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抹茶嘉迪娜

第9章 抹茶嘉迪娜

第9章抹茶嘉迪娜

(1)旅行

初五那天,余米一大早就趕到了機場,和周小美還有袁胖胖會合,一起值機入關。

機票是直飛大阪的,按照簡星宇之前定好的行程,一路從大阪到東京。他們先走,三天後簡星宇會去富士山下的民宿找他們。

等待的時間裏,袁胖胖打遊戲,周小美刷八卦,余米百無聊賴,翻了一遍朋友圈,給每條內容都點了贊,又從包里拿出《日本美食攻略》和一份地圖,開始比照着第N次確認此行的目的地。

冷不防,身邊的周小美突然低叫一聲:“天啦,這是大寫的不要臉啊!”

余米被她嚇了一跳:“怎麼了?”

“就白薇那個遺產糾紛呀。之前不是說白宛宜要和親生兒子打官司嘛,後來不知怎麼就沒下文了。最近她又接受了好幾家媒體的採訪,大打親情牌,又是哭訴又是懺悔,還讓兒子看在血濃於水的分上和她見上一面……哇,哭得那叫一個真情實意,只能說不愧是老牌影后。”

余米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你不信?”

“當然不信啦!”八卦資深人士周小美嗤之以鼻,“你想想,白薇都成名那麼多年了,要認親從前多的是機會,可白宛宜壓根連提都沒提過兒子的存在,現在時機那麼敏感卻開始大肆宣揚,不是別有用心是什麼?”

正埋頭打遊戲的袁胖胖也發表了意見:“白宛宜是有前科的,幾年前她和第三任丈夫的子女爭公司股份鬧得滿城風雨,要不是白薇出面擺平,只怕人家要告到她破產,白薇的粉絲都很討厭她。”

周小美深以為然:“白宛宜雖然是白薇的媽,但也是老闆。商人咯,哪有不重利益的。這位白家小哥哥可千萬別被媒體拍到了,不然日常生活肯定會受影響……哎,不過話說回來,白宛宜和白薇都是美人哎,白家小哥哥不知道長得怎麼樣,其實我還蠻好奇的……”

一家人還能整出這麼複雜的彎彎繞繞?出生於普通家庭的余米表示理解不了。

可這些話,卻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時縉——他說剛剛去世的姐姐是他唯一的親人,那麼他的父母呢?

他那些不為外人所知的家事裏是否也有曲折的故事?

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除夕那天之後,他一直沒有聯繫過她。余米糾結了很久,才發了個消息問他要不要從日本帶東西,他也一直沒有回。

那天晚上回蕩在耳邊的溫柔聲音,就像是場夢——

以為已經靠近,卻又突然遠離。除了知道他是“時光”,她依舊對他一無所知。

是她的錯覺吧……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

余米的座位靠窗,透過舷窗看出去,冬日的陽光照在寬闊的停機坪上,機翼的反光晃得她睜不開眼睛,乾脆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身邊的座位有人坐下了,她也懶得睜眼,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耳中。

“昨晚沒睡好嗎?”

她驀地睜開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身邊正在系安全帶的人。經濟艙的座位太狹窄了,他的長腿有些無處安放,墨綠色針織衫的袖子挽到手肘,腕上的運動手錶顯示時間是下午13:23分。

“時縉!”

他朝她笑了笑:“下午好。”

“你怎麼……會在這兒?”這種出現方式,也太驚人了吧。

“當然是買了機票上來的。”他看着她驚愕的表情,眉眼之間帶上了一絲笑,“不是問我要帶什麼嗎?我想,與其讓你帶,不如我親自去。”

讓她冷靜一下……

他低頭輕語:“看到我,你不高興嗎?”

余米心口一顫,脫口而出:“高興……”

怎麼冷靜?湊在耳邊說話倒是讓她怎麼冷靜嘛!

“我也很高興。”他直起身子,笑意悠然,“旅途愉快,請多關照。”

兩個小時的飛行在余米一時喜悅一時忐忑的心情中很快過去了,飛機降落在關西國際機場的時候,剛好是日本當地時間16:30分。

取行李的間隙,余米把周小美偷偷拉到一邊。

“是不是你把我們的行程告訴時縉的?為什麼呀?”

“他問我的嘛。”周小美詫異地看着她,“為什麼不能告訴他?你們之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

余米一想也對,是她自己反應過度了……

周小美揣度着她的臉色,不禁詭異一笑:“米米,你可以的啊!什麼時候把時小爺搞定了?追你都追得漂洋過海來了,你這也算是粉絲飯愛豆的最高境界啊!”

“不是這樣的!我們什麼也沒有……”

周小美一副“被我看穿了”的表情,拿手肘捅了捅她:“晚上再給我老實交代,哈?”

余米還想分辯,時縉和袁胖胖已經推了行李車過來,對話也因此而終止了。

日本的交通很方便,出了航站樓就有直達京都的巴士。簡星宇不在的情況下,溝通工作應該是周小美負責的,但現在多了一個時縉,周小美就十分樂意地當起了甩手掌柜。

“反正他英語比我好呀,我就只會蹦單詞,要麼用谷歌翻譯。”周小美坐在行李箱上,看着不遠處正在詢問車站工作人員的時縉,托着腮感嘆,“看那個霓虹小姐姐笑得春心蕩漾的樣子……米米,你運氣真好,時小爺講英文的樣子真是帥呆了。”

呃……時縉帥呆了和她運氣好有什麼關係……

袁胖胖表示不服:“聊什麼英文呀,日本人的山寨英文能聽嗎?還不如直接比畫來得快一些……”

周小美嗆他:“自己四級都沒過,還好意思酸別人哦……”

余米自動將這兩個杠精屏蔽,目光專註在不遠處的時縉身上。

還以為是自己的濾鏡太厚,原來並非如此。他是真的好看,站在異國陌生的土地上,也能閃閃發光。

自從正視了心意,余米就覺得自己不再客觀了。他身上的每一個優點都被放大,抬手側眸都成了她喜歡的樣子,每一次凝視都移不開目光,完全看不夠。

就差在額頭上貼上“迷妹”兩個字的標籤了……

眼看時縉買完票往回走了,她趕緊移開目光假裝看站牌,耳邊聽到他一張張發票,最後輪到她的時候,他卻說:“你的票放我這兒,等會兒我們坐一起。”

“啊?”她忍不住轉頭,為什麼呀?

“怕你弄丟了。”他挑了挑眉,順手把兩張車票放進口袋,然後拿起她的行李箱,排進等車的隊伍里。

這一切自然得看不出任何刻意,余米卻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趕緊跟上他。經過周小美身邊的時候,聽到她正教訓袁胖胖:“你看看人家時縉,再看看你,幫我拿一下行李有這麼難嗎?你還是不是男人了?”

袁胖胖不情不願地去推周小美那個巨大的行李箱,一邊咕噥:“人家是什麼關係,我和你又是什麼關係?這能比嘛……”

余米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

從關西國際機場到京都還需要兩個小時,起初余米還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的風景,但半個小時之後,單調的田野和房屋就讓她失去了新鮮感,再加上日本公路禁止鳴笛,司機開得四平八穩,她很快就覺得昏昏欲睡。

轉頭看時縉,他正戴着耳機閉目養神,這麼近的距離,更顯得睫毛纖長,眉骨和鼻樑的凹凸起伏精緻得無可挑剔。

看了好一會兒,她才依依不捨地轉開視線,輕輕靠在窗玻璃上,很快就意識模糊了。

迷迷糊糊中,感覺車似乎停了。不久又開起來,制動力讓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朝前沖,卻又及時被人用手擋住了額頭,再被輕輕地推了回來。

擋在她額頭上的手順勢用力,將她的腦袋朝着反方向按去。半夢半醒間,她只覺得靠在了一個溫暖舒適的地方,還有着清爽好聞的味道,因此很快又睡著了。

直到被人輕輕捏住鼻子,一口氣喘不上來,她才硬生生地醒了過來,聽到時縉說:“到了。”

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時縉近在眼前的臉,對余米來說不啻為暴擊,她驚叫一聲慌忙抬頭,卻沒有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頓時撞到了他的下巴。

時縉吃疼地悶哼了一聲,一手捂着自己的下巴,一手按住她頭頂撞到的位置,一邊揉一邊皺眉:“勁兒可真大。”

余米這才發現,自己剛才一直靠在他的肩上——準確地說,是半窩在他懷裏。他的米花格羊絨圍巾被整齊地疊起來,墊在她的腦袋底下,充當了她的枕頭。

她又雙叒叕臉紅了,趕緊避開他的手,假裝轉身收拾東西。

時縉看着她紅通通的耳尖,很想伸出手去捏一捏,卻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會嚇到她吧……

要適可而止,要循序漸進。

他花了整整五天的時間才做出這個決定,付諸行動,也不必急於一時。

可是回想起她靠在懷裏的感覺,溫暖細碎的吐息拂過心口,他還是很難淡定——小小軟軟的身體,毫無防備的模樣,激起的不光只是保護欲,還有隱秘的難以啟齒的叫作“佔有欲”的東西。

巴士的終點就在京都JR站,那裏也是整個城市的中心地區,他們下車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車站人流如織,四周霓虹閃爍。

酒店也在附近,等他們安置完畢,已經接近晚上八點。

袁胖胖表示自己旅途勞頓,只想在酒店頂樓泡個溫泉,和新一任的女神聊聊天增進感情。周小美則看到了伊勢丹的標記就走不動了,強烈要求增加額外的購物時間。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前台大廳里最後只剩下余米和時縉兩個人。

時縉看了她一眼:“去吃晚飯嗎?”

“嗯……”

“有什麼推薦?”

“有!”說起吃的,余米立刻打起了精神,從背包里找出一本手賬,一邊翻一邊問,“你想吃什麼?壽司?拉麵?燒肉?還是海鮮刺身?”

時縉湊過來一起看,手賬記得滿滿當當的,除了各種顏色的文字還畫了很多卡通簡筆畫,粘着標記貼紙,乍一看讓人眼花繚亂,怕不是以為手賬的主人是個高中生。

她對生活,還真是一直保持着孩子般可愛又可貴的熱情。

時縉看了一會兒,問道:“你要去探店?”

“是的。”她點點頭,“日本有很多獲得世界甜品大賞的名店,趁這個機會,我想儘可能多地去看一看嘗一嘗。京都這裏也有好幾家,特別是傳說中的百年和果子老店,等明天你們都去寺廟玩了,我正好去逛街!”

“我也要去。”他十分言簡意賅地下了結論,“你一個人會走丟。”

“才不會!”她的美食攻略做得很詳細好嗎!而且——

“你為什麼總把我當成什麼都做不好的人?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和你差不多大……”

“笨哪,借口都聽不懂。”他輕聲打斷她,拿過她的手賬,手指一家家點過去,“和果子店現在已經關門了,至於這兩家,都在嵐山附近,明天可以去。等會兒我們先去這裏和這裏,順路去這家網紅拉麵店吃晚飯。”

他在一分鐘之內規劃好了路線,余米甚至來不及聽清楚。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他說的“借口”……

聯繫上下文,莫非是……為了和她一起出去找的借口?

或者,只是他並不喜歡去逛景點的借口?

唉,不行……一旦心裏藏了事,隨便一句話都要反覆思考揣摩,怕不要憋出病來。

余米還沒想完,就被時縉拉住了手,不由自主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走吧,再晚沒有巴士了。”

他牽着她的手……

一直牽着她的手……

就這樣穿梭在陌生國度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被陌生的語言和文字包圍,那種與世界隔離卻唯有他在身邊的感覺,十分微妙,十分動人。

心跳亂得一塌糊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她不捨得甩開,又不得不逼着自己清醒,因而拒絕都說得特別沒底氣:“你……你不用拉着我,我能跟上你的……”

時縉用一種很肯定的口吻,輕聲道:“你不能,你會走丟的。”

她咬了咬嘴唇,把心一橫:“這……也是借口嗎?”

他在車站前站定,半側過頭去,五光十色的霓虹映進眼睛裏,點點細碎,皆是溫柔。

他說:“對。”

(2)渡月橋上的我和你

余米知道,不管未來會變得怎樣,她都會一輩子記得這個夜晚。她和喜歡的人一起走在異國他鄉的街道上,換了一趟一趟車,走進一家一家店,品嘗了許多精緻得猶如藝術品一般的甜蜜美食。

——這款年輪蛋糕是用抹茶和豆乳做的,車站也有,可以帶回去做手信哦!

——這種長崎蛋糕食材特別新鮮,所以叫作“生長崎蛋糕”,和“生巧克力”的意思是差不多的;

——你喜歡芝士嗎?這兩家的芝士撻都很不錯,又軟又滑,剛烤好就吃的話味道更棒;

——栗子蛋糕呀!口感太細膩了!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的!

……

不管她說什麼,他都看着她,眼神帶着笑,又專註又溫柔,讓她有一種被寵溺的錯覺。

她始終沒有問他為什麼要“找借口”,陪她探店也好,牽她的手也好——她害怕那個答案會讓一切曖昧都化作虛無泡沫……是,她就是這麼,就是這麼沒用,寧可裝聾作啞,也好過直接被拒絕。

誰讓這一次,她是真的用了心的。

哪怕只有幻象,她也想儘可能多地保留美好的回憶,畢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不復存在了。

回到酒店,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

時縉把余米送到房間門口,將手裏裝着各種零食和特產的袋子遞給她,一邊感嘆:“這才第一天,回程你的行李會超重的。”

“到了東京再買一個行李箱就好了。”她早就想好對策了!

“可以放我那裏。”

余米疑惑地看過去,遇上他別有深意的目光,聽他輕笑道:“別猜了,這也是借口。”

又來?到底是為了什麼找“借口”?

他在暗示什麼?不……他到底有沒有暗示什麼?

要瘋了!

她硬生生地忍住滿肚子疑問,低頭乾巴巴地“哦”了一聲,轉身掏出房卡去開門。

門鎖被時縉一把按住了,他一隻手扳過她的肩膀,低聲道:“抬頭。”

她只好抬起頭來。

他皺着眉頭看着她,聲音聽起來彷彿有些咬牙切齒:“你到底是……”

話沒說完,他的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臉色頓時變了,就好像積蘊着風雷的天空,十分陰沉。

他鬆開余米,揉了揉她的發頂,順手做了一個“再見”的手勢,轉身朝走廊另一邊走去,一邊走一邊冷冷說道:“我說過不要再給我打電話……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

說著說著,轉過拐角,什麼也聽不到了。

余米心裏的感覺很矛盾,如釋重負,卻也有一點點小失望。

而且……從沒見過他用這麼惡劣的語氣接電話,對方究竟是誰呢?

第二天,天氣晴朗,是個適合外出的好日子。

坐JR到嵐山,穿過庭院林立的街道,逛逛寺廟和神社,探訪深藏不露的和果子老店,沿着幽靜的竹林小徑漫步上山……等真正來到半山腰俯瞰桂川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

“哎呀我不行了,走不動了。”周小美捧着一盒章魚燒往長椅上一靠,再也不想站起來了,“這邊風景好,避風又有太陽,我要休息,休息!”

“前面就是渡月橋了。”余米指了指不遠處的路牌,“你不是說,為了柯南和倉木麻衣,也一定要去看一看嗎?”

“算了算了。”周小美朝她揮了揮手,“你去拍照給我看也一樣的。趕緊的,快去快回,晚上我還想回市裡繼續逛街呢!”

“……”

余米拿她沒辦法,於是轉身去招呼袁胖胖。

“那胖胖我們走……”

“等等!”周小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袁胖胖的胳膊,“你看胖胖出了那麼多虛汗,哪裏還走得動?”

袁胖胖有些不樂意了:“我這不是虛汗!我很強壯的!我還能走嗚嗚嗚……”

後半句話被周小美捂了回去,她附在袁胖胖耳邊說悄悄話:“胖胖乖,哪兒都別去,姐姐一會兒帶你去吃鯛魚燒。”

余米眼睜睜地看着袁胖胖屈服於暴力威脅和美食誘惑雙重攻擊之下,身邊傳來時縉淡淡的聲音:“走吧。”

所以接下來的路又是只有他們兩個人?

這情形似曾相似……如果說昨晚是偶然,那今天真的很刻意好嘛!

她轉身看向周小美,正好捕捉到後者一閃即逝的狡黠神情。那眼神應該在傳遞什麼信息,不是對她,而是對站在她身後的時縉。

走出去好長一段路,余米才鼓起勇氣問:“你和小美……是不是有什麼秘密?”

時縉輕輕笑了笑:“你猜?”

猜?不,她不想猜。

恐懼接近又貪戀溫柔,她從來就是這樣怯弱的人。世上沒有魔法,勇氣也消失了,她選擇繼續退回自己的殼裏。

見她默默地搖頭,時縉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想起早餐的時候。

周小美端着餐盤徑直坐在他對面,開門見山地問:“你昨天晚上把米米怎麼了?為什麼她這麼晚還不起床?”

她的聲音很大,隔壁桌的客人大概是中國人,轉過頭用一種別有深意的眼神看過來。

時縉倒是很鎮定:“可能是昨天走了太多路,累了。”

周小美上下打量了他半晌,突然鄭重問道:“時縉,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

“那,你喜歡我們家米米嗎?”

“嗯。”

周小美沒料到他居然會直接承認,反倒愣住了,好一會兒才不確定地問:“你剛才說……什麼?”

時縉慢慢喝了口果汁,滿臉“你沒聽到就算了”的表情。

周小美好不容易消化了那個“嗯”字,頓時滿眼放光,站起身就坐到他身邊,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相當可以啊,時小爺。”

時縉的反應是端起自己的盤子,十分利索地換到了斜對面,兩人之間再次隔了一張桌子。

他向來是這種不大熱絡的古怪性子,周小美也不在意,她現在的心情非常好,不和他計較。

“那米米她……知道嗎?”

這次時縉猶豫了一會兒,想了想,搖頭。

“我覺得也是……”周小美嘆了口氣,“她啊,其實不光是遲鈍,應該說是……對自己非常不自信,她根本不相信那些美好的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

他其實看出來了,卻還是問了一聲:“為什麼?”

“歷史原因唄。她小時候,個子小脾氣軟,成績普通又沒有特長,就容易被人欺負,也容易被忽視。時間一長,她就習慣把自己藏起來,害怕和陌生人打交道,也害怕正視自己的內心。”

說著說著,一向咋呼的周小美也變得嚴肅起來。

“尤其是經過林子皓那件事之後……我本來以為,可以藉由愛情的力量讓她變得自信一些,克服社交恐懼,可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麼渣,最後根本就是適得其反,都是我的錯……”

“所以時縉,如果你是真心喜歡她,那就認真對待;如果只是覺得她和你以前的女友不一樣,好奇想要玩玩的,麻煩你高抬貴手放過她。米米真不是你的對手……”

聽到這裏,時縉終於忍不住打斷她:“你覺得我是那種交過很多女朋友的人?”

周小美瞪大眼睛:“難道不是?”

他長得這麼帥,又這麼……有個性,家庭條件看起來也不錯,這樣的男生,應該從小到大都有很多女孩子排着隊喜歡才對。

時縉不置可否地輕輕“呵”了一聲,推開面前的餐盤,準備站起來。

“時縉!”

“我知道了。”他微微低下頭,細長的眼尾看起來是有幾分冷漠的,可是M型的笑唇又帶着讓人樂意親近的奇特魅力,“可是,我也是第一次戀愛,並不知道怎麼做才更合適。你說的話,我會記住的。”

“哐當”一聲,周小美手裏的勺子掉在了盤子裏。

他特別無辜地笑了笑,不理會周小美目瞪口呆的表情,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眼下,時縉正和余米並肩走在“似滿月過橋般”的渡月橋上,滿眼青山綠水,遊人不多,風景正好。

他卻不知道該如何打破彼此之間的沉默。

周小美的驚訝在意料之中,大概沒人會相信他的感情經歷是一片空白。但事實上在這之前,他的抗拒和恐懼,和余米並無二致。

如果要說區別,那應該是——她沒有信心去被愛,而他是沒有信心去愛。

從小到大,身邊沒有一種愛是完整的、幸福的。這讓他本能地抗拒與人過分接近,下意識地把自己和“愛”這種情感隔絕開來。

周小美希望他能帶余米走出那個“鴕鳥”的世界。

可是在那之前,他要先讓自己走出來。

走到渡月橋的中間,他突然停了下來,背靠着欄杆,一言不發地看着她。

兩岸的嵯峨野青山如黛,橋下桂川靜水流深。

靜而美,像他的眼睛。

余米突然有一些些緊張。

“米米。”

“啊?”

他示意她靠近一些:“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嗎?”

她老老實實地答了一句:“不知道。”免得他又說“你猜”,簡直心累……

時縉不禁失笑,頓了頓,慢慢說道:“因為我想見你。”

余米驚訝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低下去,發梢下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染上了緋紅。

真的……非常可愛……

他極力忍住想要去碰觸的衝動,轉頭看向湛藍的天空。

“除夕之後,我和母親因為姐姐的事鬧得很不愉快,那期間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狀況,我的心情不太好,很多事情也沒有想清楚,所以一直沒有回復你。”

“哦,沒事的,我也只是隨口問一下……”

咦,等一下,他好像提到了——母親?

那個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任何談話中,被摒除在他“親人”範疇之外,甚至現在說出口也冷漠得宛如陌生人的“母親”?

她抬起頭:“你不是說,世上唯一的親人也不在了嗎?”

他嘴角的線條微微揚起,在逆光中看起來格外柔和。

“對我的事情感興趣嗎?”

怎麼辦……是點頭好,還是搖頭好?

不等她回答,他已經繼續說了下去,語調沉緩:“我的家庭其實很簡單。父母在我五歲的時候離婚,姐姐比我大四歲,那個時候她已經算是童星了,合約都在母親手裏,所以母親只要了她的撫養權,我就跟了父親。”

“父親離婚以後情緒一直不穩定,也不怎麼管我。在我十五歲那年他就因為誤服藥物去世了。男孩在那個年紀很容易叛逆,後來我離開了學校,無所事事地在外面遊盪了半年。”

對於過往,他敘述得極為平靜,余米卻聽得很難過。

她想起他缺乏安全感的睡姿,大多數時間都很疏離的眼神,甚至還有半舊的泰迪熊“包子”……點點滴滴的細節,皆有原委,都是往事的利刃留下的痕迹。

那些從他口中說出的簡單字句里,藏着一個她所不了解的殘酷青春。十年前,她生命中唯一的煩惱只有考試,他卻已失去了親人,不得不獨自面對生活中所有的未知。

看她的眼神,就很容易猜到她的想法。時縉不禁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放心,沒有什麼會嚇到你的黑歷史,最多只能算半個不良少年……也許是內心深處覺得會有人來救我吧。”

她似有所悟:“姐姐?”

他點了點頭:“我姐姐那幾年在英國念書,知道了我的事,就瞞着母親偷偷回國。我記得那天是中秋,我捲入了一起群毆事件,和一群混混一起被關進派出所。到了晚上,其他人都被接回家了,就剩我一個。我還以為會在派出所過節……沒想到她會來,什麼行李都沒帶,披頭散髮的,連妝都沒化。”

他微微眯起眼睛,聲音里的細微變化極富畫面感,讓余米不由自主地陷入到他所描述的場景之中,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真好……”

時縉看了她一眼,輕笑:“好嗎?你知道她見到我的第一面做了什麼?”

余米想了想,不太確定:“安慰?擁抱?”

時縉失笑:“米米,你可真是一個溫柔的人。”

“難道不是?”

“她扇了我一巴掌。”

“啊……”

真是一個彪悍的姐姐……

“她罵我是笨蛋,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自以為很酷,其實就是一個廢物……大概就是這些話吧,太久遠了,記不清了,就記得她一邊罵一邊哭一邊還要動手,最後派出所的叔叔阿姨都來勸她,差點把我給忘了。”

“後來,她找人給我轉學,幫我把父親留下的錢做了財務規劃,每天打越洋電話督促我念書。那個時候,她自己也才剛過二十歲生日。”

“可就是這樣強勢地拯救了我的人,卻拯救不了自己。這些年她的抑鬱越來越嚴重,拒絕任何善意的幫助,直到再也撐不下去……對她來說,現在也算是解脫了吧……”

他說到這裏,微微怔了一會兒,儘管現在已經能夠平靜地面對這件事,但有些傷痕是永遠不會癒合的——她曾經救了他,他卻最終沒能救得了她——他將會背負這樣的遺憾,自責一生。

他的眼神讓余米心口微疼,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可還沒有碰到他的手掌就猶豫了。

她做不到了,像那天晚上一樣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她已經做不到了……

下一秒,正要偷偷收回去的手卻被他先一步捉住,分開五指,牢牢地交握。

他低下頭,低聲詢問:“米米,你討厭我嗎?”

“沒有啊……”

怎麼會?

“那你喜歡我嗎?”

猝不及防的,她嚇了一跳,彷彿被他看透了心事,下意識地捂着心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等不到她的回答,也不再追問,繼續說:

“我喜歡你。”

有那麼兩秒鐘,余米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接着,有細小的聲音盤旋——他說了什麼??是她幻聽了嗎?

剛才還在說他的家人,為什麼會突然表白?

三句話,不啻為奪命三連……不給她任何準備,連喘息的時間都不留。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太過分了……她從來沒有想像過會有這樣的場景,連做夢都沒有夢到過。

給個什麼樣的反應才是恰當的?

真是……太難了!

她根本已經蒙了……

雖然宕機的樣子也很可愛啦……但決定好了的事情,還是要先解決。

他握着她的手,拉近她,低聲問:“米米,我可以抱一抱你嗎?”

溫柔的聲音,讓她混亂的思緒稍稍安定了一些。沒有點頭,卻也沒有拒絕,只是很緊張地看着他。

於是,他伸手將眼前的女孩擁入懷中,動作很輕,保持了適當的距離,以她的身高,剛好可以靠在他的胸口。

“如果你不喜歡,可以把我推開。”他側過頭在她耳邊低語。可原本只是正常敘述事實的一句話,卻因為她肌膚上混合了巧克力、甜奶油的獨特香氣,讓他的嗓音分分鐘變得像是誘哄。

周圍那麼安靜,她能聽到風的聲音,水的聲音,還有,心跳的聲音。

撲通撲通……是她的……不,不只是她的?

余米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放上他的胸口,掌下傳來清晰的心跳聲,有些快,並不那麼穩定。

她的臉上慢慢泛出紅暈,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彎起。

——做夢也不敢想的事,居然,變成了真的!

他說“我喜歡你”,這是真的!

“沒有推開,就當作是你接受了。”

一直在觀察她表情變化的時縉輕輕吐了口氣,摟住她的手微微收緊,好讓她更加貼近自己。

終於可以安心地沉浸在心心念念的甜美香氣中,她是這樣嬌小、柔軟,卻又是這樣溫暖……簡直叫人愛不釋手。

只有他自己知道,等待她答案的那一刻有多緊張,看到她微笑的那一刻就有多麼如釋重負。

他不是一個情感豐富的人,他貪戀她給予的溫暖,但這種溫暖和姐姐血脈相連的互相依賴是不一樣的,他並不確定她的想法,或者說,他根本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自信。

除夕那夜之後,他獨自想了很久該如何處置這種陌生又洶湧的感情,也想過要敬而遠之,但最終,還是向自己妥協了。

幸好她沒有推開他,這樣就夠了。

橋上不時有遊人經過,陌生人看過來的目光皆是善意平和,四周流水潺潺,清風微拂,千年古都自帶的溫潤禪意,讓人的心分分寸寸變得柔和。

他就這樣抱着她,下巴擱在她頭頂,直到感覺到她起初略帶僵硬的身體慢慢放鬆,才輕嘆一聲:“米米,你真的好矮。”

余米不滿地推了推他,小聲咕噥了一句:“真對不起呀,我也不是故意長不高的。”

這不甘心中帶着嬌嗔的小情緒,不由得讓他想起了今天一路走來吃到的和果子,綿軟、香糯、甜蜜、美味……真是不得了,明明沒做什麼撩人的事,他卻覺得她不管怎樣都只有更可愛,想多看兩眼,想……做些什麼。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臉,笑:“我不嫌棄你,所以不接受道歉。”

能不能不要笑得那麼犯規,她連吐槽的勇氣都給他笑沒了。

她把拳頭抵在他的胸前,做最後的掙扎:“我……我現在還能推開嗎……”

“不能。”他一口回絕,手臂一緊,又把她壓回懷裏,低低耳語,“……不要再剩下我一個人。”

柔和中帶着請求的語調,立刻讓她心軟得一塌糊塗,所有反抗的心思都立刻偃旗息鼓了。

她遲疑了片刻,試着伸手環住他瘦削的背,輕輕“嗯”了一聲。

(3)富士山下

富士山下有五個湖區,他們住的和式民宿在最小的精進湖邊,附近沒什麼景點,但遠近山巒覆著點點白雪,湖面如鏡,人也不多,非常清靜。

當然最棒的,是這裏可以泡溫泉。

“什麼?”周小美瞪着余米,完全按捺不住自己的聲音,“他真的對你說了?說他喜……”

余米趕緊一把捂住她的嘴,這是民宿的私人溫泉,湯池是半露天的,和隔壁男湯就隔了幾叢竹子和竹席圍擋,根本不隔音。

周小美看起來比她還要激動,壓低了聲音笑:“哇,我們時小爺行動力爆表啊!”

果不其然!

余米盯着她:“你早就知道了吧?”

周小美的臉上毫無愧疚之意,笑眯眯地說:“我都是為了你啊。”說著透過氤氳的水汽,斜睨了她一眼,笑得不懷好意,“有男朋友了,可以期待你的二次發育了。”

余米紅着臉捶她,兩人攪起一片嘩嘩水聲。

鬧了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余米趴在溫熱的石頭上,輕輕嘆了口氣:“小美,我還是覺得很不真實。他可是‘時光’呀!他怎麼會喜歡我……”

周小美簡直恨鐵不成鋼,使勁揪了揪她的臉:“那你呢,你喜歡他嗎?”

她捂着臉,點了點頭。

“那為什麼只許你喜歡他,不許他喜歡你?你有哪一點比不上他了?他雖然很帥,可是你也很可愛呀;他聲音好聽,你做菜好吃呀;他有正當工作,你也經濟獨立啊,他……”

被她這麼一條一條列出來,簡直就像公開處刑,余米趕緊拿起自己的毛巾,起身打斷她:“走啦,泡得頭都暈了,我想去喝牛奶。”

一說起牛奶,周小美眼前一亮,很快就把剛才的話題丟到一邊,隨着她一起站起來,興奮地說道:“我和你說,米米,之前在車站接我們的那個小哥哥是老闆的兒子哎。我打聽過了,姓Saito(齊藤)。你有沒有覺得他長得有點像我的男神山下智久?等會兒我去問他拿牛奶,順便聊聊天。”

余米想了想,卻完全想不起來這位齊藤先生的長相,而且周小美的男神實在太多,她也不知道她說“山下智久”究竟是哪位。

可是等她們收拾完出來,並沒有在客廳里看到那位長得像山下智久的小哥哥,只有頭髮花白的老闆在廚房裏給明天的早餐做準備。

周小美頓時覺得十分無趣,溜達了一圈,決定還是回房間刷手機。

余米還想再坐一會兒。這是一家和式民宿,客廳外面有一個佈景精巧的日式小庭院,一花一樹都別具匠心,從一側的圓窗看出去,殘雪未融的庭院就像一幅畫。

她打開客廳角落的冰箱拿牛奶,可看着裏面一排各種品牌的牛奶盒子卻有些傻眼。要選哪個好?簡直逼死選擇困難症患者。

“你……豪?”

身後傳來不怎麼標準的普通話,她回頭一看,一個長相清秀,腦袋上扎了一個小辮子的年輕男人正站在她身後。

見她看過來,男子笑了笑,問:“MayIhelpyou?(我能為您做點什麼嗎?)”

余米這才想起來,這個人就是剛才周小美口中長得很像山下智久的齊藤先生。

果然長得不錯,還有藝術家的氣質,很符合周小美的審美。

她不會說日語,英語也很一般,打過招呼之後,只能換上自認為最甜美的笑容,伸手指了指冰箱:“Milk?(牛奶?)”

男子臉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彎腰從各種各樣的包裝里挑出一盒,遞給她,說了一句日語,余米沒聽明白,他立刻善解人意地換了蹩腳的中文:“……豪喝。”

余米忍不住笑起來,真是個好人。

看着她笑,男子也笑了起來,說了一句英文,又指了指窗戶的位置。余米大概聽明白了,是請她到窗邊的沙發上休息一下,他去拿杯子。

她點點頭,乖乖捧着牛奶走過去。男子很快回來了,帶了玻璃杯和一個小碟子,碟子裏放着兩塊抹茶嘉迪娜。

他在她身邊坐下,細緻地將牛奶倒進杯子裏,然後把杯子推到她面前,做了一個“請用”的姿勢。

余米簡直受寵若驚,一個勁地說謝謝,連語言都忘了切換。

冰牛奶很快緩解了身體裏溫泉殘留的高熱,房間的溫度適宜,她放鬆下來,捧着牛奶杯在沙發角落裏懶洋洋地窩成一團。齊藤先生很樂意和她交流,並不在意她面對陌生人時的拘謹,他指了指桌上放着蛋糕的碟子,用夾雜了蹩腳中文的英文,加上手勢,十分熱情地邀請她品嘗。

余米看懂了——這個抹茶嘉迪娜是他自己做的。

對美食的熱愛頓時讓她對他好感倍增,她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勺,送進嘴巴里。

酥脆的外皮下是綿軟的奶油,因為加了抹茶,口感不會太甜膩,微微一點苦味,卻又被裹在其中的紅豆的甜蜜沖淡,多重變化的口感,讓余米異常驚喜。

沒想到這位齊藤先生有這麼棒的手藝!

她朝他豎起大拇指,想了想,又問他要了紙和筆。

有很多問題想問……不會說,但她可以畫呀!她真是太聰明了!

多年記手賬的經驗,讓她練就了一身用Q版卡通畫來傳情達意的本領,因此很快就把自己想說的畫了出來。

留着口水的小人眼睛裏冒着心心,表示蛋糕很好吃;

小小的紅豆手挽手在鍋子裏跳舞,上面有一個標着“suger”的袋子在撒着糖,糖粒上標着一個問號,表示“煮紅豆的時候加了多少糖”?

圓圓的小罐子上寫着“Osaka”(抹茶),商標的位置也標了問號,表示用了什麼牌子的抹茶……

讓人欣慰的是,這位日本友人居然秒懂了她的意思,用手比了一個“OK”的姿勢,拿過筆,飛快地寫了幾行字,有英文也有數字,長期研究食譜的余米一下子就認出來那是一張非常具體的配料表。

大部分名店對於明星產品的配料都是絕對保密的,她本來也沒有指望對方將全部配料明細告訴她,只要能知道幾個關鍵材料的用量,回去以後她就可以自己研究了。

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大方!

她如獲至寶,輕輕“哇”了一聲,小心地將那張紙折好,不住地朝他道謝。

齊藤先生看着她的笑容,也微笑起來,隨手又拿起一張紙,飛快地畫了幾筆,寫了一行字,推到她面前。

這竟然是一張速寫,畫的是她捧着牛奶窩在沙發上的樣子,寥寥幾筆,卻非常傳神,連眼神里懶懶的樣子都表達得很到位。

這個人,不光做的點心好吃,畫畫也畫得那麼好,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藝術家,余米頓時對他肅然起敬。

仔細看,附贈的那行字是一個郵箱地址。

他指了指那個地址,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一個寫信的動作,這是讓她給他發郵件的意思。

她點點頭,齊藤先生頓時非常高興,說了一串日語,余米只聽懂了“卡哇伊”這個詞,這個詞的意思她是知道的——所以,這是在誇她嗎?

正想着該不該說聲謝謝,旁邊突然伸過來一隻手,兩根修長的手指捻起紙片的一角,輕輕提了起來。

“呃……畫得不錯……”

聲音還是那麼好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輕輕揚起的尾音聽起來好像有些……微妙的嘲諷?

她抬眼看向聲音的主人,訝然:“你什麼時候來的?”

“在你們畫畫的時候。”時縉垂眼看了看她,嘴角的弧度微微上翹,十分好看,可細長的眼睛裏卻流露出不怎麼善意的氣息。

余米張了張嘴,還沒說什麼,時縉就已經在她另一側坐了下來,挨她很近,左手十分自然地環過來搭在她的腰側,右手仍然拿着那張寫着郵箱地址的畫,和滿臉驚訝的齊藤先生聊了起來。

他們說的是英語,如果她仔細聽也能勉強猜出在聊些什麼,但她壓根沒想要去聽……身邊那個人已經成功地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他的發梢還是濕漉漉的,微敞的領口裏傳出陣陣沐浴露的香味,皮膚真好,鎖骨的線條也好看,側臉很完美,睫毛好長……

以及,完全無法忽略的攬在腰上的手……

稍微一動,他的手就攬得更緊一些。隔着並不厚重的浴衣,彷彿能感受到他手臂肌理的線條,身體的溫度從腰部迅速傳到她的肩背上,激起一陣陣細小的戰慄,讓人止不住的心猿意馬。

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很快結束了,齊藤先生率先站起身來,十分禮貌地朝他們鞠了一躬,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流露出某種疑似遺憾的神情,最後還是矜持而溫和地笑着道了別,穿過客廳走到后屋去了。

就這麼走了?她還想和他交流一下有沒有別的拿手絕活呢……她轉頭看向時縉:“你們剛才聊了什麼?”

時縉看了她一眼,語氣淡淡:“告訴他你是我女朋友,不要隨便搭訕。”

余米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

“你……你真的這麼說?”這好像不大禮貌吧……不不不,重點是,女朋友?

“有錯嗎?”

他的眼神裏帶着一絲暗暗的不爽,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捧着牛奶穿着浴衣窩在沙發里的樣子有多麼可愛。嬌小軟萌的女孩子,在深受二次元文化影響的日本男人眼裏,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對他來說,也是。

他一心只想獨佔這份不自知的可愛,自從發現對她的感情並自我縱容之後,這種佔有欲也越來越強烈。

他想讓她只是他一個人的米米,只會為他一個人臉紅,所有的歲月靜好都只給留他一個人。

往昔歲月帶走得太多,留給他的太少。但現在,因為是她,他不想放手,也——不會放手。

見他的臉色和語氣都不怎麼友善,余米心裏一動,看着他,語氣有些不太確定:“你……是不是吃醋了……”

他沒說話,眯起眼睛,表情有些捉摸不定。

她難得生出的幾分勇氣也就此煙消雲散,不敢再追問下去。

轉開目光,看到桌上還剩一半的抹茶嘉迪娜,為了掩飾尷尬,她順手挖了一勺:“這個……要不要嘗嘗?是齊藤先生親手做的,味道很棒……”

啊笨!她為什麼要提到齊藤先生?看他的臉色,比之前更不好了……

“不……不想吃嗎……”

余米握着勺子的手趕緊掉轉方向,將那勺蛋糕送入自己口中,一邊站起身,一邊含含糊糊地和他道別:“我要回房間啦,明天……”

話沒說完,卻被他扣住手腕,又跌坐了回來。

“剛才是說要我嘗嘗嗎?”他輕笑一聲,“……好啊。”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側過頭去,輕輕吻住了她的嘴唇。

她頓時瞪大了眼睛,腦子裏一片空白。

抹茶的苦,巧克力的甜,加上嘴唇的溫暖……熟悉的味覺和不熟悉的觸覺糾纏在一起,混合著他身上沐浴過後的清新味道……無法思考,心慌意亂。

他在吻她?

他在吻她!

起初只是極其輕淺地吻,他的舌尖在她的嘴唇上輕輕刷過,舔去了嘴角殘留的些許抹茶巧克力,然後又退開了,隔着不到一公分的距離,專註地看了她幾秒鐘,像是在確認着什麼,最後又重新吻了上去。

這一次,再不像之前那樣淺嘗輒止。

趁着她毫無還手之力,舌尖悄悄潛入微張的齒內,汲取唇齒之間味苦的甜蜜,起初的生澀很快變成了遊刃有餘。他興緻盎然,步步緊逼,她卻亂成一團,節節敗退。

她無數次想要退卻,卻被他扣住後腦,圈住腰身。逃不了,只好接受,直到被按着深陷進柔軟的沙發里,震驚羞赧也漸漸被內心自然而生的陌生愉悅代替。

他的每一次糾纏,都叫人迷醉——難以置信,她竟這樣喜歡他!

後來,她實在有些透不過氣了,反抗無果,只好抬起小拳頭去捶他的後背。

時縉這才停了下來,稍稍抬起上半身,但兩手仍然撐在她身體兩側,輕輕喘着氣,看着她的目光里,是從未見過的恍惚。

雖然恍惚,卻異常溫柔。

“你……”他的嗓子也有些喑啞,是誘人的氣音,“一定是喜歡我的。”

肯定句,五分是篤定,五分是霸道,不容置疑。

余米的臉已經紅透了,手腳都有些發軟,只能用僅剩的力氣,輕輕點了點頭。

他輕輕彎起嘴角,拇指撫過她略微紅腫的嘴唇,心滿意足地低笑一聲:“我……也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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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滿心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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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抹茶嘉迪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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