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送你回家

第3章 送你回家

第3章送你回家

唐殊脫下熬了一整晚滿是煙味的衣服,剛推開家門,就聽客廳里那隻不甘寂寞的灰毛鸚鵡扯着嗓子叫喚:“您吃了嗎?餓了!您吃了嗎?”

鸚鵡字正腔圓,嗓音洪亮,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家裏養了個閑人。

唐殊輕笑一聲,走到鸚鵡前,食指一屈,熟練地擼了一把它頭頂的毛,只見它小腦袋一歪,米豆似的眼珠炯炯有神,張開嘴巴又是一嗓子:“您吃了嗎?”

“沒吃,知道你餓了。”唐殊抓了一小撮餵給鸚鵡,靜靜看它吃了一會兒,利落地換下衣服又洗了個澡,隨即疲憊地栽倒在沙發上,點煙,和往常一樣盯着白到刺眼的天花板發獃。

他很累,身體中的每個細胞、每條神經都失去了活力,四肢也彷彿灌了鉛,可他偏偏無法正常地閉上眼睛,只能聽着空蕩屋子裏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幾乎震碎他的耳膜,讓他沒辦法安安靜靜地睡着一分一秒。

家中整潔得有些過分了,連放在柜子上的茶罐都被擺放得整整齊齊,地板、窗戶玻璃一塵不染,這常年來死板不變的擺設彷彿將時間都定格,唯有飄到半空的煙霧證明着這裏還是一個還在前行的時空。

忽然,那隻吃飽喝醉的鸚鵡不知搭錯了哪根神經,撲棱了幾下翅膀,盯着唐殊忽然大叫起來:“哥!生日快樂!哥!”

聲音彷彿一把利刃,劃開了死氣沉沉的平靜,唐殊一愣,猛地坐起來,那鸚鵡還在沒頭沒腦地嘮叨:“生日快樂!”

角落裏有一張終日不見光的照片,上面的女孩手裏提着灰毛鸚鵡,對着鏡頭笑得十分燦爛。唐殊緊緊盯着那張照片,記憶最深處的東西掙扎着爬出,像是又回到了兩年前他生日的那天,唐苒提着鸚鵡來到家裏,不好意思地撓着頭:“哥,我手頭緊,只能挑這樣一隻給你,教了挺長時間才會說生日快樂,你湊合著養,等我以後賺錢了……”

等你以後賺錢了?

唐殊木然地瞪着眼睛。

然後呢?

畫面開始扭曲,血紅的泡沫一股腦地涌了上來,唐苒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

唐殊的雙手開始顫抖,像是意料到會發生什麼似的,猛地閉上眼睛,可那天她渾身是血、臉色青灰地躺在公園南角的模樣仍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唐殊胸口一窒,思緒混亂中,手機的鈴聲突然響起,潘非的名字出現在上面,瞬間將他拉回現實。

唐殊調整了呼吸,接下電話:“喂?”

“唐隊,你現在在哪兒?”潘非的聲音也透着一股子猝死前的疲憊,“法檢結果出來了。”

唐殊一腳踏進分局辦公室,潘非就立刻迎了上來:“關彤剛帶着資料來我就給你打電話了……”話說了一半,他忽然眼珠一轉,向唐殊後面瞟了下,“唐隊,就你一個人?”

唐殊接資料的手一頓:“你什麼意思?”

“那個美女醫生呢?她去哪兒了?”潘非帶上了點欲言又止的笑容,“其實打電話吵你過來我也有點於心不忍,勞累了大半宿還有力氣親自送人回家,我們都以為……”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唐殊看着他巴巴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你過來,近點。”

潘非斜了一眼唐殊的表情,覺得還算對頭,屁顛屁顛跑過去,可腳下還沒站穩,後腦勺就挨了一巴掌。唐殊不顧他耗子似的亂竄,似掃了眼滿臉寫着吃瓜的同事們:“一整晚過去了你們就在這兒八卦?我看是工作不飽和吧?”

潘非一聽這話,連滾帶爬地又重新湊到了唐殊面前,伸出三根手指直朝着天上戳:“唐隊,天地良心,我們都在工作,那個徐超被我們問得都虛脫了,他再也沒瘋過,該吐的都吐得乾乾淨淨,我們核實過了,和監控基本符合。”

唐殊拉開椅子坐下:“那目擊者呢?他是正巧撞上案發現場,案發前有沒有看見什麼?”

眼見着他嚴肅了起來,潘非也不敢再耍寶,幾乎是立刻回答:“目擊證人周英傑,他是車禍后聽到聲音才跑過去看的,理論上不算目擊者,老人家年紀挺大的,被嚇壞了,所以也說不出什麼其他的。”

唐殊點頭,隨手點開了電腦里的監控資料:“高空墜落的說法得到證實了嗎?”

話沒說完,就聽關彤的聲音陰陽怪氣地響了起來:“不用看了,我估計人就是從上面摔下來的。”

關彤沉着張臉,兩隻手左左右右甩來甩去,疲勞過度的雙手總算甩出了幾分輕鬆感,才快步走到唐殊面前,非常自然且流氓地摸了一把他的下巴:“唐兒,聽說你剛泡完了妞回來?”

唐殊不動聲色地躲閃開,裝作沒看到關彤僵了一瞬的神色,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

關彤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繼續追問:“到底真的假的?我聽徐小夏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還親自把人家送回了家。”

唐殊在一眾重新變得火辣的視線下平靜地回答:“季青舟。”

關彤手一僵,嘴角的笑容也維持在一個尷尬的弧度。

唐殊抬眼盯着她,有點那麼有恃無恐的味道:“你帶來的人——哦對,還有一個穿金戴銀的小崽子跟着,你不會把他們給忘了吧?”

關彤想起季青舟那一套能把死人說活的毒舌,不禁打了個寒戰,她幾乎是急不可耐地追問:“你把人家好好送回去了吧?”

唐殊乾笑了兩聲。

送倒是送回去了,只不過“季菩薩”好像被他徹底惹怒,估計已經划好了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

唐殊和關曉彤是一起泥巴里光屁股滾大的交情,看他的表情也清楚了幾分,剛要罵他不通人情世故,就被唐殊打斷:“您能先把那套說辭憋回去嗎?我聽得耳朵起繭子,我們先說正事。”

關彤咬牙切齒白了他一眼,從身後抽出幾張卷好的報告摔在桌子上:“你以為我大半夜跑來局子是在玩呢?”她疲憊地靠着桌角,聲音不知不覺中輕了下來,“死者是中年男性,下肢自腰部與軀體斷離,左側上肢前臂斷離,頭部粉碎性崩裂,部分頭皮與頸部相連,其餘的屍塊呈不規則區域分佈。”她朝着潘非的方向叩了叩桌子,“現場照片呢?”

潘非連忙滑動鼠標,把現場的照片都調了出來,一張張翻過去之後,關彤突然指着屏幕:“停——這一張,你們看。”

唐殊抬手點了下:“這張的確有問題,車頭前血跡的濺落方向是東方,並呈扇形分佈,如果這個憑空出現的人真是被貨車撞死,那噴出來的血應該與肇事車輛相同吧?這貨車是從東向西開的,但是照片上的血跡明顯是向東。”

氣氛瞬間凝固起來,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也都來圍成了一圈,他們看着關彤點了點屏幕前除了屍體碎塊外平坦寬闊的大路:“還有這個屍體的零碎程度,你要是說他是騎着一輛死亡速度的摩托車撞過來的,我倒也還相信,現場沒其他的交通工具吧?”

潘非:“別說是交通工具了,溜冰鞋都沒見着。”

“我放你的……”關彤一句粗話到了嘴邊還是噎回去了,“算你歪打正着,我正要說到鞋。”

潘非沒敢接話。

關彤:“沒有找到死者的鞋子。”

唐殊的眉頭動了動:“肇事司機徐超也說了,當時路上沒人,只有個影子晃了過去——從屍體的破碎程度來看,高墜的運動與速度基本符合了。”

關彤點了點頭:“可以說是沒有其他的可能了。”

聽到這樣的猜測,眾人都沉默了,彷彿把這些如殘屍一樣零碎的畫面在腦海中拼湊起來,無數個或可怕,或離奇的想法不斷湧現,直覺告訴他們,這件事很可能不是那麼簡單。

唐殊接過法檢報告又看了一遍,頭也不抬地說道:“都別在這兒站着了,人從哪兒掉下來的,又是什麼身份總要知道吧?就現在,根據事發地點進行排查,周圍的住宅或高層,有可能的都找一找,看能不能發現什麼。”

隨着唐殊的一聲令下,原本纏綿在眾人之間的睡意一掃而光,大家都迫不及待再次趕往事發現場。只有唐殊又木頭似的坐了一會兒,半天才回過神,疲憊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他下意識地攤開手來,覺得指尖都在發麻。

關彤也沒動彈,坐在他身邊,雖然聽上去像是在罵人,語氣卻帶着點關懷和埋怨:“又沒睡吧?早晚熬死你。”

又聊到睡覺這個話題,唐殊忽然想起不久前季青舟的那番近乎尖酸的質問,不由得疲憊地嘆了口氣:“走,我們也去看看吧。”

關彤冷眼望着他的背影,到底還是沒有繼續出言責備。

而剛走出去沒幾步的唐殊剛巧撞上了從洗手間風風火火趕回來卻發現自己掉隊了的徐小夏。

徐小夏很不好意思,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唐隊,我是不是也要……”

這是個新來的實習生小姑娘,年齡不大,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聽風就信風,見雨便是雨,門口賣煎餅的大爺都能把她糊弄得一愣一愣。唐殊瞟了她一眼,善解人意地朝她笑:“你在局裏等着就行。”

“啊?”徐小夏看着這個散發著太陽溫暖與光輝的唐隊,心裏多少有點感動,“我不困,我能挺住。”

她覺得唐隊就像自己最親切的大哥哥一樣。

親切的大哥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留在局裏,手寫一份八千字的檢查——論公安幹警胡亂八卦的嚴重影響,寫好了記得給我看。”

早晨七八點的風不僅冷,還帶着刺,以唐殊為首的一群漢子個個都撐着一夜未眠的烏黑熊貓眼,彷彿無處安身的孤魂野鬼,飽受寒風的摧殘。

脾氣再好的人也受不住二十四小時連軸高強度工作的折磨,潘非瞪着充血的眼睛朝前面兩個走路都打晃的同事沒好氣地吼:“你們往哪兒跑呢?前面那幾個小區還有看的必要?除非是那人在空中拐了八個彎才能落到那麼遠的地兒——你們瞪誰呢?”

罵罵咧咧的交錯聲,倒是讓人覺得有點熱鬧。

潘非唉聲嘆氣地點了一根煙,鼻子還冒着氣就跺着腳往路邊走:“路北那個住宅小區叫什麼來着?”

很快有人接了一句:“好像叫紫金苑?”

潘非一聲令下:“先去紫金苑!”

於是一眾“熊貓眼”又浩浩蕩蕩朝着紫金苑奔去。

紫金苑不大,因為年頭久了,到處都破爛凌亂,角落裏黑色的垃圾膠袋堆成了山,隔着老遠能聞到一股酸餿的氣味,提神效用堪比十倍黑咖啡,好在他們早有目標,根據死者墜落的位置先篩出了四棟樓,最後在十七層高的七號樓上發現了一些古怪的東西——

天台寬闊而骯髒,十分空曠,所以放在邊緣處的那些東西就格外引人注目。

兩瓶綠茶,其中一瓶已經空了,歪歪斜斜倒在啤酒旁邊。

最刺眼的,是一雙一正一反、歪歪斜斜的古怪毛絨粉紅色女士拖鞋,鞋面上印着劣質的HelloKitty圖案,已經舊得摩起了毛邊。

幾個人都想起了關彤說過的那句話——沒有找到死者的鞋。

唐殊最先盯緊了那雙拖鞋,向關彤確認了一遍:“死者是男性吧?”

關彤也看着這雙女性特徵明顯的粉紅拖鞋,好像對自己產生了點懷疑:“是……是男性啊。”

唐殊心中湧起一股異樣感,他蹙眉四處走了走,目光忽然落在了離拖鞋不遠處大約五米的地方。

“關彤。”他揮了揮手,取來手套戴好,“這有三隻煙頭。”

關彤也戴好手套走過去,夾起其中一隻煙頭:“深夜,煙、酒、天台……會不會是自殺?”

潘非應着:“還有半瓶的白酒,如果真是那兄弟半夜爬到這上面喝的,要麼就是真的愁苦無處發泄,一個想不開跳了下去,要麼就是喝大了一不小心就……”

唐殊沒回答,俯下身餘光打量了一下天台邊緣到那雙拖鞋的距離,唔了一聲:“應該不是自殺。”

關彤和潘非都看了過來,唐殊索性蹲在了那雙拖鞋旁,望向天台邊緣的方向:“這距離少說有二三十米了吧?酒瓶和煙頭在天台附近,拖鞋為什麼丟那麼遠?大冷天的,死者有什麼理由走到那脫了鞋,再提着煙酒坐到天台邊上然後自殺?”潘非剛要開口,唐殊又打斷他,“不小心的可能性應該也不大,那圍欄半人高,普通人翻過去都要用點力氣,更別說喝了酒的。”

天台圍欄很長的一片,因為年久未修,該裂口子的地方裂口子,該生鏽的地方生鏽,隔着點距離看還有着那麼點搖搖欲墜的感覺。他停在邊緣處展目俯視,慘淡的風景直叫人胸口發悶,高處的風光並非是美麗的,特別是幾乎與對面平齊的“安懷醫院”四個大字,更是安靜中透着詭異。

“唐隊,這發現了點東西。”痕檢的同事一招手,“圍欄上發現了點血跡,很少,像是接觸時被這些鐵鏽劃破留下的,分佈不規則,有點像掙扎的痕迹。”

唐殊湊近了點:“就這一塊兒有嗎?”

“對,其他的地方都沒發現。”唐殊俯身仔細看了看,要不仔細觀察,還真不是特別明顯。

他回頭望了下,圍欄上血跡的方向和拖鞋的位置有一種奇妙的呼應感,彷彿一條兩點間最短的直線。

“和死者做下DNA對比。”唐殊心中雖然已經有了答案,但為保險起見,還是決定謹慎點,“再看看上面能不能發現其他的指紋,死者的身份要先確定了,去查這棟樓的電梯監控,所有符合死者中年男性身份的、穿粉紅色拖鞋的、乘坐電梯至十七樓卻沒有返回的人都查清楚。”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不過死因還沒徹底搞清前,就先說意外吧,免得有人七嘴八舌亂說話。”

沒多久,天台上人已經走得乾乾淨淨,唐殊強撐了半天的精神終於放鬆下來,也亂成了一鍋煮沸了的粥,他站在天台最冷的風口,企圖把自己吹得清醒一點,可腦袋沒吹醒,倒是吹得連打了幾個噴嚏。

不久前還振振有詞要“戒煙”的唐隊趁着周圍沒人摸出煙來,剛轉身點上一根,卻發現身後還剩個關彤正瞪着眼睛看過來。

唐殊一怔。

他被嚇得冒了一身的冷汗,差點心梗:“你知道這是現場吧?雖然做咱們這行的不迷信,但也見不得太瘮人的東西。”

關彤卻好像根釘子似的釘在那兒,一副勢必要把他看出兩個窟窿的架勢:“渾球,不是戒煙嗎你?一會兒準備做什麼去?”

唐殊回答得理所當然:“工作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您有什麼吩咐?”

關彤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扯住唐殊轉身就走。

“她給咱們刑警隊開工資還是怎麼著,你用得着這麼上心嗎?”唐殊長出一口氣,“我們真沒什麼矛盾,就事論事,就算有點芥蒂以後也沒什麼接觸了。對了,我告訴你,你也別再去找她,更別給我找什麼新的醫生,你這是在給我添堵,懂嗎?”

關彤怪裏怪氣地笑了:“沒接觸?你確定?唐兒,你知道青舟什麼身份嗎?”

唐殊依舊沒什麼表情:“她什麼身份和我沒關係。”

關彤緩緩地說:“還記得趙局三番五次想請的那位犯罪心理顧問嗎?”

唐殊的表情忽然僵了。

是有這麼一號人物,趙局隔一段時間就要念叨一兩次,卻從始至終都沒露過面。

唐殊:“你逗我玩的吧?”

一個被趙局經常掛在嘴邊的犯罪心理學碩士竟然是個看起來這麼年輕的女人?

而且這個女人在這樣一間不起眼的小屋子裏做着什麼心理醫生的活兒?

關彤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趙局三顧茅廬,幾次不成,卻從未放棄,所以……青舟這人得不得罪得起你自己看着辦吧。”

另一邊,陳冰也沒閑着。

金尊玉貴的少爺沒伺候過人,向來都是別人伺候他的份兒,眼見着季青舟燒得要昏了過去,少爺金鑲鑽的腦袋裏只跳出兩個想法——喝熱水,裹被子。

於是下一秒,他就手忙腳亂地把季青舟搬進了卧室,裹成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大粽子。

陳冰心滿意足,覺得自己可以歇下了。

於是,他百無聊賴地在工作室里轉了一圈,打開了季青舟的電腦,可裏面除了患者的資料,根本找不到什麼其他的東西。

他隨手下了個遊戲,網速又慢得出奇,等待的時間裏又把患者資料翻了一遍,鼠標忽然停在了那個命名為“07年6月14日H市人體器官販賣案”的文件上面。

十八九歲的少年對什麼都有一股好奇心,他打開后簡單瀏覽了下,發現這樁自己從未聽說過的“陳年舊案”中,竟然有着唐殊的名字。

陳冰怔了怔,想起昨夜那個穿着黑衣,還算是和藹健談的男人,帶着好奇打開了文件夾。

瀏覽完整篇資料后,陳冰不由得被裏面跌宕起伏的驚險情節所震撼,正感嘆着唐殊經歷悲慘,聞者落淚的時候,工作室的門響了——

唐殊提着一個果籃,磨磨蹭蹭地站在季青舟工作室的門前。

果籃很沉,光裏面那個紅柚就足有他一個腦袋那麼大,他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面無表情地又站了好一會兒,乾脆一咬牙,抬手敷衍地敲了幾下門。

倒不是他對道歉這種話羞於啟齒,只是他看到季青舟就覺得發毛,這女人做事說話都不按套路出牌,不吃軟不吃硬,他覺得自己雖然長得不算帥氣逼人,但起碼看上去英俊周正,一向男女老少通吃,可他實在不知道,該把季青舟划入哪個範圍內。

敲了幾下門沒什麼動靜,唐殊猜測裏面沒人,頓時覺得神清氣爽,轉身就走,可一隻腳剛邁下台階,後面“啪嗒”一聲,門開了。

他條件反射差點摔在地上,後背都涼了一大片,卻還是硬着頭皮轉過身,只見門后探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滿臉不耐煩地四處打量:“誰啊?敲門的人呢?見鬼……哎是你啊?”

唐殊一臉無語。

這小子他認識,那晚跟屁蟲似的黏在季青舟的身後,一口一個警察哥哥叫得比誰都甜。

陳冰打遊戲打紅了眼,加之唐殊今天憔悴得有點過分,一眼沒認出來,他眯着眼睛盯着眼前這個面色蒼白,表情冰冷的黑衣男人半天才開竅,忽然一拍腦門,終於與剛剛文件里的那個人對上號,立刻笑得彷彿太陽花:“警察哥哥!”

唐殊:“季青舟在嗎?”

直覺告訴他,這小子可能缺根筋。

陳冰不捨得讓警察哥哥挨凍,立刻屋門大敞將他迎了進來。

唐殊渾身不自在,放下果籃又客氣地問了一遍:“她在嗎?”

“卧室呢,剛才有點發燒。”陳冰像是在自己家裏一樣招呼,“喝點什麼?”

唐殊如釋重負,心中又穩了幾分,只能擺出一副挺遺憾的模樣:“不喝了,那我下次再來吧。”

畢竟他這次來得不情不願,他和季青舟氣場又實在不合,一個不小心就會鬧得尷尬,雖然這麼說有點缺德,但這場病來得還真是及時。

陳冰看着這來去如風的男子,有點摸不着頭腦:“這就要走了?發燒沒什麼事啊,我給她喝熱水了,估計一會兒就好了。”

唐殊的腳步忽然一頓:“只喝了熱水?”

陳冰回答:“還給她蓋上被子了啊,青舟姐現在睡得特別香……”

陳冰話沒說完,唐殊的表情很微妙地變化了,立刻轉身直奔卧室去。他走到門前忽然又剎住了車:“她穿着衣服吧?”

陳冰更是莫名其妙:“發燒脫什麼衣服?”

唐殊實在是聽不下去這傻小子的滿口胡說八道,乾脆推門進去了,只見季青舟被裹得只露出一雙眼睛來,活像一隻蠶蛹。唐殊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定睛看了看,胸口還有起伏的弧度,這才鬆了口氣。

蠢如陳冰也終於發覺事情不太對了,他遠遠地站在門外,蚊子似的聲音:“警察哥哥,怎麼了?”

唐殊愣是把“鋼鐵直男”四個字吞了下去,趕緊給“蠶蛹”透氣。季青舟不知道是被折騰得沒了意識,還是真的燒壞了腦子,聽到吵吵鬧鬧的聲音也只是有些不耐煩地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真是不嫌命長啊,唐殊一邊伸手探上了她的額頭,一邊心中感嘆。

她燒得渾身滾燙,平日裏蒼白的臉頰也似淡抹的胭脂,看上去竟契合得很,總算給這個總是一張冷臉的女人添了點生氣,顯得活靈活現,加之她原本膚色極白,一紅一白相襯,娃娃似的。

唐殊忽然想起她不久前數落自己時那居高臨下的神色,忍不住苦笑一聲,決定大人不記小人過,先救人要緊。

“我送她去醫院,你留在這兒?”唐殊俯身一把抱起季青舟,忍不住愣了一下。

她輕得像片羽毛。

陳冰這次徹底蒙了:“不是……有這麼嚴重嗎?”

唐殊徹底被這小子毫無常識還能如此大言不慚的厚臉皮精神震驚了,他詫異地盯了陳冰一瞬,還是決定不要在對方身上浪費時間,抱好懷裏的“羽毛”,剛走出卧室的門,“羽毛”竟然動了。

唐殊覺得自己的頭皮,這次是麻到了底。

季青舟平日裏經常小病不斷,這完全要歸咎於她平日裏晚睡晚起的作息和沒規律的飲食習慣,萬幸的是平時都是感冒傷風的小病,就算髮燒,也真是陳冰的那套做派——喝點熱水就過去了,可夜路走多了總要撞鬼,報應還是來了。

季青舟覺得胃裏翻江倒海,頭也疼得像要炸開,剛才雖然不知道被什麼裹得有點喘不過氣,但至少還是暖和的,卻偏偏有一雙不知死活的手把她給撈了起來,她難受得幾乎要吐,不自覺睜開眼睛,卻因高燒,只看到了一個男人五官的輪廓。

季青舟驚呆了。

不過她向來喜怒不形於色,除了面對患者時言語頗多,其他大多時候都以身體力行,於是,她面無表情地揚起手來,乾乾脆脆甩了這男人一個耳光。

陳冰下巴差點脫臼,半天只發出兩個字來:“牛啊!”

唐殊的雙手很穩,無緣無故挨了一個嘴巴也沒把這恩將仇報的白眼狼丟下去,反而輕描淡寫地望向陳冰:“看見了?做警察的偉大吧?”說著,又把懷裏的季青舟抱得更緊了點,“把你送到醫院我就放手,麻煩你別用這種看變態的目光看我行嗎?其實我也挺不容易的。”

逐漸清醒的季青舟帶着指甲蓋那麼大的愧疚乾巴巴地說了句:“抱歉。”頓了頓,還是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唐殊一板一眼地回答:“關彤要我來的,她覺得我把你得罪得不輕,讓我道歉。”

季青舟挺嘲諷地瞟他一眼:“當初是誰吹鬍子瞪眼地警告我,以後別讓我再和你有接觸了?”

唐殊垂頭打量她:“嘴巴這麼利索,你確定自己是生病了嗎?”

季青舟揚了揚下巴:“當然有,不過你先放我下來。”

大概是從來沒見過高燒還能這麼邏輯清晰數落別人的病號,在她“不去醫院,吃藥就行”的要求下,唐殊也覺得,可能真沒有去醫院的必要。

季青舟重新躺回床上,唐殊端茶遞水,把葯擺好放在旁邊,細碎地囑咐:“一會兒醒了再吃一次半份劑量的退燒藥,消炎的晚上吃,吃藥前弄點清淡的東西——喝粥吧,那個誰……陳冰?會煮粥嗎?”

聽到自己的名字,閑到渾身難受的陳冰一個箭步衝過來,大聲回答:“報告!不會!”

唐殊一臉無奈。

看來他一時半刻還真是走不開。

唐殊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了,老媽子似的一攤手,開始去料理台翻箱倒櫃,徹底屈服於這無常的命運。

料理台下兩個大柜子,四個大抽屜,唐殊原想着季青舟那一副不食煙火到令人髮指的模樣,原本沒指望能在這裏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卻在拉開柜子的一瞬,被嚇了一跳。

鍋碗瓢盆,柴米油鹽,一應俱全,碗筷都是成雙的,靜靜摞在籃子裏,被擦得鋥亮。

真是……人不可貌相。

陳冰愧疚到了極點,覺得自己實在是幫不上什麼忙,他眼睜睜看唐殊利落地抓了一把米放在鍋里洗,只能沒事找事似的湊到唐殊的身邊搭話:“唐殊哥,你在青舟姐這兒治療多久了?”

唐殊洗米的手一頓,不動聲色地又換了一遍水才問道:“你覺得我是她的患者?”

陳冰沒看出他神色有什麼異常,一連串該說的不該說的順着嘴巴火車似的跑了出來:“怎麼不是呢?青舟姐電腦上還有你的資料,那件案子……”陳冰話一出口,突然反應過來自己不該揭人傷疤,立刻訕訕地住嘴,“不好意思啊,哥。”

唐殊沒吭聲,眼中卻閃過一絲狐疑,那邊心虛的陳冰又嘮叨起來:“可是我在這兒治療也挺久了,都沒見過你,哈……哈哈,哥你隱瞞得夠深啊?”

唐殊額頭的青筋隱隱跳動了幾下,忍住了把這碎嘴小子拍在菜板上揍的衝動,終於等他嘮叨夠了,把洗好的米丟在電飯鍋旁,濕手隨便擼了一把毛巾,轉身就朝客廳走去:“你把粥煮上——再說不會我抽你,電飯鍋上的中國字看不懂嗎?”

看着他的神色,陳冰膽戰心驚地閉嘴了。

料理台處傳來輕微的響動,唐殊乾脆也就真的甩手不管了,那裏離卧室的距離還挺遠,就算真炸了也崩不到裏面那個睡美人,他直接坐在電腦前,立刻就看見了陳冰還沒來得及關閉的資料。

唐殊一愣,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那樁有唐苒的案子和在逃嫌疑人林沉的資料齊全到讓他都難以置信。

唐殊屏住呼吸,又隨即逐個打開電腦中的其他文件,發現除了一些患者的資料外,再無其他。等他想要再次找回案件資料的時候,卻發現那個文檔被層層疊疊套在了好幾個文件夾之下,倒像是不想被人發現的刻意。

唐殊盯住屏幕,不禁思索起來。

他雖然和季青舟交集不多,可單從表現出的性格來講,她並不是一個熱心腸的人,自己當初拒絕治療的意願已經表達得很明顯,她卻為什麼還要多費口舌,完全一副諄諄教誨的姿態?

這種熱情於她本人來講,簡直是一百分的違和。

而且就算她曾是趙局中意的外聘顧問人員,在沒有確定參與案件的情況下,又是從哪裏得來與林沉相關資料的?

手機傳來響動,唐殊瞬間回過神來,上面是關彤發來的一條微信:“拖鞋主人找到了,紫金苑3號樓7樓703,速來。”

唐殊又瞟了眼電腦,起身走向料理台,陳冰正聚精會神地盯着電飯煲,看見唐殊后立刻招呼:“挺香的啊,哥你留下來吃個飯嗎?”

這小子雖然腦子轉得有些慢,但到底是討人喜歡的,唐殊抬手揉了下陳冰的腦袋:“不吃了,我還有事,你記得叮囑季醫生吃藥,還有……”他想了想,“讓她安排下我的治療時間。”

703門前,房屋門大敞着,關彤正站在門前擺弄手機,一臉的煩躁,眼見着唐殊快步趕來,立刻上前說清狀況:“就是這家,那雙女式拖鞋的主人,我們通過監控查到凌晨十二點二十四分,一名男子穿着這雙拖鞋乘坐電梯到了天台就再也沒有下來過。男子名叫顧河,是703的戶主,那雙拖鞋是他妻子徐茜的。”

唐殊瞟了眼屋子:“死者穿了他妻子的拖鞋?”

關彤長長出了口氣:“對,剛才就是徐茜開的門,她穿的恰好也是一雙男式拖鞋。”

唐殊:“是穿錯了還是怎麼著?你站在門前幹嗎呢?”

關彤的聲音聽上去像是絕望到了盡頭的平靜:“徐茜不配合調查,這位姐姐已經把在場的兄弟姐妹連同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要不是我們偉大的‘談判專家’及時趕到,我猜再過幾分鐘她就要以自衛的理由襲警了。”

唐殊一愣:“談判專家?”

關彤皮笑肉不笑地抬手往屋裏一指,瞬間清楚了。

客廳的沙發上坐着幾個人,其中一位高大帥氣的男性尤為引人注目,他笑容溫暖明亮,彷彿一隻精雕細刻的水晶大燈泡,熠熠生輝,光彩照人。

正是許久不見的刑偵隊副隊長楊拓。

唐殊牙疼似的“嘖”了一聲:“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關彤一聳肩,也不知道這位向來行蹤不定的大少爺是從哪個花花世界飄回來的,只能和唐殊一前一後地進了屋子。

楊副隊坐在沙發的最中央,他明顯是匆匆趕來的,外衣披在身上,裏面是還沒來得及換去的襯衫,看着雖然普通,卻是這冤大頭不知花了多少錢搞到手的定製貨。

大冷天的,他領口的扣子卻解開了兩顆,估摸要是彎腰撿什麼東西,就能順着這道口子將他上身的肉體一覽無餘,不用說,他就是故意的。

唐殊倚着門,冷眼打量了他一番:怎麼沒凍死這孫子呢?

楊拓正和坐在他旁邊的一位美女談笑風生,餘光察覺了唐殊,立刻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電視劇里明星專有的烤瓷白牙,他五官十分標緻硬朗,這樣一笑,實在是不得了。

旁邊對他已經算是知根知底的關彤翻了個白眼:“德行吧。”

唐殊也早就對這副到哪兒都能吃香的面孔免疫了,他向眾人點了點頭,走到楊拓身邊看着那位美女:“這位是徐茜?”

美女被楊拓哄得渾身舒暢,看不出一點不配合的模樣,她臉上的笑意還沒褪去,抱着懷裏那隻搖頭晃腦的小捲毛站了起來:“對,我就是,這家的女主人,剛剛和警察同志們鬧了點小誤會,實在不好意思。”

捲毛狗非常響亮地叫了一聲,黑豆子似的眼珠轉來轉去,顯得特別猥瑣。

關彤的白眼幾乎翻到天上去。

楊拓微微一笑,眼睛像是帶着撩人的鉤子,飽含歉意又纏綿的目光望向徐茜:“是我們不好意思才對,不過也希望您能多理解,畢竟死了人不是小事,您的拖鞋又莫名其妙跑到天台上去了,我們想要了解清楚也是為了您的安全着想不是?”

唐殊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斜眼看着楊拓怎麼換着花樣扯淡。

徐茜有點臉紅了:“我知道,你們也不容易,你看之前還和你們吵起來了,真是……有什麼事您說,我當然會配合。”

關彤搖着頭嘖嘖兩聲:“你看人家,長得帥嘴又甜,雖然是個騷包,但跑哪兒都好辦事,你什麼時候能學學?”

唐殊面無表情:“我學他?然後欠了一屁股風流債被女人追着打?”

“那也是本事,你知道徐茜二十分鐘前是怎麼失心瘋一般痛罵我們是詐騙團伙的嗎?唐兒,承認吧,你就是不懂女人心。”

唐殊剛要反駁,不知為何眼前卻浮現了不久前季青舟有些冰冷嘲諷的神色,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疲憊再次浮上心頭,他輕輕嘆了口氣。

不懂也挺好的。

他搞不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楊大副隊卻比誰都懂,面對眼前這位已婚的美少婦,他笑得更加燦爛:“說什麼配合,別搞得那麼緊張,是我們拜託您幫個忙,首先問您幾個問題,剛才的照片有沒有看?”

徐茜不好意思地晃了晃腦袋:“沒看呢。說起來也是荒唐,我覺得沒什麼必要,我只和我丈夫生活,他很早就去公司了,所以跳樓什麼的,根本不可能。”

聽到“跳樓”兩個字,唐殊忽然眉頭一挑,卻沒有吭聲。

楊拓立刻表示理解:“可我們職務所在,那我口頭向您確認一下,暗藍色的條紋西裝,您有印象嗎?”

徐茜倒是真的認真思索了一下:“我丈夫的西裝都是我挑的,沒有這件,我可以確定。”

楊拓沒有質疑,捏着手裏的照片:“那您的拖鞋莫名其妙跑到了天台上,您就不覺得奇怪嗎?”

徐茜的表情忽然僵硬了起來,唐殊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挑了幾個度,他有些無聊似的在屋子裏走了幾圈,目光卻忽然定在了不遠處的電腦桌上。

同行的幾位警察則面無表情地盯向了徐茜,目光雖然沒有什麼敵意,但的確讓人頭皮發麻。

楊拓看似溫和,卻一點都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徐小姐?”

“好吧,其實這事關我們夫妻之間的矛盾,我不想在外人面前自揭傷疤,不過跳樓什麼的……確實太荒唐了。”徐茜嘆了口氣,神色有些厭倦,“我們最近幾乎每天都吵,我看見他就煩,每次都叫他去樓上天台發泄,已經是常事了,他喝大了拖鞋忘在上面也不是這一次了。”

楊拓斜倚着沙發,好像聽得很投入:“也說得通,可您被我們吵醒的時候沒發現自己丈夫不在身邊嗎?”

“他早出晚歸我都習慣了,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枕邊根本沒這麼個人,說不定他早就在外面……”徐茜忽然反應過來,自嘲地擺了擺手,“您說誰跳樓我都信,顧河就算了,他花天酒地還沒夠,根本不捨得死。”

原本有些緊張的氛圍被這幾句八點檔苦情戲台詞一般的抱怨毀得所剩無幾,楊拓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和唐殊交換了個目光,終於換了副正經的神色:“那這個時間您丈夫會在哪兒?”

“他的公司,或者……”徐茜又一次微妙地欲言又止了,“我們也不要浪費彼此時間了,要不是看在這位同志您還算講理的份上,我是絕對不會理睬這檔子荒唐事,我給顧河打個電話——死人總不會接電話吧?”

楊拓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徐茜神態從容地拿起手機撥電話,撥出第一個的時候,安靜的屋子裏能清楚地聽見裏面提示關機的人工音,徐茜皺了皺眉,又撥出了第二個電話。

“顧河有兩部手機。”她解釋了一句。

然而幾秒鐘后,讓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

有電話的鈴聲,從這個屋子的另外一個房間傳來。

徐茜猛地站了起來,還原地反應了一會兒,可她手中的電話沒掛斷,鈴聲也一直沒停歇。她難以置信地朝着那個房間跑去,沒過多久,面色慘白地走了出來,手中提着一部手機。

“會不會是手機忘在家裏了?”徐茜的眼睛已經開始發直。

楊拓也不再客氣:“徐小姐,我們給你時間,聯繫一切這個時間可能和顧河有接觸的人,如果還是沒結果,那我們需要顧河的毛髮,與死者進行DNA對比以確定身份。”

窗外陽光正好,那血腥驚悚的夜晚看似已經過去,徐茜站在那片陽光下卻像是見了光的吸血鬼,虛脫得快要暈了過去,最後還是身子一顫,跌在了身後的椅子上。

一直沒怎麼搭腔的唐殊選擇在這個時候開口了,他乾脆坐到徐茜的對面,也不顧她神色遊離,直截了當地問道:“徐小姐,請問是您一直在服用治療高血壓的藥物嗎?”

連問了兩遍,徐茜才回過神:“是、是顧河……”

唐殊起身走到電腦桌旁,拿過上面的降壓藥丟在徐茜面前,一字一句地問:“顧河患有高血壓還抽煙喝酒?”

關彤猛地抬起頭來,死死盯住徐茜。

“他……雖然有了高血壓,但偶爾也會喝酒,特別是最近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喝得多一點。”徐茜不明所以,想到剛剛那兩個電話,眼圈都紅了,強忍着沒哭出來,“不過……他從來不抽煙的啊?”

得到了這樣的答案后,眾人面面相覷,除徐茜外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傳達着一個同樣的疑問——

顧河不抽煙,那天台上的煙頭,是誰的?

唐殊朝楊拓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心領神會,起身走到徐茜的面前,終於不再是那副沒正經的腔調:“徐小姐,昨晚你丈夫回家的時候有接到過誰的電話嗎?”

徐茜如夢初醒,她很遲鈍地回憶了一會兒:“昨晚……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早就睡了。”

關彤總覺得哪兒有點不對:“就那個時間段,除了顧河,我們看監控里也沒有其他人了啊。”

唐殊淡淡道:“電梯有監控,樓梯沒有吧?”

在到處都找不到顧河的蹤跡后,失魂落魄的徐茜終於決定跟着眾人離開,去看了那具七零八落的屍體。

男人早已辨不清原有的面貌,縱使對方是她同床共枕的丈夫,眼前的這般情形,也實在很難讓人保持冷靜地貼近屍塊去觀察了解,和記憶中的模樣進行比對。

實在是太殘忍了。

徐茜只看了一眼,幾乎當場崩潰,不久前對丈夫“夜不歸家”“無能浪蕩”的抱怨也煙消雲散,她似乎還抱着最後的希望,拒絕屈服於已經無力扭轉的現實。

關彤對眼前女人原本沒有好感,可對方這副悲慘的模樣的確足以令見者落淚,她拉着徐茜低聲安慰了許久,終於等徐茜稍稍冷靜下來,才輕聲試探:“如果你不想看屍體,我們這裏有照片,願意繼續嗎?”

徐茜的一張漂亮臉蛋被淚水泡得發白,她哭得久了,嗓子像塞了一把滾燙的鐵砂,一出聲就颳得人耳膜生疼:“看……給我看看。”

關彤和唐殊對視一眼,取來照片遞過去。

徐茜抿着嘴唇吸了口氣,接過照片看了一眼。

就一眼。

徐茜握着照片,緩緩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死者顧河,男,三十四歲,是一家民營科技公司的董事長,與妻子徐茜結婚七年,無子女。”潘非小心翼翼地念出聲,眼睛不停瞟着徐茜,“顧河平日私生活混亂,嗜賭,曾有過兩次嫖娼被抓的不良記錄。”

潘非的聲音雖然很小,徐茜的目光卻仍刀子似的飛了過來,沙啞着嗓子惡狠狠地說:“就算是這樣,顧河他也沒理由自殺!他絕不會自殺!”

潘非縮了縮脖子,躲到了唐殊的身後。

唐殊目不轉睛地盯了她一瞬,重複道:“你確定他沒理由……自殺?”

徐茜拚命點頭,半天才順過氣來:“幾年前公司險些破產,整天焦頭爛額他都挺過來了!最近過得順風順水,他……他還在外面養女人,日子過得比誰都滋潤!警官……”徐茜哽咽了一下,“顧河是我丈夫,我了解他,他是個貪生怕死的人,我絕不相信……”

她沒說幾句話,又哭得雙眼通紅。

這時潘非過來湊到唐殊的耳邊:“唐隊,我們從顧河的手機上查到了。顧河的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他公司投資人的,叫龔元,時間是凌晨十二點十三分,顧河應該是打完電話後去的天台。”

唐殊起身和他走遠了一點:“通話內容是什麼?”

“確認過了,龔元說是給顧河公司的投資出了問題,他打電話告知,沒有其他的了。”潘非頓了頓,“而且他有人證、物證,從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他都在會所里沒離開。”

下午近六點的時候,楊拓提着兩大袋子的盒飯從車上搖搖晃晃走了下來,一腳踹嚴了車門,還沒走進公安局辦公室,一群餓得眼睛發綠、嗷嗷待哺的同事早已經迫不及待地撲來,短短几秒鐘袋子就空了。

潘非餓極了,抓出一盒就開始垂頭扒飯。可剛吃沒幾口,楊拓就坐到了他的對面:“哎,那個龔元查得怎麼樣了?”

潘非一口飯噎在了嗓子眼裏,嘴巴里的也沒來得及咽下去,含混不清地開口:“查了,我剛才還和唐隊說……”

“他昨天喝大了,現在還在床上躺着,說身體好點就來配合調查,我們叫同事去取了他的唾液,把樓頂煙頭上的唾液和他的做下對比。”唐殊走過來拍了拍潘非的肩,“吃你的。”

楊拓眼睛一眯,起身就要去勾唐殊的肩,卻被他輕易躲開了。楊拓嘶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幹嗎啊?這才多久沒見就生分了?”

唐殊沒搭理他這副不正經的腔調:“龔元對顧河公司的產品一直不太滿意,從開始決定投資到現在的產品生產期,顧河狀況百出,他多次警告未果,昨天深夜是因為看了產品報告后勃然大怒,這才給顧河打電話。”

楊拓笑了笑:“凌晨一點,看來這些張口閉口百萬千萬的成功人士和咱們一樣,操勞起來不分白天黑夜啊?”

“你個住別墅開豪車的資產階級有資格說這話嗎?”關彤嘴裏叼着一根筷子,一邊沒什麼胃口地扒拉着手裏的盒飯走過來,“公司是顧河與朋友合夥運作的,但聽龔元那麼一說,顧河就是佔個董事長的名頭,實際上幾乎都是交給朋友甩手不管,但他那朋友還出差了,龔元平日裏只和那人能談上幾句話,看見顧河都恨不得大嘴巴子直接抽,卻也只能找他,昨晚兩人還大吵了一架。”

潘非端着飯也湊了過來:“我覺得DNA對比的結果應該不符合,龔元他可是一點都不心虛,說來就來,還效率特高,把會所的監控錄像都給調了出來,我們看了下,凌晨一點,他還和朋友勾肩搭背地去三樓喝酒,要想去天台殺人,除非他是鋼鐵俠。”

關彤怒了:“你能不換個措辭!侮辱我男神信不信把你鎖太平間裏!”

潘非一縮脖子立刻了,他可開罪不起這個面對爛屍活蛆都面不改色的鐵娘子。還記得他剛入警隊是個小萌新,看誰都和顏悅色覺得前途大好的時候,這位女法醫面帶笑容地給他送來了全然不同的關懷——解剖室里的一碗炸醬麵。

潘非這一碗炸醬麵,十年怕關彤。

楊拓笑呵呵地拍了拍潘非的腦袋:“好女不和男斗,傷了自己就不好辦了,還是說正事要緊。”他無視掉關彤已經火冒三丈的目光,直接轉向唐殊,“要不是龔元有人證物證,我還真覺得他有殺顧河的動機,這顧河一死,與那合伙人溝通順利,項目進展不是會很快?”

唐殊看着資料:“沒戲,剛剛那合伙人也聯繫過了,他剛得知消息,正在趕回來,而且他明確表示,如果顧河的死和龔元有關係——哪怕一點,這筆生意誰都別想做成。”

楊拓有點感慨:“他們關係這麼好?”

唐殊:“據說是大學同學。”

“不知道他回來是什麼心情,朋友沒了,大合作很有可能也會告吹了。”

唐殊把看完的資料往桌子上一丟,隨即抬眼看着楊拓:“你挺博愛啊?那你怎麼不好奇當初一聲不吭跑得不見人影,我是什麼心情?”

關彤一邊翻着監控,一邊朝着楊拓比畫了個中指。

楊拓嘆了口氣:“我的唐隊,這篇咱能翻過去嗎?”

去年楊拓在一場任務中受了重傷,不過他也算是命好,手術后睜開眼睛沒幾天就和護士們眉來眼去——當然是他單方面的,又過了幾天,楊拓家裏人把他接走了,並以養傷為由愣是在外頭晃了大半年之久,期間還給他們發來了幾張夏威夷海灘的旅遊照。

這向來不知道“要臉”二字怎麼寫的騷包是個如假包換的富二代少爺,而他為什麼會選擇做這行,至今也是個謎。

唐殊皮笑肉不笑地取來一盒飯:“沒門,現在雖然沒空,但早晚和你算賬,你既然回來了,又撞上了這件事,這案子你就多擔待點吧。”

這句話語氣聽着雖然像是玩笑,但怎麼聽怎麼有股要託付後事,交出大權的味道。關彤一句話剛涌到嘴邊,就被楊拓一個手勢給堵了回去,他叼着根煙,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唐兒,記住你的身份,這份差事可不是說扔下就扔下的。”

唐殊頭也不回:“這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下次再無緣無故沒了人影,直接給我滾蛋。”

楊拓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得了,不敢,我可捨不得再離開你。”

正說著,徐小夏一路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把一沓資料遞到唐殊的面前。

“唐隊。”徐小夏努力調整着呼吸,“您看這個……哪有這麼巧的事?這人不是你昨天抓到的那個入室搶劫犯嗎?”

唐殊接過資料,一目十行看得飛快,眉頭緊皺,目光最終落在上面龔元那張笑得過分油膩的照片上。

“通知龔元讓他過來,越快越好。”唐殊面無表情,“他要是還沒醒酒,我有的是辦法。”

紫金苑墜樓事件並沒有想像中發酵得快,這種本就無人關注的老舊小區雖然不在各大媒體的狩獵範圍之內,卻飛快成了周圍居民茶餘飯後的閑談。季青舟在網上搜索關鍵詞,只發現了幾條中規中矩、十分不起眼的網頁小新聞,其內容還不如下面的評論精彩。

半杯咖啡的時間,她瀏覽完了所有的新聞與評論,卻依舊沒辦法從裏面找到一點有營養的玩意兒,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昨天唐隊落荒而逃忘掉的鑰匙,放下咖啡,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電話撥通的一瞬,她臉上浮現了一個得體的笑容:“您好趙局,我是青舟,季青舟。”

對面大着嗓門回了什麼,季青舟仔細地聽完,謙遜地開口:“您客氣了,我爸也時常提起您,對,他身體還好,我這次是想和您聊一下之前犯罪顧問的事情……”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起鑰匙和外套,起身出門了。

彼時在分局熬了大半夜的唐殊迷迷糊糊醒過來,剛抽出空來洗了把臉,徐茜就又出現了。

而楊拓像是算好了時候踩着點趕來的,前面徐茜剛進了分局的門,他就提着幾份早餐走了進來,正巧撞上了眼前這一幕:

唐殊一臉沒睡醒的茫然,旁邊的徐茜一手握住了拳頭扯着他的衣服,眼見着拉下了大半邊也不撒手,一邊搖頭一邊哭,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到底是多年的同事兼好友,楊拓從他那將醒未醒的眼神中看出了求救的訊號,他立刻疾言厲色地走過去:“徐小姐,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請別對我們唐隊出手,有什麼直接沖我來。”

唐殊徹底清醒了。

讓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冷靜下來是很有難度的事,合力掙脫了徐茜后,唐殊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早飯,頂着一對熊貓眼,直接進入主題:“徐小姐,咱們有事說事,這裏不是讓你來哭的地方。”

徐茜手腕抵着眼角,帶着幾分怨憤含混不清地開口:“警官,我……不是來鬧事的,我只是突然想到……有一個人可能和我丈夫的死有關。”

唐殊打量着徐茜,平靜地問:“誰?”

“我丈夫的情人,一個女大學生。”徐茜的聲音開始發顫,“我昨天去了趟公司才發現,最近一筆合作巨款,全被轉到了她的賬戶里,我現在已經聯繫不到她了。”

唐殊和楊拓都是一愣,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忽然一陣引擎聲由遠至近,隨即一輛紅得刺眼的跑車穩穩噹噹地停在了樸實無華的公安局外,只見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西裝男人一提褲腿,意氣風發地走下了跑車。

男人把這輛限量版的跑車停出了皇室風範,他清了清嗓子,派頭十足地開口:“請問你們唐隊在嗎?”

擠在門前看熱鬧的楊拓和唐殊四目相對,楊拓十分錯愕:“你給咱們這兒找大款修食堂了?”

唐殊動也沒動:“那還不如直接找你來得靠譜,這人是龔元,除了你之外這種財大氣粗的我還真不認識幾個。”

楊拓:“你這誇我還是罵我呢?”

話畢,只見門衛處的張大爺一手提着茶壺,一手握着一痒痒撓走了出來,男人見狀立刻上前握手:“同志您好,我是龔元,我來找你們唐隊……”

張大爺不耐煩地瞟了眼他的跑車,毫不留情地打斷他:“我管你找誰,趕緊把車給我停外頭去,否則我馬上叫人給你拖走!知道這什麼地兒嗎就瞎停車,現在文盲怎麼就那麼多呢?”

龔元的笑有些撐不住:“我這不是和你們唐隊約好了……”

張大爺在這兒幹了幾十年,手裏那痒痒撓誰見誰怕,逮誰敲誰,唐殊與楊拓一眾人都深知其威力,大爺更不會對這樣一個不懂規矩的外來客手下留情,當即邁着年老卻有力的步伐走過去,哐哐在車頭上砸了兩下:“你當這兒餐廳呢?還約好的?”又一吼嗓子,“唐殊!找你的!”

終於看夠笑話的唐殊面無表情地探出了個頭,朝着龔元略一頷首:“把你那車停好,直接進來。”又向楊拓低聲道,“你去安排下徐茜。”

龔元那逢人便笑叱吒商場的為人之道在唐殊這兒吃了個癟,他看着紙杯里的綠茶包,裝模作樣地抿了一口,隨即一副好公民的模樣:“請問DNA的對比結果出來了嗎?我這等着您給我洗刷冤屈呢。”

唐殊掃了眼潘非遞過來的兩沓資料,把其中的報告直接丟到龔元面前:“出來了,不是你。”

龔元滿臉的橫肉立刻笑得耷拉下來大半:“我就說嘛,監控都給您發過來了,怎麼會是……”

唐殊:“但這不代表你沒有嫌疑。”

龔元一愣,唐殊卻看也不看他繼續翻着手裏的資料:“半月前,你和顧河發生過一次爭吵,希爾利酒店大堂,有人可以做證,監控也拍得很清楚,你們大打出手,你揚言要撤去顧河公司的投資。”

龔元反應飛快,立刻笑着解釋:“這小子原本就混賬,我再怎麼說也是他的投資人,他想也不想就對我出手,我不撤資等什麼呢?”

唐殊嗤笑一聲:“昨天不是你告訴我撤資的原因是你對他們的產品進度不滿意?”

“的確也有這個理由。”他不緊不慢地回答,“而且打人這事傳出去實在不好,我有點說不出口。”

唐殊又翻了一頁資料:“一周前,也就是周六的晚上,你在哪兒,又在做什麼?”

龔元連忙答道:“在家,這我老婆孩子都能給我做證。”

唐殊接着問:“周六晚上七點三十分,顧河出了一場車禍,所幸只是一點擦傷,肇事者自稱醉駕,可檢測后酒精含量每20mg/100ml,剛過紅燈線,且他神志清醒,這次所謂的‘車禍’完全是有意識的蓄意傷害。”

龔元失笑:“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肇事者蓄意傷害失敗后逃離現場,半路被截住,你知道他要去哪兒嗎?”唐殊似笑非笑,一把將資料摔到龔元面前,“龔總,他要去你家。”

龔元的笑容僵在臉上,剛出口的笑聲也變得乾巴巴的。

“這件事發生后,肇事者就不見蹤影,可據我們調查,他是你曾經的司機吧?之前犯了錯偷了你的錢被你開除,據說是二十萬的現金,請問你為什麼不報警?”唐殊緊盯着他的眼睛,“你是大慈大悲菩薩心腸,還是想以此為要挾要他去撞顧河的車?”

唐殊的表情沒有明顯的變化,可目光卻越發犀利冰冷,他每說一句話,龔元的臉色就難看一分。直到最後一句質問出口,龔元終於撤去帶笑的偽裝,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用眼角瞟着唐殊。

龔元:“沒證據的事兒您不要亂說,我這人還真就是大慈大悲的菩薩心腸,看那司機拖家帶口的實在可憐,二十萬對我來說也真不算什麼,誰知道他狗改不了……那什麼,和顧河有什麼衝突,又險些走向犯罪的道路才……”

唐殊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廢話:“你放心,凡事當然都要講證據,否則DNA結果出來打電話通知一聲就行了。”

龔元的眉毛很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

“你和顧河的矛盾的確不小,我也只是揀了幾個說給你聽,畢竟你們這些貴人實在多忘事,可當初顧河人還好好的,你就算滿街跑着說你想殺他也不關我們的事,頂多被關進精神病院打幾針,但是現在人死了。”唐殊看似漫不經心地盯着他,卻將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龔元,早在你們矛盾發生的時候公司的產品進度就已經真正叫停了,你怎麼在我剛開始問你的時候不反駁呢?還是覺得可以隨便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糊弄我?”

最後一句話彷彿是向龔元丟了一顆炸彈,短暫的空白后,他所有的偽裝被摧毀得一絲不剩,甚至連勉強的敷衍都不再繼續。他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唐殊半晌,忽然搖着頭嘖嘖兩聲。

“給臉不要臉啊,唐隊。”龔元一把握住紙杯,將已經涼透的綠茶一飲而盡,“多簡單的一件事,我肯這麼千方百計地給你調監控、大老遠跑來忍受你這咄咄逼人的語氣和盤問,不就是想着事情別鬧太大,對你,對我,對很多人,都不太好。”

唐殊靠着椅子,倒也不惱火:“你知道自己現在腳底下踩的是什麼地方吧?”

龔元笑嘻嘻:“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啊。”

唐殊瞟他一眼,乾脆直接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問完了嗎?什麼時候能給我發過來?行,你儘快,我這邊沒頭緒再把人帶過去。”

掛掉后,唐殊又四平八穩地給龔元的杯子裏添了點水:“你就坐這兒等着吧。”

龔元挑眉:“你們沒資格拘我吧?”

唐殊推了推紙杯:“但你有義務配合調查。龔總,你還不知道吧?你那司機找到了,入室搶劫,巧就巧在是被我逮個正着,如今正在拘留所呢,有些事你不給我老實吐出來,別人就不一定了。”

龔元震驚地抬起頭,剛要說什麼,唐殊已經起身。

唐殊:“為了節約彼此的時間,那邊該問的已經問了,一會兒資料就發過來,還是不行的話,我親自帶你去見他。”

龔元一咬牙:“我和他很久沒見了……”

唐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那目光彷彿兜頭澆了龔元一頭冰水,他整個人四肢都已經麻木,一時呆怔在那裏不動了。

“你說沒見,他可不一定,你暫時不能離開,不信的話,走一步試試。”

龔元漸漸回過神來,又怒又懼,卻也不敢真的造次,只能衝著唐殊的背影吼:“你查啊!有種你就上天入地給我查!告訴你顧河他就是活該!現在才想着一了百了簡直是便宜了……”

這類話聽得太多,唐殊一般都選擇自動過濾,卻不想那邊龔元還沒嚷完,對面小屋裏卻傳來一陣響動,伴隨着女人的一聲尖叫,緊閉的屋門瞬間被撞開,緊接着一個看不清的玩意兒飛了出來——

楊拓眼睛最賊,愣了一瞬后整個人都崩潰了:“老子的紫砂茶壺!”

“哐當”一聲,茶壺不偏不倚摔在了龔元面前的桌上,茶水、碎片濺得到處都是,龔元嚇得直接從椅子上跳起來,定睛一看,徐茜披頭散髮雙眼通紅地瞪着他,手裏還捏着兩個小茶杯。

龔元胸口劇烈起伏,脫口而出:“你腦子有病吧?”

徐茜二話不說整個人瘋了似的撲了上去,離她最近的唐殊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卻不想她失智時力氣出奇大,也不管前面攔着的是鬼是神,直衝着龔元去了,幾乎叫破了嗓子:“你以為你是什麼好東西?憑什麼他死了還要被你指指點點……”

她就這麼一叫,又一撲,牽連着唐殊整個人也栽了下去,一隻手不偏不倚地按在了一地的茶壺碎片上。

所有人都呆住了。

“您打算在我身上趴多久?”唐殊抬眼看着目瞪口呆的徐茜。

徐茜一個激靈,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唐殊另一隻手撐着地也想起身,可滿地的茶水實在艱難,顯得他姿勢有點狼狽。剛才出手不及的楊拓訕訕地剛要搭把手,忽然身後一雙纖瘦漂亮的女人手托着唐殊的肩,平穩卻又分寸得當地將他扶了起來。

唐殊轉過身去,一個“謝”字還沒出口,就生生住了嘴。

季青舟沒在意,不咸不淡地問了句:“沒事吧?”

楊拓的眼珠子開始亂轉。

“沒事。”唐殊欲言又止,還是開口,“你怎麼來了?”

到底是巧合還是必然,這幾次他們見面的次數好像有點頻繁。

季青舟從口袋裏摸出一把鑰匙在他面前晃了晃:“昨天你走得急,鑰匙忘在我那兒了。”

唐殊剛接過鑰匙,還沒來得及開口,身後的楊拓就已經打了雞血似的興奮起來,他抽過桌上塑料瓶里頑強綻放的一枝花,風度翩翩地遞到季青舟的面前,嘴角一挑,操着一道低沉且撩人的嗓音問道:“花送你,這位美女是我們唐隊的女朋友嗎?”

季青舟目不斜視,伸出一隻手來適當地將二人之間隔出一道分界線:“不好意思,花粉過敏,不是。”

楊拓頓時愣住。

風流倜儻且極少在女人身上吃癟的楊大副隊第一次被打擊得如此徹底,對方別說沒拿正眼瞧他,估計連他是圓是扁都沒注意。

唐殊沒理會楊拓的油腔滑調,他不動聲色地收起鑰匙:“你打個電話我去取就行了,還折騰你跑這兒來,怎麼來的,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送客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季青舟在唐殊直接而又具有命令性的目光下隨手取了一隻紙杯,倒了杯水,慢吞吞地喝完,又慢吞吞地把杯子放好。

“不麻煩你,我不是來找你的,要送也不是你送。”她聲音不大,可周圍的幾雙耳朵全聽清了,“我是來見趙局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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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星遇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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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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