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引言(2)
第5章引言(2)
後來,更為喪氣的是,參謀長聯席會議竟然對戰爭中的美國戰地司令官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失去了控制。他們允許他從精神實質上(如果不是從文字上的話)對軍令有所不受。他們冒險地放手讓他治軍帶兵,甚至他的排兵佈陣使數萬士兵的生命處於危險中也在所不惜。他們不把他當作下級相待,而把他當成一個乖戾頑皮的孩童,必須加以勸誘哄騙方能使之從命。容許這些無法容忍的事情發生的是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奧馬爾·布雷德利將軍,此人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曾在歐洲統率過一支130萬人的地面部隊,這是一位美國將軍指揮過的最大部隊。但是布雷德利還是難以駕馭麥克阿瑟。布雷德利有一次哀嘆道:“他對待我們,就好像我們是一群小毛孩。”
麥克阿瑟當然不是一名稀鬆尋常的戰地將軍。1950年麥克阿瑟70歲,這位美國陸軍的高級將領是美國軍隊所造就的最令人惱怒的複雜人物,他融凱撒大帝和卡利古拉皇帝於一身,遊走於才華超群與乖張怪戾的一線之間。“麥克阿瑟亮麗耀眼的戲劇性表現(陸軍參謀長勞頓·柯林斯將軍說:“他本可以成為又一個約翰·巴里摩爾。”)使他周邊的人要麼對他阿諛奉承,要麼輕蔑不屑。他那無比龐大的自我意識不允許有任何暗示,指出他在任何事情上、任何時候會有什麼差錯。他救世主般的滔滔雄辯折服了懷疑者,使之追隨他並落入他的股掌。他因勇敢而榮獲13枚勳章(包括1枚榮譽勳章)。他似乎有時在故意嘲笑死神,或者相反地,他有着一種長生不死的感覺,覺得可以暴露於敵人炮火之前而安然無恙。(儘管如此,在他曾指揮的太平洋戰區作戰的海軍陸戰隊員們卻嘲笑他是“鑽地洞的道格”——一個不在其位的司令官,他的出現只是為了攝影師,而不是為了真正的戰鬥。這個綽號有失公允。)但是對於美國陸軍而言,道格拉斯·麥克阿瑟是獨一無二的。他是一位大明星,他榮獲過各種榮譽,榮任過從西點軍校優等生到參謀長的各種高位。從1945年到1951年,在太平洋戰爭獲勝之後,麥克阿瑟作為總督,把支離破碎的日本重建成一個民主國家。麥克阿瑟對他在日本的責任如此一往情深(他是這麼說的),他甚至在戰後都沒有回到美國去接受傳統的英雄凱旋儀式。他已經13年未回故土,但是沒關係,他依然堅守其位。因此,在美國公眾眼中他像是一個近乎神話中的人物,他的本尊真容因為他的遙不可及而被放大了。
然而,在麥克阿瑟自負和剛毅的表層之下,是一團深不可測的自我懷疑和自虐。令麥克阿瑟不得安寧的是他那過於溺愛他的母親萍姬·麥克阿瑟,所有的證據都明確證明她之愚不可及。她認為她丈夫,一位內戰時的將軍和英雄,一直沒有得到應有的榮譽(儘管他曾榮獲包括榮譽勳章在內的諸多褒獎)。多年來她代表丈夫一直跟陸軍軍方糾纏不清,直至那可憐的傢伙去世。然後她將情感轉移到“小道格拉斯”身上,先是幫他贏得任命,進入西點軍校,然後跟着他去了西點(她就居住在校園內的泰耶酒店裏,他的宿舍就在她的視野之內)。在他整個職業生涯中,她都在騷擾和刺激他取得“更大成就”,她向高級官員寫信敦促給他提升晉級,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從一個無聊的職務到另一個職務。20世紀20年代,麥克阿瑟有一次試圖擺脫她,他娶了一位身材苗條的咖啡館社交圈子裏的離婚女子,這位女子幾乎成功地勸說麥克阿瑟離開軍隊投身銀行界。麥克阿瑟的母親拒絕出席他們的婚禮。當八卦專欄作家們報道麥克阿瑟的妻子在他身居海外之時,繼續着她尋歡作樂的社交生活(跟其他男人),麥克阿瑟急忙去了離婚法庭。
這是在1929年,這一幕刺痛了麥克阿瑟。只是因為新聞品位和《誹謗法》的緣故,這位備受渲染的將軍才未被公開披露是一個戴綠帽和被拋棄的丈夫,一位司令官如果不能齊家又如何能帶兵?對他的傲慢的另一個打擊是在1932年。當時麥克阿瑟披掛全套作戰服,指揮部隊和坦克向那些窮愁潦倒的退伍軍人開進。退伍軍人們聚集在華盛頓討要他們的退伍補償金,麥克阿瑟奉命把他們驅趕出令人可憐的宿營地。麥克阿瑟覺得這個任務很討厭,但是他遵命執行。他被媒體嘲笑為一名流氓打手,去痛打那些他在法國曾經指揮過的袍澤弟兄。
為此,麥克阿瑟退居江湖之外。作為陸軍參謀長,他在華盛頓波托馬克河對岸綠樹成蔭的弗吉尼亞鄉間的梅耶堡有一處優雅的居所。但是現在麥克阿瑟渴望私密空間,而不是軍方職務這種金魚缸式的生活。他腦子裏想着一些特別的樂子。
在一個可堪信任的副官托馬斯·傑弗遜·戴維斯中校的安排下,他在華盛頓西北區的卡羅拉瑪路租了一套公寓,只有少數幾位密友知道這個隱居之地。麥克阿瑟在這裏招待一批又一批的妓女,有時候一次兩三名甚至四名,不過他只是作為一個盡情欣賞、高高在上的男人,而不是一個性夥伴。戴維斯在他有關與麥克阿瑟共事的日子的回憶錄中說:
他認為的歡樂時光就是把她們帶進來共度夜晚。他從來沒有搞她們,他只是坐在一張安樂椅上,讓那些女孩子讚歎他是如何偉大的人。
他也有一種施虐狂的傾向。我們會去巴爾的摩的一所妓院,麥克阿瑟會挑選一名出眾的妓女,對她十分善待——帶她去晚餐、吟詩誦文、給她買花,總之把她捧到昏昏然,對他神迷心醉。而她第一次說出一些施加壓力的話語、似乎是想從他那裏得到什麼永久性的東西時,他就會斥責她不過是一個“小妓女”,然後揚長而去。在驅車回華盛頓的路上,他還會嘲笑她。
麥克阿瑟的另一種怪癖則是十分嚴重了。很多個夜晚,他把戴維斯叫到起居室。他坐着,手裏拿着一把上膛的左輪手槍,講述着做一個美國最傑出士兵的難言之苦。在同僚軍官和美國公眾眼中,他是美國軍隊的一代驕子,但是他當真對得起這些表彰嗎?在天亮之前幾小時,麥克阿瑟會沮喪地宣稱他是一個名不副實的英雄,只是因為他母親的堅持,他才成為一個“集光榮的阿波羅、羅蘭和喬治·華盛頓於一身的人物”。他覺得自己無論是作為一個人還是一個將軍,都被高估了。他害怕在生命的某一個頂點將面對一個他不能跨越的考驗,然後就是失敗。但是,由他自己選擇時間和方式的死亡——說到這裏他有時會將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將使他免受失敗的恥辱,給他帶來心靈的安寧。
戴維斯的角色是好言相勸,請麥克阿瑟把手槍放下,並說他是一位如此寶貴的戰士,國家不能沒有他。麥克阿瑟則會繼續說,他能在這樣一位好友的陪伴下死去,備感“舒暢寬慰”,但是他同意放下槍。在20世紀30年代,他一直在不斷重演這一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