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瘋妻
第11章瘋妻
文/思婧
他簡直就是一個惡魔,氣死她的父親,奪走她的家財,還對外宣稱她有精神病,對她進行各種慘無人道的摧殘,偏偏他的手裏又攥着她的軟肋——她捨不得唯一的小妹,所以只能一次次地被這惡魔折磨。
當青梅竹馬的戀人出現,她仿似看見了黎明的曙光,只是,騎士戰勝得了惡魔嗎?
NO.1
“快,快抓住夫人,千萬不能讓她跳下去!”老管家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顧不得顫巍巍的雙腿,跟在紀如晴的身後一起跑上了頂樓天台。他剛才不過是去廚房倒了一杯水,返回房中,原本注射了鎮靜劑躺在床上昏睡的紀如晴居然不見了,他立刻慌了神,召集所有用人展開搜尋。紀如晴是尤百川的仇人之女,尤百川說了,只要弄不死她,想怎麼樣都行——偏偏這紀如晴卻是一有機會就尋死,三天兩頭地折騰他這把老骨頭。
用人一擁而上,將已經跨出一條腿在圍欄外的紀如晴給生生拉了回來,紀如晴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粗糙的石板刮破她蒼白的皮膚,在地板上洇開一抹殷紅的血色。
紀如晴喘着粗氣,一雙粼粼的星眸血紅一片,她奮力掙扎着,十指用力地摳抓着那一雙雙按壓在自己脊背上的大手,然而她的反抗只換來越發殘酷的鎮壓,雙手被無情地反剪在身後,雙腿也被繩索緊緊地綁在一起,她仿若一尾離了水的魚,窒息般痛苦地在地板上掙扎着。
“小晴,你怎麼這麼不聽話?我都不嫌棄你有精神病,你還介意些什麼呢?難道說,是我對你不好嗎,所以你才這麼千方百計地想尋死?”清冷的男音自頭頂飄來,尤百川撥開人群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盯着傷痕纍纍的紀如晴,笑得冷漠而猙獰。
“呸,你這個惡魔,少在這兒假惺惺了!有種你就殺了我!”紀如晴怒罵著,掙扎着仰起頭朝尤百川吐了一口唾沫。
“夫人不可!”老管家緊張地驚呼出口,盯着尤百川西褲上的那一片水跡,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口水,紀如晴怕是又要倒霉了。
“殺你?呵,你可真會說笑,如今是法制社會,你又是精神病人,別說殺了你,就是傷了你我也不敢大意,當然了,若你是因為發病才受的傷,那可就怪不得我了!”尤百川瞄了一眼西褲上的唾沫,面上的笑意漸漸斂去,“嘖嘖,你可真不講衛生,難道你爸爸沒有教過你嗎?也是了,像你爸爸那種見利忘義陷害朋友的渾蛋,怎麼可能懂這些。嗯,既然這樣,不如就讓我來教教你好了,反正你是我尤百川的妻子,代表的是我尤百川的臉面,我可不能叫你隨隨便便就丟了我的臉面!”
“滾開!渾蛋,你別碰我!”
“啪!”響亮的一記耳光甩在紀如晴的臉上,蒼白的臉上瞬時浮現出一個鮮紅的手印,尤百川半俯下身,輕蔑地睨她一眼:“說過多少次了,不要罵人,很粗俗!”
“你渾……啊!疼!”紀如晴剛要開罵,頭髮就忽然被人用力地一把拽住,原來是尤百川。他拽着她的頭髮將她硬生生地從地板上提起身來,頭皮的痛楚瞬時透過每一個毛孔傳達到各個神經末梢,她緊繃著一張臉,煞白的臉色仿似舊時候塗了厚厚一層白粉的戲子,幾乎看不出一點血色,就連那浮起的手印,也仿似染了一抹突兀的白。
尤百川獰笑着,逼着紀如晴的臉湊近那沾了唾沫的西褲,他說得淡然而隨意:“聽話,把嘴張開,然後伸出舌頭,把它給我一點一點地舔乾淨!”
“你休想!”紀如晴努力地想要別過頭去,卻一次次地被尤百川提着頭髮強行轉過臉來,已經有頭髮承受不住這劇烈的拉扯而斷掉,輕飄飄地散落一地。
“休想?我說過,在我面前,不要說這兩個字,因為你沒有這個資格!哦,對了,差一點就忘了,你爸爸沒有教過你這點常識,想必你小妹應該也不知道吧,不如,我也去教教你小妹如何?她雖然是個瘋子,但是能多學一點就是一點,你說對不對?”
“你!”紀如晴恨恨地吐出一口字,卻是再也不敢反抗,緩緩地閉上眼,有渾濁的淚水順着她的眼角流出。
回想起幾日前,她被尤百川囚禁在卧室,隔着一扇房門,她清清楚楚地聽見小妹凌厲的哭喊聲,是那般牽動她的心弦,讓她整個人都為之悸動,然而她卻只能無力地聽着,最後連同自己也一併被綁住,然後和小妹一起被強迫着注射鎮靜劑——尤百川這個惡魔,對外宣稱說她和小妹一樣,也患上了精神病,旁人不明真相,居然還稱讚他是一個絕世好男人,不僅對病中的妻子不離不棄,甚至連瘋癲多年的小姨子也一併帶回家中照顧。唯有她,唯有這尤家上下十多個用人知道,這不過是一場華麗的謊言,她根本就沒有病,健健康康沒有一點異樣,而尤百川卻把她當成真正的精神病人,捆綁她,囚禁她,鞭打她,強迫她吃各類精神類藥物,並強行給她注射鎮靜劑,尤百川分明是想真的逼瘋她!
“還不張嘴?是要我叫人把你小妹帶上來給你做示範嗎?”惡毒的言語,再次從尤百川的口中說出。
“不……我舔,我這就給你舔乾淨……”紀如晴恨恨地閉上眼,然後屈辱地張開嘴,猶豫着探出舌頭,在那帶有男人體溫的布料上慢慢地舔舐着,一點一點,絕望如同潮水一般,瞬時就淹沒了她。
NO.2
暮春的夜晚,晚風涼得似水,身上的血跡早已乾涸,在白色的病服上留下一道道刺目的印記。昏昏沉沉地動了動胳膊,依稀感覺到身邊坐了人,紀如晴費力地睜開眼,然後看見正一個人玩得起勁的小妹。
“小妹,你怎麼在這裏?”紀如晴心急地想要坐起身,卻忘記自己的手腳被困,身子晃悠了兩下,又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她還在頂樓天台,尤百川就這麼把昏死過去的她一個人扔在了這裏。
小妹嗤嗤地笑着,一手戳點着自己的嘴巴,另一手抱着一隻髒兮兮的小兔子。紀如晴認得這隻小兔子,這是她與尤百川結婚那天,尤百川送給小妹的禮物。
那時候,尤百川還沒有暴露他的真實面目,信誓旦旦地許諾說,他會對她好一輩子,會代替她照顧小妹一輩子。大概她就是被尤百川的花言巧語所騙,所以才會不顧父親的反對嫁給他,然後親手將整個紀家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父親是被尤百川氣死的,那日父親獲得消息,說尤百川勾結外人,設下騙局將公司所有的資金騙走。父親勃然大怒,命她找來尤百川對質,她原以為尤百川是被人冤枉的,不想,尤百川竟坦誠不諱,承認所有的陰謀都是他一手策劃。甚至,尤百川還殘忍地告訴父親,他與她的婚姻其實也是一場騙局,然後當著父親的面,尤百川在醫院病房的沙發上殘忍地強要了她——素來處於權勢高位的父親哪裏受得了這種屈辱,當夜,就突發腦溢血離開了人世。
她想,若不是她愛上這個惡魔,一切都不會是這樣的。
“姐姐不哭,不哭,兔兔給你玩……嘻嘻,兔兔……”畢竟是親生姐妹,看見紀如晴滿臉的淚水,一直沉默着自己玩耍的小妹忽然開口說話了,然而也只是含糊地說了一句,小妹就又一個人興緻勃勃地玩起了兔子耳朵。
紀如晴虛弱地笑了笑,別過臉,將眼淚盡數逼回眼眶,她必須堅強,父親已經去世了,可憐的小妹只剩下她了,若是她也……那還有誰能照顧和保護小妹?掙扎着慢慢坐起身,她將反剪着的雙手努力地朝向小妹:“小妹,我們來玩翻繩遊戲好不好?”
她從前教過小妹玩翻繩的遊戲,小妹的神志不大清楚,每每玩到最後都會胡亂地拉扯繩子,所以她寄希望於小妹,希望小妹等會兒能歪打正着地將繩子扯開——雖然這機會很渺茫,但她絕不能隨隨便便放棄任何的機會,因為只有不放棄,她才有機會逃離這個魔窟。
紀如晴一連說了四五遍,用牙齒撕咬着兔耳朵玩的小妹才終於停下來,她盯着紀如晴看了一會兒,又盯着那緊緊綁在一起的雙手看了一會兒,小小的眼珠骨碌碌地轉了一圈,忽地流露出一種仇恨且恐怖的光。然後,未容紀如晴反應,小妹就一口咬在了那緊縛的繩子上,小妹一邊撕咬着繩子,一邊含糊地哭着喊:“不要綁小妹,小妹會乖,會乖……”
小妹畢竟不是正常人,下嘴沒個輕重,雖然很快就將繩子咬得有些鬆動,卻也將紀如晴的一雙手咬得血跡斑斑。
強忍着痛,紀如晴心疼地看着小妹,究竟小妹在尤家受了怎樣的驚嚇,才會一看見被綁住的雙手就有如此巨大的反應?
終於,繩子被咬開了,紀如晴顧不得鮮血淋漓的雙手,一把將猶自發狂的小妹抱入懷中:“小妹不怕,姐姐在這兒……姐姐在這兒,姐姐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小妹……”
小妹還在劇烈地掙扎着,顯然並沒從之前對繩索的恐懼中清醒過來,紀如晴看着小妹滿是鮮血的嘴,再一次忍不住掉下淚來——如果不是她任性地嫁給尤百川,父親怎麼會死,小妹又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她造成的,她是罪人,是永遠不可饒恕的罪人。
兩姐妹就這樣相擁着在習習的夜風中坐了一會兒,待紀如晴終於平復下來小妹的情緒,她的思緒漸漸冷靜下來。她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她必須帶着小妹逃離這個魔窟。
NO.3
“晴晴,又去早市賣菜啊!”鄰居張大媽出門晨練的時候,遇見了推着板車準備去出早市的紀如晴,於是笑着同紀如晴打招呼。張大媽很喜歡這個新來的房客,不僅人老實,而且手腳勤快,經常幫她把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雖說這姑娘帶着一個腦子不大正常的小妹,但是好在那小姑娘一直很安靜,若不是紀如晴自己說出來,她還真沒看出那小姑娘精神不正常。
“是啊。”紀如晴點點頭,見張大媽掃了一眼自己的小板車,趕緊上前抓起一把新鮮的豇豆遞過去,“張大媽,今天的豇豆特新鮮,您嘗嘗。”
張大媽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這哪成啊,你還養着一個病人呢!”
“大媽您就拿着吧,若非你肯把房子租給我,我和小妹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呢!”紀如晴將豇豆塞進張大媽籃子裏,這張大媽也就愛貪點小便宜,人還是很善良的,別的房東聽說她小妹有精神病,個個都視她為洪水猛獸一般,唯有張大媽思量許久,然後說願意先租給她一個月試試看。她記得張大媽當時說:“你一個小姑娘真是不容易,又帶着個病人,若是我也不把房子租給你,趕明兒你們姐倆若是出了什麼好歹,叫我這良心可怎麼過意得去。”
張大媽推脫不得,只能將豇豆收下,目送紀如晴推着小板車走出小院后,這才哼着黃梅戲笑呵呵地拿着菜回家。
路過廣場的電視牆,紀如晴很是意外地在巨幅屏幕上看見了一個人——陳楚,她青梅竹馬的發小,若非成年後陳楚跑去國外自主創業,尤百川又恰好在這一段時間出現,或許,她現在會是陳夫人。
萬萬沒有想到,陳楚居然在這個時候回國了,要知道,就連她結婚,陳楚也只是寄了一段祝福的VCR給她。對着電腦,她被陳楚感動得稀里嘩啦,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尤百川當時很會演戲,假裝吃陳楚的醋,摟着她的腰整晚不捨得鬆手。尤百川最後還假情假意地埋怨說:“小晴,你若是再為別的男人掉眼淚,我可就生氣了!”
現在想起這一幕來,紀如晴只覺得又可笑又諷刺,原來全部都是假的,尤百川根本就不在意她為誰掉眼淚,在尤百川看來,她只不過是紀家的女兒,是代替父親來向他還債的。
說起紀尤兩家的恩怨,還得追溯至上一輩,尤百川的父親尤綱曾是父親的手下,他與父親一起開創了紀氏的繁華盛世。然而人心是有貪慾的,發跡之後,尤綱再也不甘只做一個肱骨之臣,反而妄圖將紀家取而代之,於是做假賬、洗黑錢、轉移資金,企圖另立門戶。幸虧父親發現得早,及時報警,這才保住了紀氏的基業,但尤綱也因此入獄。之後,父親曾派人去找過尤綱的妻兒,但很遺憾,尤夫人當時已經帶着孩子搬了家,無論父親如何打聽他們的下落,也始終沒有任何音訊。
猶記得父親在知道真相后,曾拉着她的手哭訴說:“晴晴,若我知道會有這麼一日,當年,我就是被尤綱騙得身無分文,我也絕不會去報警。為什麼這所有的一切,要讓我的女兒來承受?為什麼要我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女兒被人……”
父親哽咽得再也說不出話來,任這世上哪一個父親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女兒被人蹂躪欺凌,他所受到的傷害,定然比任何人都要嚴重千百倍。
忍不住,她伏在父親的身上悲切地痛哭,身體上的傷,還殘留着尤百川的氣息,這些不堪的印記伴着心口那徹骨的疼痛,一陣陣地絞殺着她所有脆弱的防線。
她沒來得及安慰父親,尤百川就推門走進來,然後站在病床旁,冷冰冰地說:“紀明正,這就是報應!你怨也沒用,誰叫她偏偏是你的女兒,不過你大可放心,我一定會像今天這樣好好地‘疼愛’她一輩子——你也親眼見識過了,應該可以瞑目了吧!”
“你……禽獸!”父親瞬時瞪大了眼,頭一偏,然後再也沒能醒過來。
仇恨就像是無數的溪流在一瞬匯滿心頭,她像是瘋了一般撲向尤百川,廝打着,罵喊着。而尤百川只是利落地伸手一握,就將她的雙手輕鬆地反剪在身後,他勾起唇,笑得輕蔑而得逞:“紀如晴,你是不是想殺了我?別妄想了,想想你的小妹,你若是不聽話,可別怪我翻臉無情!”
她怔住了,是啊,她怎麼忘了,小妹還需要她的保護,眼淚無聲地跌落下來。紀如晴委頓在地,良久,才字字清晰地說:“尤百川,我恨你!”
NO.4
打量着衣着寒酸的紀如晴,秘書小姐的眉毛幾乎都要挑到發頂上去,卻還是本着職業素質好脾氣地重複道:“對不起這位小姐,沒有預約,我真的不能讓你進去。”
“麻煩你了,請幫我通傳一聲,你只要告訴陳楚我是晴晴,他一定會同意見我的!”紀如晴尷尬地搓着手,她知道秘書小姐的心思,也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如何的落魄,可是沒辦法,紀家已經破落了,尤百川的事業如今又如日中天,整個碧城,除了陳楚,她想不到第二個願意幫她的人。
“對不起,真的不行。”
失落地轉過身,紀如晴才走出幾步,就聽見一記熟悉的男音從背後傳來:“嘖嘖,這才多久沒見,你怎麼寒酸成這樣?”
是——尤百川!
紀如晴渾身一僵,幾乎是下意識地,她看都沒敢回頭看一眼,抬腿就往外跑。
尤百川並未追上去,他盯着紀如晴瘦弱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忽然莫測地颳了一下鼻尖,轉過頭,正巧迎上從總裁室出來的陳楚。他笑吟吟地迎上去:“陳總,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陳楚款款一笑,頓了頓,忽然問,“尤先生,不知這周末可有時間,我回國一個多月,還沒有見過尊夫人。”
“陳總與小晴自幼一起長大,這情分果然是旁人比不得的,只可惜……”尤百川面露難色,“想必陳總也聽說了,小晴她……也患上了同小姨子一樣的病,所以暫時不便見客。”
陳楚的眼神暗了暗:“既然如此,那……還是等她的病情穩定一些再說吧!”
尤百川笑着點了點頭,然後莫名其妙地想起陳楚在新婚前寄給紀如晴的那段VCR,陳楚坐在鏡頭前,笑的溫暖宜人,然而那深邃的眸底,分明潛藏着無盡的眷戀。陳楚說了很多話,他記得並不是很清楚,只依稀記得後來紀如晴哭了,靠在他的懷裏,軟着嗓音給他講自己小時候的事。
最後的時候,紀如晴撒嬌一般地向他要承諾:“百川,為了你,我已經失去我少年時最好的朋友,所以你一定要一輩子對我好,可千萬不能寒了我的心。”
他莫名地有些語塞,於是假裝睡著了。
紀如晴似乎盯着他的側臉看了很久,見他一直沒有動靜,終是妥協地吻了一下他的臉,然後在他身旁睡下。
朦朧中,他聽見紀如晴輕聲呢喃:“陳楚,我一定會幸福的!”
她說得是那樣堅定,竟讓他的心在那一刻忽然變得柔軟無比,雙手也仿似不受大腦控制一般,居然鬼使神差地攬過了紀如晴柔軟的腰肢,然後霸道而複雜地將她緊緊擁在胸口。
那一夜,是他睡得最酣甜的一晚,記憶中母親那張永遠佈滿淚水的臉,也第一次暫時地離開了他的夢境。
NO.5
“陳楚……”空曠的地下停車場,忽然響起一記熟悉的女音。
瞬時,陳楚拿着車鑰匙的手僵在了空中,他不敢置信地轉過頭,數十米外的角落裏,一個枯瘦的女孩扶着牆壁慢慢站起身來。
“晴晴,你……”看着瘦得幾乎已經沒了人形的紀如晴,陳楚只覺得眼前的一切誇張得彷彿不是真的,他快步走上前,顫抖着雙手摟住她的肩,“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尤百川他……是不是對你不好?”
“陳楚哥!”紀如晴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着撲進陳楚的懷裏,鼻息間,滿是熟悉的古龍水味道,她貪婪地呼吸着,只覺得這氣息讓她安定無比,抽噎着,她將事情的始末給陳楚講了一遍。
陳楚心疼地更緊更用力地擁住她:“我就猜到事實不會是尤百川說的那樣,我這次回來,就是聽說你出事了,尤百川說你瘋了,我不信。你怎麼可能會瘋,就算紀伯伯的死刺激到你,為了小妹,你也不會允許自己出一點意外。晴晴,不要哭了,一切有我在,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紀如晴用力地點點頭,從小到大,陳楚就像是守護公主的騎士,總在最危急的關頭,奇迹般地出現在她面前。
忽然,“咕——”
陳楚奇怪地看向紀如晴,紀如晴局促地避開眼,怔了怔,才說:“陳楚哥,我……我一整天都沒吃飯!”
陳楚的拳頭緊了緊,眼眶也有些濕:“傻丫頭!”
對不起,他回來遲了,讓他的公主受苦了。
陳楚帶紀如晴去吃了飯,然後又送她回家,看着那衚衕盡頭的小院子,陳楚再一次向紀如晴確定:“你和小妹就住在這裏?”
他無法相信,紀如晴姐妹居然就住在這種逼仄的地方,衚衕兩旁堆積着各種雜物,即使是暮秋天氣,那些雜物也散發著各種刺鼻的奇異味道。
“就在這兒。”紀如晴局促地點點頭,“我名下所有的財產都被尤百川轉移到他的名下了,所以我只租得起這種地方。”
她低下頭,有些狼狽地盯着自己的腳尖,從地攤上買來的二十塊一雙的人造革皮鞋有些脫膠了,外側的地方有些向外翻翹,劣質的皮革表面上,沾滿了各種污漬和泥漿。之前陳楚帶她去餐廳吃飯,差一點她就被服務生攔在了門外。
直到此刻,紀如晴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狼狽,基於一種奇特的自尊,她拒絕讓陳楚送她到家門口。陳楚也不勉強,只是打開車燈,為她照亮前進的路,她踏着那光線,一步一步走進衚衕的深處。
遠遠地,張大媽就瞧見了紀如晴,未等紀如晴走進小院,就火燒火燎地衝出來:“晴晴,不好了,今天下午忽然有人帶了一群警察過來,為首的那個男人說他是你丈夫,然後又說小妹她有病,必須送去精神病院治療。我本來是想阻止的,但是那些警察卻說你們算是失蹤人口,我若是不放人,就是妨礙公務。”
紀如晴冷冷地一笑:“那個男人……就是我丈夫,他一定還說了什麼對不對?”
張大媽忙不迭地點頭:“你丈夫說,你若是不想回家也可以,但是小妹的病耽誤不得,他準備送小妹去國外治療。”停了一下,又說,“晴晴啊,我看你丈夫有點眼熟,很像那個……咦,叫什麼來着,我前幾天還在報紙上看見來着……”
“他叫尤百川!”說完,紀如晴轉身往外走,留下張大媽一個人在院子裏拍着大腿叫道:“對對對,就是叫尤百川……哎呀,晴晴,這麼晚你去哪兒啊?”
NO.6
紀如晴沒想到自己這輩子居然還會主動走進尤宅,在大門前站了幾分鐘,她終是鼓起勇氣按響了門鈴。前來開門的是老管家,見着她,老管家似乎一點也不意外,紀如晴冷笑,這就是尤百川,攥着她的死穴,然後將她當作一隻螞蟻般戲弄玩耍。
走進客廳,尤百川怔坐在沙發上看晚間新聞,他穿着一套家居服,卻還是沒有一點平易近人的氣質。聽見她的聲音,他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這麼晚?想必你和陳楚玩得挺開心的!”
“我妹妹呢?”紀如晴沒工夫和尤百川鬥嘴,她只想知道,小妹現在怎麼樣了。
“你放心,你妹妹好歹也算是我的小姨子,我不會拿她怎麼樣的,只是給她吃了點葯安排她睡下罷了。”
“渾蛋,你又給小妹吃了什麼?”
尤百川臉色一沉,“啪”一聲將遙控器砸在玻璃小几上:“我說過,不要罵人,很粗俗!”
“你做得出渾蛋事,就不要怕別人罵你是渾蛋!”紀如晴顧不得其他,幾步衝上前,一把抓住尤百川的衣領,“快把小妹還給我,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嘖嘖,舊情人一出現,這口氣立馬不一樣了!”尤百川伸手握住紀如晴的手腕,看似輕輕一折,卻見紀如晴痛呼着想要后縮,然而已經來不及,紀如晴的右手軟軟地倒向一邊,分明是被人折斷了手腕。他意猶未盡地靠近紀如晴的臉,她的臉上伴着這突如其來的痛楚滲出一層細膩的冷汗,他伸手拭去一抹汗,眸色幽深地追問着,“說說,你是用什麼方法哄得陳楚答應為你出頭的?是陪他上床,還是……呵,我看你除了這副身子,應該也沒什麼別的東西了吧?”
“渾蛋!不許你侮辱陳楚哥!”
尤百川一把將紀如晴甩在地毯上,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然後叫來老管家,吩咐說:“讓人去給夫人漱漱口,滿嘴的髒話,別污了我的耳。”
“是,先生!”老管家立即叫來兩個用人,從地毯上架起紀如晴,轉身剛要往盥洗室走,卻又被尤百川叫住:“順便給她洗個澡,洗乾淨點,把她身上這套垃圾也給我扔了,聞着一股子酸菜味。”
紀如晴掙扎着想要逃開,卻聽老管家嘆息着規勸道:“夫人,想想你的小妹吧!”
紀如晴瞬時如同被人抽去線的木偶,軟軟地癱軟在用人的身上。
不一會兒,盥洗室就傳出紀如晴痛苦的哭聲和撲騰撲騰的水聲,尤百川掃一眼那半掩的門,心頭莫名地覺得煩躁。那幾個用人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他自然清楚他們會如何為紀如晴“漱口”和“洗澡”。
他踱到落地窗前,夜色嫵媚,漫天繁星閃爍,他為自己燃起一支煙,深深地吸了幾口,閉目,然後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他轉過身去,只見老管家佝僂着腰背向他彙報:“先生,夫人她暈過去了。”
“哦,知道了。”淡淡地應一聲,尤百川復又轉過臉去,然後他想起第一次見到紀如晴的時候,那是在一家酒店的電梯中,電梯忽然下墜,紀如晴嚇得“哇”一聲撲入他的懷中,他其實也害怕得緊,卻還是紳士地安撫着懷中哭得仿若小兔子般的女孩:“不要怕,一定會沒事的!”
但她還是哭,眼淚蹭了他一襯衫,涼涼的,透過衣料映在他的胸口。
電梯最後終於在十二樓停下,他如釋重負,低頭,竟直直地迎上一雙怯生生的眸子。沒來由的,他心頭一軟,然後聽見女孩吸着鼻子可憐巴巴地說:“先生,你再把懷抱借給我哭一會兒好嗎,我還是有點怕。”
他忽然就笑了,然後伸手攬住她的肩:“小兔子,你膽子可真小。嗯,那你哭吧,我把懷抱再借給你五分鐘。”
再後來,他終於想盡辦法結識了紀明正,然後發現,原來電梯中那隻愛哭的小兔子居然就是紀明正的大女兒——紀如晴。
NO.7
尤百川是被輕微的開門聲吵醒的,他素來淺眠,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只見紀如晴赤着雙腳,右手打着繃帶吊在胸前,然後輕手輕腳地一步一步走至床前。
他忽然有些恍惚,新婚那陣子,紀如晴經常這樣冷不丁地出現在書房,然後孩子氣地從背後蒙住他的眼睛,要他猜猜她是誰。每一次,他都故意猜錯,從時下當紅的女明星一直猜到歷史上的某個名人,她總是笑得樂不可支,然後將這種沒有一點技巧的小遊戲玩得不亦樂乎。
紀如晴在床前站定,這張四柱大床是他們的婚床,他們曾在這張床上度過無數個美妙的夜晚,然而如今想來,那些美妙不過是肉體上的歡愉,他沒有愛過她,甚至連一點點心動都不曾有過。
左手緩緩從身後伸出來,漆黑的夜,幽幽地閃過一線白光,鋒利的刀片一點一點接近尤百川的頸脖。
忽然,尤百川自床上坐起身,一隻胳膊擋過來,輕易地將紀如晴攥着刀片的左手打向另一邊。他擒住她的胳膊,用力地將她往床上一按,深邃的眸子在暗夜裏晶亮亮的:“你想殺我?你瘋了嗎,你不管你妹妹了,你若是去坐牢,她該怎麼辦?”
“陳楚哥會幫我照顧……”
尤百川惡狠狠地打斷她:“所以你就可以放心地殺我了?紀如晴,你休想,你這一輩子都別想殺了我!你也休想自殺,你若是敢死,我就把你妹妹送去國外做童妓,讓姓陳的一輩子都找不到她!”
“尤百川,你渾蛋,你真是個徹徹底底的大渾蛋!”終是忍不住,紀如晴放聲大哭起來,“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有多恨你我就有多愛你,我現在只恨我如此愛你,可是你配不起我的愛,你把我的愛情弄髒了,你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毀了!我恨你,恨你,永永遠遠都恨你!”
尤百川忽然傾身過去,重重地吻上紀如晴的唇,他也愛她,他有多愛她就有多恨她,若不是紀明正害得父親終身監禁,母親也不會為了撫養他而去做那樣屈辱的工作……母親死於臟病,被鄰居唾罵,被親戚不恥,他當時不過十五歲,一個人跪在母親孤零零的墳頭髮誓,一定要紀家遭受比這殘忍千百倍的報應,所以他步步為營,所以他冷酷相逼。
這是……尤百川怔住,滿嘴的血腥味,隱隱含着抹鐵鏽的咸腥,他鬆開紀如晴的唇,有些發怔地盯住她滿是鮮血的嘴唇:“小晴,你……”
“不要碰我,求你,求你不要……“紀如晴絕望地閉上眼,回憶如同潮水般湧上來。
在父親的病房裏,在那窄窄的一截沙發上,尤百川冷酷地強要了她,她不敢呼救,也不敢反抗,因為兩步之外的病床上,躺着老淚縱橫的父親。
幾乎有一個世紀那麼長,尤百川終於離開了她的身體,她就像是一個破敗的布娃娃,被亂七八糟地扔在角落裏。有那麼一瞬間,她希望自己就那樣死去,然而她又想起了父親,想起了妹妹,於是她強迫自己撿起衣服穿上,強迫自己走到病床前對父親說:“爸爸,我沒事的,我什麼都不怕。”
記憶中的她,明明是一個膽小的公主,然而那一刻,她卻突然成長為勇敢的灰姑娘。
NO.8
陳楚在與紀如晴失去聯繫后,第一個想到了尤百川,沒有絲毫猶豫,他開車前往尤宅要人。按照尤百川的吩咐,老管家客氣地請陳楚進來,陳楚環顧四下,最後將視線定格在牆上掛着的一幅巨幅結婚照片上。
穿着婚紗的紀如晴很漂亮,娉婷如同雨後的荷,他傻傻地站了很久,居然連尤百川走近他身邊都未曾察覺。
“你很喜歡她?”尤百川問。
陳楚轉過臉:“沒有你,我和晴晴會很幸福。”
尤百川低低地笑起來,幸福,如果她不是紀明正的女兒,他們也會很幸福,可惜……他搖搖頭,平復了一會兒情緒,終於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可以和她離婚,只要……你把你公司的股份送給我百分之十。”
“好!”幾乎沒有猶豫地,陳楚一口答應。
尤百川莫測地點點頭,如此爽快,想必陳楚是真的很愛很愛紀如晴吧,既然他們註定不能在一起,那就……就這樣放手吧……用她換回幾千萬,母親若是泉下有知,應該也不會責怪他心慈手軟吧……
正這樣想着,老管家忽然急匆匆地從樓上跑下來:“先生,不好了,姨小姐不知怎的跑去了頂樓天台,這會兒正騎着圍欄玩呢,夫人嚇壞了,也已經跑上去了!”
尤百川一聽,立即幾個大步跨上樓去,小妹是紀如晴唯一的牽挂,若是她……他不敢再想下去。
陳楚也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跑至頂樓。
只見紀如晴站在圍欄這邊,左手努力地伸向小妹,小妹跨騎在一截圍欄上,抱着那隻髒兮兮的兔子布偶笑得格外開心。
紀如晴緊張地誘哄着:“小妹,到姐姐這邊來,姐姐教你給兔兔做裙子。”
小妹傻笑着抬起頭看向紀如晴,卻只是癟了癟嘴,然後又將頭低下去。
紀如晴急了,也顧不得其他,扶着欄杆慢慢向前移了兩步,尤百川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蹦到嗓子眼了,想要叫她,卻又怕驚嚇到小妹,轉頭看陳楚,面上是同樣的緊張。
“小妹乖,小妹把手給姐姐……”紀如晴又前進了一步,眼見她觸到了小妹懷裏的兔子布偶,卻見小妹忽然站起身,似是想要將兔子布偶藏到背後去。小妹本就是騎跨在圍欄上,這樣突兀地一站,一整個人失衡地倒向一邊,紀如晴沒有猶豫地上前一撲,左手奮力地將小妹往圍欄裏邊一推,右手本能地想要抓住什麼,卻因為纏着繃帶所以只觸到一片虛空……
“小晴……”
“晴晴……”
在那身體下墜的最後一瞬,仿似幻覺一般,紀如晴好像看到尤百川第一個向著自己奔來。呵,這一定是幻覺,他怎麼可能會捨不得她呢?
緩緩閉上眼,風從腳下湧上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