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復明(二)
接下來兩天,熊綺就在床上躺着聽她們討論對自己該怎麼弄,孟梅甚至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把熊綺的眼珠子挖掉換上一對新的。還好她娘嚴肅的指出這丫頭的病症不是眼珠受傷而是穴位被毒xing污染不能發揮功效,才讓已經開始翻箱倒櫃找小刀的孟梅悻悻作罷。
熊綺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後面她們在討論什麼都完全沒有心思聽進去,連晚上做夢都是一個蒙面的女子手上拿着一把尖刀要來挖自己的眼睛。那蒙面女子在後面追,她在前面跑,忽然沒提防着,被一個樹根絆倒摔在地上,那女子就獰笑着撲了上來,她胡亂着伸手去抓,一下子就把那女子的面紗扯了下來……
熊綺一下子驚醒了,她猛然從床上坐起來,覺得口乾舌燥,便起身下床摸索着找了個杯子到了點茶水來喝。
喝下去兩杯之後她覺得心神稍微安定了一點,似乎聽見外面有什麼聲音,便扶着牆走出去。
茅屋前的空地上,孟梅正在舞劍,她手中拿着的就是那ri從舒揚手中搶來的紅霞劍。
在稀疏的星光下,她翩翩起舞,熊綺雖然看不見,卻能聽得見她的劍勢步法,劍術不過手眼身法步五個字,只要用心,聽劍與觀劍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若不用心,即便是看一萬次也得不到一點兒益處。
熊綺只覺得那紅霞劍在孟梅手中與那ri在舒揚手中明顯不同,雖然她能夠察覺出她們用的都是同一套劍法,但是孟梅舞起來卻是行雲流水,身法如同是蝴蝶在花枝中傳說一樣,飄飄yu仙,動靜之間轉化得毫無沉滯之息,聽到會心處,她不禁微笑起來。孟梅也扭頭看到她在看着自己,卻並不在意,只繼續將這一路劍法舞完,收了功之後才還劍歸鞘。
“真好,這一路劍法叫什麼?”
“這是我師傅創設的劍法,名叫月下佳人。”孟梅將紅霞劍丟給她:“你還記得嗎?”
“我舞起來可不像。”
“先舞着再說吧。”孟梅後退兩步看着她拔出紅霞劍,先靜默了一會兒,而後慢慢的在原地畫了小半個圓,隨即手腕一抖,腳下也跟着動了起來。
熊綺的劍法還是脫胎於她從扇子門學來的劍術,與孟梅的大不相同。所以只舞了兩節便收了手:“我只能到這裏了。”
“你的靈氣很高,內力上還有些欠缺。等把你的眼睛治好了,我就帶你去呂氏山莊見我師傅。她會給你說說這些劍法上面的事情。”
熊綺聞言身子一顫:“你,你的師傅……不就是……”
“家師呂紅玉,也就是呂氏山莊的主人。”孟梅微微笑道:“我先提醒一下,她可是個非常嚴肅的人,有時候我也會感到害怕。”
熊綺倒吸了兩口氣:“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好?”
“我和貝貝是師姐妹,雖然很多年沒有見了。你和她雖然沒有師徒的名分,但是你的劍法都是從她那兒學來的。如果你愛叫我一聲師叔我也不攔着,但是你還是可以叫我孟梅。”孟梅抬頭看了看天:“天快亮了,你繼續休息一會兒,我去做飯。”
熊綺在原地呆了半天,才慢慢的迴轉屋子裏,坐在椅子上,一直到孟梅把早飯端進來。
“我想到了一個法子,一定可以把你的毒解開。”孟梅剛一放下飯碗,忽然歡喜的叫了起來。熊綺聞言jing神大振:“什麼法子?”
孟梅卻又倒退了兩步:“不可,不可……這個太危險了。”
總不能比挖我眼珠子更危險吧。
熊綺立即道:“沒什麼,什麼樣地危險我都願意嘗試一下。”
孟梅卻搖了搖頭:“不行,我得問問我娘先。”說罷,她就連蹦帶跳的跑了出去:“娘,娘。”
不多時,孟梅就扶着夢縈來了。
夢縈摸着熊綺的眼睛左看右看:“丫頭,你有把握?”
“沒有把握,所以要請娘指導。”孟梅很謙遜的回答道,熊綺已經知道了,她並不是一個張狂的人,但卻是一個很有自信的人。如果她真的這樣說,只能說明孟梅其實心裏也沒有什麼底數。
夢縈彎起手指頭在桌沿上敲了敲,似乎也在考慮這事情成功的可能:“這倒也是個法子,就是,若是不成功的話……”
熊綺卻道:“若是不成功會怎樣?”
“輕則癱瘓,重則丟了xing命。”孟梅道:“你可要想好了。”
熊綺苦笑一下:“我或許,若是三年前就乾脆被毒死了還沒有今天的麻煩——請來吧,什麼樣的風險我都願意一人承擔了。”
孟梅卻縮手了:“這個,這個我也從未cāo作過,娘,我只聽您說過。”
夢縈嘆了口氣:“想不到我這老骨頭,好容易安分了幾年還要重出江湖,都是被你這死丫頭一人帶壞的!丫頭,你去外面替我把守着,我這給熊丫頭拔毒的時候就算是天塌下來你也要頂着。”
孟梅吐了吐舌頭:“是,娘。”
熊綺被洗了澡之後光溜溜的平攤放在床上,身上身下只墊着蓋着一張寬大的白布,她心想,死人大概也就是這模樣了吧。
忽然,似乎有一點冰涼滴到了她的腹部皮膚上,然後是一點皮膚被咬的痛楚,夢縈的聲音傳了過來:“別管它,丫頭,待會兒有點疼,忍着。”
“好的,婆婆。”熊綺咬了咬嘴唇,那被咬處的疼痛越來越大,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往自己身子裏鑽進來,還沒有等她想明白,又有幾處同樣的被咬,從大敦穴向上到中封穴、三yin交,由膝內側曲泉穴向上,順着肝經一直到頂上與督脈相會處,這一路上每一處穴位都有被蟲咬蟻叮的痛楚,可是她牢牢地記着剛才夢縈的話,紋絲也不動。
“真是個乖丫頭。”夢縈讚歎了一聲,一手輕輕的放開她的眼瞼,將手中夾着的一隻長長的赤紅sè長蟲放在了她的眼球上,熊綺只覺得眼睛一陣劇痛,牙齒把下唇都給咬破了,鮮血沁出來,艷若桃花。
“還有一次,再忍忍。”夢縈又如法炮製將另一隻蟲子放入了她的眼球,熊綺現在是嘗到了百蟲噬骨的痛楚,眼窩內,經脈中,無一處沒有得到安寧的,她終於忍不住了,嘶叫了起來,蟲子在她體內翻滾着,吞噬着,她痛苦不堪的扭動着,堪稱完美的嬌軀此刻被體內的劇痛擰成了麻花狀,她嘶啞的喊叫聲,即便是躲在外面的孟梅都不得不捂住了耳朵。
最後一聲長長的尖叫過去之後,熊綺踢了兩下腿,終於身子一僵,昏死了過去。夢縈試探了一下她的鼻息,還有一股氣在,算是放下了心。
再看她身下的床板,已經被她用指甲摳挖出了十數條長長的溝痕,十指的指甲也大多折斷,指尖上血痕斑斑。夢縈嘆了口氣,拿了一塊白布將熊綺身上被毒蟲叮咬過的痕迹一一擦拭過來,然後試了試她的額頭,果然已經發了燒。她走了出去,孟梅趕緊上來迎接:“娘,裏面如何?”
“我已經將毒蟲全都放了進去,能否起到以毒攻毒的效果,即除了她體內的毒,又保住小命,那就看她的造化了。這麼些年沒有再給活人下蠱,這手法分寸,到底是生疏了啊。”夢縈擦了擦頭上的汗:“三分人為,七分看天吧。”
孟梅望了望屋子裏面,也同樣嘆了口氣:“娘,我扶您去休息吧。”
熊綺再醒過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她嘗試着睜開眼睛,眼前還是黑暗一片:“沒有起到效果嗎?”她心裏說道,試着抬抬手,還好手能動,抖抖腿,腿也能動。
看來我沒死,也沒癱瘓。這就不算是糟糕的。她心裏面安慰着自己:就當是一場夢吧,醒了就什麼都沒有發生好了。
她想坐起來,卻被人按住了:“你要好好休息,別動。”
是孟梅的聲音。
一個湯匙遞到熊綺的嘴邊:“你吃吧,清毒活血的。”熊綺張開嘴,一些滑溜溜冰涼涼的東西滑進了她的喉嚨。
“這是什麼東西?”
“我說了你就不肯吃了。”孟梅很老實的說道。熊綺想了一會兒:“你還是別說了吧。”又吃了幾口這滑膩膩的東西,她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午時吧。”
“果然沒有起作用嗎?”熊綺嘆了口氣:“還是謝謝你,師叔。”
孟梅笑了:“傻丫頭,胡思亂想什麼呢。你眼睛上矇著布呢。”
熊綺一愣,這才注意到似乎……她臉一紅,羞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孟梅道:“你別著急,剛剛復明的不能急着見光,等到晚上了可以把布拆掉,你慢慢適應幾天就好了。”
“謝謝你。”
到了晚上,孟梅果然把她罩在臉上的布帶取了下來。時隔將近四年,熊綺第一次看見窗外的月光。
“今天是六月初六,上弦月。”孟梅笑着扶着她下了床:“下半夜可以看到銀河。”
雖然是盛夏,但在這山中,晚風來襲,依然涼爽。熊綺第一次看清了這個為自己恢復視力的女人的容貌;她有一雙聰慧的眼睛,明亮動人。那被她戲稱為“盜賊的尊嚴”的面紗籠在她的臉上,遮住了她下半張臉。
“我能看看你的模樣嗎?”熊綺大膽的道:“我想記住你的樣子。”
孟梅微笑着拒絕了她的請求:“這沒有必要。你開心就好了。”
熊綺的身子漸漸的康復了起來,毒蟲的毒xing似乎恰好都和那害得她致盲的毒xing抵消了。進食、餐飲都可以自己來,白天還可以幫着夢縈做點兒小活計,晚上就在月光下看孟梅舞劍。孟梅似乎格外喜歡《月下佳人》這套劍法,翻來覆去的總是這一路,熊綺跟着看了好幾個晚上,竟然也有些初窺門徑的感覺。
“喜歡這套劍法嗎?將來讓我師傅來指點你吧,我是個很糟糕的老師,就是不會教學生。”孟梅抱歉的對她說道:“但我的師傅是武林中最好的老師了,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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