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黑。風高。雨低。

第29章 夜黑。風高。雨低。

第29章夜黑。風高。雨低。

為處理杜氏的後續事宜,這個在集團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也變得異常忙碌。臨走時,他讓我睡一覺再回家,可是他離開后沒多久,杜見修找上門來。

杜見修沒有敲門,直接輸入密碼進來。我坐在沙發上驚悚地望着那動一動嘴皮子就能讓我自己挖坑自己跳的男人,他卻連一個起伏的眼神都沒有給我,直接開門見山。

“不用那麼驚訝地看着我,他的密碼從小到大都只有一個是我媽的生日。接下來也不用作出瑟瑟發抖的表情,余小姐,因為我不會再試圖用任何的方式傷害你。你有什麼罪呢?只不過恰好在他任性的時候成為了與我作對的工具。說起來,你也是個可憐的姑娘。既然是他太過任性,那麼從現在起,我不會再遷怒其他人,只會竭盡全力來破壞他的人生,總好過到頭來被別人破壞。”

“你……”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和他的恩怨糾葛,那麼你應該比誰都明白,見襄永遠都贏不了我,因為他得到的太多了。仗着年紀小,從小胡作非為卻還是能得到所有人的關心愛,長大了也悠遊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並不太明白,我們這樣的人其實從出生開始就被迫上了戰場。而我,將會是這場戰爭里最後的贏家,因為失無所失。”

“我……”

“還有,不知道我這傻弟弟有沒有告訴你,因為今天在公共場合不顧一切解救你的行為,他可能面臨被董事會投票除名。並且,兩個小時以後就是股東大會,我來這裏就是為了讓你親眼見證他從雲端跌落谷底的過程。很遺憾,余小姐,因為你,他精光閃耀的人生會出現第一次恥辱性的敗北。”

我講過,這男人有一種光是說話就能嚇到人的能力,起碼從開始還想佯裝淡定的我,直接被他的話嚇到從沙發上跳起了身。我攔住轉身欲走的杜見修,跟花果山的猴子似地,身手敏捷地跳到他跟前,艱難地用自己的身高攔住對方。那一刻,我徹底明白了杜見襄的那句“天塌下來,矮子是抵擋不了的”。我仰起頭,露出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祈求表情,祈求這個男人對自己的親弟弟手下留情。

“請別這樣。”

我抖着嗓子說。

“或許在你看來,這只是簡單的利益較量,於他而言也頂多就是一次失敗,可在我看來,那根本不是較量,是背叛!”

背叛!

這兩個字刺激到了杜見修,他眼裏的情緒終於有了起伏,幾乎伸出手要掐住我的脖子,可他修長的五指只是輕輕從我脖頸劃過以作威脅,我卻居然不怕死地繼續往下說。

“是背叛,不是嗎?如果有把對方當作親人看待哪怕一秒的話,早該意識到,那個人無論表面上做得多麼恨你,卻從來沒有要和你爭奪任何東西的樣子。所以我請求你,不要再讓他的人生遭遇同樣的背叛……如果你覺得我是一切災難體,擔心我再惹出禍亂,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再和杜公子產生任何交集。”

“因為三天後,我就會離開N城。”

杜見修挑了挑眉毛,似乎在考量我話中的真實性,也不太明白我為什麼突然決定離開的理由,我卻詭異地對他笑了笑。

“你大可放心,我不是為了要替杜見襄拖延時間,而是在你來之前,我已經做了這個決定。”

不是情急,不是任性,而是從杜見襄對我表明心跡的那刻起,這個決定早已在心中生根發芽。

因為,許初顏發生意外的那個夜晚,不僅為我和喬北方劃出片永遠跨不過的滄海,也就此成為了我順遂人生的分水嶺。

當我被許初顏推搡到撞在杜見襄堅硬的車頂后,我的左耳便開始時不時地泛疼,直到漸漸聽不清楚那些細聲細語。在杜氏集團門外,為了不讓杜見襄陷入口誅筆伐的境地,我被大片記者圍攻,別人的問話如潮水般湧來,我卻無論怎麼集中注意力,耳邊也只餘下渙散的音節,直到秦太陽將我帶離是非之地后,我一個人去了醫院。

“劇烈撞擊導致外傷性出血卻沒能及時處理,中耳化膿后穿破了鼓膜,破壞了大半的聽小骨。現在你受傷的左耳聽力幾乎全無,全靠右耳傳聲,加上你中途發燒過一次加重了炎症和病毒感染,恐怕要不了多久,右耳的聽力也會退化,回天乏術。”

看,風水輪流轉,我因為喬北方父親的犧牲而沒有家破人亡,健康富足生活到現在,最終我也還在了他愛的人手上。我們欠誰的債,某天總會以不自知的方式償還。

所以杜見襄留給我的選擇,根本就不是選擇。我根本不會以任何的名義去阻止喬北方訂婚,更不會出現在機場,因為配不上。

我忘了杜見修什麼時候離開的,也忘記了他到底有沒有答應我的請求,我只記得他離開后,客廳碎了一地明晃晃的日光。我戴着失而復得的黑框眼鏡,眯着眼睛數光線。

一束,兩束,三束……越數淚越掉,越數越慌張。

悲歡離合這輪迴之道,你我不過凡人爾爾,如何逃?

我精神渙散地從杜見襄那裏回到公寓,卻發現此時應在報社忙得焦頭爛額的秦月亮正端坐在沙發上,似乎坐了很久,眼睛有些紅,不知是不是哭過,美二代難得在一旁懨懨地看着我兩,不敢靠近。

在杜見襄公寓時,他曾試探性地問過我,有沒有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將這個秘密告訴過別人,我回憶起在報社樓下遭遇的非人待遇,連想都沒想,當機立斷搖了頭。儘管我以為,在關鍵時刻會為我上到山下火海的人,並沒有這樣做,可我始終做不到,讓她一一體嘗這樣的屈辱。她是那麼高傲的姑娘,若真遭遇這樣的事情,不如去死。

我不聲不響地準備回房間,秦月亮終於主動和我搭了話,卻不是乞求原諒。

她說:“余笙你放心,我不會對你說對不起,你猜得對,上次我因為那個偶然的錯誤確實差點被開除,是你喝醉后透露的秘密解除了我的困境。作為交換,我升職加薪,才有了錢還你父母。我不管你會因此怎麼想我,也不會強求你站在我的立場來為我考慮,在我看來,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錯了就是錯了,你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我。”

我腳下的步子定住,沒回話,只怔怔看着沙發旁邊那個大行李箱。當初我和她同氣連枝將它搬上來,如今它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明明是要被自己的主人帶走,卻一副被遺棄的模樣。它令我不禁聯想起自己,明明是留下來的那一個,明明是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那一個,卻怎麼可憐到連一句指責的話都說不出口,只悠悠告訴她說:“月亮,你知道嗎,你從來沒有強求過我要站在你的立場考慮,可我無時無刻不在這樣做。你被主任罵得狗血淋頭,我為了不傷害你的自尊,只當從未見過。你因為秦太陽負債,我二話不說硬着頭皮回家幫你借錢。你面臨被開除的危險,我為了你,死皮賴臉地去祈求杜見襄答應讓你專訪。可我沒想到,我最終換來的是什麼這樣一句——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我。”

語畢,秦月亮終於崩潰在我面前,泣不成聲。她張了張嘴,一句對不起幾乎要脫口而出,可最終還是沒有,彷彿無顏再面對似的,起身拉了行李就要往外走。

我穩住語氣叫住她,盡量讓這場離別看起來沒那麼撕心裂肺。

“你把美二帶走吧,我看得出,它喜歡的人,不是我。”

可話音方落,我抑制許久的眼淚已經奔騰而出,像無數次幻想過的那樣,文藝凄美地從眼角滑到下巴。語氣憂傷得好像並非在說一隻貓不喜歡我,而是所有我曾視他/她如命的人。

不知美二是不是能聽懂人話,又或者被我過於悲戚的表情驚訝到,所以它在這個當頭悠悠地起了身,頭一次喵嗚着在我腳下撒嬌般地轉悠,深褐發亮的雙瞳里,沒了過往的嫌棄。我很想伸手將它抱起來,可是我不能。如果我將它留在身邊,那餘生的每分每秒,都會想起一個叫喬北方的男子,想起他對我的嗤之以鼻,想起我對他的愛而不得。

秦月亮最終搬去了哪裏我並不知道,或許回了家。我之所以沒有勉強她留下是因為,讓她繼續用一張懺悔的臉來面對我,我們都會瘋掉。我說過,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深淵。秦月亮不願告訴我她的深淵,也許是因為驕傲,也許是因為,有些事情在她看來,我不知道,比知道更好。她走的那天,我也退房搬回了家,我媽抽風着問我這是要拿着行李嫁進杜家的節奏了嗎,我卻重重關上了卧室門,片刻后又打開。

“你和爸不是希望我去國外讀研究生嗎?我想了想,自己學到的東西的確不足以應付這個世界,現在就着手辦吧。”

說完,不管外面的人如何將門敲得震天響,蒙頭倒床,哭到天昏地暗,日月同輝。

許江應該看過黃曆,三天後,正好是新一年的春分,白天和夜晚的時間一樣長,據說,這天是太陽和月亮結婚的日子,特別浪漫。可老天從清晨便開始不作美,陰氣沉沉地下起了雨,讓白晝看起來也如黑夜,導致許氏臨時發聲明,將儀式的時間從中午推到了晚上,將巨大的人工草坪統統搭上了浪漫粉的巨大帳篷。

我原本不想出現在那樣的場合,畢竟沒收到邀請,可杜見襄幫我找回的眼鏡,是比美美還燙手的存在。我曾信誓旦旦將它當作我和喬北方之間的定情信物。我說天涯那麼遠,你那一半走了一圈還是回到了我這半的身邊,所以我們的人生註定牽繫一輩子。而如今,一輩子太短,不再屬於我的東西,不該還留有念想。

說來也巧,杜見襄給我發來消息,說航班晚點,正式起飛的時間是晚上八點,正好與訂婚典禮的時間重合,我卻沒做任何回復。因為這幾天,杜氏沒有傳出一點風聲,杜見修遵守了承諾,我離開N城,他遊說董事會的人放棄投票。臨到最後,我不敢再讓自己稍有一步的行差走錯,只怕再捲起滔天巨浪。

去婚禮前,我沉重的心情反倒一派輕鬆,好像多年的執念將在今天畫下句點。而我為了慶祝他向我舉起這最後的、致命的一刀,甚至認認真真地化了妝,換上禮服赴刑場。

外面淅淅瀝瀝下着雨,不到六點,天已徹底黑下,空氣中還隱隱帶着冬日的濡濕,晃來晃去的車燈閃得我眼睛脹疼。開車的出租司機是個年輕小夥子,長相頗為俊秀,從我上車開始便多看了我幾眼,而當我報出要去的地點,他更是怪異地對我說:“今天去那裏的可都是富甲人家啊,你怎麼還打車。”

我說:“做土豪久了,今天想體驗一天平民的生活,別人都香車寶馬駕到,我坐一出租車,多惹眼多拉風啊。”

惹得年輕司機放聲大笑。

“像、真像……”

他下意識吐出幾個單音,惹起我的好奇,追問起因。興許是在堵車長龍中等着也無聊,他共我講起身世。

他說自己不是本地人,沒有母親,從小被混混父親東拉西扯養大,所以在他的觀念里,天下就沒有拳頭解決不了的事情。可是在他最繚亂的青蔥歲月里,卻遇見了一個與他同樣張牙舞爪,內心卻比誰都純白的女孩子。

“很倔,面上再多心事,嘴上也隨時隨地不肯認輸。她用最好的青春和全部的熱情來喜歡除了一張臉其他一無是處的我。我也曾答應過,要給她一份世上最乾淨的感情,但人也許都犯賤,有了這樣,總還念着缺的那樣,比如錢。所以後來,我和一個富家女糾纏不清,親手將她奉上的感情棄若敝屣,甚至讓她遭到了無妄之災。”

夜黑,風高,雨低。這個年輕的的士司機,說到中途,居然紅了眼眶。他說,他對年輕的自己很失望,後來想彌補,卻已經沒有了資格。

就在紅綠燈口,他伸出自己帶着猙獰傷口的腿給我看,佯裝輕鬆道:“這世上是有報應的,對吧?今天,是她結婚的日子。”

我眼眶莫名一熱,說,你別再講。

感情這東西,說穿了就是一場遊戲。有的人順利通關,有的人走得坎坷。通關過程你被虐得再厲害,死一萬次,程序也不會因為你一個人而更改,欺負人如此徹底。

我和年輕司機一路默契地沉默,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現場,因和他太投緣的關係,我讓他在外面等一會兒,想把眼鏡交給喬北方以後就走,再搭他的車。因為我有預感,當我真的將東西還給他以後,必定會忍不住歇斯底里肝腸寸斷一番。與其將脆弱暴露給路邊並不懂得的陌生人,不如讓它展現在感同身受的人面前,至少那樣,我會覺得世上傷心人不只我一個,這樣才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可我又再一次地沒猜到開始,也沒猜到結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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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余笙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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