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深沉的廣板·未完成(2)
第51章深沉的廣板·未完成(2)
“沒關係,”馮蕭大笑,“我只要比何洛跑得快就可以了。”
何洛從ebay上買了幾張CD,馬修·連恩的《狼》、《風中奇緣》的原聲唱碟,還有一些印第安曲風的音樂碟。馮蕭在未名空間bbs上泡了幾天,參考別人的遊記制定了一套行程,又在網上預訂了沿途的租車和旅館。兩個人從加州聖何塞出發,乘飛機到猶他州的鹽湖城,然後租了一輛車,一路北上,從115號高速路進入愛達荷州之後,路旁能看到綿延的牧場,天似穹廬,風吹草低。中途休息的時候,何洛在便利店挑冰箱貼一類的紀念品,愛達荷州以盛產馬鈴薯出名,她選了一張明信片,上面是一個缺了門牙的小孩子,抱着一隻和自己體型差不多大的馬鈴薯,眯着眼大笑,金黃色的柔軟頭髮和背景虛化的草垛相映成趣。
“我來給你寄,然後你寄給我。要不然收件人和寄件人都是同一個,自己和自己玩兒多沒意思。”馮蕭說著,在寄信人一欄寫上自己在新澤西的新地址,“這樣地址也離得遠些,省得一看,就是對街的鄰居。”
“都是同一個地址也很好玩兒啊,轉了一圈,自己的卡片又回到自己手上。”何洛低頭繼續尋找,“那我再給你挑一張,我以為會有MyOwnPrivateIdaho的劇照呢。”
“什麼電影?沒看過。”
“基努·李維斯主演的,香港的翻譯叫做《不羈的天空》,”何洛嘻嘻地笑,“台灣的翻譯比較有趣,《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當初似乎在威尼斯影展大出風頭,你可以找來看看。”
“才不看。”馮蕭哼了一聲,“I’mstraight!”
他聲音不大,但店裏收款的美國大媽還是聽見了,笑呵呵看着兩個年輕人。
公路穿過綠波蕩漾的牧場,從倒後鏡里看過去,雲影倏忽飛逝,遠方山色蒼茫。有時地勢平坦,車輛稀少,馮蕭一踩油門,時速便達到100英里。何洛扯扯他的衣袖,“小心點兒,已經超速了,別被警察抄牌。”一路車行通暢,傍晚便來到黃石公園的西側入口。這是美國最大的國家公園,佔地近9000平方公里,匯聚了峽谷、湖泊、河流、森林、草原種種地貌,公園裏面的主要幹道是一個“8”字,全部環繞下來有200多公里。兩人計劃在黃石附近住四天,第五天一大早出發,去公園東北角外的熊牙公路,然後驅車南下,在幾十公裡外的大提頓國家公園宿營。
熊牙公路一直通到海拔3000餘米的Shoshone國家森林西峰,山腳還是陽光普照的盛夏,到了山頂開始下雪。馮蕭穿着短袖T-shirt,把夾克衫給了何洛,冷氣還是鑽到車裏來,索性開了暖風。峰頂最高處白霧茫茫,路邊還有半人高的雪牆。馮蕭從工具箱裏翻出扳手,在幾乎凍成冰的牆上寫了“到此一游”四個字,“英語應該怎麼說?”
“Wewerehere。”何洛歪歪扭扭地添上一行。
“頭一次穿着短袖站在雪地里呢,來,合張影發回去嚇嚇他們。”馮蕭說著,連打了三個噴嚏,但興緻依然高昂,“這些雪牆估計多少年也不會化吧,到時候帶著兒子來看,你老爸老媽當年來過的地方。”
接近傍晚的時候,兩個人穿過黃石來到大提頓公園,路邊碧草如茵,河流縱橫,樹木長得筆直,遠處是綿延的雪山。何洛翻出《狼》的CD來聽,說:“這個地方很像新疆的感覺呢,如果能騎馬那就太棒了。”
馮蕭事先預訂了住處,是傑克森湖畔的小木屋,推開窗,就能看見提頓雪山嵯峨的主峰,山頂冰雪覆蓋,雲霧繚繞。
“喂喂,這看起來就像是派拉蒙電影公司片頭的那座山呢!”何洛拉馮蕭過來看。
“我還是先去買兩捆柴禾吧。”他指指地中間的火爐,“我剛才停車的時候問了管理員,這裏晚上只有十幾度,這樣的老式木屋都沒有空調。”
“要點木柴?能着嗎?”
“放心,忘記了嗎?每次BBQ都是我負責生火,和高手在一起,你怕什麼?”
馮蕭去了快半個小時還沒有回來,何洛坐在室外的木桌旁,肚子餓得直叫。她做了兩個金槍魚的三明治,口水在蛋黃醬和乳酪的香氣誘惑下蠢蠢欲動,忍不住拿出一片乳酪送到嘴裏。
“好啊,我去勞動,你就偷吃。”馮蕭回來,從車後備箱取出木柴。
“哈,誰讓你這麼慢,別說買木柴,砍樹也應該回來了。”
馮蕭接過三明治,咬了一大口,“不知道吃多了的話,會不會都顛出來。”
“顛什麼?”
他笑着,向身後指指,兩個牛仔牽着馬,抬高帽檐,衝著何洛微笑。
“剛才在遊客中心遇到的,明天和後天的騎馬旅行都預訂完了。人家本來是要下班來交崗,被我軟磨硬泡給拽來的。”
“你口才很好啊。”何洛開心地繞着棕色的馬匹轉了一圈。
“其實很簡單,就是欺騙了善良的美國人民的感情。”馮蕭攬着她的腰,眨眨眼,“親熱點兒,我告訴人家說,咱們是來度蜜月的。”
傑克森湖湖水碧藍,倒映着青色的雪山,夕陽暖紅色的光芒在微波上跳躍。湖畔開滿了寶藍和淡紫的矢車菊,還有叢叢簇簇金黃的小向日葵。何洛戴上牛仔的寬檐帽,聽他們哼兩段不知名的牧歌,馮蕭在不遠處,騎着馬微笑。
月亮出來了,皎潔安靜地映照着雪山,爐子裏的木柴噼噼啪啪響着。何洛白天有些着涼,又想坐在門外看湖光山色,馮蕭說:“剛洗過澡就吹風,小心感冒得更厲害。坐在床邊看也是一樣的。”還拿了一條毛毯把她裹住。何洛抱膝坐在床上,一副委屈無奈的表情。
馮蕭笑了,抬手撥開她的劉海,吻了吻何洛的額頭,“還好,腦門兒不是很熱。”她的頭髮還帶着薄荷草洗髮水的清新味道,彷彿有一縷月色附着在發梢,光澤明亮,引誘着他的手指穿過濕潤的髮絲。馮蕭低頭,輕柔地吻下去,何洛坐不穩,後頸貼緊他的掌心。他的手掌漸漸放低,何洛已經感覺到頭髮觸在枕上,又濕濕地貼在臉頰上,很不舒服。她側臉,想把頭髮蹭開,視線從窗口探出去,只看見雪山霧靄繚繞的峰頂被月光染成淡青色。這樣的夜色太寂寞,何洛忍不住閉上雙眼,想起田馨的話,“難得有人把你當孩子一樣寵着,該嫁就嫁了吧。還有,生米煮成熟飯就好了。”
毛毯散在床上,她頎長的脖頸伸展進睡衣寬敞的領口,和鎖骨隱約的輪廓連在一起。能感覺到,馮蕭的雙唇沿着這一線吻過來,手掌已經掀起衣襟,游移到她的側腰上,炙熱的溫度傳來,令她心中一滯。
本應是柔情無限的時刻,何洛卻覺得心中有淡淡的憂傷,所有的思緒就和霧靄山嵐一樣,揮之不散,清冷地纏繞在心頭。絲毫觸摸不到那些想法的輪廓,每次想去捕捉,它們就輕盈地散開,然而這霧氣越來越重,漸漸凝結成露珠,掛在眼角,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還不想,就此塵埃落定。
李雲微的外婆摔了一跤,骨傷並不嚴重,但同時誘發了心血管疾病和肺炎。她從深圳趕回去,陪了外婆將近一個月,直到老人身體康復。返程時她路過北京,才大叫吃不消,衝著章遠抱拳稽首,“同桌,你人脈廣,拜託幫我找份新工作吧,我看遲早我要被開除了。”
“你真是不拿我們當朋友。這麼大的事情就自己扛着,早說我們都能幫幫忙。”
“畢竟是家事,怎麼好意思總麻煩你們?好在趙承傑在市立醫院工作,已經幫了很多忙。”
“外婆好些了嗎?”
“嗯,還算穩定,人老了,難免骨質疏鬆,然後加上原來呼吸道就有些問題”李雲微嘆氣,“這次真是嚇死我了。本來覺得在深圳那邊收入高,想多攢兩年錢,現在看來還是乖乖回家工作的好。你在那邊認識什麼大公司嗎?幫我推薦推薦啊。”
“我認識的一些客戶,倒是在當地有分支機構。”章遠說,“不過肯定要你轉行了,你捨得放棄現在的工作嗎?你不是說,很喜歡當高中老師?”
“都習慣了只要你介紹給我一份高薪的工作,就不算放棄什麼了。”李雲微拍拍章遠的肩膀,“有同桌罩着,我放心。”
“其實,一個人還是很累的。聽說,有人還在等你呢,我是說許同學。”
“賀揚嗎?我不和他一起走,是對的。只不過我用外婆的事情做借口,不肯出國,很對不起他呢。”李雲微低頭咬着指甲,“我說沒有申請美國的大學,他說可以結婚陪讀,我就發脾氣和他吵架,說他不尊重我,說我放心不下外婆其實,我是沒有勇氣和他在一起一輩子啊。”
“婚前恐懼症吧?許同學對你不是挺好的?”
“他是很好,不過多數時候,我們選擇的是那個喜歡的人,而不是那個最好的人。”李雲微抬頭,“感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到最後,發現沒有辦法勉強自己。是我對不起他。”
“選擇了一個人,就要接受她的決定,說不上誰對不起誰。”章遠說,“還有,最不能勉強的就是自己的心,就好像彈簧,壓得越狠,彈得越高。”
“那你還選擇這麼壓着?小心憋得吐血!”李雲微瞥他一眼,“你們兩個都是我的朋友,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希望你們兩個都可以開開心心的,就算不能在一起,也都要各自幸福起來。”
“她很幸福吧?”
“我不知道。”李雲微沉默片刻,“我只知道,他對何洛很好。你前段時間不是見到何洛了?”
“我不敢多問,怕知道什麼自己承受不了的事情,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吧。”章遠笑着截下她的話,走到窗邊,“最近我們人事改組,緊要關頭,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分出多少時間和心思來想她。我也很累,怕所有的投入都沒有回應。有時候,我真的不抱任何希望了,但是又不想給任何自己遺憾的機會。我知道,多等一分鐘,都會讓她離我更遙遠,只是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大概能想到的,只有你好,再見。”
“其實念念不忘比說再見還更痛苦,銘記過去,更需要勇氣。”
“那就給我一個機會說再見吧,我會努力說得很瀟洒。”章遠深深呼吸,“最壞的情況,不過是她不愛我。怎麼樣,都不會比這個更糟糕吧。”
二、FlyAway
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想要成熟就要接受不完美
趁我還能微笑的時候
請你轉身FlyAway
by萬芳·《FlyAway》
何洛旅行回來后,喉嚨一直隱隱作痛,吞咽口水時覺得嗓子腫起來,一直脹到耳朵,量了體溫,37度5。她去學校的健康中心拿葯,被護士推薦去醫院的門診檢查。美國醫生頗重視呼吸道傳染疾病的防治,將何洛的耳鼻喉徹查一遍,最後診斷為急性咽炎。馮蕭去沃爾瑪的藥房買了一些處方葯。他即將啟程去美東,本來說臨行前帶何洛去海邊的餐廳吃牛排,但看她一幅懨懨的神情,只能不了了之。
“洛洛不會說話的時候好無聊啊。”舒歌大叫,“每天在屋子裏飄來飄去的。”
馮蕭解釋道:“估計是路上着涼了。”
“就是,讓你們爬雪山過草地,風餐露宿!”舒歌看了黃石和大提頓的照片,無比羨慕,“早知道這麼好玩兒,當燈泡我也要去。”
何洛只是微笑着點頭。
馮蕭拍拍她的腦門,“完了,小麵包失聲好幾天,不會聲帶退化了吧?”
舒歌瞪大雙眼,“好幾天?這都向我彙報,你們也太前衛了。”
馮蕭聽不懂她的話。
何洛清楚,這個室友在南方長大上學,經常分不清前後鼻音,此刻笑得促狹,不知道又聽成什麼。她扯扯馮蕭的衣袖,示意他早點兒回家休息。她的嗓子漸漸不那麼痛,但是已經習慣了幾日來的沉默,索性將沉默進行到底。
田馨在電話里說:“你不好利索了,可不許來看我!”
“還怕我傳染你?”
“當然!我要保證身體健康,尤其不能吃抗生素。”田馨神秘兮兮,把五年大計向何洛簡單闡述了一下。
“啊?!你們打算要小孩兒啊!”
“嗓子沙啞就不要大聲尖叫,要保護聲帶。”田馨多年來不忘自己的美聲本行,時時刻刻注重關愛咽喉,“這樣的話,我博士畢業,小寶寶也可以送去託兒所了,我就輕裝上陣去工作,多好!”
“有動靜了?”
“還沒有,我們剛剛有這個打算的。”
“哦你真是傳統的居家好女人。”
“你咋樣?有動靜沒?”
“我能有什麼動靜?”
“嘿嘿,不要抵賴哦。”田馨笑得詭譎,“你們出去的照片不是發給我看了?遍地野花的林間木屋,不要告訴我nothinghappened。”
“你去死吧。”何洛惡聲罵她,然後悠悠嘆息,悵然道,“田馨啊,我覺得我徹底完了。”
“熟了?如果你很有罪惡感,那就結婚唄,馮蕭難道會抵賴?”
“熟你個大頭”
“嗯?”
“糊了,我煮了一鍋糊飯。”何洛苦笑,“一塌糊塗的糊。我很努力,想要對他好些,但是發現完全不可能向另一個層面發展。我做不到。這樣勉強着,對他,是不是很不公平?”
“愛情裏面壓根就沒有什麼公平可言。誰付出多誰付出少,根本就無法衡量的。”田馨嗤之以鼻,“一旦你開始念念不忘講究公平,那就不是愛情了。”
何洛笑了兩聲,“真有哲理!你現在理論修養與時俱進啊。”
“這是你說的。”
“我?什麼時候?”
“當年我問你,都不是章遠的女朋友了,還為他做這做那,對你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你就回了我一句:一旦開始講究公平,那就不是愛情了。我當時可是為你的偉大愛心感動得涕淚橫流。但是你現在每次說起馮蕭,必然不離‘公平’二字。既然你想冷靜一段時間,就和馮蕭講,還怕他飛了不成?”
“不是,他現在剛換了實驗室,很多事情都沒有理清頭緒。等他那邊穩定一下再說吧。”
“那你還來不來美東看我?”
“去啊,我還要幫他收拾一下東西。”何洛說,“他陪我走了最艱難的時期,我現在總不能過河拆橋。”
“嗯,卸磨殺驢。”田馨附和,又笑,“我看你是始亂終棄。”
(本章完)