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夭折》(9)
新日舊魘
2006年10月18日,9∶00
晨光綻放,又是新的一天了,范丁斯卻還沒有醒過來。就算是再也不會醒來了,他也不在乎。川伯受審期間他就想清楚了,他曾經確信,只要那個男人伏法,他的痛苦就能結束,從而獲得平靜。然而,川伯的屍臭還未散盡,范丁斯已經可以肯定,真兇仍然逍遙法外。
正午的陽光燦爛,華萊士沉沉睡着。他的房間很黑,外面的陽光透不進來。陰影垂落,窗戶緊閉,范丁斯陷在漆黑的夢境中,神志恍惚。或許是那些紛雜的痛苦記憶有了生命,困住了他。他渴望找到所有丟失的碎片,拼湊出一份完整的記憶,解開那個似乎讓人捉摸不透的謎題。為何他如此深切地想要了解她的死亡?他真的如此愛她嗎?過去她每天都會埋怨他,他只能把這當成是與深愛的女人一同生活的日常慣例。他不確定他自己能永遠和她在一起,但至少那時他是喜歡她的。這一切放在那個時候似乎都挺正常,但現在看來,兩片性感的嘴唇間不斷湧出苦水,而他只能默默忍受,這是件病態的事。在這個充滿墮落天使的城市裏,他也成了墮落者之一。他的靈魂已和蛇豺混為一窩。在這個瘋人院裏,沒有什麼是神聖的。
范丁斯躺在床上,困在夢境裏。他閉着眼睛,輾轉反側,汗水浸透了全身。他又一次看到她了,和邪惡醫生在一起。他看到了!她站在那裏,向上帝乞求。她在恐懼中瑟瑟發抖,擔心輪到她了。針頭完全被插進她的動脈時,他沒有注射液體,而是鬆開手,讓針管懸挂在她脖子上。這個漂亮的小女人服藥太多了,把他們都拋到一邊,接着突然就被推入了她那命中注定、無處可逃的境地中。就是在這樣的境地里,她找到了她自己。
“你知道,我真的很感激,夫人!”華萊士聽到殺手說。這個從末日世界裏來的惡人變得咄咄逼人起來。
“你知道的,你的兩個小崽子真是讓我高興得上了天!”
他變得狂暴起來。由於憤怒,他臉色變得血紅。
“我會殺了你來證明我對你的的感激之情,你意識到了嗎?你知道這會給我帶來什麼危險嗎?你背叛了我!難道錢對你一點吸引力也沒有嗎?可它對我來說就是一切!”
他右手拿刀,左手握着注射器。
“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將是最後一個被你欺騙的人!再見寶貝!很高興認識你。不過我可不能讓你沒喝開胃酒就上路。先來一點兒喝的怎麼樣?”
然後他推進針管,將一劑葯注入了她的大腦。毒藥進入她大腦的時候,她確信在陰影中看到了華萊士的臉。她喘着粗氣,抽搐着,眼珠前後翻動,似乎隨時都會迸出來。他舉起刀,插入她脖子。他猜測着她是否已經死了,邪惡的心卻希望她還沒有死。他小心翼翼地將刀從左拉到右,割斷了她的喉嚨。
“我有諾必行!”
她的脈搏停跳了,呼吸也停止了。他很感激和她度過了這最後一晚。他又安全了。川伯是個容易對付的獵物,這罪惡之都里的食屍鬼們會很樂意把他指認為殺手的。
“如果范丁斯看到他的床成了這樣,一定非常傷心。”他一邊想,一邊為她穿好衣服,輕輕吻了吻她,“晚安,甜心!”
范丁斯喝的麻醉藥混合物藥效已發作,他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睜開了眼睛,但他確信他正和一個陌生人面面相對。那人穿着黑風衣,出現在他眼前黑暗的陰影中。最近幾個晚上他都能看到他,直直地盯着自己。他甚至記得那人呼吸的氣味。
一陣害怕的痙攣突然發作,范丁斯朝那個夢一般的人影伸出手去,用左手抓住那個盯着他臉的人的手臂。不受歡迎的客人看起來像消失在了薄霧中,但即使在昏迷中,范丁斯也知道他就在那裏。因為他觸到了那人的黑色皮風衣。
潛入者感到手臂的血流加速,沖入腦部。迷宮般的世界裏全是殘暴的人形野獸,有的在覓食,有的則在尋找隱蔽自己的地洞,好讓自己免於被更強大更飢餓的捕食者吞掉。范丁斯看到那個奇怪的精神入侵者在它們中間四處走動。在這個城市裏,這個邪惡的人看起來意志太過於堅決了,他朝着目標前進,沒有人敢打斷他的腳步。他的眼睛隱藏在漆黑午夜中的眼鏡背後。穿黑皮衣的陌生人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面前的市法院大樓。他沒有注意到左邊正在進行的交易,也沒有注意到他身後一群暴徒正在騷擾一個女人。芝加哥各種各樣刺耳的聲音和瑣事都不能讓他分心。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冷漠的社會嚴懲輕罪,反而忽視那些巨大而讓人喪失希望的暴力行為,暴力便在仇恨的溫室中大量滋生。那人大步前行。他停在法院面前,然後向華萊士揮手,像在邀請他進去一樣。然後,華萊士好像眨了眨眼睛,一個旋轉的放映機滑入另一個畫框,場景突然改變了。
那個男人現在處在一片居住區。他沿着行人路大步跛行,毫無障礙地朝目的地走去。華萊士認出了這個地方,他熟悉這裏的房子。在已經進入網絡時代的21世紀裏,再沒有什麼比人們稱之為家的這片地方更使人震驚,更讓人無法想像了。然而,范丁斯以前到過這個地方。風吹起那個男人的風衣,風衣碰到一輛汽車,發出了警報聲。人們探頭出窗,看到那個黑暗中的人,心生恐懼,又縮了回去。但范丁斯沒有被嚇住。他不會退縮!十字路口的燈光閃爍成“不要行走”的字樣,他毫不在意,繼續前行。汽車喇叭大聲響着,司機咒罵不停。似乎朝着路牌處有一個攝像頭,華萊士意識到他們現在在哪裏了。“普瓦斯基和坎貝爾。”
華萊士看進了那人的眼睛!他立刻認出了這個地方。這地方乍一看神秘而黑暗,但他隨後意識到這正是在往他的地盤——也是他們的地盤,他居住的地方,以及蘇珊死去的地方——一直走!范丁斯的心臟狂跳起來,在胸腔里怦怦撞擊。他渾身汗如雨下。
“醒來!醒醒吧!”華萊士對自己大喊大叫。
沒有用。那男人緩慢小心地從口袋裏取出一套撬鎖工具,選出合適的一把。門打開后,華萊士看到了。她在床上。她在床上,準備迎接兇手的侮辱。
陌生人轉過身說:“媽媽,是你嗎?醒醒,媽媽,你兒子來了。”
那人走進廚房,看見一把沾着血的刀,一些繩子散落在地上。他抬起頭,聽見有人正躺在搖椅上搖得嘎吱響。華萊士抓住床角,對她喊道:“蘇珊!出去,跑!”
突然一道光閃過,范丁斯看到蘇珊躺在床墊上。透過那個男人的眼睛,他往下看了看她。一切是如此真實,他聞到整個房間裏死亡的氣息。他幾乎可以觸摸到她,然而什麼也幫不到她,因為她已經死了。
陌生人現在一瘸一拐地走進華萊士的卧室,悄悄地打開壁櫥的門。范丁斯單調的服裝風格並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印象,他抓起一條她的裙子,送到鼻端,叫道:“哦,我的母親!”
他用這條裙子擦拭了刀身,又掛了回去。然後他再次走到床邊。蘇珊就是躺在這張床上的血泊中,被割開的脖頸上插着針管,腹部內臟被取出,好像驗屍台上的屍體。華萊士可以感覺到自己喊了出來,就像溺水的人大口喘氣一般。這是無助的吶喊。
沉默的潛入者從范丁斯的抓握中鬆脫。范丁斯身體扭曲,骨骼和組織似乎都失序得亂七八糟的了。他爬動着,向前探頭,然後又倒回床上。黑衣人取出一些紙,放在壁櫥的黑箱子裏。華萊士意識到現在自己正躺在床上。那個人安靜地來到床邊,彎下腰伏在華萊士的耳邊。范丁斯看得到他,聞得到他的氣息,感到他灼熱的呼吸噴在自己臉上。他在范丁斯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范丁斯汗毛直豎,感覺就像自己處在昏迷中,蛇爬滿了他全身。一身黑衣的男人低聲說:
“你激動嗎,爸爸?我們配合得很好,老頭子。我們一直都配合得很好。你知道的,我們一直都是合作夥伴。現在,振作起來,找到殺死我母親的兇手,你個懶蛋!”
突然一道閃電在范丁斯眼前綻開,他恐懼地醒來,渾身僵住。華萊士從床上下來,走向壁櫥前。他確信剛才的一切只能是個夢。但他慢慢地,充滿恐懼地打開壁櫥的門。接着他看到了那條裙子,上面染滿了血。他打開黑盒子的蓋子,蓋子背面粘着一張紙。他把那張紙和一份官方訴訟摘要取出來,讀道:
“傑弗里在等待你!美國訴理查德·川伯。”
范丁斯把紙揉成一團,轉過身來,正撞上那個陌生人的臉!那人抓住范丁斯的領子,拉近他,用槍頂着他的臉說:“別惹我,我是警察!”然後他扣動了扳機!范丁斯眼前一片黑暗。突然,他僵硬地從床上坐起來,渾身顫抖,大汗淋漓,大聲痛哭,幾近瘋狂。夢是被敲門聲打斷的。他跑到壁櫥前,發現一份來自和平女王孤兒院的信,以及一份題為“美國訴理查德·川伯”的文件,然後去應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