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致命裁決》(9)
郊區住宅
要是在其它時候,特蕾西會很享受在這愜意的晚上行駛在通往鄉間的路上。安德魯·沃爾特斯住在約克市西北一二十公里遠的尼德河(Nidd)畔。特蕾西的克里歐汽車(Clio)嗡嗡地向前行駛着,聽起來很是舒心,夕陽在前方徐徐墜入地平線。
儘管如此,特蕾西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沃爾特斯教授身上,此刻他整個人正陷在副駕駛座里。在醫院看過女兒后,這個男人就像是要崩潰了一樣。要是在平常,特蕾西可能會建議他的朋友過來給予他精神支持,但那個年輕的黑人女子卡羅爾·韋斯特勒姆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她的出現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對於這點,安德魯·沃爾特斯也甚感憂慮。
“我……想你也猜到了吧,我太太還不知道卡羅爾。我是說,她知道我們一起工作,就這些,其它的都不知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你最好還是不要說……”
“當然,先生。這些都與我無關。而且,也沒有說的必要。”
“太感謝了。畢竟,現在已經夠糟的了。哎,老天哪!謝莉,我們讓你失望了!”他用雙手蒙住臉,特蕾西只能一邊看路,一邊把手邊的紙巾盒遞給他。他低聲痛哭,時不時咳嗽幾下,動靜很大。但是,當特蕾西建議把車停在路邊的停車帶時,安德魯朝她生氣地揮手,示意她繼續往前開,“不要停,繼續往前開,好嗎。我們越早到家越好。”
快到韋瑟比的時候,他們開上了長長的羅馬路,前方日頭西沉,金燦燦的橙色大圓球凌駕於霧蒙蒙的灰綠色田野和樹木之上。在他們右側下方,一條小河蜿蜒流過山谷,牛馬在山谷里悠閑地吃着青草。一些地方,陽光照在水面上,猶如金黃色的液體在燃燒。
“慢點開,下個路口右轉,就能看見一條細長的農家小路。”
他們開到一條崎嶇不平、坑坑窪窪的路上,特蕾西看見斜坡下面不到一公里遠的地方有一座房屋,不遠處是潺潺的河流。那是座傳統的約克郡石砌農莊,旁邊有馬廄和外屋,羊兒馬兒在小圍場裏吃着青草。特蕾西小心翼翼地說了句,“先生,你們住的地方太美了。”
“是呀,”安德魯嘆了口氣說,“我們其實也是為了女兒們才搬到這裏的。這樣,她們就能有自己的小馬,有個不錯的鄉村生活。她們以前也特別喜歡,看看現在成了什麼樣子。”
“女兒們?”特蕾西把車停在了靠近前門的砂石路上。“您還有另外一個女兒嗎?”
“是呀,米蘭達。謝莉的姐姐。她在美國,唉,我們也要趕緊通知她,不是嗎?”
房屋裏裝修得很好,甚至堪稱奢華。大廳牆壁上貼着厚實的昂貴壁紙,安裝着嵌入式燈具,地上鋪着現代木製地板。大廳另一頭站着一位女士,正看着他們。特蕾西認出來,她就是醫院裏的護士簡·米勒。
“哦,安德魯,”她說,“我很難過,非常非常難過。”
她向前一步,給了安德魯一個擁抱,在特蕾西看來,安德魯相當尷尬地忍受了那個擁抱。她跟着他們走進農家廚房,那裏十分寬敞,裝有阿格爐(Aga),中間還放着一張木桌,窗外是花園,越過花園,可以看到小圍場和遠處的河流。嘉芙蓮·沃爾特斯站在桌子旁邊,還穿着那身藍色運動服,正無意識地用手撕着紙巾。她紅通通的臉上長有斑點,眼睛大而空洞,像是早已流幹了淚水。
安德魯·沃爾特斯走過去將她攬入懷中。這對痛失愛女的父母就這樣站在廚房中間,擁抱了好一陣。只不過,這也算不上擁抱,特蕾西想,安德魯抱着嘉芙蓮,輕撫着她的後背,嘉芙蓮也用胳膊抱住他,但抱得不是很緊,不是人們希望的那樣緊緊相擁。接着,安德魯後退了一步,他的妻子還站在那兒,臉色看起來很蒼白,像是壓根兒沒動過一樣。
安德魯朝特蕾西揮了揮手。“這位女警察把我帶回來的。她說我自己開車不太安全。她說的確實有道理。”
嘉芙蓮點了下頭,精神恍惚地朝阿格爐動了一下。“過來一趟很遠吧,喝點茶嗎?”
“不用了,沒事,沃爾特斯夫人……”
“我來吧,凱絲。”簡·米勒快速走到朋友身邊。“你先坐下吧。”
嘉芙蓮·沃爾特斯猛地坐在桌子旁邊的椅子上,緊盯着對面的丈夫,蒼白的臉上眼睛圓瞪,顯得斬釘截鐵。“是他殺了謝莉,安迪(Andy)1。我說了他肯定會的,果然他殺了她。”
“但他們說,她是在浴缸里被人發現的。”安德魯痛苦地搖了搖頭,“她的手腕被割破,她是流血過多而死的。”
“對,不過是在他的浴缸里,不是嗎?安迪,謝莉不會割脈自殺的,你也知道。她連蒼蠅都不會拍。”
“是,可是……”安德魯用手攏了攏頭髮。“我們應該在她身邊。如果難過,她應該來找我們的。”
“你本來打算去看她的,是吧?”嘉芙蓮問他,語氣令人驚訝的苦澀,“今天晚上?”
“是,不過是今天晚些時候。”她的丈夫很快地瞟了一眼特蕾西,眼神中透着一絲不安。“我一下午都在圖書館忙工作。我本來要從辦公室打電話給她,可是,接着……這位女警察就來了。我本來想問謝莉要不要與我一起在學校吃飯,她有時候會過來吃飯。”他的眼光在特蕾西身上停留片刻,確保她不會對他的話提出異議。然後,他又轉向了自己的太太。“可是,萬一你說的是真的呢?那就是謀殺了。”
“當然是謀殺!所以,警方現在正在調查,是不是,警官?不好意思,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
“偵緝警長利瑟蘭。”特蕾西說著,從包里掏出筆記本。“是這樣,如果你們能盡量把你們知道的,關於你們女兒和這個年輕男子的情況告訴我,可能會對案子有幫助。比如說,她認識他多久了?他們第一次相遇是在什麼地方?諸如此類。當然,如果你們現在方便的話。”
“我不知道,”安德魯說,“這一切太令人震驚了。你也知道——我太太……”
“安迪,我要講給她聽。對於謝莉來說,大衛一直是個危險人物。我告訴過你,我一看到他,就覺得他不是好東西,對吧?你還跟他握手,討好他這個垃圾!”這是沖她丈夫說的,語氣充滿怨恨。
“他一開始看起來還可以,”安德魯反駁說,“而且謝莉也喜歡他——所以,我才打算給他一次機會。她也該走點運了,她已經經歷了那麼多,唉,我可憐的孩子!”
“走運?老天爺呀!她壓根就不該這樣!”嘉芙蓮的眼淚奪眶而出,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但當她摸索着找紙巾時,特蕾西覺得,她的淚水中充滿了憤怒,也滿是痛苦。這個女人不單單受到傷害,還含冤莫白。
嘉芙蓮擤了下鼻子,盯着自己的丈夫,眼裏充滿了痛苦和憤怒。“現在她死了,就是因為你當初看走了眼!這也是謝莉的錯,當然也是她的錯。錯就錯在她太年輕,太天真,太愚蠢,所以看不清,可你……”
現在的討論非但沒有讓案情更加明朗,反而讓他們出離憤怒。特蕾西想起偵探培訓課上教她的那位老督察說的:先查明真相,以後再談感情的事。否則你會不知所措——在大霧中徘徊,沒有地標為你指明方向。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把鉛筆在筆記本上頓了頓,問道,“謝莉是什麼時候認識這個男子大衛的——他姓什麼?——基德?”
“去年12月,”安德魯·沃爾特斯回答道,“她大學第一學期末的時候,把他帶回家來過聖誕。當然,我太太是對的。她當時就說這個男的不是好東西,我到後來才意識到。那時,我甚至還覺得他可能是謝莉的救星呢,老天哪!我是怎麼了!”他慢慢搖了搖頭,目光和妻子碰到了一起,趕緊轉向別處。“畢竟我們都會犯錯誤,不是嗎?”
“安迪,可不應該犯致命的錯誤!”
“求你了,凱絲,說這些於事無補。我們就把知道的情況告訴她,行嗎?”安德魯·沃爾特斯伸出一隻手,去抓桌子對面太太的手。嘉芙蓮遲疑了下,然後握緊安德魯的手,痛苦地搖着頭。
“我知道真相!他殺了她!你們還需要知道什麼?”
“沃爾特斯夫人,我需要了解背景。”特蕾西堅持說,“如果您講的是事實,那背景就更重要了。您的丈夫是對的,請幫助我理清整個事件。”
簡·米勒用一隻胳膊摟着朋友,特蕾西暗自想,現在問這些會不會太倉促,太早了點呢。但這些問題遲早都需要他們回答。住宅里的鐘響了。嘉芙蓮·沃爾特斯放開丈夫的手,抬頭看了看,臉變得煞白,聲音尖刻而決絕,“是,確實!你當然需要理清。只要了解真相后,不饒恕他就行。他做出這樣的事,絕對不可饒恕。”
特蕾西打了個寒顫,就像有隻蜘蛛在頸背上爬。看起來,她遇上了一宗仇殺案。“好吧,講講謝莉吧,可以嗎?”‘
事情的經過在他們兩人的講述中逐漸清晰起來。謝莉,好像今年剛開始在約克大學學英語。她能在約克大學讀書,在父母看來,不僅僅是謝莉,更是所有關心她的人的重大勝利。謝莉與她的姐姐米蘭達不同,她天生不愛學習,在學校狀況百出。她曾經一度因為抑鬱要接受精神治療。但是她的父母——父親是研究中世紀歷史的教授,母親是一名藥劑師,在哈羅蓋特(Harrogate)事業有成——他們堅持要把謝莉送進私立學校,多交學費讓她去學習她厭惡的那部《荒涼山莊》(BleakHouse),如果謝莉願意,他們還親自輔導她學習——最終她考出兩個A和一個B,勉強考上大學。她選擇了約克大學,儘管離家很近,但她想和交往多年的男友格雷厄姆時刻保持聯繫。談起這個格雷厄姆,她的父母親流露出複雜的情緒,既有深深的遺憾,又有些心酸。
“他是個可愛的男孩,勤奮努力,為人友善,還有些幽默……”
“你們肯定非常希望自己的女兒能找到這樣的男朋友……”
“而且,謝莉很愛他。”
“是,她確實愛他,這也是最悲劇的地方,一切悲劇的開端。”嘉芙蓮用濕巾徒然地擦了擦眼睛。“好不容易,謝莉的生活走上了正軌。從某種程度上講,他開始替我們照顧謝莉,幫她樹立信心,幫助她成長,然後,突然就全沒了……”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特蕾西問道,儘管問的時候,她已經猜到了答案。
“嗯,後來他甩了她,不是嗎?現在人們用的這個詞真難聽。男孩或女孩像垃圾一樣,可以隨便甩掉?不管怎麼說,就在謝莉第一學年剛開始的時候,他把她甩了。說他夏天的時候遇到了別人,他和謝莉根本不適合。這對謝莉打擊太大了,可憐的孩子。你知道她怎麼跟我說的嗎?她說腳下像是打開了一道陷阱,她再也不知道要怎麼站起來。”嘉芙蓮緩緩地搖着頭。“她很信任那個男孩,我們都信任他。”
安德魯接著說了下去。“確實,對她打擊太大了。我以為她要徹底放棄了。她的生活沉入谷底,結果又反彈回來,她遇到這個大衛,把他帶回家一起過聖誕節。”他嘆了口氣。“我太太是對的,我真應該當時就看清他。他根本不適合謝莉,一點都不適合。我是說,你應該也見過他吧?”
“對,今天下午匆忙見過。”特蕾西想起了醫院走廊上的那個對峙場面。
“嗯,他肯定快30歲了,至少——比謝莉大很多。要是他有個正當的工作,有份事業的話,還可以,可他什麼都沒有。他說,他買賣非洲藝術品,老是提到什麼探險假日,我不大信他說的那些。他總是講各種各樣的故事,真的……”
“就像他的從軍經歷一樣。”嘉芙蓮插了一句。
“對!就像他的從軍經歷。他講了一大堆,老天哪,都是說他在阿富汗的經歷。槍擊塔利班——聽起來很精彩,不是嗎?謝莉什麼都信。可我們就是搞不清楚他當時在哪個團,什麼時候入伍,後來他無意中透露是在步兵團。凱絲打電話過去查證,人家怎麼說的?”他看了看自己的太太,示意她接着往下講。
“他五年前是被招了進去,可是沒有通過培訓課程。壓根沒去過阿富汗。至少沒有跟着軍隊去過。”
“原來是這樣。”特蕾西很快在本子上記下細節。“你跟他說過調查這件事嗎?”
“我跟謝莉說過,她剛開始還不信我,大發脾氣,說我在她背後暗中調查大衛。一周前她發現了另一件事,這才相信我說的話。”
“什麼事?”
嘉芙蓮深吸了口氣,彷彿他們終於談到了事情的關鍵點,她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緒。“好吧,你要明白,這大半年,女兒在我們看來就像個陌生人,我是說,她時不時帶着一包衣服回家洗,就是這類事,或者就是要錢。”
“大衛跟她一起回來嗎?”
“很不幸,是的,他偶爾也會跟來。但這隻會讓事情更糟,因為他就會坐着說話——你也知道,他很能說,簡直巧舌如簧——就算我直接問謝莉問題,他也會替她回答,就像謝莉是他的小丫鬟一樣。那情形看起來糟透了,好像他偷了謝莉的聲音一樣。”
“謝莉好像一直都是那樣,以前和格雷厄姆在一起也是。”安德魯頗有見地地說。
“是呀,可格雷厄姆不會什麼對話都想主宰,不會空洞地自吹自擂,說了跟沒說一樣,對嗎?”嘉芙蓮尖刻地回應說。“他還有輛可笑的跑車一直引以為豪。不管怎麼說,他曾經誇下海口,要帶謝莉去非洲旅行。他說他在肯雅當遊獵導遊——可能又是他撒的謊吧,我還沒能核實。謝莉可是十分期待,她當然很期待,所以她上周回來時,我本想帶她去打針,再買點合適的衣服。我安排了整整一下午時間幫她打理,以為終於有時間和她單獨相處,認真談談話。但她一來,這一切就全泡湯了。”
“你是說肯雅之行取消了嗎?”正在做筆記的特蕾西抬頭問道。
“不,不止如此。”嘉芙蓮·沃爾特斯滿眼淚花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勝利感。“整個事情都結束了——她的戀情,所有事情!她再也不想見大衛了!”
“她跟你說的?”
“是呀,這是她進門說的第一句話。她當時哭得一塌糊塗,可是也非常生氣。這麼多年來,我倒是第一次見她生這麼大的氣。這很不容易,我既對她感到失望,但又很開心,甚至說欣喜若狂。我心想,我的女兒終於回來了。我們都是這麼認為的,不是嗎?”
安德魯·沃爾特斯點了點頭,“是呀,很明顯,那天晚上,她和大衛的戀情是徹底結束了。這也是為什麼今天發生的事情……”他絕望地搖了搖頭。“……會看起來這麼奇怪,完全說不通,真是說不通。”
“先生,還記得是在哪天嗎?”
“應該是5月16號,星期二。”
“那為什麼這段戀情結束了呢?謝莉又為什麼這麼生氣呢?”
嘉芙蓮·沃爾特斯滿臉淚水地微微一笑。“哦,很簡單,真的。都是老一套。謝莉那天早上去他的公寓找他——你知道,她也有鑰匙——發現他和另外一個女孩在床上。真是禍不單行。好像這不夠倒霉似的,那個女孩並不像謝莉想的那樣,是隨便玩玩的。唉,天可憐見!那個女孩竟然還為他生了孩子!”
“還有另外一個女孩?”特里說,“你是這個意思嗎?”
他把車停在房子外面的街上。當時大概是晚上11點了,他看了看樓上,女兒卧室的燈已經關了。前屋還亮着燈,應該是特魯德在看着電視等他吧。特蕾西似乎還在鄉村的某個地方,把車停在路邊,抬頭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邊打電話給特里報告情況。
“對,長官。還有一個有孩子的女孩。大衛是孩子的父親。”
特里默默地搖了搖頭,心裏充滿厭惡。那麼,大衛·基德不僅拆散了別人的家庭,看起來,他還拋棄了自己的家庭。他下午審問時對這個傲慢年輕人的反感此時變成了蔑視。
“他們給出那個女孩的名字了嗎?基德孩子的母親?”
“沃爾特斯夫人說,她叫林賽(Lindsay)。她不知道她姓什麼,也不知道她住哪兒。”
“好吧,這個花花公子應該可以告訴我們。要是他記得自己還有個家的話。”
特里凝視着自己的房子。客廳窗帘後面是有個小身影在動嗎?女孩們一定不會還醒着吧?他嘆了口氣。“但我猜想,公平點講,這也許就是謝莉·沃爾特斯自殺的原因,對嗎?被這麼被一個好色之徒給甩了,肯定萬分絕望。”
“長官,她的父母都不信她是自殺的。他們堅持認為,這個女孩根本不會自殺。他們確信是她的男朋友殺了她。不過呢,也有個問題,這個女孩有些精神問題,她在接受治療——他們說是叫什麼來着?雙重極端性格障礙(Bi-polardisorder)。”
“這下好了,”特里嘆道,“所以,他發現謝莉是個瘋子,就把她甩了。這會迫使任何人去自殺的。”
“很有可能,長官。但她的父母不相信。”
“當然,他們肯定不會相信,對嗎?”
他們倆沉吟片刻。特里又抬頭看了看窗戶,女兒們正在裏面安然入睡,要是哪個女兒落得謝莉·沃爾特斯那樣的下場,他自己又會怎麼想呢。他想都不敢想,生氣,憤怒,就像謝莉父母那樣——可能還要加上些罪惡感,因為沒能保護好脆弱的女兒。“那麼,這次會面很難應付,特蕾西?”
“相當可怕,長官。我真不知道誰能應付這樣的死亡事件,恐怕我……給他們做了點承諾,長官。”
“承諾?”特里的腦子裏立刻敲響了警鐘。“你什麼意思?”
“承諾說我們會認真考慮他們的懷疑,長官。我說,如果這真的是場謀殺的話,那麼……我們一定會把那個王八蛋關一輩子。”
“那當然。”特里鬆了口氣,說不定他自己也會這樣說。“可是,特蕾西,你要記住,你不是社工,我們只注重事實。驗屍報告可能會幫上忙。明天上午太平間見。”
他掛上電話的時候,才後悔自己不該那麼說。但是確實,如果過分注重感情,可能根本無法處理今天下午看到的情形,或者明天都無法一起去太平間。你必須把自己的感情控制好。
這並不意味着他沒有感情。特里把車停在車道上,然後輕輕打開房門。他想,這是我的家,我的窩,我的安全港。但這有多安全呢?要是傑西卡或者埃絲特長大以後,死在大衛·基德那種混蛋的浴缸里,我會怎麼做呢?我一定會把他捆在最近的路燈上,我肯定會這麼做。不管是他親手殺害,還是逼她自殺,都是他的錯,反正我是這麼想的。我要報仇——也許她的父母現在就是這種心情吧。
他在門廳里站了一會兒,思考着,用專業的眼光把可怕的畫面在腦袋裏過了一遍之後存在潛意識裏,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打開客廳的門。
蜷縮在沙發一端看電視的女人朝他笑了笑,這位年輕金髮女子穿着牛仔褲和T恤衫。她先把一根手指放在唇前,又指了指埃斯特亂糟糟的頭髮,這個八歲女孩正趴在她膝蓋上酣然入睡。
“哦,天哪。”特里坐到扶手椅上,特魯德按下遙控器的靜音。“今天晚上有什麼麻煩嗎?”他輕輕地問。
“有點,都是我的錯。我給她講了巨魔的故事,結果她在衣櫃裏看到了。”
“我在的話就好了。”
“為什麼?你能抓巨魔嗎?”特魯德溫柔地撫摸着小女孩的頭髮。“她太累了,她們今天在聚會上玩得很開心。”
“爸爸?”埃絲特動了動,坐了起來,“太好了,你回來了。”她離開沙發,踉蹌地走到特裏面前,左手還拖着一隻破舊的豹子玩偶。“你抓到小偷了嗎?”
“小寶貝,抓到了,都關起來了。”他把柔嫩又惹人憐愛的小女孩放到膝蓋上,想起醫院裏驚悚的一幕,還有一小時前剛放走的那個傲慢的年輕混蛋,他應該已經回到他那遍地血腥的公寓裏了,“你怎麼還沒睡呀?”
“有個巨魔,就在我的衣櫃裏。”
“寶貝,那隻不過是個夢,巨魔已經走了,來,我抱你上去。”
“好的。”小女孩的身體很溫暖,睏倦的臉上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他把埃絲特抱了起來,女孩把頭安心地靠在爸爸的肩膀上,一隻手撫摸着他的後腦勺,彷彿在安慰爸爸,而不是爸爸在安慰女兒。特魯德衝著他們輕輕揮了揮手,特里也低頭微笑着回應了一下。
“向木頭山進軍!”他用祖母給他講述的那些古怪短語說道,“目標,床頭堡,睡覺去嘍。”
1安德魯的昵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