牟尼的佛像。

“奎”此次聽受天層的命令,親率四大青者前來,為的就是徹底剷除御捕門這個心腹大患。但虞美人臨陣倒戈,黑蚓、玄駒和傀儡同時中毒而死,“奎”已成了孤家寡人。她要隻身面對白錦瑟、賀謙和虞美人,自然不是對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奎”知道眼下必須儘快想辦法脫身。

雖然論身手,“奎”比不過白錦瑟,但論到用毒,連虞美人也要稍微遜她一籌。決定脫身後,“奎”連連後退,在後退的同時,連續不間斷地出手,交錯佈下了多個毒陣,逼得白錦瑟無法靠近。

但虞美人這時卻橫插一手,她也用起了毒,將“奎”匆忙佈下的多個毒陣一一攻破。

“奎”已身受多處刀傷,虞美人絕不想讓她走脫,所以在破陣之後,便立即用盡全力,連續布下毒陣來阻截“奎”。兩大毒門的頂尖人物,開始較量起了用毒的功夫。

片刻之間,兩人已進行了數度生死較量。正門附近的幾具屍體,臉上的皮膚一忽兒黑,一忽兒白,乍然間青,乍然間紫,足以看出兩人用毒的頻率有多快。白錦瑟不敢靠近,生恐沾染上一星半點的毒,但她手握鎖鏈,窺探時機,隨時準備對“奎”進行攻擊。

“奎”和虞美人迅疾地較量了一番,身上的毒逐漸越用越少。最終虞美人先用盡身上的毒,讓“奎”破陣成功,奪門而走。

然而“奎”的一隻腳剛跨過門檻,腦後便掠來了一陣疾風。

鎖鏈刀已隔空劈到,“奎”不得不錯身閃避。但鎖鏈刀就似長了眼睛一般,很快又追身而至。“奎”與白錦瑟相隔太遠,無法用毒反擊,只好腳底連退,又被迫退回到大殿之中。

虞美人身上的毒已用盡,當即柳葉刺一送,向“奎”刺去。

“奎”連種兩次毒來反擊,但都被虞美人避過。“奎”忽然不再用毒反擊,見地上有捕者的屍體,急忙從屍體的手中奪過一柄長刀,與虞美人論較起了兵刃上的功夫。

“她已經沒有毒了!”虞美人冷笑道。她說完這話,便往旁邊退開,將空間讓給了白錦瑟。

沒有毒的“奎”,便如同失去了尖牙和利爪的猛獸,幾乎與普通的青者無異。在白錦瑟的面前,她占不到絲毫便宜,被鎖鏈刀逼得連續後退,逐漸退到了大殿的東側,後背抵住牆壁,已然退無可退。

白錦瑟繼續攻擊,直到鎖鏈刀連傷“奎”的兩隻手腕和兩側小腿,方才停了下來。

白錦瑟沒有取“奎”的性命,但雙手手腕受傷,“奎”便徹底失去了反擊的能力,兩側小腿受傷,“奎”便失去了逃跑的機會。

現在“奎”只有束手待死的份了。

不過在死之前,她用陰冷的目光盯着虞美人,氣勢不減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若非虞美人這個叛徒,今日刺客道原本可以盡滅御捕門,如何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無間逆轉

虞美人不打算回答“奎”的問題。她冷冷地一笑,反問“奎”天層在何處。虞美人也已經知道,天層不在雲岫寺,而毒門的“奎”可以出入天層,所以“奎”是眼下唯一知道天層藏匿地的人。這也是白錦瑟不取“奎”性命的原因。

“奎”冷冷地發笑,對虞美人的反問置之不理。她身為刺客道毒門之主,豈能輕易將天層的下落透露出去?

在大殿的中央,渾身是血的賀謙,已經從白孜墨的屍身旁站了起來。他的右手握着索克魯贈給他的白鹿刀,左手握着從白孜墨手中取過來的十字棱刺。他環顧了一眼血淋淋的大殿,看見了眾多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同仁,最後他的雙眼轉向東側,直視着被白錦瑟和虞美人逼在角落裏的“奎”。

索克魯看出了賀謙渾身上下透出來的騰騰殺氣。

“留活口。”索克魯低聲叮囑賀謙。御捕門今日付出了慘烈的代價,如果無法找到天層的真正藏匿地,不能將刺客道連根拔起,就等於功虧一簣。

但賀謙似乎沒有聽到索克魯的叮囑。他面無表情,邁開腳步,向東側走去。

白錦瑟和虞美人還在逼問“奎”,賀謙徑直從兩人的中間走了過去,走到了“奎”的身前。

“奎”抬起頭來,斜睨了賀謙一眼。

賀謙盯着眼前這張佈滿皺紋的老臉,雙目中似要噴出火來。他面部的肌肉忽然一抽,右手猛地劈落一刀,左手猛地挑起一刺,分取“奎”的頭頂和心窩。這兩招來得迅猛,均是直取性命的殺招。

“奎”的身上無毒可用,手腳受傷后徹底喪失了抵抗的能力。她甚至沒法躲避。眼見一刀一刺向自己招呼而來,她竟然微微一笑。就此一死,省去一番折磨,有何不好?

但白錦瑟和虞美人不想看到“奎”就這樣死去,兩人同時出手,鎖鏈刀盪開了白鹿刀,柳葉刺架住了十字棱刺。兩人將賀謙往回一推,攔在了賀謙和“奎”的中間。

“賀謙!”索克魯緊緊抓住輪椅的扶手,大聲喝令道,“你給我住手!”他的聲音震得整個大殿內迴音跌宕,嗡嗡作響。

“總捕頭!”賀謙雙手緊握兵器,俊朗的臉上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兇狠神色。地上滿是御捕門同仁的屍體,血海深仇就擺在眼前,賀謙不願就此住手。他想在佛祖的眼前,用“奎”的性命,來祭奠諸位御捕和捕者的在天之靈。

“我知道你想報仇,我又何嘗不想?”索克魯厲聲道,“可是她一個人的性命,能償還得清御捕門二十一年來的深仇大恨嗎?”

這一句話,如一盆當頭澆落的冷水,讓賀謙頓時冷靜了不少。

是的,區區一個“奎”,如何償還得清二十一年前莫干山大戰和今日雲岫寺大戰的血海深仇?要想為御捕門復仇,唯有找出天層,殺了王者,盡滅刺客道!

賀謙逐漸平緩了呼吸,說道:“是,總捕頭。”他雙手一松,舉在胸前的白鹿刀和十字棱刺緩緩放下。

賀謙冷靜下來后,白錦瑟和虞美人轉過身去,繼續審問“奎”。

白錦瑟逼視着“奎”,說道:“說出天層的位置,如若不然,我定讓你後悔活在這個世上。”

面對白錦瑟的威脅,“奎”卻靠牆坐倒,緩緩閉上了雙眼。她活夠了年歲,連死都不在乎,又豈會在乎死的方式?無論是折磨至死,還是引刀一快,對她而言,沒有任何區別。

白錦瑟身為刺客獵人,這些年對刺客道的人可謂心狠手辣,下手從不留情。她厲喝一聲:“說!”右腕迅疾地一抖,鎖鏈刀斜劃過一道白光,一溜血跡飛濺在牆上,“奎”的右手頓時斷去了拇指。

“奎”的老臉上皺紋微微一抽,隨即便恢復了面如止水。

“說!”白錦瑟又是一聲厲喝,鎖鏈刀又一次起落,“奎”的左手頓時也斷去了拇指。

“奎”沒有再閉口不言。她的嘴唇微微張開,卻吐出了這樣一句話:“就算你斷我十指,又有何妨?”

“那好,”白錦瑟面冷如霜,“我成全你!”

白錦瑟說到做到。鎖鏈刀猛地躍起,在空中旋了一轉,筆直地劈落下來,直奔“奎”的右手而去!

面對來刀,“奎”依舊不為所動,絲毫不做閃躲。

這一刀落實,“奎”的整隻右手就將與手腕徹底分離。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意想不到的狀況卻發生了。

白錦瑟鎖鏈刀已經出手,虞美人面帶冷笑地旁觀,但在兩人的身後,手持白鹿刀和十字棱刺的賀謙,忽然抬起兩件鋒利無比的兵刃,閃電般往前一送!白鹿刀猛地刺入了白錦瑟的後背,十字棱刺則直接刺穿了虞美人的身體。

這一突變來得毫無徵兆,不僅白錦瑟和虞美人料想不到,沒有絲毫的防備,後方的索克魯也是悚然一驚,就連坦然待死的“奎”,也是驚愕萬分。

虞美人臉上的冷笑瞬間僵化。她低下頭看着從胸前刺出的半截十字棱刺,並保持着這個動作,向前撲倒在了地上。白錦瑟卻反應神速,如此突如其來的偷襲,竟也沒能奪走她的性命。當後背猛然傳來刺痛感時,她的身子條件反射般地向前疾撲,倒在了牆根下。也因為這一撲,白鹿刀離她的肺葉尚差毫釐,讓她逃得一死,不過刀透入背,重傷難免,傷口血流不止,瞬間便染透了半件衣衫。白錦瑟回過頭來,看見了血淋淋的白鹿刀,也看見了神情冷漠的賀謙。

“賀謙……你……你……”無法言喻的驚恐,讓坐在輪椅上的索克魯猛地掙起了身子。他已經忘記自己沒有雙腿,這一掙起讓他撲了個空,摔倒在了地上。但他一點也沒感到疼痛,他的頭腦里只剩下無法言喻的驚恐和迷惑。

“總捕頭,對不起了。”賀謙回過頭去,看了索克魯一眼,“你我各為其主,賀謙沒得選擇。”他言語中依舊稱呼索克魯為“總捕頭”,但語氣和神情,卻顯得無比複雜。

“各為其主?”索克魯訝然道。

“蘇照水潛伏刺客道十餘載,刺客道在他的身上吃了太多的虧,”賀謙似乎不敢再看索克魯,他望着大殿的正門說道,“所以在識破他的身份后,刺客道便決定以牙還牙。”

蘇照水是在十六年前暴露了秘捕的身份,而賀謙則是在十五年前進入御捕門。賀謙的這番話,讓索克魯瞬間明白了所有的事情,為什麼御捕門提前一日行動,趁夜殺上雲岫峰,刺客道的百餘青者竟然都沒睡覺,反而在雲岫寺的金剛殿內穿着捕者黑袍嚴陣以待;為什麼方才捉對廝殺時,是一向以嚴謹著稱的賀謙率先出了問題,使得曹彬為補救他的錯誤,被黑蚓一刀殺死,從而導致了後面的一連串敗局。

但想明白所有的疑問,索克魯卻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十五年前,賀謙剛一進入御捕門,便展現出了極為過人的天賦。彼時御捕門人才凋零,賀謙一出現,立即被索克魯和白孜墨相中。索克魯派捕者調查過賀謙的身份和背景,算是特別乾淨,沒有任何特殊之處。於是索克魯放心地讓白孜墨收賀謙為徒,手把手地調教,最終使賀謙成為四大天字號捕頭中最為年輕的一位。在索克魯的心中,一直將賀謙看成是下一任總捕頭的最佳人選。為此,他不惜各方疏通,將江南製造局火藥廠炸毀的罪責攬在自己的身上,力保賀謙不受責罰,甚至還將自己最為珍貴的收藏——白鹿刀,贈給賀謙做貼身用的兵器。

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賀謙竟然會是刺客道的人。一個刺客道安插在御捕門的卧底,在他的身邊潛伏了十五年之久,他竟然從未察覺。

索克魯環顧四周,殿內血流滿地,白孜墨和天地字號御捕們,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為了這一戰,御捕門已經全軍覆沒。如果是和刺客道力戰而亡,索克魯無話可說,可最終卻是這樣的結局,讓索克魯實在難以接受。

錚的一聲響,白鹿刀插在了索克魯身前的地磚上。

賀謙將白鹿刀還給了索克魯,也將一切都還了回去。

他走過去扶起了“奎”。

“奎”一把推開了賀謙。她用失去了拇指的左右手,拔起那柄插在虞美人身上的十字棱刺,然後邁動受傷的雙腿,歪歪斜斜地向白錦瑟走去。她渾身的傷都是拜白錦瑟所賜,此時白錦瑟重傷之後難以動彈,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時候。

但是賀謙阻攔下了她。

“奎”不買賀謙的賬,再一次推開了賀謙。事實上,她直到此時,也不清楚賀謙到底是誰。

賀謙從懷裏拿出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塊菱形的黑色物件。

這塊黑色物件的出現,讓“奎”的臉色瞬間變了。

“你……你是……”“奎”驚訝地看着賀謙。

賀謙點了點頭,沒有讓“奎”說下去。他從“奎”的手中取過十字棱刺,放到了白孜墨的屍身旁。

賀謙沒有取索克魯的性命,也沒有對白錦瑟再下殺手。他扶着“奎”,向大雄寶殿的殿門走去。在他的潛意識裏,或許沒法忘記御捕門的十五年生活,在他的心中,或許對索克魯始終懷有那麼一絲愧疚。

天層藏匿地

走到大殿的門口時,賀謙的右腳正跨過門檻,卻忽然身子歪斜,拉着“奎”往後急退,避開了來自側面的偷襲。

“奎”立足不穩,跌倒在了地上。賀謙雖然避過了要害,但左臂還是被削開了一道口子。他抓起地上的一柄刀,豎在胸前,這才抬起頭來看向前方。

在大殿的門外,陽光下站着一人,手握一柄彎似紅月的短刃,竟是身着第五鎮軍服的胡客!

自從意外撞見白孜墨等人後,胡客和姻嬋便返回了德清縣城。

御捕門南下的消息傳來,胡客料定御捕門和刺客道必有一戰。胡客是刺客道的眼中釘,又與御捕門水火不容,所以在這段時間裏,他和姻嬋不再露面,只是偶爾裝扮成香客,去一趟雲岫寺暗查一番情況。

胡客起初以為天層真的在雲岫寺,但這幾趟暗查,卻讓他越發相信,天層沒有藏在雲岫寺。和白孜墨一樣,胡客也發現了刺客道兵門和毒門的青者,陸續於雲岫寺中集結。針對這一情況,索克魯和白孜墨等人都深信這是在暗中保護天層,而胡客的想法卻恰恰相反。

胡客曾經是刺客道的青者,他非常了解刺客道的行事作風,如果天層真的在雲岫寺,就絕對不會把自己的老巢也賭上,不會召集青者集結於寺中,而會另選決戰的地點,甚至直接在御捕門南下的道路上伏擊,這才是保護天層的更合理的選擇。可真實的情況卻是,百餘青者的確在雲岫寺聚集了,所以胡客開始相信,天層並不在雲岫寺。

御捕門的捕者入住縣衙后,雖然放出了三日後行動的風聲,但胡客和姻嬋恐有意外,還是日夜輪流盯梢。

御捕門行動的這一晚,輪到胡客盯梢。胡客發現御捕門的異常動靜后,沒有去客棧叫醒姻嬋,而是一個人尾隨御捕門的捕者,悄悄上了雲岫峰,後來又混入衝上山來的第五鎮新軍,並假裝中毒昏迷,從而在暗處目睹了雲岫寺中的一系列突變。

“奎”知道天層的真正藏匿地,當白錦瑟審問“奎”時,胡客也想偷聽天層的真正所在,所以躲在大殿外沒有現身。直到賀謙要將“奎”帶走時,長時間潛伏於暗處的胡客,才不得不現身,偷襲賀謙,並且傷了賀謙的左臂。他要阻止賀謙將“奎”帶走。

“又是你!”賀謙認出了胡客,頓時惱怒無比。

胡客跨過門檻,走進了大殿。他直接用問天說話,對賀謙展開了攻擊。

賀謙有弧口控玉刀的時候,不是胡客的對手,而他現在身上多處負傷,手中的兵器又是普通的刀,所以更加敵不過胡客,在問天的攻勢下連連敗退,很快右臂又被問天擊中。

賀謙知道再留在此地,必成問天的刃下亡魂。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奎”。他已經沒有選擇,只好放棄了“奎”,從大殿的後門逃了出去。

胡客的目標在“奎”,所以沒有追趕,任由賀謙逃了。他轉回頭來,向“奎”看去,發現“奎”也正在打量他。

“問天,”“奎”認識胡客手中的妖刃,“你就是南家的後人?”她難以置信地搖搖頭,又道,“南家只餘一脈,想不到每一代都能出能人。”

“天層在哪裏?”胡客直截了當地問道。

“如果你有韓亦儒的本事,就該自己去查。”“奎”說完這話,凄涼地一笑,猛地一下往身前撲去。

在她的前方,一個捕者撲地而死,背上露出了半截刀尖。

胡客隔了一段距離,來不及救,眼看着“奎”撲在了刀尖上。毒門之主,就此喪命。

胡客並不打算取“奎”的性命。他的目標是深藏天層的王者,如果“奎”肯說出天層的下落,他或許會放她一馬。但“奎”寧死也不肯說出這一秘密,在胡客、索克魯和白錦瑟的眼前撲刀自盡。找到天層的最後一絲希望,也隨着“奎”的死去而落成了一場空。

現在大殿之中,只剩下胡客、索克魯和白錦瑟三個人了。

索克魯曾設下紫禁城之局,抓捕姻嬋迫使胡客入宮行刺慈禧,又陷害胡客身陷險境,所以他和胡客之間有着深仇大恨。白錦瑟在瀛台重傷過胡客,又與胡客在江南製造局內有過爭鬥,兩人之間同樣有着不可調解的仇怨。但索克魯雙腿殘疾,無人保護,白錦瑟此時又因傷勢太重,幾乎無法動彈。兩個人都如俎上之肉,只有任由胡客宰割的份。

胡客沒有理睬索克魯。他邁步向白錦瑟走去。

“胡客,紫禁城的事,是我一手策劃,與她無關,”索克魯急聲說道,“你要報仇,就衝著我來,我才是御捕門的總捕頭!”

但是胡客根本不理會索克魯。他徑直走到了白錦瑟的身前。

索克魯方才就已經跌倒在地,他拔起插在身前的白鹿刀,爬過一具具捕者的屍體,向胡客爬去。

“你再過來,我便殺她。”胡客頭也不回地道。

索克魯猛地停住,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胡客仍不理索克魯,看着白錦瑟,問她道:“天道代碼是什麼東西?”

“天道代碼?”白錦瑟不明白鬍客所言,她咳嗽了一聲,用虛弱的聲音反問道。

胡客解釋道:“就是十六年前,蘇照水從刺客道盜走的東西。”

白錦瑟傷重之後,流血不止,原本精神十分萎頓,但忽然聽到蘇照水三字,半睜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來。她詫異地盯住胡客,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你說的是……是蘇照水?”

胡客點了一下頭。

“你說他盜走了天道代碼?”白錦瑟的嗓音有些顫抖。

“你不知道此事?”胡客略感奇怪。

白錦瑟低下頭去,心中暗想:“原來他盜走了什麼天道代碼,難怪會暴露了身份。”又猛地抬起頭來問胡客:“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我查了十六年都沒查到,你是怎麼知道的?”她查了整整一十六年,又有虞美人做內應,仍然查不到當年在蘇照水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毫無徵兆地暴露了秘捕的身份。直到此時,她才從胡客的口中,得知了蘇照水盜走天道代碼的事。

見胡客沒有回答,白錦瑟又問:“你……你見過他?他是不是……還活着?”

胡客知道白錦瑟苦苦追查蘇照水下落的事,說道:“早在十六年前,他就已經死了。”

白錦瑟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她早已料到蘇照水已死,但直到從胡客的口中確切地說出來,她心中所殘存的那一絲念想,才似燭芯最後燃盡時的火苗般,化作一絲青煙徹底消散。

“他……他死在哪裏?”白錦瑟問出這話時,幾乎已經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胡客簡單轉述了杜心五所說的那段往事,說道:“十六年前杜心五就找過你,但你一直不在北京城內。”

十六年前蘇照水忽然失去音訊,白錦瑟孤身去尋刺客道報仇,遭遇五大青者的追殺,重傷之後一直在舒高第府上養傷,自然不在北京。白錦瑟身為秘捕,身份絕密,普通捕者根本不知道御捕門有她這個人,而杜心五守在總領衙門外,能打聽的對象,都是進出衙門的普通捕者,自然無法打聽到任何關於白錦瑟的消息。這一次錯過,便讓白錦瑟苦苦尋找了一十六年,直到今日,才從胡客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他死前一直惦記着我,”白錦瑟心道,“他沒有說索克魯的名字,也沒有說白孜墨,只說了我一個人的名字。他死之前,頭腦里一定只想到了我。”白錦瑟略感寬慰,但隨即又想,如果蘇照水說了其他人的名字,杜心五就不會找不到人,她也就不會苦苦尋找一十六年,每日每夜都在希望和絕望中不斷地掙扎,不斷地沉淪。

白錦瑟因為蘇照水的消息而情緒波動,這讓一旁的索克魯心中五味雜陳。

白錦瑟並不知道蘇照水盜出的天道代碼是何物,即使胡客說出了代碼的內容,即“專諸者荊軻者”六個字,白錦瑟仍是搖頭。她知道了蘇照水的下落,心裏終於沒有了任何牽挂,失血過多帶來的意識的模糊,令她緩緩地合上了雙眼。

索克魯爬到了白錦瑟的身邊,用身上帶的傷葯,匆忙給白錦瑟止血。但白錦瑟的後背被刀透入,受傷太重,即便止住了血,她仍然虛弱不堪,長此下去,白錦瑟有死無生。索克魯雙腿殘疾,無法將白錦瑟帶下山救治,御捕門其他人都已戰死,第五鎮新軍大多中毒昏迷,剩下的也極為虛弱,寺中八十多個僧人都已避走廣法寺,他現在只能抬頭望着胡客。

“你只要肯帶她下山,救她的性命,你讓我做什麼都行。”索克魯說道。

見胡客轉身朝殿門走去,索克魯大聲道:“御捕門雖然一直和你作對,但始終沒有對你趕盡殺絕,就算抓住你的女人,也沒有傷她分毫。你只要肯救她一命,我索克魯這條老命任由你取,絕無怨言!”

眼看胡客跨過了門檻,走出了大雄寶殿,索克魯拋開了所有尊嚴,用央求般的口吻叫道:“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救她?”

胡客仍然沒有理會在身後不斷叫喊的索克魯。

他徑直走出山門,離開了雲岫寺。

雖然親眼見到刺客道遭受重創,五大青者死了四人,連身為毒門之主的“奎”也沒能活命,但胡客卻絲毫不見高興。

相反,他的情緒異常低落。

天層不在雲岫寺,知道天層真實下落的“奎”又在眼前自盡,杜心五所說的天道代碼甚至不知為何物,胡客實在想不出,如今還有什麼法子可以找到天層。

胡客又一次茫然無措。比起上次在“信雄丸”號上的情緒低落,胡客這次的心情要更為壓抑。他已經為追查天層的下落,幾番輾轉南北,數度出生入死,和暗扎子較量,與御捕門周旋,同刺客道搏命。他已經做到了最好,用盡了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到頭來仍然一無所獲。他回想自巡撫大院以來的種種經歷,心裏更加不是滋味。

胡客漫不經心地走出了煙霞塢。

剛剛走出煙霞塢,胡客便在下山的道路上碰見了迎面趕來的姻嬋。

姻嬋睡了一整夜好覺,但醒來后卻發現胡客不在身邊。她跑去縣衙打聽,得知御捕門的捕者天未亮就已離開。她知道胡客沒有通知她,就把她再一次悄悄地丟下了,只身前去涉危犯險。於是姻嬋急忙向雲岫峰趕來,正好在山道上碰見了迎面走來、恍然無神的胡客。

見胡客沒事,姻嬋鬆了口氣。她埋怨了胡客幾句,然後詢問雲岫寺的情況。

胡客沒有說話。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胡客仍然不回答。

“你怎麼了?是不是受了傷?”

胡客依舊不做聲。

連問數遍之後,姻嬋不再詢問了。因為她忽然發現,胡客之所以不回答,不是因為沉浸在心神恍惚之中,而是因為他正聚精會神地眺望着山下。胡客的臉上,原本落寞恍惚的神情,忽然間變得十分古怪。

凝神眺望了片刻,胡客忽然問道:“捲軸帶了嗎?”

“當然帶了,”姻嬋道,“這東西怎麼能離身?”兩個人都不在客棧,如此重要的東西,當然要隨身攜帶,以免丟失。

“給我。”胡客口吻急切,短短的兩個字,便將他心中的迫不及待表露無遺。

姻嬋不知道胡客要做什麼,取下背上的長布裹,將兩幅刺客捲軸取了出來,遞給胡客。

胡客飛快地接過去,將兩幅刺客捲軸展開。那晚在捲軸上留下的墨跡還在,那些沒有染上墨色的明黃色線條依然保持着原狀。

胡客看一眼捲軸,便看一眼山下,再看一眼捲軸,接着再看一眼山下。他低聲自語道:“原來是這樣。”

“你在嘀咕什麼?”姻嬋湊了過來,也學胡客的樣子,看看捲軸,再看看山下。

很快,姻嬋的神情也變得十分奇怪,似喜非喜,似笑非笑。

因為她和胡客一樣,已經發現了刺客捲軸中真正暗藏的秘密!

那三十幾道沒有被染色的明黃色線條,正是破解兩幅刺客捲軸的關鍵。

這些明黃色的絲線所組成的線條,在墨黑色的捲軸上橫七豎八,看似雜亂無章地排布,哪知竟與山腳下雲岫村中的房舍建築分佈如出一轍。從高空俯瞰,雲岫村中的每一幢房屋農宅,都變成了或長或短的線條,與刺客捲軸上那些明黃色的線條,正好一一對應,沒有絲毫的偏差。甚至雲岫村中淌過一條河流,恰巧將村子分割成南北兩半,北半邊村子的房舍建築,正好與寫有代碼的那幅刺客捲軸上的明黃色線條相對應,而南半邊村子的房舍建築,則正好與寫有腳文的那幅刺客捲軸上的明黃色線條相對應。

看明白這一點,姻嬋驚得脫口而出:“天層在雲岫村!”

林鼎寒破解了兩幅刺客捲軸中的代碼和腳文,得到了“莫干雲岫”四個字,其實指的不是莫干山雲岫寺,而是莫干山雲岫村。

胡客和姻嬋相視一眼,同時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笑容。

自從胡客和姻嬋來到德清縣開始,幾乎每日都是陰雨天氣,就算沒有下雨,天空也不見放晴,雲岫峰上始終是霧氣迷濛。所以胡客和姻嬋數次上下雲岫峰,都因迷霧遮眼,看不見山下的情況。十月初九這一天,是這麼久以來的第一次晴天,陽光驅散了長時間凝聚在一起的陰霾,胡客也是首次從雲岫峰上眺望到山腳下雲岫村的情況,這才意外發現了刺客捲軸的秘密。

刺客道和御捕門的大戰已經結束,胡客很可能是最後一次登上雲岫峰,如果這一天天空沒有放晴,山上仍然是霧氣迷濛,即便胡客早已發現刺客捲軸中那些明黃色絲線有問題,他也將永遠地錯過藏在刺客捲軸中的秘密,永遠無法找出刺客道天層真正的藏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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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殺1905大合集(共3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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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暗殺1905第二部》(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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